讓孩子學做家務，不應具有爭議

熊丙奇

不論是為了學生健康成長，還是為了構建合理的教育結構，我們都必須告別落后、陳舊的“人上人”的成才觀，轉而培養(yǎng)“人中人”，消除對職業(yè)教育的歧視，消除學校的等級和身份。

近日，湖北襄陽的劉女士在朋友圈招聘保姆照顧上大一的女兒，幫她洗衣做飯，引發(fā)熱議。劉女士稱，自己和丈夫平時很忙，都有生意在身，女兒從小嬌生慣養(yǎng)，從沒做過家務。2019年女兒剛上大學時，自己為照顧女兒學校、家里兩頭跑，最后實在忙不過來，所以才在朋友圈招聘保姆。

對于劉女士的做法，網(wǎng)友意見不一。有的人認為，這是在培養(yǎng)“巨嬰”，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父母可以照顧孩子一時，卻不可能“包辦”孩子一生。也有不少人支持劉女士的做法，認為“并不是每個人都要會洗衣做飯”，甚至還有人質(zhì)疑：“為什么非要會做家務？”

此前也曾有類似的新聞，如“有家長讓孩子帶上百雙襪子到學校，不用洗，穿一雙就扔一雙”。對此，也有不少人支持，認為：“別人有這個條件，孩子為什么要洗襪子？”“家長這樣培養(yǎng)孩子沒有錯，如果孩子能做到一輩子不洗襪子，不也是成功嗎？”“培養(yǎng)孩子做成功人士，就要讓他遠離家務，做家務會有什么出息？有本事的人，有錢叫別人做家務?！?/p>

透過這些聲音，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事實：不讓孩子做家務的家長，絕非個別，而且他們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這種教育觀無疑“有毒”，是培養(yǎng)學生形成健康的勞動價值觀、擁有自主生活和自主管理能力面臨的最大障礙。但在當前，卻有不小的市場。究其原因，可以歸結為兩方面——

一方面，學校教育、家庭教育，以至社會教育，全都圍著知識教育轉，生活教育、生命教育、生存教育等，被漠視和邊緣化。家長們只求孩子一心一意學習，只關注孩子的分數(shù)，對于他們會不會剝雞蛋、削蘋果、收拾家務，并不在意。

這種情況，不僅存在于城市家庭，也存在于部分農(nóng)村家庭——父母把孩子視為改變家庭命運的唯一希望，只希望孩子能全身心地投入學習，從不讓孩子做家務、農(nóng)活，甚至在學校附近租房陪讀。筆者曾到一所寄宿制鎮(zhèn)中考察，村里的孩子可以在學校寄宿，但是，選擇寄宿的學生并不多——很多父母為了讓孩子吃得好一點、睡得好一點，能夠更好地學習，而在學校周邊租房陪讀。這些家長當然舍不得孩子把寶貴的學習時間用于做家務。而且，陪讀的家長除了照顧孩子、做家務外，也沒有其他事可干。

另一方面，我國社會崇尚“人上人”的成才觀。近年來輿論渲染的“寒門出貴子”“階層固化”“中產(chǎn)階級踩踏”“學校鄙視鏈”等，根源都是“人上人”的觀念，即家長都希望孩子“出人頭地”“高人一等”。這讓教育變得極為功利，并因功利而扭曲。為了讓孩子成為“人上人”，很多自己是普通勞動者的家長，卻教孩子鄙視普通勞動、鄙視普通勞動者。如從小就教育孩子“不好好學習，今后你就會端盤子、掃大街”。

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是，每個孩子都想做“人上人”，那誰來做“人下人”？從社會實際來看，90%的孩子最終會成為家長們所謂的“人下人”，也就是極為普通的勞動者。他們是不是就是教育的失敗者呢？

當前，我國的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就在制造這樣的“失敗者”。大家所見的是，隨著學生年齡增大，學習成績拉開，成績差的學生會逐漸被邊緣化，在農(nóng)村，有的“差生”覺得依靠讀書無法改變命運，于是選擇輟學;在中考時，一直以來的鄙視普通勞動的觀念，導致中職學校不受待見，大部分家長都不愿意讓孩子分流進中職;在高等教育階段，幾乎所有的地方本科院校都追求成為學術型大學，因為社會普遍認為職業(yè)教育低人一等，學生也不愿意成為職業(yè)技術人才和應用型人才。

2019年，教育部提出“每個省份原則上至少有一所本科高校和若干職業(yè)院校開設家政服務相關專業(yè)”。對此，很多家長“不感冒”：上大學學家政服務，還上大學干什么？他們根本不了解現(xiàn)代化的家政服務業(yè)對從業(yè)者有著很高的綜合素質(zhì)要求，之所以反對學家政服務，是因為在他們眼里，從事家政服務的是“下人”。

不論是為了學生健康成長，還是為了構建合理的教育結構，我們都必須告別落后、陳舊的“人上人”的成才觀，轉而培養(yǎng)“人中人”，消除對職業(yè)教育的歧視，消除學校的等級和身份。

筆者一直認為，我國當前存在三個“金字塔”，導致整個社會成才觀的扭曲：一是分數(shù)金字塔，成績高的在“塔尖”;二是學校金字塔，高中有超級高中、省級示范性高中、普通高中，大學有“985”“211”“雙一流”，即便國家一再規(guī)定義務教育階段嚴禁設立重點校、重點班，可各地卻有事實上的名校、重點校;三是職業(yè)金字塔，各行業(yè)和崗位的社會福利保障并不平等。由于這三個“金字塔”的存在，家長都希望孩子能夠站在“塔尖”，可是，最后絕大多數(shù)孩子會在“塔中”和“塔底”。

回到不讓孩子做家務上，可能在部分家長看來，如果孩子能夠成為“塔尖”人物，那就一輩子不用做家務;或許也有家長認為自己有能力給予孩子好的生活條件，保證他們不用做家務?？墒牵绻⒆泳褪浅闪似胀▌趧诱吣?？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再給孩子提供好的條件呢？到時，孩子沒有自主生活能力，又該怎么辦呢？

讓不讓孩子做家務，不應該是一個爭議性話題。讓孩子做家務，首先可以培養(yǎng)孩子的責任心，自己的事自己做，同時，不承擔家庭責任的孩子也難有感恩之心;其次，父母可以通過和孩子一起做家務，建立良好的親子關系，這是最重要的家庭教育內(nèi)容;最后，可以讓孩子以普通勞動者的身份，學會生活、學會生存。

在高等教育邁入普及化的當下，筆者認為，我們不應再提“高考改變命運”，而應該明確：教育的價值理念是“培養(yǎng)合格的自食其力的社會勞動者”，不論是學校教育，還是家庭教育，都應立足于此。

在2018年召開的全國教育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首次把勞動教育納入黨的教育方針。我們要提倡“勞育”，培養(yǎng)學生尊重勞動、尊重普通勞動者，而不能遠離勞動、鄙視普通勞動者。

（作者系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

責任編輯：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