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蘇曉曉在古城墻的某個角落聽到悠揚的小提琴聲,悠長的琴聲似乎從遠古走來,余音裊裊地在島上擴散。年少的記憶順著時光輾轉(zhuǎn)的縫隙悄然流出,伸出手,屋頂?shù)淖蛉~何草落滿光陰,路燦陽仍然是那個喜歡畫蚊子的少年……
一、
蘇曉曉從小體育課就很糟糕,每次考試都無法達標(biāo),也因為體育一直不好,造成她體態(tài)的不舒展。別的少女,胖有胖的美態(tài),瘦有瘦的骨感,可她總是佝僂著,掩飾自己過于豐腴的身材。
每到夏天,班里的女孩子都會穿上漂亮的短袖衣裙,蘇曉曉卻始終用一身長衣長褲,將自己不太美妙的身軀罩在里面。盡管如此,班上的同學(xué)還是熱衷于譏笑她的身材。不被關(guān)心,不被問候,沒有朋友,就是蘇曉曉在班級里的處境。
那天體育課,蘇曉曉被籃球絆倒,一下子摔倒在地,大伙都沒心沒肺地大聲哄笑,他們倒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就是一齊向她起哄。豐腴的身材成了蘇曉曉的一道難題,不管她如何克制食欲,都改變不了那惱人的體重。
午后的鷺島,古舊的門牌在大榕樹的掩映下散發(fā)出寧靜、安詳?shù)奈⒐?。蘇曉曉獨自一人在屋外畫畫,暖風(fēng)吹過屋頂上的昨葉何草,她呆呆看著,想起爸爸曾說過,昨葉何選擇屋頂,在陳年老屋的瓦上,在光陰深處獨自思考,那是一種禪意。
在蘇曉曉的印象里,爸爸的身體一直不好,總在夜里搜腸刮肚地咳嗽。在蘇曉曉8歲時,桂花香氣變得黏稠的某個夜里,爸爸的咳嗽聲也悄然斷絕了。這些年,失去爸爸的生活仍然在流水般繼續(xù),蘇曉曉明顯地感覺到,夏天的陰影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二、
蘇曉曉的畫是自學(xué)的,最早的時候,是爸爸跟她講古人剃了頭,剃了眉,將昨葉何燒焦了研末,再浸生麻油,可生發(fā)生眉,蛾眉青黛,烏發(fā)蟬鬢,別提多美了。蘇曉曉試著做了,自然是不敢往腦袋眉毛上涂,只是在紙上亂涂亂抹,竟因此愛上畫畫。
蘇曉曉原本是下了課要去海邊寫生,走到局口街,卻忽然下起大雨。有人在叫她:“蘇曉曉,這么大的雨,過來這邊躲躲吧?!?/p>
蘇曉曉看見路燦陽的那一刻,不由覺得腦殼疼。路燦陽長得清逸俊朗,是學(xué)校里大神級的人物,可他平時也沒少跟著其他男生起她的哄,這會兒怎么會這么好心?
蘇曉曉氣悶地睨了他一眼,路燦陽討好地說:“平時是我不好,不該嘲笑你,要不我請你吃海蠣煎吧?”說完,路燦陽指了指路口一家小店,說:“那是我阿嬤開的店,她煎的海蠣煎可好吃了?!?/p>
饑腸轆轆的蘇曉曉看著眼前這家“阿嬤的海蠣煎”小店,她的孤獨感太久太深了,所以當(dāng)路燦陽的阿嬤微笑著招呼她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一點點溫暖,好像天晴了一樣。
路燦陽的父母過世得早,從小他就跟阿嬤在鷺島一起生活。鷺島是閩南一座濱海城市,常年游客不斷,路燦陽的阿嬤就在局口街做小吃維持祖孫倆的生計。
海蠣煎在平底鍋上冒出縷縷白煙,漸漸彌漫香氣。路燦陽極自然地把一小碟海蠣煎遞給蘇曉曉,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蘇曉曉一口咬下去,香辣的海蠣煎包裹著味蕾,像含著夏天的整個季節(jié)一般。路燦陽看著蘇曉曉吃完那碟海蠣煎,對她說:“我們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如何?”蘇曉曉點頭說道:“好吧,我原諒你了。但是你怎么會突然轉(zhuǎn)了性子呢?”
路燦陽的阿嬤在一旁說:“其實我們家燦陽不是個壞孩子,或許,不隨著同學(xué)狂笑,他覺得會受到更大的打擊吧?!?/p>
“為什么?”
“燦陽小時候有口吃癥,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矯正過來了,但他也怕別人再提起?!?/p>
什么?蘇曉曉簡直不敢相信,原來,每個人心里都有不敢直視的傷疤啊。
“阿嬤!你怎么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就把我的秘密說出來呢!”路燦陽大叫,轉(zhuǎn)頭玩笑地對蘇曉曉握拳比畫道:“你,不準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三、
那天課間。
蘇曉曉在學(xué)校小賣部里買了一瓶菊花茶,剛走了幾步,就見路燦陽蹲在花圃旁拾撿素描本,旁邊撞到他的同學(xué)朝他道歉后,就匆忙跑開了。
蘇曉曉走過去,聽見路燦陽自言自語道:“哎呀,真是的,白畫了一晚上?!?/p>
她湊近一看,素描本上是一幅近乎刻印般的蚊蟲圖,但是被污水弄臟了一塊。
“你這畫的是什么呢?”
“蚊子?!?/p>
蘇曉曉“咦”了一聲:“你畫蚊子干啥呀,這東西多丑啊,你還畫它?”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對蚊子形態(tài)不了解的人,繪畫基礎(chǔ)再好也是徒然,我這是向高難度挑戰(zhàn)啊。”蘇曉曉望著路燦陽突然認真的表情,頓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晚上,蘇曉曉看見路燦陽在朋友圈曬了一張“蚊蟲”素描,上面的配文寫著:“人把時間花在喜歡的事情上面,才不會覺得有遺憾?!?/p>
期中考試很快就來了,蘇曉曉輕輕松松考進年級的前十名,而路燦陽也一直保持著成績前五的學(xué)霸地位。然而,在班會課上,他卻因為偷偷畫畫,被班主任批評,還沒收了他的素描本。
“蘇曉曉,蘇曉曉……”放學(xué)后,路燦陽狂跑著追上她:“剛剛林嘉跟我說,你媽媽在生物研究所工作,是真的嗎?”
蘇曉曉愣了一下,說:“是啊,怎么啦?”
“我想借用研究所的顯微鏡,你幫我說說吧?”
“什么,你以為顯微鏡是蘋果還是梨子,說要就能要的?”
路燦陽拉著蘇曉曉的雙肩包,賴皮地說:“我的素描本被老師收走了,如果沒有顯微鏡,我就畫不了蚊子尾器的內(nèi)部構(gòu)造,幫幫忙唄。”
這些日子,蘇曉曉發(fā)現(xiàn)蚊蟲工筆畫是路燦陽喜歡的事情,他奉之為夢想。于是她擺擺手說:“好啦,我回去問看看?!边_到了目的,路燦陽心情大好,說:“曉曉,我請你吃海蠣煎吧,去我阿嬤的店!”
四、
這個周末的下午,蘇曉曉的媽媽帶他們到實驗室。路燦陽細細長長的眼睛清澈有神,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下頜繃出完美的弧線,如同一座雕像,因為認真和專注而有了靈魂。他拿出蚊蟲標(biāo)本,在顯微鏡下看仔細了就開始畫草圖,畫好輪廓,又將細微部分補齊,才拿出碳素筆描摹。蘇曉曉敬佩地說:“想不到你連畫蚊蟲都這么專業(yè)啊!”他笑了笑:“我爸爸以前是一名蚊蟲研究專家,他說過,畫蚊子是一件很嚴謹?shù)氖虑?,不能圖好玩的,只要潛心鉆研,有了十年功夫,必有所得。”路燦陽的眼睛里閃著星光。
離開生物研究所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擁抱了整條局口街,天邊有海鳥經(jīng)過,風(fēng)輕柔地吹過行人的發(fā)梢。路燦陽的阿嬤綻放著陽光一樣的笑容,呼喚她:“曉曉,阿嬤給你做了海蠣煎,快來?!?/p>
蘇曉曉停下腳步,覺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