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玲麗
(合肥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 安徽 合肥 230009)
20世紀50年代初,為出版《蕭伯納戲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請朱光潛和老舍分別翻譯其中的《英國佬的另一個島》和《蘋果車》,譯完后又請兩人互相??戳藢Ψ阶g稿。兩位翻譯家不僅各自呈交了高質量的譯稿,而且開誠布公指出了校譯過程中發(fā)現(xiàn)對方譯文中的問題,成就了翻譯史上的一段佳話,也以他們的忠實求真、精益求精共同構筑了中國譯者的翻譯精神[1]?!队械牧硪粋€島》[2]是蕭伯納以愛爾蘭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一部四幕諷刺喜劇,劇本以倫敦的勞倫斯和博饒本到愛爾蘭羅斯庫倫進行土地開拓事件為主線,以英國佬博饒本、勞倫斯和娜拉三角關系的動態(tài)發(fā)展為輔線,生動刻畫出英國人和愛爾蘭人的性格特征。這部蕭伯納經典喜劇在中文世界里的影響力不能不歸功于朱光潛的翻譯。
20世紀80年代以來,現(xiàn)代翻譯研究實現(xiàn)了文化轉向,戲劇翻譯研究也不斷向文化層面拓展,呈現(xiàn)出多元化趨勢。戲劇翻譯具有文學閱讀和舞臺演出雙重屬性,在考慮語言忠實與通順的同時,又要兼顧舞臺演出時的可演說性與易理解性,在語言間轉換的同時還要考慮跨文化交流等語言之外因素,種種限制為戲劇翻譯增加了難度。巴斯內特(Bassnett)認為,戲劇翻譯是根植于文化深處的一種行為,“翻譯就是文化內部的和文化之間的交流,翻譯對等就是源語和目的語在文化功能上的對等”[3]。戲劇翻譯中會涉及到文化的移入和操控,鑒于文化有不同的解讀方式,操控和移入是必不可少的策略[4]。譯者在將源語文本文化轉換到譯語文化過程中,“在文化層面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是文化差異甚或文化沖突”[5],而譯者的文化選擇也是譯者主體性的直接體現(xiàn)。蕭伯納是公認的語言大師,其戲劇人物對話中往往涉及各種人文地理、社會文化信息,構筑成源語中豐富廣袤的文化背景。本文擬通過分析朱光潛翻譯《英國佬的另一個島》時運用的策略,解析其在文化翻譯過程中進行的文化移植、文化過濾與重構,進而探索其文化選擇原則,以期揭示文化翻譯過程中的譯者主體性。
戲劇翻譯的基本宗旨是為目的語語言和文化服務,因此,以目的語讀者和觀眾的接受和理解為出發(fā)點的歸化策略便成為戲劇翻譯過程中的必要手段,正如Aaltonen所說, “歸化能使異國的成分變得更易處理、更為親切,能使觀眾更能理解舞臺上發(fā)生的一切,還能消除異國文化的威脅”[6]。在翻譯《英國佬的另一個島》的過程中,對于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詞匯、容量和長度單位、嘆詞和擬聲詞等,朱光潛主要采用了歸化策略。在劇中朱光潛將“get butter out of a dog’s throat”譯成“狗嘴里的肉骨頭”,將句中的“ butter”直接替換成“肉骨頭”,將“ten foot”譯成了 “一丈多”,又將 grasshopper(蚱蜢)的叫聲“X”譯成“唧嘶”,歸化手法的處理顯然是考慮到了譯語文化中讀者的順暢理解和接受。凝聚在詞匯中的文化意象是各個民族在漫長歲月中生產、生活智慧和歷史文化的結晶。長度、重量、容積等計量單位具有很強的地域性,而嘆詞和擬聲詞是對自然界和人類發(fā)出各種聲音的描摹,只抒發(fā)各種情感,往往并沒有具體意義,這些詞匯對于民族內部成員是無須解釋便能心領神會的固定文化符號。然而,對于不同生活環(huán)境下別的民族成員卻是陌生的異質文化因素,具有很強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不僅如此,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特殊禮儀習俗,為了劇情的順暢推進與發(fā)展,劇中涉及到的各種習俗在翻譯后往往也會經歷一個入鄉(xiāng)隨俗的轉換。稱謂語是各民族長年累月形成的規(guī)則和約定俗成的習俗,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性,中華民族是禮儀之邦,在稱謂方面為了表示尊重和敬意,往往會對別人使用尊稱,而對自己則用謙稱。戲劇一開始,博饒本為了拉攏哈費干,裝出一副對他的遭遇表示關切和同情的樣子,這種低就的姿態(tài)也體現(xiàn)在稱謂語中。朱光潛將“your family”譯成“你府上”,將“Mr. Haffigan”譯成“哈費干大爺”,生動傳神地傳遞出博饒本通過尊稱來拉近與對方關系的企圖。同樣地,Sir 和Mr. 是英語中對男子的常用稱謂,在整部戲劇中多次出現(xiàn),朱光潛根據(jù)上下文將其譯成“大爺”“老爺”或“少爺”,又將“Mr. Broadbent”“Mr. Doyle” 譯成“博老爺”“杜老爺”,在表示人物身份的同時增添了戲劇語言的可讀性,使人物對話更加簡潔、上口,符合漢民族的稱謂習慣,也考慮到了中國人的待客禮儀之道。
戲劇翻譯過程中,歸化法可以使讀者和觀眾順暢地理解源語和文化,消除文化沖突。異化法則能保留源語的異質性和陌生化,豐富譯語文化,正如韋努蒂(Venuti)所說,“一方面,異化翻譯對原文進行以本族為中心的挪用,將翻譯作為再現(xiàn)另類文化的場點,從而把翻譯提上了本土的文化政治議程,比如化異的文化政治;另一方面,正是這種化異的文化姿態(tài)使得異化翻譯能夠彰顯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差異,發(fā)揮文化重構的作用?!盵7]劇中人物對話中用到的習語 “l(fā)ooking for a needle in a bundle of hay”,朱光潛異化譯成了“像在一捆草里找一根針”,并沒有歸化翻譯成漢語此種語境下常用的習語“大海撈針”,同樣地,“ there’s more in your head than the comb will take out”和“ a bear with a sore back”也沒有歸化譯成“腦子一團麻”和“猴子屁股坐不住”,而是直接翻譯成“ 梳子也梳不清”和“像一只爛脊梁的狗熊”,保留了源語文化意象。究其根源,源語中的這些比喻形象生動、明白易懂,又新奇獨特,具有濃郁愛爾蘭民族文化色彩,異化法在忠實順暢傳遞源語語言信息的同時,保留異域文化印記,也體現(xiàn)出愛爾蘭民族的語言文化智慧?!队械牧硪粋€島》中對于諸如此類特殊文化內涵詞匯、習語和成語、社會交際用語、宗教歷史文化等的異化翻譯,原汁原味地傳遞了源語語言和文化,使譯語讀者和觀眾得以領略到本民族生活中原本不可能經歷的文化體驗,極大地豐富了漢民族的語言和文化,也體現(xiàn)出譯者開放包容的文化態(tài)度。
翻譯是文化闡釋的重要手段,戲劇翻譯過程中,譯者始終要考慮譯入語讀者和觀眾的接受情況,在對異質文化移植過程中,會對源語文化意象采取省略、簡化、重塑、添加等變譯手法。經過譯者之手后的翻譯文本不再是源語文化的單獨完整呈現(xiàn),必然會包含大量的譯語文化因素。這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體現(xiàn)了譯者的跨文化協(xié)調能力,反映了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與交流,也是“文學傳播與接受的一個基本規(guī)律”[8]。對照《英國佬的另一個島》源語和譯語文本后發(fā)現(xiàn),朱光潛在翻譯過程中進行了文化移入和操控,表現(xiàn)為文化移植、文化過濾和文化重構等。
人類有相似的對于世界的認知和感悟,這使得文化移植成為可能。劇中,朱光潛將“you slave like bees”譯成“你們就像蜜蜂一樣勞作”,將“chatter like two magpies”譯成“就像一對鵲兒似的,嘮叨得沒有完”,愛爾蘭與中國文化間的共性,使得源語中一些文化因素可以被等值移植到譯語文化中。而 “像在一捆草里找一根針”這類漢語中沒有的表述,因其通俗易懂,新穎獨特,朱光潛在翻譯時也保留了源語的文化意象,進行文化移植。此外,對于劇中人物對話中涉及到的特殊文化習俗、宗教歷史文化等,朱光潛采用了直譯和增加注釋的方式。注釋是譯者介入翻譯文本的一種重要方式,它可以在不占用原文本空間的同時對譯文語言文化信息進行補充說明,也傳遞出譯者對于文化傳播的基本態(tài)度。劇中人物對話中頻繁運用到各種愛爾蘭社會文化習俗、歐洲歷史背景、西方神話傳說、宗教典故等,朱光潛往往在注釋中不厭其煩地作出大量介紹、解釋和補充說明,反映了譯者向譯語世界讀者普及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意愿,譯語文本內外深度翻譯手段的綜合運用兼顧文化移植與譯文的順暢接受,也開啟了一扇通往譯語文化的窗口。
在翻譯活動中,對于有沖突的源語文化信息,譯者通常采用淡化處理、改寫和刪除三種文化過濾手段[9]。劇中人物在形容博饒本讀到報紙上英國軍隊在印度戰(zhàn)敗的消息時非常開心時,運用了一個比喻,“as pleased as Punch”,意思是“像龐奇一樣開心”,形容“非常開心,心花怒放”。這一用語出自于英國傳統(tǒng)木偶劇Punch and Judy(《龐奇和朱迪》),Punch是劇中男主人公,成天樂呵呵的,這一人物的固定形象在愛爾蘭是家喻戶曉的,但是,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讀者和觀眾卻是陌生的,漢語中也沒有對等的相應人物形象,朱光潛將其譯成“高興地什么似的”,刪除了可能造成理解困難的人物名稱,只傳遞出源語試圖表達的實際意義。
對照《英國佬的另一個島》原文和譯文不難發(fā)現(xiàn),相比較翻譯過程中有跡可循的文化過濾和文化移植,譯文中更為常見的是文化重構,表現(xiàn)為文化意象替換、重塑或添加等。劇中,Paddy是愛爾蘭男子名Patrick的昵稱,但是,用來指稱愛爾蘭人時,往往形容人很傻、很土,相當于“土老帽”,含有鄙意。Paddy如果直接音譯成“帕蒂”,傳遞了語音卻丟失了意義。朱光潛曾在四川生活過多年,或許從四川話中形容人很傻的“瓜娃子”一詞中獲取靈感,將其譯成“痞娃子”,漢字“痞”在聲音上近似“P”,有“無賴”的意思,通過人名的文化意象替換,以期兼顧原文的語音和語義。同樣地,對于博饒本在描述父親被一個政客說教所鼓動時用到的“has fallen a victim to”, 朱光潛沒有將其譯成“成為犧牲品”,而是譯成了中國人非常熟知的“灌上了迷魂湯”。因“迷魂湯”的文化意蘊在漢語中家喻戶曉,使得博饒本對這一事件的不滿情緒立即躍然紙上。而在形容博饒本經常異乎常人的表現(xiàn),比如,聽到一個好消息他會“died of grief”(死于過度悲傷;悲痛欲絕)時,朱光潛譯成了“傷心得如喪考妣”,這里的 “如喪考妣”顯然是翻譯時添加的漢語文化意象,用來諷刺博饒本經常異乎常人的表現(xiàn),也反映出了劇中人物對博饒本的厭惡情緒。
愛爾蘭和中國都有悠久的酒文化歷史,飲酒的場面在全劇四幕里都有出現(xiàn),酒在劇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劇中,博饒本在和勞倫斯的談話中,為自己頭天晚上喝了酒、剛一見面就向娜拉表白而懊惱,朱光潛將“had two tumblers of punch”譯成“喝了兩大杯老酒”,漢語“老酒”重塑了“punch”(果酒)的文化意象,使博饒本之后的行為失控成為理所當然。勞倫斯批評博饒本“you are a nice infant”,朱光潛將其譯成“你就像個三歲小孩”,三歲在漢語中有虛指意義,泛指很小的小孩,行為幼稚。勞倫斯對博饒本說,波青酒“go to your head”,意思是他酒喝多了,頭腦發(fā)昏,說了不該說的話。博饒本反駁說,波青酒“go to the heart, not to the head”,意思是他沒有喝醉酒頭腦發(fā)昏,而是真的對娜拉動心了。朱光潛將“go to the head”“go to the heart”分別譯成“上頭”和“走心”, 一語雙關地傳遞出了博饒本對娜拉的由衷愛慕之情,而 “go”被分別譯成“上”和“走”兩個動詞,畫龍點睛地展示了漢語語言對于酒文化的逼真描述。譯文中的文化移植與重構顯示了譯者的語言能力和文化主張,也體現(xiàn)了譯者主體性。
翻譯是不同民族之間實現(xiàn)文化交流的主要方式,“翻譯策略的決定因素最終還是譯者本人……畢竟,翻譯策略的選擇是一個主觀的過程。”[10]譯者的文化態(tài)度決定了翻譯策略的選擇,譯者的語言和文化能力影響到譯作中的文化移植與重構,而譯者所體會到的特定時代和文化氛圍下本土文化的特殊需求則會內化為其翻譯過程中的文化選擇。考察《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中的文化翻譯,可以看出朱光潛在翻譯中主要遵循著以下原則。
首先,盡量忠實原則。朱光潛在戲劇翻譯過程中,無論是歸化、音譯還是異化策略,對原文盡量忠實是他的首要原則,盡量對等傳遞源語的語言和文化信息,從而最大限度地使譯語和源語讀者和觀眾獲得大致相當?shù)捏w驗和感受,這也和他一貫的譯學主張相符合。早在1944年發(fā)表的《談翻譯》一文中,他就提出,嚴復譯事三難中,“信”字最不容易做到。“信”就是要盡量忠實原文,恰如其分地用譯文表達源語的意思,不僅要對字義忠實,還要對源語的情感、思想、風格、聲音節(jié)奏等忠實。此外,直譯和意譯沒有絕對的分別,忠實的翻譯應該在表達原文意思的同時,兼顧中西文的不同,盡量保存原文的意蘊與風格。在他看來,林琴南的翻譯努力令人欽佩,可他是“一個最不忠實的譯者”,因為從他的翻譯中已經看不到原文的風格。英美人翻譯中國詩時增添文字以求合音律的做法是“亂譯”,譯者從原文獲得靈感后進行的創(chuàng)作加工翻譯是“改譯”,從翻譯本身的立場來看,對原文盡量忠實應當是翻譯始終遵循的宗旨。好的翻譯也是一種創(chuàng)作,譯者需要設身處于作者的地位,通過作者去思考并努力尋找恰當?shù)奈淖?,不同之處只在于,作者是運用他的本國語完成這一思維創(chuàng)作過程,“譯者除著了解欣賞這情感思想語文的融貫體以外,還要把它移植于另一國語文,使所使用的另一國語文和那情感思想融成一個新的作品?!盵11]
其次,歸化優(yōu)先與適度異化原則。歸化優(yōu)先是由戲劇翻譯服務于譯語文學和文化發(fā)展的宗旨所決定,這樣的策略符合譯語讀者和觀眾的語言和文化習慣。適度異化則可以保留源語的異質性和陌生性,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豐富和發(fā)展譯語的語言、文學和文化?!胺g的根本任務是準確而恰當?shù)貍鬟_源語文化在語言、文化和詩學方面的差異性,以便為目的語文化所吸收與接納,從而促進異質文化之間的交流、互補?!盵12]通過文本內的異化翻譯和文本外的注釋補償,在促進順暢理解和接受與展示異域語言和文化之間獲得平衡,從而達到盡量忠實。劇中,“wet the bargain”是愛爾蘭民族的日常習俗,“邊喝酒,邊談生意”,從而能在愉快的氣氛下達成交易。根據(jù)老舍校對朱光潛譯文信件可知[13],最初,朱光潛將這句譯成“進來咱們喝一杯,把交易說定?!崩仙嵴J為這樣的翻譯雖然準確,但是失去了原文的風趣,建議改成“進來用酒潤潤咱們的交易”。朱的原譯文采用的是歸化法,確實如老舍所言,傳遞了語義,但是丟失了“wet”這個詞的趣味。老舍采用的是異化譯法,譯出了“潤”的韻味,但“用酒潤交易”卻是漢語中陌生的表述,阻遏了語義的順暢理解。朱光潛最終綜合了歸化和異化策略,增加了“喝一杯”的文化意象,兼顧了語言表述和文化傳遞,使源語和譯語觀眾和讀者獲得了大致相同的感受。朱光潛反對一味異化,他在校譯老舍譯文時指出了譯文直譯痕跡突出、過于異化的問題,他還分析了可能的原因:或者是小心追隨原文,寸步不離;或者是大膽吸收英文新詞匯和語法,以求豐富中文,無論哪種原因,在他看來都是不可取的,他認為譯者應該充分利用自己在語言運用和文學修養(yǎng)方面的長處,文通字順地將源語語言和文化展示給譯語讀者和觀眾,他還特別強調譯者、尤其是有一定影響力的譯者對于漢語語言規(guī)范化的表率作用。
第三,譯入語文化心理靠近原則。在戲劇翻譯中,無論是詞匯的選擇、風格的確立,還是文化因素的省略、簡化或添加,朱光潛都盡量靠近譯入語文化心理,反映了他通過譯介西方文學作品,汲取其中文化思想精華,充實和豐富中國語言文化的主張。首先,戲劇名JohnBull’sOtherIsland譯成《英國佬的另一個島》,不僅準確通順,而且“佬”和“島”形成押韻,“英國佬的另一個島”語音平仄成韻,符合漢語作品名稱追求聲音美的特征。劇中的“the partners”把博饒本和勞倫斯譯成“兩位東家”,又將“the pound”譯成“公家房”,體現(xiàn)了20世紀50年代人們日常用語習慣,也留下了時代的印記。劇中人物哈費干為了能從博饒本那里多騙些錢,信誓旦旦地說:“Whin me mother turns up her toes, you shall take the five pounds off”,其中“ turn up one’s toes”是“死”的俚語,對等可譯為“翹辮子、蹬腿、歸西”,朱光潛將這句譯為“等到我母親死了,你可以減去五鎊”,而“死”比“翹辮子、蹬腿、歸西”等詞要正式很多,“母親”也比“媽、娘”更正式,漢民族有“為長者諱,為逝者諱”的忌諱,再混賬的人也不敢拿自己母親死亡來說事,這樣的翻譯顯然是考慮到了漢民族的文化心理。
第四,注釋的文化補償原則。注釋是一種文化介入手段,使譯文忠實傳遞原文語言和文化信息,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源語文化的傳播與交流。戲劇翻譯的目標可能是舞臺演出、文學閱讀或者學術研究,譯者在利用注釋進行文化補償時要照顧到演員觀眾、讀者和學者,朱光潛在《英國佬的另一個島》翻譯中加了48條注釋,包括人物地域名稱、政治事件、歷史典故、社會生活習俗、宗教文化、呼應注釋等。這些文本外注釋很好地補償了文本內翻譯可能導致的文化信息缺損和語義模糊的缺陷,對譯文內容進行進一步補充說明,也體現(xiàn)出譯者的文化傳播態(tài)度,在促進跨文化協(xié)調和交流的同時,展示了譯者作為雙重身份文化傳播者的功力[14]。
譯作是原作生命在譯入語世界的誕生、延續(xù)與發(fā)展,“一部譯作,只能是對原作的一種理解,一種闡釋。翻譯,作為對原作生命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延伸和擴展,其本身卻又不可能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不朽’?!盵15]半個多世紀前朱光潛翻譯的這部蕭伯納喜劇,時至今日,依然是中文世界里的經典,經由譯者的匠心獨運,愛爾蘭民族文化意象與漢民族文化習俗相逢、碰撞與融合,異域文化風情與民族文化底蘊交匯,促進了漢民族語言文化發(fā)展,又在歲月的流逝中,保留下了譯者自己和特定時代印記。朱光潛在翻譯中運用的策略以及秉承的文化選擇原則,對于忠實原則的堅持和對譯入語文化心理的靠近,以及他利用諸多譯注展示源語語言和文化色彩的努力,無不是譯者主體性在譯作中的顯現(xiàn),反映了他通過譯介西方文學和文化來充實和發(fā)展本民族語言文化、推動跨文化交流的文化主張,也體現(xiàn)了他作為一名譯者對于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和對異域文化開放和包容的文化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