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雪云
一
開春的雨,淅淅瀝瀝,一直下著,下到芒種,顯得耐心十足。街邊的樹,濕漉漉的,一如既往,沒有高大,也沒有矮小,平常油亮蒼翠的葉子,因為少了久違的光,多少有些黯淡。幾只不知名的鳥,縮在凌亂的葉下,東瞧瞧,西望望。
靄靄停云,濛濛時雨。我開始有些懷念,懷念去年的雨,停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只需揮一揮手,陽光就可以暖暖的,溫潤在臉上。這樣的日子,倒挺適合在街巷小斗室,泡上一壺茶,閑讀幾頁書。茶香氤氳中,散淡的光陰,可以蹉跎,也可以恬靜。
茶,并非上好的茶,水卻甘淳無比。有人說,無水不可與論茶,茶與水的相遇,總是一場久違的邂逅,一場前世的結緣。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的確,杯中茶是家鄉(xiāng)的茶,水卻是母親用背簍背來的白沙井水。
白沙井,距離我蝸居的鳳凰臺巷,并不十分遠。遠與近,總是相對的,也不斷地轉換著,遠的,會突然很近。近的,會瞬間很遠。曾經(jīng)離我很近的家鄉(xiāng)老井,現(xiàn)在成了我的遠方。曾經(jīng)很遠的星城,很遠的白沙井,卻近在咫尺,汩汩清泉,長流不息。
白沙井,自然算是江南名泉之一。世稱“茶圣”的陸羽曾評定說,濟南趵突泉為第一,無錫惠山石泉為第二,蘇州虎丘石泉為第三,這些“泉”,都曾在歷代文人墨客接踵而至的品茗題留中馳譽四海。白沙井,雖不及天下名泉,囂囂而立。但,其潔性而涌,倒也不爭不寵,晶瑩甘洌。偏于一隅,卻天生麗質(zhì),水心如鏡,清波照人。
白沙古井,在長沙城南五里地,遙對天心閣。很多年前,這里雞犬成村,桑麻可繪。“沿城而行,不巷不衢,略行成野地。編茅竹藉,三四茅屋豁出,平蕪迤邐。石路數(shù)百步,過此以往,半山壟,半田墅。沙石浴雨,列若棋陣,瑟瑟嚙履有聲,倒樹張傘,罅漏日影,布落金點,然泉即出山下焉。滿注不溢,取之不竭……”清初的蔡以偁,當年在這兒汲泉煮茶時,實在沒忍住,寫下《白沙二泉記》,字字若水,汩汩而出。由此看來,這在當年,尚是一口鄉(xiāng)下的井啊,茅籬竹舍,蒼樹枯藤,泉出其中,潺潺有聲,粒粒陽光從樹隙篩漏而下,灑落一地,活潑跳躍。泉水叮咚,如奏仙樂。百姓披蓑戴笠,腳踩麻石板,扶老攜幼相與取水,一路酣暢淋漓……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毕雭?,當年的潤之先生在湖南第一師范讀書時,同樣沒少喝過這白沙井的水,潤己,潤心,潤生民。不然,湘江北去,岳色南來中,何以如此明澈,如此高遠,如此暢懷?
數(shù)百年過去,始鑿于明代的白沙井,早已不僅僅是單純的一眼井。如今,它成了皇皇大城的一眼精魂,淙淙自在地流出了天光云影,流出了錦瑟歌謠,流出了遍地光陰,也流出了屬于自己的名望地位。“高閣仰天心,賁臨瀛海三千客;古城尋地脈,細品長沙第一泉?!备咛炀埏L月一園,古井媲瀟湘八景,可算是實至名歸。
在多數(shù)泉水枯竭老去,廢棄閑置的當下,白沙古井依然年輕,鮮活,無論冬夏,泉眼不溢不淺,隨掬隨長,清勻甘冽,不枯不竭。后人為了留個念想,更是為了保護水源,修筑了白沙井公園,香樟香槐遒枝擎天,瓊花箬竹濃蔭匝地,曲廊碑記古色古香。造物之無盡藏,游人之所共適,寄興怡神,都在廉泉讓水間。園內(nèi)依山蓄勢,又立了面碑墻,上有古今名家所書的各種“水”字,王羲之的水,從蘭亭而下,豐神健秀;歐陽詢的水,凝神靜慮,四面停勻;米芾的水,痛快淋漓,風神俱全;蘇軾的水,一蓑煙雨,磅礴八極。人們低頭汲水,抬頭看水,俯仰之間,各種情思感慨,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隨物賦形,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可不止,各人自有各人的妙處。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磥?,井存在的意義,在于取水人的意義,人興,則水旺;水旺,人亦興。如若一口老井荒蕪了,必定是從鄉(xiāng)村乃至人的荒蕪開始的。
二
雨如絲,霧彌漫,城內(nèi)高樓林立,一派蒼茫。
沿著鳳凰臺的小道前往白沙井取水,母親背著背簍,背簍里是盛水的塑料瓶子。霧靄迷離的白沙井,早早的,被枝上成群的鳥兒喚醒,被天心閣晨練的曲聲喚醒,被取水的車鳴聲喚醒。老樟樹隱蔽如蓋,迎春花枝點綴披覆,幽幽的泉絲,自沙石中滲出,匯集成四井,青石板圍砌,猶有苔痕。北向的兩口水很旺,水舀不淺,舉瓢如初,南面兩口稍稍弱之。經(jīng)一夜安靜,井水清亮,盈盈滿滿,旺盛蓬勃,汩汩的泉流,甘逾醇酒,涼能醉人,掬一捧,沁甜沁甜,烹茶色味殊絕,釀酒芳香醇厚,煎藥療效上乘,熬湯口感極佳。人們多不辭勞遠,風雨無阻,趕來汲水暢飲。
附近取水的人,多肩挑手提,有開摩托車拖水的,還有開著小車來運水的。汲泉者,各自帶著水瓢,依次取水,禮讓謙和,其情其景,一如清張九思所見:“汲者至,人肩二桶、手一瓢以待,以至之先后為次。先者兩人對坐,迭舉瓢,俯仰若獻疇,汲滿,以次進就,舉瓢如初。竟日暮不一息,無嘩者。”
井邊靠墻處,幾股細流從長滿青苔的石縫中溢出。井邊一女孩,許是突發(fā)奇想,從近旁的木樨樹上采下一片葉子,洗凈,嵌在石縫里,于是,柔軟的水,立馬有了翠綠的顏色,有了清甜的氣息。清亮亮的水,淌在葉面,如絲如線,緩緩流下。女孩偏著頭,閃著眼,啜著嘴,如吞光飲露,很有點“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的感覺。沁涼沁甜的水,入口入心,一副十分陶醉的樣子。每品一口葉尖的泉水,就會滿足地擦擦嘴角,然后又用手接著、捧著、吮著,似乎覺得總不過癮,泉水從細嫩的手指一一溢出,其神凝,淖約若精靈。
古井背后,循坡有一小園,園里多綠化樹,馬尾松、棕櫚、香樟、楓樹、銀杏、瓊花、紅檵木、箬竹,枝葉披覆,或高大,或靈秀,頗有層次。園中有涼亭,有雕塑,圍墻內(nèi)外,可見早起鍛煉的人們,皆是滿眼晨光。
白沙古泉,若非眼見,汲水品嘗,真不會相信,不大的四口小井汩汩流出的清泉,竟如此淵源神奇。母親連連感嘆:沒想到居于鬧市中心,也能取到如此清純沁甜的井水。母親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分明是與家鄉(xiāng)的水井來比較的。家鄉(xiāng)綠水青山,高山有好水,瀑飛壯豪情。然而,家鄉(xiāng)的老水井,卻早已不復存在。
我與母親,一邊看著舀水的人,一邊不禁感嘆,心里不免又多多少少有些戚然。老家的涼水井,一口生長于鄉(xiāng)下的井,枯竭消失于鄉(xiāng)下;而同樣,一口生長于鄉(xiāng)下的白沙井,能歷經(jīng)戰(zhàn)事烽煙,時代變遷,于繁華中日漸旺像。同樣都是井,井與井的際遇,為什么區(qū)別就那么大呢?實在是,既匪夷所思,又難能可貴。
白沙井,這口曾經(jīng)的鄉(xiāng)下的井,如今居于鬧市,或許,本身也非如它所愿。城南五里,甚至十里、二十里外,如今都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炊煙生長,雞犬相聞的鄉(xiāng)村,于這個偌大的城市,早已是一種奢侈,也是一種夢想。所幸的是,白沙井,即便如此門庭若市,熙來攘往,卻依然孤靜有加,樹木蔭蔽,水質(zhì)清流如初,實在難得。
此時,于眾多取水的人中,我顯得并不十分著急,看著每個取水的人,看他們忙于生活而疲憊的臉,聽抑揚頓挫的方言織出的歌謠,一些心底深處被拐跑的風,發(fā)出老舊老舊的聲音,如井邊的鳥群飛出一翅一翅的光芒,字字句句點燃著水邊的炊煙,也流淌著風把風吹亂,雨把雨打殘的情愫。所有的所有,一如眼前這長流不息的井水,因為不知它的源頭與去向,往往愈發(fā)耐人尋味。
三
于我而言,自小就莫名地,對泉與井,乃至溪水、江河有著不一樣的情感。也許是因為我從小習慣著席水而居,也許是因為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叫涼水井的地方。
事實上,涼水井并非一口井,而是319國道邊的一個湘西小鎮(zhèn)。至于為什么要起這樣的名?歷史上有沒有一口老水井?我也實在不清楚。曾問過老一輩的人,他們大都含糊其辭,說得不太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涼水井有井的地方很多,但究竟是百合村的井,是涼三組的井,還是觀音洞的泉,卻不得而知。于是我只好自己杜撰一個理解:因為水井之多,所以這地方就被隨意起了一個名,就如一些鄉(xiāng)下風里雨里長大的孩子,只要是一粒有生命的種子,就可以成長開來,哪怕卑微如塵埃。
我的好奇沒有一個結論,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上У氖牵瓦B百事通一樣的母親也是一樣,不甚了然?;蛟S,因為母親是外來媳婦,自然,也不能確切知道這個地方的來龍去脈。我琢磨著,大約以前是有老水井的,諸如鳳凰山,相傳是有鳳凰棲居而得名,那里亦有一口鳳凰泉。但我知道,小鎮(zhèn)雖山高路遠,民風蠻赫,卻林籟泉韻,土膏肥潤,資源豐饒,亦是湘西延綿群山中難得的一小塊盆地。一條自上而下的藍溪,穿過祝家坪的田野,將一望無際的滋養(yǎng)與寬厚給了這方土地。
母親似乎怕我失望,終有一天,底氣不是很足地對我說,是有一口老水井,在鎮(zhèn)上與呂家村交界的地方,一口很寬大的水井,長寬兩米左右,方圓幾百米的居民都在那兒挑水,水清且旺,滿而不溢。人們用木瓢取水,木桶挑水,井口流出的水,婦人洗菜洗衣,水順勢流下去,亦可澆灌一大片稻田。后來,鎮(zhèn)上家家戶戶通了自來水,水井被填,開成了田,分給了一戶張姓農(nóng)民。母親看過我略略有些失望的眼神后,繼續(xù)說,涼三還有一口水井,藍溪河邊上,一個叫做擔水巖的地方。
是的,我記得那口水井,井很深,青石板圍砌著,四四方方,青苔密布,若絲如縷,襯著一井泉水,泉水越發(fā)清幽。小時候,有幾次鎮(zhèn)上自來水站停水,全鎮(zhèn)的人去擔水巖挑水,我和姐姐也挑著鐵皮水桶去打水,扁擔并不配合,在肩上硌得生痛,一路搖擺晃蕩,到家就只剩了半桶水。
打來井水的我們,得不到爺爺?shù)目滟潱莫剟钊o了他獨獨寵愛的哥哥。當然,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待遇,我們的勤勞和乖巧只有母親看得見,而且彼此憐惜。爺爺總是嫌棄外來的母親,也時常忽略年幼的我和姐姐。爺爺一家是從一個叫巖屋潭的村子搬出來的,據(jù)說是為了修建巖屋潭水電站,全村不得不搬遷,有的搬到云叢洞村,有的搬到鎮(zhèn)上,爺爺就很幸運地搬到?jīng)鏊?zhèn)上。爺爺在巖屋潭的屋后有一口老水井,靠山而鑿,井水清亮,不旱不虧。但爺爺沒有喝夠屋后的井水就搬遷到了小鎮(zhèn),喝上了從水龍頭里嘩嘩流出的自來水。爺爺在搬遷地涼水井安度了自己的晚年,在他最后的生命里,也曾留戀屋后的那口井,奇怪的是,那口老水井在爺爺去后不久也旱了荒了。父親和爺爺一樣,在涼水井住了大半輩子,他的生命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小鎮(zhèn),最后也埋在了藍溪對岸的坡地上。我一直不知道父親有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和姐姐,我只知道,他是個孝子。他最后留給我們的戶籍,寫著的,依然是涼水井這個我熟悉的地名。
喝著藍溪的水長大,對涼水井總會有牽扯不斷的感情。父親雖不在了,作為外來媳婦的母親,依然留戀涼水井的那片山水,而且,這也一定會是她未來的歸宿地。而我的歸宿呢?漸漸長大的我,豐腴著翅膀,成熟著思想,煩惱也就多了。鄉(xiāng)下孩子讀書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們長養(yǎng)著身體的同時,也徜徉在知識的澤地,在堆積如山的書籍課本里,也知曉了諸多天下名泉。而家鄉(xiāng)的涼水井,只在我記憶的角落,甚至連記憶都在漸漸淡去。我好像從一口采光不是很好的井里,稍稍探出頭來,看到了外面的光,也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回到老家時,總想要去尋回某些記憶。只是,不知哪一年,藍溪一場洪水肆虐,沖垮了圍井的青石板,井水最終還是沒了身形。井的影子不曾有,家鄉(xiāng)的記憶也就淡了。
曾一心想要走出藍溪,離開家鄉(xiāng)。十幾年的堅持,我來到岳麓山下,湘江河畔。在新的謀生地,母親不放心我,還有我的女兒,跑來為我接送孩子,風里雨里,努力適應城市生活。她雖依然有著湘西女人的堅韌,但奈何歲月不輕饒,漸漸顯出老態(tài),甚至啰嗦。她常常交待,出門在外,處處得謹行微言,閉心自慎。我們來自鄉(xiāng)村,不要與人爭高下,做人與為文,唯真誠、清澈,不摻和,不迎奉,不與渾濁相應和。生性率真的我,似乎沒能完全適應,還是牢記于心,并謹言慎行。城市自有它的規(guī)律與價值觀,我?guī)е揭凹兯氐哪嗤翚庀?,帶著與之格格不入的氣場,似一尾透不過氣來的河魚,在城市最鬧騰的洪流中東西穿行,緩緩延續(xù)生命。
幸好,遠離家鄉(xiāng)的時日里,還有一口泉清如許的井,以慰思念之心。
四
時間久得好像僅僅只是路過這里。
從此,無論刮風下雨,白沙井浩蕩的取水隊伍里,自然多了我和母親瘦小的身影。在那些肩挑手提,南腔北調(diào),說著各種方言的外鄉(xiāng)人中,母親是唯一用小背簍背水的人。
在我們湘西農(nóng)村,大凡勤勞能干的婦人,多不離身的一樣東西就是背簍。背簍用篾織成。篾有細篾與粗篾之別,背簍也自然有小大之分。粗篾織的背簍大,粗糙簡易,多用來在山里背柴和木炭。細篾織的背簍小,精致秀氣,小腳女人一樣,格外受人愛惜,多用來背棉被衣物。母親有一個細篾織成的背簍,只是樣子拙實,并不玲瓏,開口大,底子小,背窩很深,不同于舞臺裝飾的那種湘西小背簍。兩條背帶卻纖細,用布纏裹著,刺上苗繡,紅底黃花,特別顯眼。用桐油浸過的背簍,防蟲亦防潮,泛著竹子的青光,在陽光下,熠熠的,映照著母親愈見蒼老的臉,也映照著母親尋常日子里的酸甜苦辣。
母親用這個背簍背過柴,背過米,背過油鹽醬茶,也背過生活的艱辛與不易。背著,背著,母親的背就漸漸傴僂,我們也都如蓖麻樹一樣長高。母親棄了田地,舍了老屋,跟隨著進了城。平時逛超市買菜多用提袋,背簍用得漸漸少了。盡管這樣,母親仍然傳家寶似的珍惜著這個背簍,放在柜子的最高處,用布包裹著。
因為每天取水,母親的背簍又派上了用場,于母親來說,內(nèi)心似乎有著小小的激動。一來一回,得花個多鐘頭,但母親似乎熱衷于這個吃力的活兒。她習慣用背簍,細篾背簍,繡花背帶,裝滿三瓶,剛剛好。有時中途累了,就在小廣場上休憩一會兒,與一些偶遇的同路人聊聊家長里短,打發(fā)孤獨時光,他們的話題大多集中在母親的背簍上。日子久了,背著背簍打水的母親,漸漸成了白沙井邊一道難得的風景。
以前,背百多斤柴火都不在話下,現(xiàn)在,母親背上三瓶水,就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途中得放下背簍,歇息幾回。我看著不忍,替母親背,但母親心愛的背簍并不聽我的使喚,總在我背上滾來滾去,瓶里的水晃來晃去。母親笑著說,還是我來吧。實在汗顏,作為湘西苗族的后代,居然不會用背簍。除了鄉(xiāng)音,我們這一代,都在遠離一些家鄉(xiāng)的特質(zhì),淡了家鄉(xiāng)的味道,盡管骨子里還有一點根植于土地的堅韌和倔強。但那,也已經(jīng)很少很少了。許許多多的我們,雖在城市,卻并不會貼著這個城市的諸多標簽,對于鄉(xiāng)下,卻真的無法回去?;夭蝗サ?,同樣還有我那漸漸忘記鄉(xiāng)音,失去鄉(xiāng)愁,鮮如初春樹葉一般的女兒。
我一直想問母親,為什么漸漸不愿回涼水井了?老家的房子還在,但也即將荒蕪,就似那口荒蕪的老水井。在她內(nèi)心,難道真是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嗎?我終究還是沒有問,就算問了,母親現(xiàn)在能回去嗎?我能回得去嗎?遠離家鄉(xiāng)的人越來越多,故鄉(xiāng)和他鄉(xiāng)的區(qū)別越來越模糊,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鄉(xiāng)愁也越來越淡,淡到只是心底的一聲嘆息。家鄉(xiāng)到底是什么呢?有時候,僅僅剩下一個符號,或者只是一個出生地,一個常常在夢里出現(xiàn)的地方。
母親說過,人這一輩子,就似茶與水,沉浮自如,冷暖自知,卻又都不離不棄。若無相欠,又怎會相見?從此后,我在哪兒,女兒就在哪兒,母親默默跟隨其后。而有母親在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家的方向,必定是崖上秋歌,草木清歡,陌上花開。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取水的小路,我默然語寂。山氣日夕,每一處都是念想;天清月白,每一眼都是遠方。如果可以,新芽谷雨,清水清心,有一軸青山守一輪朗月,待風止雨歇,汲泉茗居,潤澤一池的清念,將鄉(xiāng)愁別在衣襟,將自己走遍,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