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波浪上的木船,如落葉,在風(fēng)中打著漩兒,
在頭頂能飛的,是那些水鳥—
但它們?nèi)缃K止的琴弦,停在了空中—
讓一切,翻卷著流逝,如沙漏。
在海上,大地是看不見的。遠(yuǎn)處的屋脊,
巖石和碼頭,像一枚枚松果。再遠(yuǎn)處—
那橋梁、燈塔,更像天空的斜坡,
或者像飛機(jī)降落,劃出港灣似的弧線。
醉意的月光在晃動:一枚白色的小紐扣,
縫在藍(lán)色的絲綢上,奢侈迷離……
而天使從未出現(xiàn),那些魚群,
一次次躍起,仿佛赤腹的鷹,抽走了黑暗。
在海上,一些詞語消失,一首詩歌也將消失,
它們比橡皮擦,更加干凈利落擦去一切—
在此之前,它們是三千畝冷艷的白菊花,
要把自己種到山坡上,成為一個人的私藏。
郊 野
小路迂回,細(xì)風(fēng)如綢,
遠(yuǎn)處冒出慈悲、潮濕的炊煙,如郊野的小氤氳。
一些背影和帶露的青草,一些楊樹,
和一朵朵未曾綻放的野菊,像每一次心跳。
在郊野,在信任的地方,伸展或蜷曲,
像一個詞,又一個詞,綿延小斑斕,吐出小南風(fēng)。
幾只麻雀,作為天空的傷疤飛進(jìn)平原,
剩下的依舊在樹枝上吵嘴,像秋陽下的孩童。
更遠(yuǎn)的河道,不甘耽于明亮的事物,
它日消夜?jié)q,抱緊了風(fēng)中的蒲草。
在郊野,一個詩人應(yīng)該對詞語彎下腰,
應(yīng)該側(cè)耳傾聽兩個詞語相遇時的喜悅。
應(yīng)該忘記自己,將那些詞語抱在胸口,
悉心照料,應(yīng)該為一首詩的誕生流下一臉熱淚。
在郊野,心懷人間的復(fù)雜,一次又一次平靜,
想著這浮世之美,如此自然,如此無盡。
殷常青 ,1969年出生于陜西眉縣。中國作協(xié)會員,河北省作協(xié)理事。曾參加第16屆青春詩會。出版有《歲月帖》《春秋記》《沿途》《紙上煙嵐》等詩歌、散文隨筆、評論集多部。先后獲河北省首屆孫犁文學(xué)獎、中華鐵人文學(xué)獎、河北文藝評論獎等獎項和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中國石油十佳藝術(shù)家、河北省德藝雙馨文藝家等榮譽稱號。
○鄧詩鴻
一群脊背油亮的民工,一群細(xì)小而
卑微的力量,甚至在六層樓高的窗外
依然能夠聽見他們的喘息
粗重、肥大而又小心翼翼
此刻,陽光照耀下的工地
黝黑而沉郁的目光,沾滿了生活的草屑
凌亂、嘈雜、深藏激情,和熱量
恰好與鋼筋的硬度,成為對比
此刻,默默凝視著他們黝黑
而又沉重的身影,依稀分辨著
童年時 若隱若現(xiàn)的鄉(xiāng)音
這些,帶血而又嘶啞的聲音
催化了城市飛翔的 加速度
陽光下的建筑工地,脊背油亮的民工
三三兩兩地,搬運著生活的瓦礫
他們用汗水洗濯了美,讓我清白
用隱忍克制著勞累,令我覺醒……
蒼山負(fù)雪
一根白發(fā),在遠(yuǎn)方
蟋蟀的蟲鳴中醒著,叫著……
一根白發(fā)是謹(jǐn)慎的。她如此渺小
卑微,一窮二白,但從不掩飾自己的
身份,也沒想過要取一個討巧的藝名
她謹(jǐn)慎地探出頭,目光破碎
露出皸裂的雙手,和皺紋
恰好,與我每一個側(cè)面的青春
成為對比,一根白發(fā):謹(jǐn)小慎微
怯弱,閃躲……雨打風(fēng)吹
在蒼茫塵世,尋找走失的孩子
和久違的行囊,和斷線的風(fēng)箏
但她絕不貿(mào)然行事
在新月下猶豫著,費盡思量
當(dāng)炊煙釋放出
轉(zhuǎn)瞬即碎的鄉(xiāng)愁
如同我,無法確認(rèn)自己的籍貫
和身份,一生謹(jǐn)慎的白發(fā)
就這樣猶豫著,顯得有些憔悴
局促,和慌張,直到她
順著炊煙走失的方向
吶喊一聲,那樣毅然、刻骨
奮不顧身—
蒼涼塵世:有人佇立,不語
一根白發(fā),代替星辰顫栗,蒼山負(fù)雪
鄧詩鴻,曾用名鄧大群,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生于江西省瑞金市,現(xiàn)定居于澳大利亞墨爾本。中國作協(xié)會員,江西省作協(xié)理事,江西省文聯(lián)滕王閣文學(xué)院特聘作家。2005年參加《詩刊》社第21屆青春詩會。先后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中國作家》等報刊發(fā)表散文、小說、詩歌等各類文學(xué)作品2000余件,300余萬字。長詩《大江東去帖—咸寧辭典》奪得首屆中國咸寧世界華文詩歌大獎賽桂冠。出版詩集《鄧詩鴻詩選》《青藏詩篇》《一滴水也會疼痛》《一滴紅塵》,散文集《靈魂的皈依》《從故鄉(xiāng)出發(fā)的雪》。
○樊子
1
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黃昏時分村莊的炊煙
是麥秸和槐樹枝的靈魂
那種裊裊、那種依依、那種苦楚與倔強(qiáng)
不能拿韁繩來比喻
而自每一個屋頂,分明就有一條繩索
炊煙什么時候能成為繩索呀
我希望炊煙跌下來,像一條吞下耕牛的大蟒
纏繞在我的膝蓋上
2
如果稍早的時候,我會有隱隱的不安,現(xiàn)在不會了
蛇和蝙蝠都出來了,
我在河邊扔著石子,一塊隕石在某處墜落
要是時間巧合,真的巧合了
一個衰落的村莊里會有犬吠
和斷斷續(xù)續(xù)的炊煙
樊子,本名樊宗倉,安徽壽縣人,1967年出生,現(xiàn)居深圳。在《詩刊》《十月》《山花》等上百家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過詩歌、隨筆和評論作品,榮獲廣東省作協(xié)有為文學(xué)獎,著有詩集《木質(zhì)狀態(tài)》《懷孕的紙》等。某詩刊編輯。
○畢俊厚
在冀西北,除了蒼茫,更多的
是寂靜
山藥在寂靜中,開出白色的花朵
向日葵在寂靜中垂首不語
胡麻花,野蕎麥,落日,和淡淡的憂傷
我的村子不大,住著幾十戶人家
村子建在高處,離星空不遠(yuǎn),也不近
想必,我的先祖?zhèn)冎O熟星宿之術(shù)
選擇了勺子狀,雨水豐沛,戶戶充盈
日子像流水般激越千年
他們種菜,栽果,育兒女
田園之上牧白云,葡萄藤下賞星星
夜風(fēng)悠悠拂過,星空亮了又滅
飲叮咚山泉,食五谷雜糧
福祿不多不少,個個松鶴延年
無疾而終
春天來了又去,新人替代舊人
日月循環(huán)往復(fù),小小的村莊
在浩瀚的時空歷久延續(xù),仿佛
永恒的銀河系,深遠(yuǎn),繁密,而又具體
每一片黑陶都是一處老年斑
一個村子夾在兩山之間,生成嚴(yán)密的隱蔽性
兩座山,仿佛是它的手臂,有合攏之意
也有伸縮之力。我喜歡站在村子的
外緣,看升騰的炊煙,和來來往往
不斷走動的親人。這樣,多少讓我空乏的內(nèi)心
充滿安全感
如果往前數(shù),囫圇村屬屯兵之地
沿河兩岸,墓群裸露出歷史的斑點
像一個百歲老人一片一片的黑痣
不理解為病灶,把它們看成活著的陶片
我的出走,并非背棄村莊
我的回歸,卻是葉落歸根
這些年,每每在我身體某一部位
隱隱作痛之時,我都會捧出一片黑陶
捂在胸口。像是把一個膽怯懦弱的人
重新安放在子宮里
畢俊厚,祖籍河北滄州。1965年生于河北張家口壩下山區(qū)。系河北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揚子江》《四川文學(xué)》《解放軍文藝》《延河》《詩潮》《綠風(fēng)》《詩選刊》《陽光》《當(dāng)代人》《長江叢刊》等刊。
○紀(jì)開芹
我喜歡荒原
對它懷有珍愛之心
我看見自由如馬匹,縱橫馳騁
仰天長嘯
荒原是屬于它的
日月交替著安撫荒原
在那里,只有原始奔放的悲喜
尖叫,哭泣。植物豎著耳朵聽
只為你蒼翠或枯萎
昆蟲的琵琶,也只為你沉寂或低吟
不需要認(rèn)清自己
貼近灌木,雜草,石頭,河流,淤泥……
一切都是你,你是一切
就讓它們在你身上找到著落
你就是新的荒原
我是……
我是母親針下棉線
被細(xì)膩地縫在老舊時光上
我看著這雙手粗糙、褶皺、顫抖
在縱橫交錯的掌紋中
顯露一個人短暫而悲戚的一生
我是她年邁喉嚨中嘶啞的部分
深知這些年她何時嚎啕,何時低泣
人生大半時間都是在爭吵中度過
現(xiàn)在,我是她失去的聲音
保持應(yīng)有的沉默
我是長夜漫漫,窺伺她脫去外衣
這副七十年的軀體中
包藏著疾病、羸弱、期待、不甘和順從
我看到她輾轉(zhuǎn)無眠
用一粒藥壓住生活的腫瘤
壓住這一輩子的苦痛
紀(jì)開芹,安徽壽縣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參加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出版詩文集《修得一顆柔軟之心》等四部。獲安徽省政府社科獎。
○溫度
后來我們就去認(rèn)植物
滿臉溝壑的護(hù)林員胸中裝著
整個馬頭山:鶴頂蘭、山蒼子、半楓荷、蛛網(wǎng)萼
同行者興奮地圍著植物拍照
帶著初識的喜悅
我和這些植物熟識已久,知根知底
神情淡漠地聽你輕輕喟嘆
和你第一次相見
我也有同樣輕微的戰(zhàn)栗
我也和他們一樣,注意力集中于
那綽約的風(fēng)姿,對智者的提醒充耳不聞—
金鉤吻:色明艷,氣芬芳,味辛苦,服之?dāng)嗄c
西斜
一天中走到了下午四點
一年中走到了九月秋涼
一生中,已是無力深愛的中年
陽光透過柵欄,無聲地鋪在陽臺上
盆中的楠竹已失去了
往日的翠綠
我想告訴你,此刻時光靜謐
我不想告訴你,
我是一只傾斜的
瓶子
溫度,本名溫新民,江西省寧都縣人。詩歌偶見于《詩刊》《詩探索》《詩潮》《詩歌月刊》《星星》等刊。
○木易沉香
斜陽繼續(xù)挑高天空。豫東平原的風(fēng),
緩緩吹過去,寂靜的火光還在。
它從不像那些飄到秋野里的炊煙,由虛妄的
青黃處落下來,就已陷入湮滅之境。
唧唧的蟲鳴,消匿于散漫的黃埃間,
依然嘟嚕著未竟的光陰。野草們一個個
低出曾經(jīng)高昂的頭顱,如伏地的秸稈,
喊不出半句慷慨,或低沉的疼痛。
東沙河慢流無聲。一排排白楊樹,
恍若豫東鄉(xiāng)村的肋骨,不被傾軋霜鬢的
雨水所掩埋。遠(yuǎn)方的一列火車開向蘇醒的星辰,
白晝飛舞,烏焰敞開。但我無法證實
自己,確實站在了遼闊的秋天之外。
木易沉香,本名楊潤峰,河南商丘人。詩作散見于《詩刊》《詩選刊》《星星》《中國詩歌》《綠風(fēng)》《詩潮》《散文詩》《山東文學(xué)》等刊和詩歌選本。曾獲各種詩歌獎三十余種。著有詩集《暗香不盡春未央》。
○梁書正
李子結(jié)果了,葡萄掛果了,蔬菜都長出來了
坐在院里,我是被果實包圍的人,是一粒果實
如此眾多的果實,如此眾多的兄弟
緩緩地走在成熟的路上,芬芳的路上
我有一粒果實,起初是花朵,后來是乳房
起初是子宮,后來是墳?zāi)?/p>
我還有一粒果實,是你遙指星空時
那一聲稚嫩的追問
早春
剛洗澡出來的母親在曬太陽
微風(fēng)吹拂她的長發(fā),清香彌漫整個院子
她微微閉著雙眼,靜靜的
仿佛是神給了她這么一個時辰
如果此刻要重新命名這個世界
我愿意她以母親組成
那漸漸曬熱的大地
田野的腹部,泥土松蓬
流水的眼睛,溫柔慈悲
梁書正,湖南湘西人,苗族。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員,參加全國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作會議。詩集《唯有悲傷無人認(rèn)領(lǐng)》《遍地繁花》獲中國作協(xié)扶持出版。
○涂國文
東海岸。一只名叫亂礁洋的巨蝶
它在南宋的殘喘聲里、在文天祥踉蹌的正氣歌中
偶爾振動了一下翅膀
730年后,在象山、在涂茨
引發(fā)了一場詩歌的龍卷風(fēng)
這只巨蝶。浪濤是它的頭部,濤聲是它的復(fù)眼
它投射的目光—紛紜的純銀或烏金的鷗群
在白云之上遄飛,接近天堂
它的倒影,在墨色玻璃做成的洋底
凝固成影影綽綽的海底山脈
它海灣的胸膛里,翻卷著熾熱的陽光
漂浮著凋零的炮聲、喑啞的鼓角、折翼的風(fēng)暴
以及白堊紀(jì)顯花植物未及萌芽的胚胎
它瘦長的腹部,一直掃到公海
被海洋,染成一片蔚藍(lán)色
它棲息。在海天間豎起帆翅
把燈塔的觸角,伸向歷史、明月或黑暗
將一條條閃光的路,鋪在女人們的祈禱中
它以錨的鐵足
緊緊抓住農(nóng)歷、陸地與炊煙
它飛翔。在它展開的巨翅上,一座座亂礁
綴連成一道道斑斕的花紋
它飛翔的身影,就是船只飄蕩的身影
它在風(fēng)情與原則中翩飛,用漁歌號子為美授粉
把江南和詩歌,留在象山、留在涂茨
涂國文,1966年生,江西余干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詩集、中篇小說集、文學(xué)評論集、長篇小說等共八部?,F(xiàn)供職于浙江某高校雜志社。
○張靜
運行的船只將我拖遠(yuǎn)
通過落日又把我送回,我在岸邊枯坐
一遍遍接受流水的沖蕩
它的頻率越快,幅度越大
有些東西就碎得越厲害
波浪的舌頭舔舐泥沙和裸露的根
這千篇一律的機(jī)械運動,多令人疲倦
這放蕩形骸的生活,又多令人神往
水聲喚醒了內(nèi)心的焦渴
在這八月溽熱的傍晚,一些事物
不斷涌來—
蚊蟲的嗡鳴,河灘的腥味兒,船的低吟
吞咽的漩渦,捕撈的網(wǎng),交織的風(fēng)
如果我繼續(xù)枯坐,這些不斷涌來的事物
就會成為我的一部分,幫我終結(jié)
漫游在我身上的歧途和窘境
一切狼藉的過往和不堪的回首
似乎都變輕,變淡了
我在淡泊中起身,撥開人世的荊棘
一條從城里趕來的路,把拆凈柵欄的我
從低處接走
張靜,江蘇邳州人,醫(yī)務(wù)人員。作品見于《詩刊》《作品》《星星》《北方文學(xué)》《揚子江》《詩歌月刊》《詩選刊》《散文詩》《海外文摘》《延安文學(xué)》等。有詩作入選多個選本。
○崔巖
就是要隱于史詩般恢弘
仿佛一夜盛開的月季花叢
做一只自說自話的黑鳥。
偶爾啘囀鳴叫。但要讓人
無從查考聲音的出處。
抑或,保持沉默
冷不防掠過花間,用翅尖
碰落花冠表層的一瓣。扔下一片
灰色的小羽毛。
崔巖,1972年生,浙江籍,媒體人。
○潼河水
我藏在門后,草垛里
童年的夢里,無論我身藏何處
玩伴們都能找到
如今,我藏在城市的角落
等了四十年
也不見他們的身影
偶爾假裝回到鄉(xiāng)下
站在引人注目的十字路口
竟然沒有一個人認(rèn)識我
母親喊我吃飯,聲音蒼老
相隔幾米穿透了我的半個世紀(jì)
孩提時,母親喊我吃飯,聲音洪亮穿透整個村莊
我常常就在家前屋后假裝聽不見
潼河水,本名陳菲。江蘇泗洪人,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于《北方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詩歌月刊》《鹿鳴》《中國詩歌》《上海文學(xué)》等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一百余萬字。多篇作品收錄年度權(quán)威選本。
○李魯燕
對著一朵云歡呼的,肯定是少年
對著一片洋姜花??畤@的,肯定是少年
收到一朵月季就忽略了所有花香的,肯定是少年
那對著一句話反復(fù)回放的
肯定也是少年中的人
但他傾注過的空茫,在空茫中走失
忽然出現(xiàn)的,已不是那個歌唱的孩子
是用力拼湊時間的人
他把殘缺撿起,卻發(fā)現(xiàn)一直抓著的東西丟失
而手中的正是殘缺本身
李魯燕,1978年生,山東夏津人,有文字發(fā)表于《星星》《四川文學(xué)》《散文詩》《華西都市報》等報刊。
○震杳
蘆花是在一夜間變白的
白得那樣徹底
像某種頑疾,一株傳染給另一株
來不及補救
飽滿的稻子已移居谷倉
蘆葦迎風(fēng)挺直愈加消瘦的腰桿
蓬散的頭顱,在空曠的大地上攀升
融入虛實之間的界線
最后的鳥飛遠(yuǎn)了
村莊從閑下來的農(nóng)人手中
接過話語權(quán)
它自在地荒蕪著。與過去的荒蕪
及未來的荒蕪,輕聲耳語
河灘上,我將手心里的汗攥回去
跟緊沉默的父親
生怕他一個轉(zhuǎn)身就消失不見
成為葦叢中花白的一株
震杳,本名劉洋,1982年生,黑龍江人,黑龍江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詩刊》《芳草》《星星》《山東文學(xué)》《延河》《草原》等刊。獲第四屆“詩河鶴壁”大賽一等獎;第三屆東莞市詩歌大賽一等獎。
○韋聯(lián)成
南風(fēng)的手,掀動舊居的木門
月光照亮所有的水,在菖蒲的寧綠里
穿羊皮短褂的牧羊人
蒼老的目光輕撫草場舊日的柵欄
一棵小草,于星光初露時
沿葉脈的河流
遁入一首小詩最隱秘的部分
一路南風(fēng),將內(nèi)心的陰霾驅(qū)散
黃昏來臨時,暮靄吹暗了樹林
風(fēng),揚起我們的衣衫
揚起眼睛里細(xì)碎的漣漪
夜行人,誤把螢火當(dāng)成遠(yuǎn)方的燈火
陰郁從土地周圍聚攏
五谷豐登的夜晚,稻垛堆到天上
在母親日漸渾濁的目光里
一個人的嘆息,是如此微不足道
韋聯(lián)成,1984年生,廣西河池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高研班37期學(xué)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xué)》等刊?,F(xiàn)居廣西河池。
○舟自橫
借助一種高度
我才能放大父親的內(nèi)心
逯家溝是父親的根
秋天是逯家溝的根
父親和秋天,是我的根
秋聲高,陽光薄,大豆黃
我是一只靜止于天空的大雁
俯瞰,一條公路向北蜿蜒
父親的一生
只走過其中的短短一段
田野的金箔嗶剝作響
勞動的身影隱藏著
生命和生殖的秘密
一個豆粒跳出豆莢
驚異于人世的空曠
野外到處都是歡笑聲
尖銳的芒刺,此起彼伏
我看見,村里只有父親一個人
坐在茅草屋的陰影里
陽光也是鋪天蓋地的陰影
陰影是鐵。歲月的蒿草里
社員回家午休
父親在割草為柴
背上的鹽灘,棲息著驕陽
蓋新房,患新疾
那十多年的日子里
明滅的煙頭,關(guān)心著節(jié)氣
和農(nóng)具??人月曊鸬么笃皆?/p>
有些晃動
手中的拐杖是他的內(nèi)心
淚水是他的內(nèi)心
白云落到他的頭上,是他的內(nèi)心
勞動是奢侈的
他祈求身旁大楊樹
扶他起來
大步走向田野
舟自橫,本名馮振友,在《詩刊》《時代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延河》《天津文學(xué)》《西北軍事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石油文學(xué)》《四川文學(xué)》《星星》《草堂》《綠風(fēng)》《詩林》《詩潮》《廣州文藝》等報發(fā)表詩歌、散文700余百首(篇),綏芬河市作協(xié)副主席。
○王昌衛(wèi)
老家太平橋有好多的茅草
那尖嫩的芽、白細(xì)的根
都是童年的美味
總讓我想起
媽媽茅草一樣的人生
媽媽,也是一種茅草啊
站在村頭的山坡上
把最柔軟的兩端給了我們
而她茅茨不翦的一生
卻在一場一場的秋風(fēng)里
站成了故鄉(xiāng)的刀子
王昌衛(wèi),山東棗莊人,80后。作品散見于《棗莊晚報》《潮州日報》等報刊。
○若蘭
容易讓人想起半橢圓,方的
長方的形狀
鋪開紙張。從內(nèi)或外窺視
皆有黑色的警戒線,設(shè)在危險的高度
獵手在近,獵物在遠(yuǎn)
陽光落在空白處。這是虛景
實際她站在老房子里。若手再伸長些
就能夠到窗外的木棉
木棉上的天空很空,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藏不住
若蘭,本名涂軍蘭,江西余干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詩刊》等刊,獲獎若干。
○伍岳
在我的記憶里一直重現(xiàn)的
將伴隨我漫長的一生—
一條蛇蛻,懸在后院的竹林
纏住整個春天的顫栗
巴茅草身段柔軟,匍匐著
順從于風(fēng)
多少殘花碎屑,散落庭院
水泥磚墻粗糙的顆粒感,嵌入我
老屋院門緊鎖,鐵在鐵上
靜默開花
時間善于雕刻,而我們是痕跡的一部分
我每一次離開
都牽著一場夜空消逝
我的夢中,不時會有一顆星子閃現(xiàn)
伍岳,90后,江西南康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海外版》《廣州文藝》《散文詩》等報刊,有作品入選《2018江西詩歌年選》,江西省第六屆青年作家改稿班學(xué)員。
○柳均
幼時,母親用一根紅綢把我拴在背上
刨地、栽苗、澆園
秧苗在肥沃的田園里灌漿,我在健碩的肩膀上拔節(jié)
太陽從東山崗轉(zhuǎn)到西山坳時
我和秧苗便長成母親頭發(fā)般茂密
母親守在田園不停歇,她的汗水和希望扎在土里,根深蒂固
我卻早已掙脫綢帶,去追趕山外的太陽
太陽從東山崗走到西山坳時
母親的田園里,徒添幾聲瓜熟蒂落的嘆息
母親放慢手腳,田園便萎縮成母親頭發(fā)般稀疏
母親依舊守在田園,她的眼睛開始
老花,不時將地里的菜苗當(dāng)稗草拔除
稗草便趁機(jī)爬上母親的發(fā)梢
太陽從東山崗挪到西山坳時
枯蒿的田園已染成母親頭發(fā)般蒼白
柳均,本名盧柳芳,70后。當(dāng)過教師、做過記者,現(xiàn)供職黨政機(jī)關(guān)。
○白水
我捧著虛無的日子
靠近長滿青苔的古井
坐在門檻上抽煙的人
復(fù)制石頭的安靜
他眼神深邃如這口古井
穿堂而過的風(fēng),晃動檐上的積塵
古井巍然不動,露著平靜的顴骨
我試圖尋找物證
推掉禁錮他的藩籬
我相信,那些光影斑駁
一定是他珍藏的情懷
止于懷念,大地上萬物滄桑
待荒草日漸頹敗,我必然坐下來
聽他說說那些細(xì)節(jié)
雨后的春野
必然充滿明亮和清朗
白水,本名陶文琴,詩歌愛好者。
○李魯平
在三江口很容易看清
一個人的來路
那些抬腳下腳像打夯的
來自西北
那些撒開胳膊和腿大開大合的
來自東北,滿人的腔調(diào)啊
一路對每一個呼嘯拱手微笑的
剛剛從高原降落到平地
嗯。嗯哪??辞宄硗庖恍┤?/p>
他們走路搖搖晃晃
不喝酒也是如此
他們剛剛從船上下來
仿佛還走在波浪起伏的水上
李魯平,1964年出生于湖北枝江。湖北省作協(xié)副主席、散文委員會主任、評論委員會副主任。曾任報紙編輯,《芳草》雜志編輯、副主編。1985年開始發(fā)表詩歌、小說作品,2000年之后主要從事評論寫作。2017年開始重回詩歌創(chuàng)作。曾獲武漢文藝基金獎、湖北屈原文藝獎、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會“優(yōu)秀成果獎”等。
○曲旦
在阿勒泰
列車從不正點
這并不影響它的優(yōu)雅
她像個有潔癖的女子
干凈。緩慢
每朵花都開得認(rèn)真
我在黑暗中胡亂撫觸她
第二天一早,就愛上了她
我一想象在她冬天的大雪里
能成為無人想起的邊民
無數(shù)的小日子
就開始紛紛揚揚
曲旦,本名曹衛(wèi)平,江西九江人,某高校教師,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理事。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敦煌》《芒種》《創(chuàng)作評譚》等刊,詩作入選多部詩集。出版有詩集《三人行》(與人合著)。
○張明輝
夜色彌漫開來,填滿河堤公園
每一個縫隙和角落,橘黃色的路燈
點綴在草木之間,閃爍著微光
路人向左或向右,匆匆過往
河水東流,長長的斜坡上
潔白的大濱菊,盡情地盛放
我知道,他們終將在
某個季節(jié)里枯萎
他們一定很羨慕,那些堅硬的東西
比如巖石,比如時間
比如愛情
張明輝,筆名人生旅途,江西省廣昌縣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日報》《星火》等報刊,有作品入選各種詩歌年鑒,有作品獲全國性詩歌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