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出了布爾津縣城不遠,就到了沖乎爾草場。有一年我們去沖乎爾草場玩,碰到一只鳥兒奄奄一息,發(fā)出乞求般的鳴叫。大家一番檢查,發(fā)現(xiàn)它身上被駱駝刺劃傷了,于是便給它包扎,又給它喂水喂食。第二天它便叫聲歡快,且扇動翅膀做出隨時要飛走的樣子。是鳥就得讓它飛,于是大家將它送到?jīng)_乎爾草場上,對它輕撫一下說飛吧小鳥,它便扇起翅膀飛了起來。但是它飛起后卻讓大家吃驚不小,它幾乎呈垂直線狀向天上飛去,且很快便直上云霄消失不見了。我們驚得愣神半天,乖乖,我們救下的是一只什么鳥,飛起來居然像火箭一樣直入云霄?
后得知,那是百靈鳥。
自此便對百靈鳥留下深刻印象,亦知道百靈鳥是籠統(tǒng)的說法,細分則有沙百靈、云雀、角百靈、小沙百靈、斑百靈、歌百靈和蒙古百靈等多種。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或茫茫無際的蒼穹之下,百靈鳥常常鳴唱出連音樂家都難以譜成的美妙樂曲。但因為它們飛得很高,所以人們通常只聞其聲,難見其蹤。懂百靈鳥的人只要聽到其叫聲,便只是安靜地聽,從不抬頭去看。
看來,無論是哪一種百靈鳥,都是鳥中“歌手”的說法,是對的。
沖乎爾草場比起草原,雖然小了一些,但仍然寬闊,尤其是綠色草地從眼前一直輔向遠處,讓人覺得它就是草原。我們救過那只百靈鳥后的一天,有人帶來話說,這幾天沖乎爾草場上有很多百靈鳥,叫得可歡呢!這個消息讓大家很興奮,百靈鳥雖然是鳥中“歌手”,但它們卻很少露面,能見一面著實不易,既然它們成群出現(xiàn)了,不可不看,趕緊走吧!
到了沖乎爾草場,卻說我們去晚了,百靈鳥在剛才都飛走了。它們中的最后一只,受一只烏鴉驚擾,便倏然直上云霄。有一人抬頭去看,早已不見百靈鳥的影子。就連那只烏鴉也疑惑得發(fā)出怪叫。后來,從空中傳來百靈鳥的鳴叫,那人復又仰頭去看,仍不見它的影子,他疑惑百靈鳥在云端唱歌,它看得見地上的人,地上的人卻看不見它。那人準備離去,突然百靈鳥的歌聲中止,然后就聽得有什么驟然垂直下落,在空中劃出一陣悶響。他忙抬頭看,是那只百靈鳥從空中落了下來。他頗為詫異,它如此垂直落下來,豈不是會被摔死?但他的擔心是多余的,那百靈鳥待接近地面時便又飛起,又重新唱起歌來。那人驚異。百靈鳥不但聲音多變,連飛翔也如此靈活,真是鳥中精靈。
我們在沖乎爾草場上閑逛,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百靈鳥的巢。它們雖然是蒼穹中的歌者,但巢卻筑在地面草叢中,由草葉和細蒿稈等構成,整個巢看上去呈杯子狀,讓人覺得它們進去出來真是不易。更讓我們意外的是居然碰到了它們的蛋,每窩產(chǎn)蛋為五枚左右。它們的蛋很好看,底色棕白,上面散綴淡褐色的斑點,接近鈍端有一個暗褐色的圓圈。同行者中有一人熟知百靈鳥,他告訴大家,百靈鳥大約經(jīng)過十五天孵化,雛鳥才會破殼而出。剛出殼的雛鳥赤身裸體,只在一些部位長有絨羽,七天后才睜開雙眼,審視它們美麗的家園。草原上的各種草籽、嫩葉、漿果以及昆蟲,為百靈雛鳥提供了取之不盡的食物,它們出生后不久就會自行覓食。
我們在那幾天的運氣不錯,先后看見了大批的百靈鳥,慢慢地便能分清百靈鳥中的云雀、角百靈和鳳頭百靈。沖乎爾草場僅為世界微乎其微的一隅,能見到這三種百靈鳥實屬不易。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看見百靈鳥中尤以云雀飛得最高,歌百靈的聲音最好聽。前面的那人見到的善于飛翔的百靈,則是沙百靈,幾乎從不露面,那人能看見算是運氣好。
任何一種事物,看得久了便就看出了名堂。云雀擅飛,它們飛到一定高度時,稍稍浮翔,又疾飛而上,直入云霄,故得“云雀”一名。所有的云雀都有高昂悅耳的聲音,它們在高空中飛翔時發(fā)出鳴叫,細聽便可分辨出是持續(xù)的成串顫音及顫鳴。它們向同類或入侵者發(fā)出警告時,會發(fā)出多變的吱吱聲。云雀在求愛的時候,雄鳥會唱著動聽的歌曲,在空中飛翔,或者響亮地拍動翅膀,以吸引雌鳥的注意。
角百靈則生性怪異,它們很少飛翔,似乎長了一對翅膀純屬多余,時間長了便沒有人知道它們長著怎樣的翅膀。它們不但很少飛翔,而且從不露面,常常站在高處的巖石或樹枝上,窺視周圍的動靜,似乎隨時準備逃走。實在不行需要行走,它們也不光明正大地走動,而是悄悄在地上奔跑,樣子極為詭異。人們不喜歡角百靈,有人說它們也會唱歌,馬上遭到眾人的反對,它們那么不喜慶,能唱出什么好聽的歌,可別一張嘴唱得比哭還難聽。
最可愛的是鳳頭百靈,它們頭頂有一簇黑色長羽構成的羽冠,風一吹便波動得頗為好看,故而得了“鳳頭百靈”一名。有一人在草原上見到幾只鳳頭百靈,它們旁若無人地覓食,他離它們遠時,它們不慌不忙;他走得近了,它們向他點幾下頭,從容轉身飛走。鳳頭百靈鳴叫的聲音也頗為好聽,它們鳴叫時搖頭晃腦,頭頂?shù)挠鸸陔S之擺動,平添幾分美感。但它們每次卻不多唱,只唱一會兒便趕緊打住,或去覓食,或飛入天空中去。
第二天,一位牧民的兒子騎馬來通知我們,又有百靈鳥叫了,趕緊去聽。他為了防止馬蹄聲驚擾百靈鳥,便牽著馬帶我們去了草場。進入草場,正是百靈鳥叫得歡的時候,而且聽得出它們的叫聲接近吟唱,好聽是好聽,但聽得時間長了,便又覺得那里面包含著什么意思,尤其是其鳴囀、纏綿和悠忽的音調,像是一種傾訴,又像是一種急切的交流。當時正是三月末,突然想起那個季節(jié)正是它們發(fā)情的時候,那樣一想就覺得眼前的情景沒有哪里不對。叫得歡的都是雄百靈,它們先在地面上鳴叫,雌鳥聞之而動,然后一起凌空直上,在數(shù)十米的空中懸飛。我們以為它們已經(jīng)配偶成功,但旁邊的牧民說,百靈鳥并不是唱著歌談戀愛的鳥兒,它們這時候的鳴叫雖然婉轉動聽,但僅僅只是唱歌而已,還不是在談戀愛。那天有一位喜歡百靈鳥的牧民在場,他沒事便觀察它們,慢慢便看出了百靈鳥談戀愛的門道。一只雄鳥僅憑鳴叫并不能打動雌鳥,在發(fā)情前,它會用樹枝搭建一間精致的巢穴,周圍鋪上蝸牛殼、羽毛、花朵或真菌類植物,去吸引雌鳥。而且那些飾物的顏色,與雌鳥的羽毛顏色相近。巢穴完工后,雄鳥便吸引雌鳥前去參觀。雌鳥被那個巢穴打動,遂與雄鳥交配。此時的它們,像是關閉了喉嚨的開關,不發(fā)出任何聲響。讓那牧民吃驚的是,雌鳥交配后卻并不留戀雄鳥的巢,而是另搭建一個巢,且不用雄鳥幫忙。幼鳥出生后,雄鳥才會將雌鳥和幼鳥一起帶到那個巢穴,然后哘裝飾物向雌鳥翩翩起舞,討它的歡心。
我們在后來又發(fā)現(xiàn),百靈鳥除了唱歌,亦有高超的效鳴本領,會模仿燕子、黃鶯、麻雀、畫眉和黃雀的鳴叫,還會學母雞的咯咯聲、鴨子的嘎嘎聲、貓的喵喵聲、狗的汪汪聲,甚至還會學嬰兒的啼哭聲。它們因為擁有如此的本領,常常獨自玩得很嗨,譬如它們能把各種動物的叫聲連在一起,不停地混合著鳴唱,仿佛是一支林中交響曲。它們的這種技能,隨著年齡增長會日臻完善,七八歲的百靈鳥會因為天氣變化而鳴叫,尤其是在陽光明媚、春風蕩漾的春天,它們經(jīng)常模仿多種動物鳴唱,似乎在為春天的到來而致辭。
有一位牧民在放牧之余養(yǎng)雞,時有百靈鳥飛到附近觀看,那牧民起初以為它們會禍害雞,但日子久了并未發(fā)生意外,那人遂放下心來。后來發(fā)生了讓那人驚訝的事情,忽一日,一只百靈鳥居然學雞叫,有雄雞的喔喔啼叫聲,母雞叫喚小雞的咕咕聲,小雞找不到母雞的吱吱聲,母雞產(chǎn)蛋時的咯咯聲。小雞們聽到百靈鳥的效鳴聲,以為是母雞在喚它們,便向百靈鳥走去。百靈鳥站在小雞跟前如同在領唱,小雞們應合著鳴叫,猶如在表演一個歡樂“樂章”。
百靈鳥既是“歌手”,又是“舞蹈家”。如果天氣好,它們便不僅僅只是歌唱,時常還會張開翅膀,伴著自己的歌聲跳起各種舞蹈。它們展翅、扭轉、跳躍,乃至神情,都極具動感,直至滿意地舞完一曲,才會一一飛走。在喀拉峻草原,有一人在一個黃昏,見幾只百靈鳥并不急于歸巢,而是聚攏在一起,其中一只鳴叫一聲,另外幾只便應聲附和,并開始跳起了舞。那一刻的喀拉峻草原,夕陽如同要在落山前燃燒盡最后的余暉,從山巔漾起一層濃烈的暈色,然后一點一點落入了山后面。夕陽如墜,而對著夕陽跳舞的那幾只百靈鳥,像是亦完成了對夕陽的送別,在完成最后一個姿勢后,將雙翅收起,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我離開后聽到一個說法,說百靈鳥好聽的鳴叫聲亦給它們帶來了噩運,曾有一段時間在北方,它們被作為寵物籠養(yǎng),一些人在它們的繁殖季節(jié),潛入草原大量捕獲幼鳥,然后運往外地銷售。那些可憐的幼鳥,尚未飲下晶瑩的草原晨露,更沒有來得及放聲歌唱,就被關入囚籠,常常死于非命。
現(xiàn)如今的斑鳩,看上去很可愛,尤其是一身灰色的羽毛,以及那雙頗為傳神的眸子,看上去極為溫順,是不惹是生非的鳥兒。
但在古代,斑鳩卻被說成是奇鳥。晉人張華等人撰寫的《博物志》中記有一事:越地深山中的鳩鳥,穿通大樹做出的巢,像一個器皿。不僅如此,它們還在周圍用白色涂飾,紅白兩色相間隔,圖案跟箭靶一樣。伐木的人見到這種樹,就避開它走了。有時天黑看不見冶鳥,冶鳥也知道人看不見它,便叫喚說:“咄,咄,上去!”第二天就應該趕快到上面去伐木。它叫喚說:“咄,咄,下去!”第二天就應該趕快到下面去伐木。如果它不叫喚,只是笑個不停的,人就要停止伐木。若是有污穢不干凈,以及它叫停止伐木時,就會有老虎通宵來看守,伐木的人不離開,老虎就會傷害他。這種鳥,在白天看它的形狀,是一只鳥;夜晚聽它的叫聲,也是一只鳥。間或有喜歡看熱鬧的,它就變成人形,長三尺,到水澗中去捕捉螃蟹,放在火上燒烤,人們不可以去侵犯它。張華考證,越地的人說這種鳥,是越地巫祝的祖先。
古代的斑鳩,是否如上面所說那樣離奇,今人已無法考證。也許此一類文章,看個熱鬧即可,是不必細究的。
如今的斑鳩,別稱有麒麟鳩、雉鳩、麒麟斑、花翼等。
關于斑鳩,常說的話題有兩個,一個是斑鳩吃東西,另一個是人吃斑鳩。斑鳩是為了活而去尋找吃的東西,所以就必須去掙扎和努力;人吃斑鳩是為了享受,但必須先進行一番獵捕,才能使一只斑鳩被烹飪后端上飯桌。無論是斑鳩吃東西還是人吃斑鳩,既然能成為人們經(jīng)常談論的話題,那么必然就會包含著層出不窮的傳奇。
先細說斑鳩吃東西。
它們主要吃各種植物的果實、種子、草籽、嫩葉、幼芽,也吃農作物,如稻谷、玉米、高粱、小米、黃豆、綠豆、油菜子、幼小螺螄等,有時還吃鱗翅目幼蟲、甲蟲等昆蟲。它們的頭小,因此嘴便也顯得小,人們很難見到它們啄食時的樣子。它們啄食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啄食谷物種子時,頭一閃將其叼入嘴里,如果沒有注意看,便很難發(fā)現(xiàn)它們的動作。
它們覓食多在三個地方:林下,地上,以及林緣地帶。林下是指樹下,那里在秋末是天賜的“糧倉”,樹上的果實紛紛而落,有時候甚至會在地上輔上厚厚一層。這是一個讓斑鳩們增肥的季節(jié),它們往往毫無節(jié)制地吃,導致大雪紛飛的冬天來臨時,它們已一身贅肉,以至于連飛翔也變得困難。但增肥有利于過冬,在整個寒冷的冬天里,它們因為充足的脂肪和熱量,比別的鳥兒要容易抗寒。萬物規(guī)律,皆有天數(shù)。也許上帝在冥冥之間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譬如斑鳩的貪食,有失必有得,有苦必有樂。
斑鳩在地上覓食,主要是吃各種莊稼的種子,或者莊稼成熟后結出的糧食。但這一種覓食卻必須偷偷進行,在人們放松警惕時,進入莊稼地瘋狂偷竊一次。因為是偷食人的莊稼,便常常會遇上危險,譬如被下毒、陷入捕獸器,或被槍擊,輕則受傷,重則喪命。但斑鳩久已養(yǎng)成偷食的習慣,哪怕曾經(jīng)與死亡擦肩而過,再次看見糧食仍然會鋌而走險,為了一口吃食把生命冒險推向極致。
至于斑鳩在林緣地帶覓食,主要是吃植物的草籽、嫩葉和幼芽,此時的覓食是安全的,它們悠閑地落在樹枝上,把嫩葉和幼芽吞入嘴里咀嚼。雖說斑鳩在這個季節(jié)如此覓食對樹有害,但它們卻不會制造大規(guī)模的啃食,在每一棵樹上啃食一兩根嫩葉,然后就會轉移向別處。
說起來,斑鳩是最接近人的鳥類,當林中食物被吃完,它們便悄悄接近開闊農耕區(qū)、村莊及房前屋后,或小溝渠附近,取食地面谷物。它們覓食時十分活躍,常以小步迅速前進,邊走邊覓食。地面上可食的東西不少,它們因此迎來覓食的黃金季節(jié),終日飽食,過得無憂無慮。
有一人見兩只斑鳩在草地上覓食,其中一只被捕獸器夾住爪子,另一只驚飛后數(shù)次飛回原處,不停地盤旋鳴叫。它兩翅鼓動頻繁,滑翔接近那只斑鳩,但那只斑鳩已被死死夾住,它幾次都無法救下那只斑鳩。過了一會兒,它飛到樹上,然后低飛到了那只斑鳩跟前,一頭將那只斑鳩撞得脫出夾子。它們低沉鳴叫幾聲后,一起飛走。
到了大雪飄飛的冬天,斑鳩就可憐了,莊稼已被人們悉數(shù)收盡,各種植物果實亦少之又少,它們把久久尋覓終無收獲的頭顱抬起,茫然地望向遠處。遠處已一片白茫茫,想必那里亦無一??墒持铮鼈儽銦o奈地向別處飛去。
老天爺在冬天撒下了饑餓大網(wǎng),它們無力沖破,只能到處碰運氣。有一位牧民在雪野中放羊,羊群在積雪中找不到枯草,便咩咩哀叫。那牧民哀嘆,我的羊啊,可憐得像斑鳩一樣,找不到一口能吃的東西。但斑鳩的運氣不錯,烏鶇吃掉樟樹籽后,將硬籽核吐出,于是便成為斑鳩的食物。
熬過寒冬,便到了幼斑鳩出生的季節(jié),雌雄斑鳩輪流孵卵,此期間它們甚為警覺,有人或動物在巢下走動或停留,它們便屏息挨著,無論怎樣都不離巢飛走。如果幼斑鳩沒有食物吃,雌雄斑鳩便從嗉囊中吐出半消化乳狀食物,喂入幼斑鳩口中。這種取食方式被稱為“鴿乳”,在斑鳩身上常常可見到。俟到幼斑鳩長大,雌雄斑鳩便棄它們而去,讓它們在大自然中自食其力,能活便活出斑鳩的優(yōu)雅,活不了便悄無聲息地死去,不在這個世界留下一聲凄楚的慘叫。
因為斑鳩敢于接近人,所以常常被人們果腹。
于是就說到人吃斑鳩。
斑鳩白天覓食,到了晚上有一個習慣,即上樹消化。它們落腳的樹林,視野一定要開闊,以備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天敵。獵人掌握了斑鳩的這一習性,知道落在樹上的斑鳩被樹枝遮擋,不利于射擊,便在蹲點設置好角度,等待它們發(fā)出聲音后確定準確位置。但斑鳩性情穩(wěn)重,如果沒有驚擾,它們可以在樹上待數(shù)小時不動,這就需要獵人耐心等待。獵捕斑鳩,或許比的就是誰有耐心,耐心最好者,必把對方熬倒。
斑鳩終究熬不過人,它們在樹枝上站得久了也會累,或者肚子餓了,便四下觀察一番,在樹枝上開始走動。它們的走動拖泥帶水,不停地帶出拍翅聲。獵人循著聲響確定它們的位置,便瞄準它們穩(wěn)穩(wěn)擊落。
關于人吃斑鳩,還得說到冬天,下雪天會使斑鳩的視線變弱,隱蔽意識也隨之減弱。它們下地覓食的時間少,待在樹上的時間多。獵人有時懶得和它們比耐心,便在樹下故意弄出聲響,斑鳩便在樹上慌恐亂竄,很快就被獵人確定準確位置。槍響過后,它們便成為獵人微笑著抓在手中的獵物。不僅如此,它們在冬天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肚子一餓便亂叫。這一叫就麻煩了,很快就暴露在獵人的槍口之下。
斑鳩并非是溫順的小鳥,它們雖然經(jīng)常喪命于獵人的槍口,但偶爾也會制造出驚人的奇事。有一位獵人,一晚上未獵得一只斑鳩,他生氣地詛咒了幾句,怏怏然提著獵槍返回。半夜,他家屋頂上突然響起一片鳥兒的厲嚎。是斑鳩的聲音,那獵人聽得膽戰(zhàn)心驚,似乎有一只看不清的黑色大手,要伸入屋內一把將他拽走。他不敢出去,挨了一個多小時,那叫聲才弱了下去。
此事迅速傳開,但斑鳩為何會那樣嚎叫,卻沒有人能說清楚。
波斑鴇比大鴇漂亮,尤其是雄波斑鴇發(fā)情時,會將肩部的白色羽毛揚起,一則傳遞對雌性的渴望,二則彰顯它陽剛的美感,這一點在鳥類中是不多見的。
一次在阿勒泰,我跟隨一位牧民去放羊,在路上看到一只死了的波斑鴇。
波斑鴇不多見,我好不容易見到了,卻是一只死了的,心里不好受。細看,它的身體已一分為二,一半在地上,另一半在一塊石頭上。看情況,它像是被什么從中劈開的,兩只尖利的爪子緊緊彎曲著,大概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掙扎過。最慘的是它的翅膀,毛幾乎掉光了,有骨頭從肉里刺了出來,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起初,我沒有看見它的頭,以為它的頭已經(jīng)不見了,等仔細尋找后才發(fā)現(xiàn)它的頭在沙土中。它斷為兩截的身上有多處傷口,但血跡都已經(jīng)干了,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淤痂。
我問那牧民,它是怎么死的。牧民也無法斷定它的死因,在他與動物打交道的生涯中,大概還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我想,一定是一個波斑鴇的天敵,致使這只波斑鴇命歿的。不管多么強大的動物,其實都有天敵。大自然的生死法則是殘酷的,碰上天敵的動物大多都命運突變,在天敵的利爪或尖齒下喪命。誰也改變不了大自然的生死法則,上天生就一個生命,必生就另一個生命成為它的天敵,一切只能按既定的法則進行。所以說,強者未必一直都是強者,在遇到比它們更加強大的天敵后,它們的地位、榮耀,乃至于生命都會被迅速改變。
那牧民說,其實波斑鴇并不是弱小的鳥兒,它們是大型棲鳥類,身長約七十厘米,尤其是脖子很長,如果遇到危險,脖子一伸就能把來犯者叼一口。他有一次見到一只波斑鴇,它看上去好像不喜歡走動,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喘氣。后來他才明白不是它不喜歡走動,而是它的行走速度很緩慢,如果讓它走長路,是很難受的事情。那只波斑鴇發(fā)現(xiàn)了那牧民,它藏匿進草叢中,以為可以躲過那牧民,但很快發(fā)現(xiàn)藏匿不了,便把翅膀張開,嘴里還發(fā)出“哈哈”的喘氣聲,像是要攻擊那牧民。那牧民不想與它對峙,便轉身離去。波斑鴇這才迅速離去,那牧民于是明白波斑鴇剛才的舉動,是想嚇退他,不讓他靠近。
那牧民后來見的波斑鴇多了,發(fā)現(xiàn)它們是很好玩的鳥兒。它們覓食時必須把頭向上抬起,才能讓嘴尖向下,否則吃不到東西。它們吃草時常常先用嘴將草咬住,然后把脖子向后一仰,再用力抬頭,才能將草拔斷吞下。有時候因為草太長,它們用嘴巴咬住草后,將兩爪蹬地,把身體向后一仰,才能把草拔斷。為了把那一口草吃到嘴里,它們看上去幾乎要摔倒在地,但是它們既然選擇了那一方式,就一定有它們的辦法。它們不慌不忙,把雙翅微微展開或者半展開,就讓自己站得穩(wěn)穩(wěn)的。
它們飲水時也很有意思,像是下跪一樣把身體俯下,才能將嘴插入水中。但這只是第一步,還有更難的動作在后面,它們喝到水后并不能直接咽下,而是要將頭抬起,才能讓水從嘴尖咽到咽部。如此艱難的喝水過程,像用角匙取水一樣,每喝一口都很費力。如果它們喝水只是費力倒也罷了,但它們還要適應沙漠和荒原地帶的無地表徑流、地下水奇缺,以及蒸發(fā)量很大的環(huán)境,這就使得它們在飲不上水的時候,只能利用體內脂肪降解水,來適應極其干旱的荒漠草原氣候。
雌雄波斑鴇的身體差異比較大,一般情況下,雄鳥要比雌鳥大一倍多。波斑鴇的交配和大鴇一樣,也是一雄多雌之間進行交配。每年四月中旬,雄波斑鴇會擁擠成一團,在彼此之間進行一場激烈的格斗。它們先是緩慢地接近,彼此以頸交握,用胸部互相推擠對抗,如有一方退卻,另一方便緊隨其后,繼續(xù)驅趕,直至將其趕出領地。如果雙方勢均力敵,就雙雙將頭低至地面,彼此靠近之后互相啄咬對方的嘴。被啄中的一方會在頃刻間被羞恥籠罩,馬上轉身離去。而得勝的一方則雙翅半展,肩部放低,把肩羽和覆羽一抖,露出白色羽毛,然后向雌波斑鴇走去。
等待一只雄波斑鴇的,往往是三四只雌波斑鴇。接下來,雄波斑鴇將與它們頻繁交配,而且并不因為一雄對多雌而疲憊,而是一直沉溺于其中樂此不疲。它們的瘋狂交配會一直持續(xù)到五月初才結束,雄波斑鴇很快便與同性結成小群在一起活動,而雌波斑鴇則要單獨去尋找一個營巢區(qū),在地面扒出一個淺坑,在坑內墊上青草,然后把卵產(chǎn)在青草上,并在三四天后開始孵卵。此時的雄波斑鴇似乎才想起自己應該肩負的使命,它們看見雌波斑鴇開始孵化,便守護在巢周圍寸步不離。雌波斑鴇在孵化期間非常警覺,它不時把頭高高抬起環(huán)顧四周,如發(fā)現(xiàn)危險就把頭低下,其謹慎程度可以讓頭頸幾乎貼在地面,加之它們的羽毛顏色的偽裝,便很難有人或動物發(fā)現(xiàn)它們。到孵化后期,如果有人走到離巢兩三米的地方,雌波斑鴇便迫不得已飛出巢外二百米落下,觀察動靜。如果外面的驚擾太大,它們就棄巢而逃,此時的孵卵已無大礙,經(jīng)過二十天左右,幼鳥可自動出殼。
波斑鴇幼鳥出生兩三個小時后就可以站起,兩天后可以跟隨雌波斑鴇在草原上奔跑,但它們還不能捕食,需要由雌波斑鴇喂食。十多天后在雌波斑鴇的帶領下,它們逐漸學會捕食昆蟲,以及采集草芽和花絮的本領。到了兩個月后,便已能夠飛翔,看上去與大波斑鴇別無二致。
牧民告訴我,波斑鴇雖然看上去威風凜凜,實際上活得很不容易。譬如冬天,沒有了植物的嫩葉、嫩芽、嫩草、種子以及昆蟲、蚱蠓、蛙等動物性食物,特別是象鼻蟲、油菜金花蟲、蝗蟲等農田害蟲也已徹底消失,甚至散落在田地中的谷粒等,也已被老鼠和兔子搜羅一空,波斑鴇的覓食變得難上加難,常常要翻遍草灘才會覓得一兩粒種子。很多波斑鴇在翻挖的過程中一頭栽倒,在寒風中被凍成硬邦邦的一塊。牧民感慨波斑鴇命苦,而活下來的波斑鴇,又是多么幸運。我深以為是。眼前的死亡事實告訴我,這只波斑鴇并非是強者,當它遇到比它強悍的對手,它便處于弱者的地位,它的生命便不再是不可侵犯,甚至連生死都被他者掌握,最后便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向牧民提議挖個土坑把這只波斑鴇埋掉,他說不用埋,讓別的波斑鴇來把它吃掉。原來,波斑鴇見到死了的同類后都要將其吃掉,以防被別的動物吞噬。這是波斑鴇身上的一奇。
我倆把它斷成兩截的軀體合攏在一起,又將散失的羽毛撿回放到它身上。我想,如果它有來世,就讓這些羽毛仍長在它身上,伴隨它在藍天翱翔。看到它的兩個爪子仍彎曲著,我用力去拉,想讓它們恢復原來的模樣。但它們在生命結束的一刻用力太大,以至于我拉了好一會兒,才把一雙爪子拉直。我的手剛離開,就聽見爪子發(fā)出幾聲脆響,然后便平靜了。
我一愣,覺得它終于松開了緊抓著的什么。
早先聽說,黑腹沙雞是一種奇怪的鳥兒,能發(fā)出聲音的地方不是嘴,而是翅膀。當時聽得云里霧里的,既然它們用翅膀發(fā)出聲音,那么嘴就沒有用了嗎?
后來又聽說,黑腹沙雞用翅膀發(fā)出聲音也有講究,必須是在飛行時,別的時候卻不出一聲。這倒不奇怪,鳥兒一邊飛一邊發(fā)出好聽的聲音,那一定無比美妙。但是黑腹沙雞不易見到,它們發(fā)出的聲音到底是怎樣的,一直不得而知。后來終于知道黑腹沙雞常常呈小群活動,大雪飄飛時則集成大群一起越冬。它們善于奔跑,也善于飛行。飛行時兩翅扇動的節(jié)奏非常迅速,常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幾經(jīng)打聽,先是聽說黑腹沙雞在北疆的阿勒泰、塔城、博樂和伊犁一帶為多見,尤其是哈巴河一帶可經(jīng)常見到。但當時我在疏勒縣當兵,沒有機會去北疆阿勒泰一帶,所以便沒有機會去看黑腹沙雞。后來有人告訴我喀什一帶亦有黑腹沙雞,只不過數(shù)量沒有北疆那么多,但是喀什一帶的黑腹沙雞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點,那就是它們是時間很短的夏候鳥,每年三四月份因為繁殖需要,遷徙到喀什一帶,到了九十月份便飛離而去。我有些疑惑,如果黑腹沙雞在三四月份就需要繁殖的話,喀什一帶倒是沒有問題,因為這個季節(jié)的喀什已一片綠色,春風也溫暖,黑腹沙雞選擇這個季節(jié)來喀什是對的。但是這個季節(jié)的阿勒泰、塔城、博樂和伊犁一帶,仍然冰天雪地,它們將如何繁殖。后來我想我是多慮了,任何一種生命都會有適應環(huán)境的本領,譬如雪雞,就是專門生存于積雪中的鳥類,人覺得它們會冷,其實它們一點也不冷,反之卻是極喜歡寒冷。
后來有一次從喀什去克州,偶然間見到了黑腹沙雞。我在疏勒的那幾年,常從喀什去克州,那兩個地方之間僅十余公里,半小時即可到達。那十余公里的路程,其實也就是穿過一座小山。人們常說,喀什和克州之間,就隔了一座小山。這樣近的距離在新疆不多見,在別處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往往要穿行數(shù)百公里,有的甚至上千公里。有人感嘆,新疆之大,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的距離,如果放到內地,早就從一個省到了另一個省。
喀什和克州之間的那座山非同一般,我第一次去克州時,看見那座山彤紅如火,遠遠地便閃出一片灼目之光。稍近,便看見山上的巖石和土質皆為紅色,像是剛剛被人用紅色顏料涂抹過,隱隱有未干透的液滴在向下滲著。山下有成片的樹木,亦有褐色戈壁,但似乎被那座紅山壓得喘不過氣,一副像是在打瞌睡的樣子。之后每去克州,都兩眼盯著那座山看,每看一次,都被滿山的灼紅刺激得頗為興奮,以至于車已過去,仍要回頭看上幾眼。
一次,約幾位戰(zhàn)友去那座山上玩,大家上到山上后發(fā)現(xiàn),那灼紅不僅遠看是紅色,近了仍是一片灼目的紅。低頭看,便疑惑腳下并非是土,而是一種凝固的火焰。一位戰(zhàn)友選擇一處掏開,里面是紅土。他接著向下掏,土仍是鮮紅色??磥?,一座紅色的山并非只有外表,而是用很多年孕育而成的。不遠處也有山,但無一絲紅色,唯這座山兀立天地之間,不失為一奇。
大家正玩得高興,忽聽得有呼呼聲響從頭頂掠過,尚未反應過來,便看見幾只類似錦雞的鳥兒,盤旋著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它們是扇動著翅膀落下的,就聽得它們的翅膀扇出呼呼聲響,既劇烈又沉悶,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我疑惑,比它們力氣大的鳥兒多的是,飛翔時都悄無聲息,唯獨這種鳥兒能弄出如此聲響,這是鳥類中不多見的現(xiàn)象。
它們落下后,我們便看見它們的羽毛呈灰褐色,間或還夾雜著斑點。但就在它們一仰頭向上張望時,我們看見它們腹部有一團黑毛。它們渾身的羽毛光滑柔順,尤其是頭部的細毛,短而齊整,讓一顆頭顱顯得利落干凈,尤其是黑色眼眸和白色尖喙,更是一覽無余。但腹部的這一團黑毛,卻顯得突兀。它們像是不愿暴露腹下黑毛,便有意識地向下一蹲,將其遮掩起來。它們如此謹慎,想必人們在平時是不易看見那團黑毛的。
大家盯著它們看,議論它們雙翅發(fā)出的呼呼聲響,以及腹下有平時不易見到的黑毛,僅此兩點,可謂是奇鳥。它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但并不飛走。山下就是公路,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它們都不怕,何懼人乎。
看夠了,大家商議弄出動靜,驚擾它們起飛,以驗證它們起飛和飛翔時,雙翅是否都會發(fā)出呼呼聲響。一位戰(zhàn)友扔一塊石頭過去,它們立即扇動雙翅飛起。在它們起飛的一瞬,翅膀果然發(fā)出呼呼聲響。由此可斷定,它們但凡飛動,便一定會發(fā)出聲響。
很快,它們便飛高了,其呼呼聲響一陣緊似一陣,像是雙翅上安了發(fā)動機,要把它們送到蒼穹深處。它們何以能發(fā)出如此聲響,想必并不是力氣大,而是翅膀生長得奇異的原因。最后,它們在蒼穹中變成小黑點,但那聲響仍隱隱傳來,似乎鳥已飛遠,而聲音仍留在了原地。直至它們慢慢在云霧中消失,那聲響才弱了下去。
一座紅色的山,是奇山;一群雙翅發(fā)出呼呼聲響的鳥,是奇鳥。在這里有此體驗,足矣。
后來知道,我們見到的是黑腹沙雞,它們多棲息于山腳、草地、荒漠和多石的原野。在新疆的哈巴河、吉木乃、和豐、博樂、福海、托里和喀什,以及天山山脈等地,常見它們出沒,善于奔跑,飛行速度極快。它們呈小群活動,冬季時集成大群。它們主要覓食平原和荒漠上的植物種子,也吃植物的葉、芽和昆蟲等。
黑腹沙雞的交配粗枝大葉,是幾近于性冷漠的鳥類。它們通常成雙成對筑巢于平原,或有稀疏植物的低山、丘陵和荒漠地帶。到了發(fā)情期,它們像是舍不得使用巢穴似的,大多利用地面的凹坑,或者扒出一個淺坑,然后雙雙進去草草交配。有人曾見過黑腹沙雞交配用過的凹坑,里面沒有任何鋪墊物,僅有少許小石頭。
沒有多少人知道,在喀什和克州的那座紅山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黑腹沙雞。有知道黑腹沙雞詳情的人說,黑腹沙雞喝水時很固執(zhí),發(fā)現(xiàn)河流時卻并不急于去喝,而是常常飛出數(shù)十公里,去尋找河流的源頭。它們喝水的動作和鴿類頗為相似,將嘴伸入水中連續(xù)吞咽而不抬頭,直至喝足后才抬頭,但在抬頭的一瞬便已飛起,雙翅上倏然傳出呼呼聲響。
黑腹沙雞喝水亦有趣事,有一人躲在石頭后偷看黑腹沙雞喝水,并看清了它們腹部的黑毛。他不知黑腹沙雞喝足水后會倏然飛走,所以在黑腹沙雞起飛的一瞬,被其呼呼響聲驚得毛骨悚然,以為黑腹沙雞發(fā)出了嘶吼,要飛來撲抓他的臉。
他抱頭竄出很遠才回頭去看,但黑腹沙雞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