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收賬款質押的權利競存順位

羅 帥

應收賬款擔保融資多元化發(fā)展能促進融資的便利，但不可避免地會引發(fā)權利競存。無論權利標的物是擔保財產(chǎn)還是基于擔保財產(chǎn)產(chǎn)生的孳息、收益，都會引發(fā)基于應收賬款擔保融資的不同權利之間的沖突問題。清晰明確地界定同一應收賬款上不同擔保的順位，能降低擔保債權人受償?shù)牟淮_定性，這對授信至關重要。(1)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聯(lián)合國國際貿(mào)易法委員會擔保交易立法指南》，聯(lián)合國出版物、出售品編號：C.09.V.12，第189頁。因此，有必要討論應收賬款質押權利競存的順位問題，構建清晰明確的權利順位規(guī)則，以便當事人在權利沖突時對權利實現(xiàn)可能性有一個基礎預判。

不同權利公示方法以及當事人對于其他競存權利的注意義務影響應收賬款質押與其他權利沖突時的順位關系?；谕粯说牡臋嗬痉椒ㄈ舳喾N多樣，且法律對當事人注意義務的規(guī)定不能有效銜接，則應收賬款質權與其他權利之間順位確定的復雜性和難度會大大提升。我國法律未明確規(guī)定債權讓與的公示制度，只在合同轉讓中規(guī)定了債權讓與應通知債務人，在保理合同中提及登記確定權利順位的方法；也未規(guī)定讓與擔保的公示，故應收賬款債權讓與也無明文規(guī)定對抗第三人的公示制度。對于應收賬款質押，民法典規(guī)定了登記作為應收賬款質權的生效與公示要件。在應收賬款融資領域統(tǒng)一采用登記公示方法，“登記在先，權利優(yōu)先”自然成為理清應收賬款融資權利之間順位關系的基本規(guī)則，但是，權利順位規(guī)則的構建需進行價值衡量，因而又不能完全依賴登記。故而，有必要結合應收賬款質押權利沖突的具體類型以及限制規(guī)則，對相應的權利順位規(guī)則加以分析。

一、應收賬款多重質押

應收賬款多重質押是指出質人將同一應收賬款為兩個以上的主體設立質權以獲得融資。有學者認為，從“未經(jīng)質權人同意不得轉讓應收賬款”可得出未經(jīng)質權人同意不得再出質，否則質押合同無效，質押登記也無效。(2)曹士兵：《中國擔保制度與擔保方法》，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372頁。然而，法律上未明確禁止當事人在辦理首次應收賬款質押登記或設立質權之后，再次設立質押?；凇拔唇?jīng)質權人同意不得轉讓”的類推，限制出質人多次擔保融資的權利，過于擴大物權法規(guī)范的強制效力，卻無保護公共利益或維護公平等目的的充分正當理由，有失正當性。

有學者認為，“重復質押欠缺法的可能性，按照普通應收賬款債權質押，以擬制交付(通知)為生效要件；應收賬款債權質押，也應在登記公示之后對第三債務人進行擬制交付(通知)，交付人不可能在已經(jīng)交付而未收回的情況下，再對第三人為另外交付。”(3)雷秋玉、陳興華：《應收款債權擔保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23頁。其實際認為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公示后，還應通知債務人才能成立，以完成擬制交付。然而，應收賬款質押屬于權利質押，并不存在可交付的法定憑證，也無法移轉權利的占有，至多也只能移轉賬戶的占有，而非通知債務人。因此，應收賬款質押的成立無需進行擬制交付，也無需通知債務人。重復質押的權利沖突有必要依登記來解決，而非通知債務人。

(一)應收賬款多重質押順位依登記先后確定

應收賬款質押立法采登記生效主義，但實踐中的登記操作實采登記對抗主義。依登記生效主義，未辦理應收賬款質押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不能有效設立。支持的觀點認為，登記機構應對應收賬款質權登記實行實質性審查，從而彌補中小企業(yè)信用相對低下的缺點，強化登記機關審查義務，減少登記錯誤。(4)歐超榮、葉知年：《論我國應收賬款質權制度之優(yōu)化》，載《東南學術》2014年第6期。登記機構承擔形式審查義務，而非對交易的真實性負實質審查責任，會導致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泛濫成災以及異議登記或變更登記頻發(fā)，從而增加登記成本，損害登記公信力。(5)劉平：《去存法典化：應收賬款質權之路徑反思與制度重塑》，載《交大法學》2018年第4期。然而，登記實踐很難做到實質審查，登記機構對登記資料未盡高于形式審查、低于實質審查的責任。(6)高圣平、秦鑫：《應收賬款出質登記制度研究》，載《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登記操作在登記聲明制而非文件登記制下展開，與登記生效主義相悖，(7)高圣平：《統(tǒng)一動產(chǎn)融資登記公示制度的建構》，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7年第6期。并且前者的實踐未因后者作出改變。還有學者主張區(qū)分民事性質和商事性質的應收賬款質押，前者采通知對抗主義，后者采登記對抗主義。(8)同前注〔3〕，第250頁。這進一步將登記操作復雜化，要求登記機關和裁判承擔區(qū)分民事性質與商事性質應收賬款質押的義務。

實踐中，應收賬款質押未采登記生效主義的理由在于：其一，登記生效主義相比登記對抗主義，交易效率不高。登記的“作用僅限于風險提示和確定優(yōu)先順位”(9)王樂兵：《法典化背景下的應收賬款質押：現(xiàn)實困境與未來改革》，載《法學雜志》2016年第4期。。登記對抗主義以登記提醒注意便足以公示擔保權利，且登記收益高于登記成本。(10)Catherine Walsh.Security Interests in Receivables.European Company and Financial Law Review, 5, 2008,p.325.這足以平衡效率與交易安全，明確第三人承擔查詢應收賬款權利瑕疵的審慎義務，明確第三人無權就辦理出質登記的應收賬款行使代位權。(11)趙萬一、余文炎：《應收賬款質押法律問題》，載《法學》2009年第9期。其二，登記實踐難以達到登記生效主義的要求。登記實踐實際采登記對抗主義，作形式審查，而非登記生效主義下的實質審查。(12)劉萍：《完善應收賬款質押登記 拓展中小企業(yè)融資渠道》，載《甘肅金融》2009年第3期。因為登記生效主義程序的煩瑣會使得債權質押擔保方式不經(jīng)濟，(13)陳本寒：《我國〈物權法〉上權利質權公示方法之檢討》，載《法學》2014年第8期?！捌錈o法在實體上進行交付，登記本身并不能實際改變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14)同前注〔9〕。

依《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第6條(15)《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第6條：“在同一應收賬款上設立多個權利的，質權人按照登記的先后順序行使質權?！保瑧召~款重復質押時，當事人權利的先后順序依登記時間確定。應收賬款出質登記目的在于對抗第三人，第三人從而承擔相應的查詢和核實之注意義務，未履行該義務的第三人就同一應收賬款取得的權利不得對抗該質權，即第三人的權利劣后于應收賬款質權實現(xiàn)。(16)許建偉：《應收賬款質押擔保的法律風險及其防范》，載《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目前，審判實踐也依該規(guī)則處理應收賬款多重質押時權利人的順位問題。(17)“因質押合同明確約定，宜連高速公路發(fā)展公司已經(jīng)以該應收賬款為其向建行湖南省分行、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行的12億元貸款提供質押擔保，并辦理了質押登記，湖南高速公路投資公司處于第二受償順序。故對該應收賬款，湖南高速公路投資公司的受償順序在建行湖南省分行、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分行之后?！眳⒁姾鲜「呒壢嗣穹ㄔ?2014)湘高法民二初字第36號民事判決書。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只要錄入的信息齊全、格式規(guī)范，當事人就能成功登記質權。登記內(nèi)容一經(jīng)提交便被登記系統(tǒng)公開，中間不存在過多審查導致的時間消耗，時間精確度高。因此相關權利的登記時間不存在理論上的登記時間相同，也不會出現(xiàn)類似不動產(chǎn)重復抵押時登記順位相同的情形，便無就同一標的物按債權比例進行清償。

(二)通知債務人不決定應收賬款質權順位

有學者認為，無須通知債務人，無須交付債權憑證，而只能查閱登記簿，既不符合《合同法》規(guī)定的債權轉讓方式，也不符合合同轉讓的交易習慣。(18)同前注〔13〕。通知債務人是質權人屆期就質押標的實現(xiàn)變價權的必要條件，因而應將通知債務人作為質權成立的要件，(19)同前注〔13〕。以實現(xiàn)質權人對應收賬款的占有。(20)羅歡平：《封閉回款協(xié)議與應收賬款質押之比較》，載《征信》2013年第4期。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對除應收賬款債務人之外的第三人能夠產(chǎn)生公信力，卻不能對抗未收到通知的債務人，因為債務人不同于第三人，其沒有義務且不便去查詢、核實應收賬款出質與否。(21)鄭永紅：《〈物權法〉中的應收賬款質權若干理論問題的探討》，載《生產(chǎn)力研究》2010年第9期。

反對者認為，通知至多是實現(xiàn)質權的一個條件，其決定第三債務人應向哪方清償，行使質權前發(fā)出即可，而非質權的公示要件，也非生效要件。(22)劉保玉、孫超：《物權法中的應收賬款質押制度解析》，載《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通知建立的優(yōu)先權規(guī)則與商業(yè)實踐不一致，且在批量應收賬款交易時也不符合當事人的預期，因此通知僅為對抗應收賬款債務人而非設立應收賬款轉讓或質押權益的首要條件。(23)同前注〔10〕。作為被通知對象的債務人是多數(shù)不特定的第三人時，無法在質權設立時完成通知，(24)姚偞：《應收賬款質押通知的法律研究》，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8年第2期。但不能就此認定質權不能設立。登記公示框架下，通知不是應收賬款質權的生效要件，只是應收賬款質權的實現(xiàn)條件。(25)同前注〔11〕。

審判實踐同樣認為，“不能因為未將質押登記事項通知應收賬款債務人，就否定質押登記的效力和質押權人享有的質權?！?26)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3444號民事裁定書、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遼民終239號民事判決書對此持相同觀點?！白鳛槌鲑|人的債務人明確確認其知悉質押權內(nèi)容，該質押權能夠約束或對抗出質人的債務人?！?27)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2013)浙紹商外初字第85號民事判決書。作為理性的自利人，質權人在設立應收賬款質權時必然會去查證應收賬款本身是否存在權利瑕疵與風險。即使未設置通知債務人作為生效要件，質權人也會主動向債務人確認應收賬款本身是否優(yōu)質及能否正常變現(xiàn)。難以排除質權人會面臨集合應收賬款質押是逐一還是一并通知，以及未來應收賬款質押向誰通知的難題。(28)陳福錄：《從銀行視角試析應收賬款質押的配套制度缺失及其對策》，載《武漢金融》2012年第5期。

在以上觀點和理由中，至少存在兩個疑問：第一，通知債務人是應收賬款轉讓發(fā)生效力的重要條件，其是否是應收賬款質權人實現(xiàn)質權的必要條件？雖然應收賬款轉讓與應收賬款質押的共同點在于權利標的都是應收賬款，即應收賬款債權人對債務人享有的金錢請求權，但應收賬款轉讓沒有脫離債權讓與的一般結構形式，仍需通知債務人。債權讓與中通知債務人是對債權出質的最高要求。(29)范雪飛：《論應收賬款質權及其公示》，載《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如果應收賬款質權人未通知債務人，債務人也不負擔查詢他人對自己的債權是否出質之義務時，債務人向債權人清償，發(fā)生債權消滅的效果。此時，應收賬款質權的標的物滅失，依物上代位法理，質權人應可就作為標的物債權滅失后的其他價值形態(tài)財產(chǎn)進行清償。債務人在應收賬款的滅失中并不具有過錯，不應承擔相應的責任。因而，“通知應收賬款債務人只是應收賬款質權人保全其質權的一種方法”(30)高圣平：《擔保法論》，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547頁。，而非唯一方法。嚴格依照條文文義，承擔通知義務的是債權人，而非應收賬款質權人。債權人不僅未將應收賬款出質事實告知債務人，即未履行通知義務，且對標的物債權消滅存有過錯時，即使債務人向應收賬款債權人履行，對質權人也不發(fā)生清償效果，質權人有權向應收賬款債權人追及該筆金錢。因此，通知債務人僅是質權對應收賬款債務人的生效要件，(31)劉保玉：《完善我國質權制度的建議》，載《現(xiàn)代法學》2017年第6期。是便利于債務人知曉向何人履行以節(jié)省整體交易成本的要件，并非實現(xiàn)應收賬款質權的必要條件，更非應收賬款質權的生效要件。但為保障質權順利實現(xiàn)和減少糾紛，質權人應主動通知債務人。第二，是否有必要實現(xiàn)質權人對應收賬款的占有，以及是否有必要通過通知債務人來實現(xiàn)該占有？如前述，應收賬款質押場合，實現(xiàn)占有的方式也應是移轉債權憑證或合同的占有，而非通知。通知債務人本身不具有使質權人占有應收賬款的效果。依據(jù)我國法律，移轉債權憑證或合同的占有也很難產(chǎn)生相應的法律意義，且會阻礙當事人設立多重質押進行多重融資。此外，通知債務人在應收賬款數(shù)量龐大、債務人數(shù)量極多時，實現(xiàn)成本較高。有學者建議可選擇逐個書面通知的方式，也可在應收賬款債務人易于知悉的公共媒體上以發(fā)布質押公告的方式進行通知。(32)同前注〔11〕。然而，應收賬款債務人易于知悉的公共媒體和征信登記系統(tǒng)并無多大差別，同理，應收賬款債務人也不承擔相關查詢義務。因此，這不能解決通知本身存在的難題。

綜上，登記生效主義下，應收賬款多重質押依登記確定順位，都未登記時，則屬于一般債權，應按債權比例清償。通知債務人并非公示方式，因而通知債務人不可直接作為影響權利清償順位的因素。但通知債務人與否直接影響債權的實現(xiàn)，實際效果上可能間接影響債權實現(xiàn)的先后。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

二、應收賬款質押與轉讓競存

應收賬款債權轉讓性質的不同認定直接影響應收賬款轉讓和質押之間的順位。若將應收賬款債權轉讓認定為以應收賬款債權這一無形資產(chǎn)為標的的出讓，其僅有債權性質，而不具有優(yōu)先受償效力，不能優(yōu)先于物權。只有在應收賬款轉讓被認定為具有優(yōu)先受償效力及以應收賬款債權為標的的讓與擔保時，才有必要討論應收賬款轉讓與應收賬款質押沖突時的權利順位問題。應收賬款轉讓只是債權轉讓的一種，不完全等同于債權讓與，不能涵蓋所有債權類型。對于以應收賬款債權為標的的債權性讓與(即買賣)，且不論其是否符合應收賬款讓與的目的和交易習慣，都不具有物權效力，因而登記公示的意義不大，登記公示的必要性與正當性也會大大減弱。其與應收賬款質權的沖突表現(xiàn)為先轉讓后質押時是否構成應收賬款質權善意取得，以及先質押后轉讓時質權的絕對優(yōu)先。如此，即使不對應收賬款轉讓進行登記，也不會過多影響交易安全。但當應收賬款轉讓被認定為是具有物權效力的讓與擔保時，這種以債權轉讓為形式的交易，會讓其他物權人和一般債權人難以預期。因此，本文討論的應收賬款轉讓與應收賬款質押的權利順位關系，是在將應收賬款轉讓界定為讓與擔保的前提下展開的。為方便討論應收賬款質押與應收賬款轉讓發(fā)生權利沖突的可能性，本文將對應收賬款先轉讓后質押和先質押后轉讓分別進行分析。

(一) 應收賬款先轉讓后質押

有學者認為，應收賬款轉讓合同生效時，受讓人便可以此對抗第三人，轉讓人也無權再處分該應收賬款。(33)嚴良勝：《論應收賬款上的質押和保理之優(yōu)先權》，載《金融與經(jīng)濟》2009年第11期。應收賬款轉讓發(fā)生所有權轉移后，設質行為屬于無權處分，對于登記公示的應收賬款轉讓，第三人無法善意取得，因而質押無效。(34)田浩為：《保理法律問題研究》，載《法律適用》2015年第5期。此時，因債權本身不存在權利外觀，受質人不能準用動產(chǎn)善意取得而獲得應收賬款質權。(35)李宇：《債權讓與的優(yōu)先順序與公示制度》，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6期。相反觀點則認為，轉讓應收賬款后，又為第三人設立質押的，根據(jù)物權優(yōu)先于債權原理，盡管出質人無權處分，只要應收賬款辦理質押登記，就具有物權效力。(36)李峰：《應收賬款擔保法律制度研究》，復旦大學2011年度博士學位論文。此時，質押并非一定無效，若質權人在簽訂質押合同時知曉轉讓事實，則應收賬款轉讓優(yōu)先；反之，或惡意設立質押時，應收賬款轉讓并不一定優(yōu)先。(37)楊驥：《論保理業(yè)務對傳統(tǒng)債權讓與理論的沖擊和變革》，湖南大學2014年度博士學位論文。甚至有主張債權質押無存在必要，應統(tǒng)一為債權讓與，并建立統(tǒng)一的登記系統(tǒng)，降低登記成本，提升信貸擔保交易效率。(38)同前注〔35〕。

不宜一概認定應收賬款先轉讓后質押無效。應收賬款先轉讓后質押理論上至少存在以下交易情形：

其一，甲將其對乙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丙，丙在該應收賬款上為丁設立質權。只要甲與丙之間的應收賬款轉讓有效，無論是否登記，丙都有將應收賬款為第三人設立質押的處分權，質押應有效。

其二，甲將其對乙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丙，甲在該應收賬款上為丁設立質權。這是前述學者討論的基本交易模型。應收賬款轉讓辦理登記后，再設立質押，即使質押有效，質權也劣后于應收賬款轉讓。此時，應收賬款質押有效與否的差別是：質押有效，應收賬款轉讓多出的金錢由質權人優(yōu)先受償；質押無效，應收賬款轉讓多出的金錢不屬于質權人優(yōu)先受償范圍，而屬于一般債權人可共同主張清償?shù)呢敭a(chǎn)?？梢?，應收賬款轉讓登記后，又設立的應收賬款質押是否有效不影響其優(yōu)先受償權。若應收賬款轉讓未進行登記，則應收賬款質押存在善意取得可能，但還需考量質權人是否善意?，F(xiàn)行法尚未禁止應收賬款多重轉讓，則應允許當事人意思自治，允許應收賬款轉讓后，又設立質押。審判實踐有觀點認為，簽訂應收賬款債權讓與協(xié)議后，并不導致該債權的消滅，亦不影響質押登記的效力。(39)參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魯民終1387號民事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第568號民事裁定書。其實際支持應收賬款轉讓后，又在應收賬款上為第三人設立質押。至于應收賬款轉讓與質押何者優(yōu)先，應統(tǒng)一依登記先后來確定。否則，這將難以兼顧應收賬款轉讓的交易安全與質權人的風險預期。(40)李宇：《民法典中債權讓與和債權質押規(guī)范的統(tǒng)合》，載《法學研究》2019年第1期。

其三，甲將其對乙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丙設立有追索權保理，又將該應收賬款全部或部分質押給丙，即使辦理了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裁判認為缺少法律依據(jù)，不支持債權人實現(xiàn)質權的請求。(41)參見北京市石景山區(qū)人民法院(2012)石民初字第14號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2)一中民終字第15343號民事判決書。在應收賬款轉讓給丙后，甲又以該應收賬款為丙設立質押的，形式上屬于無權處分，實質上類似于權利人以自己的權利為自己設立質押，于法無據(jù)，因而可認定此交易類型中的應收賬款質押無效。應收賬款融資應統(tǒng)一為債權讓與的觀點，實際上忽視市場交易需求，過分強調法律對交易的調整作用。事實上，法律未明文承認的擔保方式，但實踐中依然存在相關交易事實，比如讓與擔保。

(二) 應收賬款先質押后轉讓

民法典限制應收賬款質押后轉讓，規(guī)定應收賬款轉讓需與質權人協(xié)商同意。應收賬款質押后未經(jīng)質權人同意被轉讓的，轉讓關系不成立(42)參見云南省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昆環(huán)保民初字第7號民事判決書。，或者屬于無權處分行為(43)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保理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審判委員會紀要(一)》(津高法〔2014〕251號)。。相反觀點認為，同意應收賬款質押后，應收賬款轉讓并不使質權消滅，其效果只是受讓的應收賬款債權仍受制于質押。(44)同前注〔36〕。有審判觀點則進一步認為，無論質權人是否同意，質權也有追及效力。(45)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再5號民事判決書。

在強調債權流通性價值的背景下，轉讓設立質押的應收賬款債權無效不利于應收賬款效益發(fā)揮的最大化。在質權成立至行使質權這一期間內(nèi)，被擔保的主債務人與應收賬款債權人均有期限利益，這種期限利益有時對當事人利益影響巨大，涉及市場波動、商業(yè)交易等各種因素。同時，根據(jù)應收賬款債權實現(xiàn)可能性大小的不同，應收賬款債權具有不同價值，在應收賬款受讓人認可該價值的前提下，限制該債權轉讓將阻礙應收賬款債權人變現(xiàn)其債權進而損害其利益。當應收賬款債權受讓人認可該債權價值大于質權所擔保的主債權并愿意受讓該債權時，限制該債權的流通不具合理性。更何況，質權人對轉讓應收賬款的對價不滿意時，可以繼續(xù)保有期限利益，主張質權的追及效力來實現(xiàn)質權。出質人轉讓應收賬款只要不發(fā)生免除、抵銷、更改、拋棄等使債權消滅，以及清償期延長、利率降低、增加附加條件等損害質權人權益的情形，就不應被禁止。(46)謝在全：《民法物權論》，新學林2014年版，第526—527頁。債務人支付義務沒有消滅或變更，且質權人享有追及權，因而出質人轉讓行為不會導致應收賬款消滅，不應受限制。(47)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第903條規(guī)定：“為質權標的物之權利，非經(jīng)質權人之同意，出質人不得以法律行為，使其消減或變更?！逼淠康脑谟诒Ｕ腺|權人利益，然而裁判實踐認為出質人并非絕對不能轉讓標的物。參見陳忠五主編：《新學林分科六法·民法》，新學林2018年版，第C—289頁。

應收賬款質押辦理登記的，“查詢應收賬款是否存在質押應是債權受讓人交易上的必要注意義務。當然，依據(jù)誠實信用原則，應收賬款債權轉讓人亦應負有告知該債權上已設定質押的義務。所以，通常情況下，應當推定受讓人明知該權利上已存在質押負擔，明知該債權有被質權人實現(xiàn)的風險。”(48)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再5號民事判決書。因此，不應限制質押后應收賬款的轉讓，應承認應收賬款質權的追及效力，允許當事人就應收賬款進一步融資。盡管立法上采登記生效主義，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對抗主義的操作實踐下，登記無需實質審查，且當事人可自己完成登記。此操作實踐難以阻止債權人將債權為他人設立質權，又擅自轉讓給第三人。此時權利的實現(xiàn)可依登記先后來處理。采登記生效主義的應收賬款質權必然先于后設立的應收賬款轉讓。

應收賬款受讓人和質權人收取應收賬款的能力具有相同性質，因而為擔保目的的應收賬款轉讓和應收賬款質押存在遵循相同規(guī)則的趨勢，需確定同樣的對抗第三人效力和順位規(guī)則。(49)同前注〔1〕，第92頁。對同一應收賬款上的轉讓和質押都進行登記公示，可避免權利沖突且無法處理的局面，(50)同前注〔34〕。應對應收賬款發(fā)生類似“一物多賣”的情況。(51)黃斌：《國際保理業(yè)務中應收賬款債權讓與的法律分析》，載《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安唤⒎ǘǖ淖屌c登記制度，銀行根本不可能通過有效渠道預先調查、核實債權的先行出質、讓與情況，監(jiān)管目的難免落空?！?52)同前注〔40〕。無論應收賬款質押或轉讓，登記能夠以明確、客觀的優(yōu)先權順位為應收賬款受讓人、擔保權人與其他權利競存時提供一個有效的解決方法。(53)同前注〔23〕?？梢?，將應收賬款轉讓納入以應收賬款為標的的權利登記系統(tǒng)中，能為解決應收賬款既轉讓又質押時的權利沖突提供確定順位的方法。

應收賬款質押采登記生效主義，且應收賬款轉讓被認定為債權而非應收賬款讓與擔保時，無論應收賬款質押設立在應收賬款轉讓前還是轉讓后，質權人一般都應優(yōu)先于保理商。(54)同前注〔37〕。有裁判也持此觀點，比如“工行玉溪支行的質權與李海燕的債權二者之間的權利沖突，根據(jù)物權公信和公示原則，工行玉溪支行的質權具有效力上的優(yōu)先性?！?55)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再409號民事判決書。而有學者認為，我國現(xiàn)行法實際上依權利成立先后即順位先后的方法來處理應收賬款上質押和轉讓的權利沖突問題。(56)同前注〔33〕。無論應收賬款質押和轉讓是采登記對抗或登記生效，此觀點不完全具有合理性。當有一項權利未采用讓任何潛在第三人得以知曉的方式，而采用合同成立的方式進行公示，這無疑是增加融資中的潛在風險。

若應收賬款轉讓通知了債務人卻未辦理登記，則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押都應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轉讓。應收賬款質押采登記生效主義下，認定應收賬款轉讓是債權，根據(jù)物權優(yōu)先于債權，應收賬款質押優(yōu)先于應收賬款轉讓；認定應收賬款轉讓為擔保物權，無需登記公示，對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人不利。債權人將其應收賬款與第三人簽訂質押合同后，又與受讓人簽訂債權轉讓協(xié)議，并通知了債務人，但在債權轉讓協(xié)議履行前，債權人與質權人在征信中心就該應收賬款辦理了質押登記，因而應收賬款質權依法成立，并優(yōu)先于受讓人。(57)參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魯商終字第354號民事判決書。

登記生效主義下，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屬于債權，而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轉讓仍為擔保物權，后者優(yōu)先于前者受償；都未辦理登記時，一般債權人與應收賬款出讓人只需簽訂應收賬款轉讓合同，便可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人受償，從而損害后者的權益。例如，甲將應收賬款質押于乙，但未辦理登記，丙作為甲的債權人為保障其對債務人的債權代位權，與甲簽訂擔保其債權的應收賬款轉讓合同。此時丙無需辦理登記，也無需通知債務人便可取得順位優(yōu)先于乙的受償權。此效果于簽訂質押合同的權利人不利，但可激勵其積極辦理質押登記。

最后，以上討論的順位問題是在同一應收賬款由同一當事人，分別向不同的民事主體轉讓或者設立質押的情形下展開。理論上，不排除甲將其對乙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丙，丙在該應收賬款上為丁設立質權情形，此情形，無論應收賬款轉讓和質押是否辦理登記，應收賬款質押應恒優(yōu)先于應收賬款轉讓，因為應收賬款的受讓人是出質人。不能因轉讓辦理登記，質押未辦理登記，而認定應收賬款轉讓優(yōu)先于質押。

在此交易情形下，可能衍生一個更為復雜的交易狀態(tài)：甲將其對乙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丙，又將該應收賬款轉讓給丁或為丁設立質權，丙未或晚于丁通知乙。丙在該應收賬款上為戊設立質權，并先于丁辦理質押登記。此時，丁與丙之間，丁應當優(yōu)先；丁與戊之間，戊應當優(yōu)先。這就產(chǎn)生丁與戊之間誰優(yōu)先受償?shù)膯栴}。此種情形，一方面應以最后競存權利的公示狀態(tài)來決定權利之間的順位關系，另一方面應認為最后權利公示形態(tài)對之前的權利在公示效果上具有補足作用。因此，仍應按登記先后確定順位關系。

三、應收賬款質押與抵押權競存

抵押財產(chǎn)的收益可成為應收賬款質押的原始資產(chǎn)，從而引發(fā)擔保物權沖突問題。抵押權與應收賬款發(fā)生權利沖突可分兩種情形，即浮動抵押、固定抵押與應收賬款質押競存。

(一) 應收賬款質押與浮動抵押競存

例如債權人甲與債務人丙就丙的現(xiàn)有及未來庫存品設立浮動抵押權，丙因庫存品而獲得的應收賬款也屬于浮動抵押資產(chǎn)；債權人乙與丙就丙的應收賬款設立質押，從而產(chǎn)生就應收賬款的抵押權與應收賬款質權沖突問題。

比較法上，有規(guī)定以庫存品所得收益為原始擔保財產(chǎn)的擔保權利優(yōu)先于以庫存品收益即應收款設立的擔保權利；也有規(guī)定不論收益種類和形式，按照收益上擔保權利登記先后順序決定優(yōu)先順位。(58)同前注〔1〕，第224頁。但我國浮動抵押權順位的確定本身存在爭議。若認定我國浮動抵押繼受于美國，其順位應當依據(jù)初始登記時間確定；(59)王洪亮：《動產(chǎn)抵押登記效力規(guī)則的獨立性解析》，載《法學》2009年第11期；龍?。骸秳赢a(chǎn)抵押對抗規(guī)則研究》，載《法學家》2016年第3期；王利明：《物權法研究(下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281頁。若認定其繼受于英國，則其順位并非依初始登記時間確定，而是依浮動抵押財產(chǎn)確定時間點來確定浮動抵押與其他權利競存的順位關系?！度珖ㄔ好裆淌聦徟泄ぷ鲿h紀要》(法〔2019〕254號)第64條明確了審判實踐中按登記先后確定浮動抵押權利順位的裁判觀點。

應收賬款質押與浮動抵押發(fā)生權利沖突應按登記先后來確定權利順位。但其中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是浮動抵押登記機構與應收賬款質押登記機構的不統(tǒng)一，且不能統(tǒng)一電子登記。(60)同前注〔3〕，第123—124頁。在將來統(tǒng)一動產(chǎn)融資登記系統(tǒng)中，該問題可通過統(tǒng)一登記系統(tǒng)或者進行登記系統(tǒng)聯(lián)網(wǎng)解決。

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押同樣面臨未登記的浮動抵押優(yōu)先于前者的難題。此時，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押不具有物權性質，而未登記的浮動抵押仍屬擔保物權，后者優(yōu)先于前者。因而，相應問題是，在無其他替代的判斷方法(占有或通知)時，如何判斷當事人簽訂浮動抵押合同、設立的未登記擔保物權應進行保護？應收賬款轉讓可依通知債務人來證明，而動產(chǎn)抵押權無相應的替代辦法。若一方的擔保合同在另一方主張實現(xiàn)債權后設立，無疑損害后者的權益。此類問題的解決只能依賴于應收賬款質權人積極辦理質押登記。

(二) 應收賬款質押與固定抵押競存

應收賬款質押與固定抵押競存主要因為應收賬款在固定抵押權效力所及范圍內(nèi)。在抵押權追及效力下，作為抵押財產(chǎn)交換價值的變現(xiàn)，抵押物轉讓所得價款理應作為抵押權追及效力所及的資產(chǎn)。若抵押人此前將抵押財產(chǎn)轉讓的應收賬款設立質押，這必會產(chǎn)生應收賬款質押與抵押權就抵押物所得收益的優(yōu)先受償順位沖突問題，但是應對抵押權人的處分收益進行一定的限制。因為抵押債權人可主張追及權來充分保護抵押權的實現(xiàn)，所以抵押債權人不能享有抵押權實現(xiàn)前抵押人處分抵押物所得的處分收益，(61)同前注〔1〕，第84頁。除非抵押權人能夠證明抵押財產(chǎn)轉讓可能損害抵押權。換言之，對抵押權人主張就轉讓價款提前清償或提存權利的限制，改變了按登記先后受償?shù)囊话阋?guī)則。但是其對抵押權人就轉讓價款提前清償或提存權利的限制不具合理性。(62)高圣平：《民法典擔保物權制度修正研究》，載《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10期。因而，就擔保財產(chǎn)轉讓價款發(fā)生應收賬款質押與抵押權競存時，應依登記時間確定權利順位。當然，當?shù)盅簷嗟牡怯浵扔趹召~款質權時，抵押權人可放棄就轉讓價款提前清償或提存，而繼續(xù)保有追及權。

此外，在當事人對固定抵押產(chǎn)生的金錢孳息專門設立應收賬款質押時，也會發(fā)生抵押權與應收賬款質押就抵押財產(chǎn)孳息何者優(yōu)先受償?shù)膯栴}。對此，有學者主張依權利登記先后來確定順位，(63)王利明：《物權法研究(下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374頁。抵押權的查封扣押僅是對抗要件而不影響順位；也有學者認為，抵押權并非當然及于孳息，質權公示先于抵押權的查封扣押，質權優(yōu)先，反之亦然。(64)李志剛等：《房屋抵押與租金質押并存時的租金權利沖突與順位》，載《人民司法·應用》2019年第7期。與前述就抵押財產(chǎn)的交換價值發(fā)生權利競存不同，此情形引發(fā)權利競存的標的是抵押財產(chǎn)的使用價值，該使用價值產(chǎn)生之前并不當然地屬于抵押財產(chǎn)效力所及的范圍，僅在就抵押財產(chǎn)實行查封扣押時，才發(fā)生此效力。換言之，因實現(xiàn)抵押權而依法查封扣押是孳息財產(chǎn)進入抵押財產(chǎn)范圍的必要條件，其僅具有決定財產(chǎn)范圍的效力而不影響權利順位。因此，抵押權登記先于應收賬款質押登記，依法實現(xiàn)抵押權的查封扣押先于應收賬款質押登記時，抵押權優(yōu)先于應收賬款質權就孳息財產(chǎn)受償；(65)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終542號民事判決書。當依法實現(xiàn)抵押權的查封扣押后于應收賬款質押登記時，查封扣押前的財產(chǎn)由質權人優(yōu)先受償，查封扣押后的財產(chǎn)由抵押權人優(yōu)先受償。(66)參見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湘高法民二初字第19號民事判決書。當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先于抵押權登記的，就查封扣押前后的孳息財產(chǎn)，質權優(yōu)先于抵押權受償。因此，查封扣押并不改變權利順位，只改變權利受償?shù)呢敭a(chǎn)范圍。

未登記情形下，登記生效主義的抵押權與應收賬款質權都不成立，應平等受償；登記對抗主義下的抵押權成立，而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未設立，前者優(yōu)先于后者受償。此時，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押同樣面臨他人簽訂登記對抗主義下的抵押合同之難題。

綜上，應收賬款質押與固定抵押、浮動抵押競合，都登記的，原則上依登記時間先后確定順位。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后于固定抵押的，就依法查封扣押后產(chǎn)生的抵押財產(chǎn)孳息，抵押權優(yōu)先受償；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后、依法查封扣押前產(chǎn)生的抵押財產(chǎn)孳息由質權人受償。應收賬款質權與抵押權都未登記時，采登記對抗主義的抵押權優(yōu)先于采登記生效主義的應收賬款質權。

四、應收賬款質押與其他權利競存

應收賬款質押采登記生效主義，應收賬款質權作為物權優(yōu)先于為實現(xiàn)一般債權的法院查封，(67)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終482號民事判決書。這無爭議。一般債權進入受司法保護的程序時，其效力因具有公法因素而得以強化，因而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轉讓或采登記對抗主義的抵押權不應優(yōu)先于勝訴的一般債權。即未登記應收賬款質押的債權經(jīng)勝訴，即便當事人臨時簽訂抵押合同或應收賬款轉讓合同，前者仍優(yōu)于后者。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不成立，屬于一般債權，不能優(yōu)先于勝訴的一般債權。

在破產(chǎn)清算程序中，只要《應收賬款質押合同》在破產(chǎn)申請受理前成立并履行完畢，應收賬款質權便可就標的物對抗破產(chǎn)管理人。(68)參見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遼民終239號民事判決書。換言之，在破產(chǎn)程序中，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卻未履行完畢的，未履行部分極可能不能對抗破產(chǎn)管理人。有主張未登記應收賬款質權人，應以設立應收賬款質權的有效合同提前通知破產(chǎn)管理人，從而對抗破產(chǎn)管理人，排除其收集被質押的應收賬款。(69)Babette Vos.Secured lending under Dutch law: how to preserve security enforcement rights upon bankruptcy.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anking and Financial Law (UK),vol.3,2011,p.163.但登記生效主義下，未登記應收賬款質權未能設立，應不具有對抗破產(chǎn)管理人的效力。

此外，發(fā)生應收賬款質押與基于履行擔保追償權而獲得的抵銷權發(fā)生沖突時，何者優(yōu)先？以應收賬款為標的物的權利，都面臨應收賬款本身存在瑕疵的問題，即可能存在債務人原本享有的抗辯權或抵銷權。并且這一抗辯權或抵銷權，使得應收賬款質權或轉讓基于登記的順位發(fā)生改變。出質人的債務人行使抵銷權導致應收賬款全部或部分消滅，從而會導致質權人的清償預期落空。(70)許春堯：《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業(yè)務發(fā)展現(xiàn)狀及其對策》，載《金融會計》2010年第1期。審判實踐觀點認為，“應收賬款質權優(yōu)先于法定抵銷權受償應具備一定的條件，即不僅要設立時間在先，還要出質人的債務人未提出合理抗辯……質押合同及債權人據(jù)此享有的質權能否約束或對抗出質人的債務人，還需要出質人對其債務確有債權的真實存在為前提。”(71)最高人民法院(2012)民申字第1019號民事裁定書?？梢姡幢闶遣傻怯浬е髁x的應收賬款質權，其優(yōu)先于基于履行擔保追償權而獲得的抵銷權之前提是先于后者的發(fā)生而登記，且不存在對應收賬款本身的合理抗辯。其以應收賬款質權登記與抵銷權發(fā)生的時間點來確定質權是否優(yōu)先。但在破產(chǎn)重整計劃中，應收賬款質權人與其他債權人的請求清償和抵銷均應以重整計劃為準，且應收賬款質權設立在破產(chǎn)程序啟動后時，則質權不能對抗抵銷權。(72)同前注〔71〕。

綜上，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應優(yōu)先于一般債權人、破產(chǎn)管理人和勝訴債權人。若未辦理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則其不具有對抗勝訴債權人、破產(chǎn)管理人的效力，若為勝訴債權，則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擔保物權。應收賬款質權登記后于債務人抵銷權發(fā)生的時間點，則前者不得對抗后者。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則恒不得對抗抵銷權。

結 語

應收賬款融資交易立法規(guī)制應結合交易實踐，而不應盲目為當事人設定順位關系。為降低信貸成本，必須對同一應收賬款上的不同權利建立簡單的順位規(guī)則，而非不統(tǒng)一的順位規(guī)則。(73)Jan A.Krupski.Connecting Security Rights in Receivables.European Review of Private Law,6,2002,p.752.應收賬款質押及其與其他權利之間的順位關系，基本可構造為依照在征信中心登記的先后來確定優(yōu)先順位，但也存在特殊情形。

應收賬款多重質押時，依登記先后確定順位。實現(xiàn)擔保權利時，應收賬款質權都未登記，則應依債權比例清償。

應收賬款轉讓與質押沖突時，依登記先后確定應收賬款轉讓和質押的順位。未登記應收賬款轉讓原則上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押，但前者為勝訴債權除外。當應收賬款出質人為應收賬款受讓人時，無論登記、通知債務人與否，應收賬款質權都優(yōu)先于應收賬款轉讓。

應收賬款質押與固定抵押、浮動抵押發(fā)生競合，都登記的原則上依登記時間先后確定順位，但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后于固定抵押的，就依法查封扣押后產(chǎn)生的抵押財產(chǎn)孳息，抵押權優(yōu)先受償。應收賬款質權與抵押權都未登記時，采登記對抗主義的抵押權優(yōu)先于采登記生效主義的權利。

應收賬款質押與其他債權人沖突時，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優(yōu)先于一般債權人、破產(chǎn)管理人和勝訴債權人。若未辦理應收賬款質押登記，則其不具有對抗勝訴債權人、破產(chǎn)管理人的效力；若為勝訴債權，則優(yōu)先于未登記的擔保物權。應收賬款質權登記后于債務人抵銷權發(fā)生的時間點，則前者不得對抗后者。未登記的應收賬款質權則恒不得對抗抵銷權。

以上基本遵循“登記在先，權利在先”規(guī)則，只是在特殊情形進行利益衡量，彌補絕對的“登記在先，權利在先”規(guī)則之不足，但并未改變該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