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林鵬
秋深了,路邊的草叢落滿枯黃的葉;秋濃了,一抹夕陽把半個山坡映得通紅?;蛟S正是這半明半暗的季節(jié),讓陌生的村莊變得熟悉起來。
路的盡頭沒有望不穿的等待,俯身撿起一片風(fēng)霜侵蝕的殘葉,此刻的天空清澈無比,我的眼睛淺得再也裝不下這一方靜。羊群過后的小路上,仍然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站在一棵落盡了葉片的大樹旁,誰也讀不懂彼此蕭瑟過后的孤獨。
喜鵲的家園高高在上,偌大的巢里長著陽光的種子,我看見陌生的農(nóng)夫正在打掃晚風(fēng)過后凌亂的腳印,炊煙輕輕升起,忽視了一個與他擦肩的過客。彎彎的路上,人聲,牲口聲,清晰可辨。
我就站在山崗上,和樹一樣無語,傾聽夕陽的寸寸呼吸。收割過后的土地,唯有野草,唯有無家可歸的田鼠窸窣作伴。破舊的窯洞,盛著昔日的貧窮;荒蕪的院子,溢出繁華過后的凄涼;孩童還在追逐,我讀不完他們眸子里的歡樂。
羊群。炊煙。落葉。窯洞。都在最后一抹夕陽里走著,或奔跑。這一刻,我不敢去追問,是他們走過了我,還是我走過了這個山坳里的小村莊。
西北的雨是脫韁的野馬,把黃土堆成的山巔踩在鐵蹄之下,用一種飛的姿勢定格還未來得及落定的塵埃,沒有時間去目睹你的風(fēng)采,蹄聲已在山的山外落定,地上的泥土和雨水糾纏的清香,彌留不息。
草帽,鐮刀,還有大山深處的古老村莊。
雨就沿著飛翔的方向重重砸下,把西北的脊梁打得支離破碎。仰望高原,是一種敬畏的崇拜;俯首大山,大山里有桀驁的臣民生生不息。山川濕了,綠地濕了,一股股濁流來自巍峨的陡坡,唯有不濕的是來自遙遠(yuǎn)山莊的秦腔,橫穿雨幕,疾走荒原。
西北人的汗水,一絲一縷,從誰的額頭流下,都是黃河。
吃著黃土長大,枕著黃土睡去的人們,對雨有著永不改變的期盼,雨是西北人的食糧,有雨就有苞谷,有雨就有山谷里的鑼鼓不息。嗩吶迎新人,嗩吶送舊人,歡悅、悲戚聲里青草跳躍,不小心碰到了誰的小牙。牧羊人在野草之上,在羊鞭之上,在高高的山巔之上。
當(dāng)大雁叫落枝頭的黃葉,當(dāng)秋播的訊息從大山的溝壑里傳出,忙碌的父老鄉(xiāng)親和吃過青草的老黃牛,總是披著雨幕播下世世代代的糧食。
大漠黃沙千里,一輪落日漸暗。用扁擔(dān)挑起明天的生活,日子就與雨水有關(guān)。大山沉穩(wěn),山路悠長,從山的一頭伸向更遠(yuǎn)的地方,就像黃土堆里的老人從來沒有停止過呼吸。
羊群走過的小路充斥著膻味,秋后的螞蚱站在一塊枯萎的苜蓿地頭歌唱,撲棱棱飛過的灰色鴿群,落下一根凌亂的羽毛。
我的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天邊的白云是升騰起的炊煙,柔柔的的晚風(fēng)是祖母在傍晚的絮語。一葉飄零,萬木皆哀。詩人的筆觸刺痛今夜蒼白的牽掛。
山神高高在上,頭頂是一方湛藍(lán)的天,山風(fēng)刮不起半點漣漪,嘹亮的號子終于在黃昏時分扯下一陣蒙蒙細(xì)雨。
故鄉(xiāng)已遠(yuǎn),親人獨守家園。我的步履沾滿泥土,遙遠(yuǎn)的地方沉淀著柳絮般的童年。
二月的紙鳶掛在西天,稚嫩的身子隱藏在田間的麥浪里,走過了四季的輪回,終于讀懂了麥子的心事,我的書包裝著寫滿文字的作業(yè)本,還有半個白花花的大饅頭。
小河的水漫過了兒時的膝蓋,流淌的細(xì)沙里有我眼角閃過的驚慌,我最好的伙伴獨自留在了百花盛開的季節(jié)。
童謠依舊歡快,泛黃的老照片里,誰的紅領(lǐng)巾被風(fēng)吹起,我卻再也拽不回那些歡歌笑語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