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婚戀雜劇中的女性形象類型

【摘要】明代婚戀雜劇在明雜劇中占有較大的比重，而且對后世有一定的影響。明代婚戀雜劇中塑造的女性人物大都對愛情表現(xiàn)出迫切的渴望，面對愛情婚姻，她們表現(xiàn)出積極主動、重情重義、堅強執(zhí)著的一面。明代婚戀雜劇中的女性形象較為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表現(xiàn)出先進的觀念與態(tài)度，對后代文學與社會有著一定影響，體現(xiàn)出獨特的價值。

【關(guān)鍵詞】明雜??；婚戀?。慌孕蜗?；戲曲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在我國古代數(shù)千年的封建社會中，男尊女卑的思想一直占據(jù)主導。“三從四德”是約束封建社會女性的社會道德規(guī)范，順從守禮、相夫教子、尊老攜幼才是她們的本分。但在明代婚戀雜劇中，作家們不惜筆墨地塑造了性格各異、身份多樣、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并對她們給予了仰慕、肯定、贊賞、同情的情感，也表現(xiàn)出了對社會生活的關(guān)注。

明代婚戀雜劇中的女性身份各異，性格各具特色，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深情剛烈的青樓藝妓

在明代婚戀雜劇中，妓女形象是不可忽略的群體。這些女性形象大多容貌美艷、癡情重義、堅強理智，對社會現(xiàn)實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她們雖然因為種種原因而不幸淪落風塵，但卻感情真誠，志趣高潔，閃爍著獨特的人性魅力。

在周憲王朱有燉的雜劇中作品中，妓女戲占很大比例?！捌渥髌烦龑儆谟窝缁驊c賀之劇外，取材最多者則為樂籍婦女，如《煙花夢》《小桃紅》……皆以妓女為描寫對象，其刻畫入微，幾可追武關(guān)漢卿之老練?！敝煊袩醯碾s劇《劉盼春守志香囊怨》中，汴梁妓女劉盼春與書生周恭兩情相悅，一名鹽商貪劉盼春色藝雙絕，愿出重金包占，盼春堅決拒絕。而周恭因父親管束較嚴，難與盼春繼續(xù)見面，萌生退卻之意。為了忠實于周恭的感情，盼春立志不再接客，每日到茶館賣唱為生，并將周生所作的《長相思》一詞置于貼身香囊之中，以表心志堅決。在鴇母的逼迫下，盼春走投無路，最終自縊以明志。在其死后被焚化時，裝有《長相思》的香囊卻仍顏色新鮮。

該劇幾次通過盼春之口正面寫其剛烈堅決，“我雖是生長在風塵內(nèi)，我常是操守的性剛直”。受鴇母逼迫之時，她堅決說出“我為守志，便死何妨”，并表示“向人間拚舍了情郎分，到身后標題個烈女魂。我實是立心貞，出言準，守清名，志堅穩(wěn)”。盼春死后，又通過旁人之口批判盼春父母，稱贊盼春“她恰似淤泥中長出并頭蓮，題起這義娼名世人罕見。雨云鄉(xiāng)生烈女，風月所寄佳編”。這番極高的評價實在是把劉盼春的剛烈貞節(jié)寫到了極致。

葉憲祖《夭桃紈扇》中塑造的任夭桃也是一位風塵女子，她也希望覓得一個可心可意之人，結(jié)一份美滿的姻緣。在結(jié)識書生石中英后，就以“好花不向街頭賣”來表示自己的專情。她設(shè)計支走惹人厭的富家子，留下“知情知趣”的石中英。身在逢場作戲的妓家，她卻堅定地許下誓言：“情也堅，意也堅?？习雅眠^別船？難欺頭上天?！币彩且粋€重情重義的風塵女子形象。

鄒式金的《風流?！分饕茉炝思伺x天香的形象。謝天香才色雙絕，久聞柳永聰明俊逸，是詞家名手，心生仰慕。有緣結(jié)識后，二人互相鐘情，“愿作鴛鴦不羨仙”。在柳永仕途不順的情況下，謝天香深情伴其左右。柳永死后，謝天香把他“當?shù)沼H眷屬，葬于樂游園上”。謝天香的情深意重使人印象深刻。

明雜劇作家們憑著對現(xiàn)實生活的敏感，對身處社會下層的青樓藝妓予以了積極的關(guān)注。但與元雜劇作家相比，這種關(guān)注仍顯得不足。元雜劇存在于民間，劇作家們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很多劇作家與雜劇女演員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在其作品中對淪落風塵的女子表現(xiàn)出更多平等、關(guān)愛、同情的態(tài)度。而明初的雜劇作家以宮廷藝人、御用作家為主，作品多為迎合統(tǒng)治階級興趣，滿足生活消遣。明代中后期，雜劇作家多是失意文人，他們雖然仕途不順，但在政治與經(jīng)濟層面上并不處于社會底層。因此，明雜劇作家雖然也記錄了風塵女子的生活遭遇，挖掘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表現(xiàn)她們的精神與品格，但與元雜劇相比，卻有點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覺。

二、熱情真摯的閨閣小姐

明雜劇中也成功塑造了一批少女形象。由于較為嚴格的生長環(huán)境所限，她們深受“男女授受不親”的約束，但是高墻大院和嚴格的規(guī)矩鎖不住她們對自然的熱愛、對愛情的向往和對自由的追求。在愛情到來之前，她們緊守禮教，安靜端莊，一旦愛情降臨，她們既嬌羞猶豫、善感多情，又積極主動，熱情真摯。為了把握屬于自己的愛情，她們可以勇敢地沖破家庭與社會的重重約束。

《素梅玉蟾》中的楊素梅自幼父母雙亡，身依兄嫂度日。她在繡樓中窺見書生鳳來儀，不覺動情。愛情的喜悅使素梅把禮法拋到腦后，她與鳳來儀通過丫鬟龍香約定私會之期。臨到約會之時，二人還未及細訴情意，就被鳳來儀的兄弟驚散。待要設(shè)法再相見時，素梅的外婆卻將其接走，欲為其許聘一門親事。當外婆為素梅定下金家的婚事后，素梅仍對鳳來儀念念不忘，盼望重逢心上人。最終得知，外婆為自己定下的金家外甥正是鳳來儀，機緣巧合下，二人終成婚配。此劇中的素梅是一個青春少女，見到心儀的異性萌動真情實屬自然，但能夠突破無形戒律，與意中人傳遞書詞，約定私會，卻不那么簡單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貞姬守節(jié)，俠女憐才，兩者俱賢，各行其志”。在她的年紀和閱歷，能夠認識到這一點，并積極爭取自己的感情，實屬不易。這也使得素梅的形象在少女的純情、天真的成分上增添了熱情、積極、理智的光輝。

《蕭淑蘭情寄菩薩蠻》中的少女蕭淑蘭，是明代婚戀雜劇中刻畫較為出色的女性形象。她父母早亡，依兄嫂恩養(yǎng)。見哥哥家的館賓張云杰才貌出眾，個性溫良，暗生情愫。清明節(jié)令，她稱病不去掃墓，徑直去花園與張云杰相見。一個多情、活潑、大膽、機智的少女形象躍入眼前。見到張云杰后，她大膽表明心跡，“知先生文學之士。妾有所盼。先生意下如何”。誰料張云杰對她的主動示好不理不睬，還斥責淑蘭“廉恥不拘”，又告誡淑蘭：“女孩兒家休要弄險。俺讀書人豈肯做這等非禮之事。可不喪了行止?！泵鎸牟唤怙L情，淑蘭不羞不惱，不輕易放棄對愛情的追求，她又委托管家嬤嬤替她前去成就此事，兩度寄以《菩薩蠻》表明心跡。這樣主動追求愛情、堅韌執(zhí)著、熱情大膽、真性情的少女形象真是讓人過目難忘。

三、堅強隱忍的妻妾少婦

明雜劇中的少婦形象身上少有青春少女的熱情天真，也較少對封建禮教的反抗。她們大多境遇坎坷，卻依舊忠實于婚姻，安于維持婚姻，顯示出了堅強隱忍、順從的態(tài)度。

《李云英風送梧桐葉》中的李云英是宰相李林甫之后，她支持丈夫任繼圖去進取功名，卻因戰(zhàn)亂與丈夫失散。雖然有幸被尚書牛僧孺收為義女，可以坐享富貴，卻因夫婦分離而倍感煩惱。在大慈寺偶見一個背影與丈夫相似，她有心上前詢問，卻不便上前與男子搭話。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她在那名男子的題詩后依韻賦詩一首。對于出身名門大家的女子來說，題詩于壁，不懼流言，任人評說，確實需要極大的勇氣。此舉惹來了義母牛老婦人的再三責備，聲稱女孩兒家隨便題詩恐怕要遭人恥笑。云英卻堅定地表示“有甚他每笑哂。非是荒淫惹外人”。當牛老婦人要為云英擇一個良婿時，云英表示要等待丈夫的音訊，不肯再嫁，認為另擇夫婿，“這是人不如鳥”“則恐被旁人笑”。李云英身上體現(xiàn)的對感情的執(zhí)著與堅守令人慨嘆。

《金翠寒衣記》中的劉翠翠，與丈夫金定兩人幼年間是同窗，“兩個心意相投，私自許為夫妻”。在張士誠兵亂時，二人結(jié)伴逃亡。翠翠生怕自己難以逃脫拖累了丈夫，勸金定獨自逃避。二人在逃亡中失散，姿容艷美的翠翠被李將軍所擄并強占為妾，她為圖日后與丈夫相見，只得默默忍耐?！案闪粝曼c污身軀，強支著羞慚面容?！狈謩e的七年之中，她一直思念著丈夫，常以淚洗面。終于與丈夫重逢后，翠翠向丈夫表明自己“生不相從死亦從”的誓愿。劇中的少婦翠翠對感情執(zhí)著，面對生活堅強不屈，甚至忍辱負重，才得以一家團聚。

雖然同是少婦，但妾與妻存在著明顯的等級差別。妾生活在社會和家庭的底層，地位低微，自由受限，享受不到與妻同等的權(quán)利。她們的一切都聽憑主人安排，主人去世后，還要受到正妻的管束甚至虐待，生活更加悲慘。

《春波影》全稱《小青娘情死春波影》。講述才女小青嫁給豪門公子馮二官做妾，但馮二官的妻子強悍且嫉妒心頗重，對小青百般摧殘，并送往馮家的孤山別業(yè)居住。小青因抑郁終日而病入膏肓，再加上讀《牡丹亭》感傷于杜麗娘的因情而死，游西湖憑吊蘇小小之墓而感觸愈深，不禁萬念俱灰，請畫師為自己留下真容后，傷心而逝。小青的命運較為真實地表現(xiàn)了舊時代姬妾的痛苦生活和封建婚姻制度的不合理。

茅維的《雙合歡》一劇講述紫蘭和蕊珠二名女子同嫁給勾曲外史，二女互相謙讓，一團和睦，共同服侍丈夫，期望白頭偕老。在凌霞閣賞月之后，三人共入洞房。該劇洋溢著歡樂喜慶的氣息，紫蘭與蕊珠看似幸福，背后卻昭示著古代社會女子與男子地位不平等的現(xiàn)實。

在明代婚戀雜劇中，妻妾少婦形象并不是最為光彩照人的，她們性格中熱烈、大膽、勇敢的成分似乎較少，也很少表現(xiàn)出對封建禮教的反抗，但是卻較為真實地反映了封建社會少婦們的生活境遇。

四、有膽有識的奇女子

卓文君與紅拂的故事，是元明之際文學作品的常見題材，明代婚戀雜劇中又重新塑造了這兩個人物形象。

朱權(quán)的《卓文君私奔相如》一劇中，文君聽了相如演奏的《鳳求凰》之后，立刻會意，明白相如是對自己有情，于是心底暗生情愫。在偷聽琴聲被相如撞見后，她主動表示，“值此好天良夜，愿敬枕席之歡，以效于飛之樂”。文君又主動策“奔”，請相如乘坐自己的香車，趁夜私奔。于是文君為相如駕車而“奔”。婚后，文君當壚賣酒。相如被重用后，富貴顯達，他對茂陵少女動心，欲納之為妾。文君以“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詩句來表達自己的專情，及時阻止了相如的行為。該劇塑造了一個大膽突破禮教，主動尋求幸福的女子形象。

凌濛初的《識英雄紅拂莽擇配》一劇產(chǎn)生于明朝中后期，劇中的紅拂形象與《卓文君私奔相如》中的卓文君相比，有了更多的進步意義。該劇講述隋末楊素的侍妾紅拂，慧眼識李靖為英雄，認定“天下的人，再沒有如他的了”。她不以李靖白身為意，星夜主動與其私奔。李靖害怕楊素權(quán)重京師，二人難以逃脫，也是紅拂果斷提議要盡快往他方去。在路途中，虬髯客窺視紅拂梳妝，李靖怒不可遏，紅拂卻豁達地勸阻李靖，并主動與虬髯客結(jié)為兄妹。從“俺不耐去侍巨寮，則待要配俊豪。隨他評論煞娶而不告。那里管講道學的律有明條”，可以看出紅拂過人的才華、智慧與膽識。她雖然身為侍妾，地位低賤，卻能獨具慧眼，有膽有識，主動把握自己的命運，可以說，紅拂是此劇塑造最為成功的人物形象。

五、其他形象

明代婚戀雜劇中還有一些女性形象，她們清新獨特、可親可愛，在眾多的人物中顯出其與眾不同。

孟稱舜《桃花人面》中的葉蓁兒，出生農(nóng)家，生活環(huán)境簡單，除去年邁的父親，只與鄰家女來往。她正值青春年華，清明節(jié)偶遇入門討水的書生崔護，難以開口訴說愛慕之情，“大都來眉尖眼角傳心事，不由人不意惹心迷”。一系列的動作與表情刻畫了嬌羞、質(zhì)樸、青澀的農(nóng)家少女形象。崔護道謝辭別之后，因自覺無緣再見，蓁兒只能凄然感嘆。一句“有情相訴，有病相憐”說出了蓁兒對情投意合的愛情婚姻的無盡向往。隔一年崔護舊地重訪，蓁兒卻恰巧隨父外出。待返家后見到崔護的題詩，她撕心裂肺地慨嘆“相盼經(jīng)年，一時相失”。之后，她因極度悲傷而昏死過去，卻又在意中人懷里奇跡般蘇醒。在中國古代戲曲人物形象中，葉蓁兒這個農(nóng)家女的清新、質(zhì)樸、深情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馮惟敏的愛情雜劇《僧尼共犯》中，青年尼姑惠朗身在佛門，卻禁不住春情萌發(fā)。她耐不住清規(guī)戒律的禁錮，與和尚明進自由相愛。被鄰居發(fā)現(xiàn)后，要送去見官。明進不免緊張，惠朗卻沉著應對，“量俺們也不是強奸，又不該死。和他見官去罷！”轄司審問時，惠朗堅稱二人只是兩姨姑表，共同修行，并無私情。經(jīng)過一番審訊，轄守處罰二人還俗，于是惠朗與明進歡天喜地去成親?；堇氏衿胀ǖ膼勖赖纳倥粯哟虬缱约?，和明進“再不去賣狗懸羊，情受著舉案齊眉”。得到自由后，她祝愿“普天下庵里寺里，都似俺成雙作對是便宜”?；堇室蛩奶厥馍矸?，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敢于反抗禮法、挑戰(zhàn)世俗的精神，使作品的戲劇性與諷刺性極強，也使她在眾多女子形象中顯得與眾不同。

在明代婚戀雜劇中，丫鬟們的容貌不突出，性格不鮮明，甚至姓名不詳，一般是以梅香稱之，多作為配角出現(xiàn)。在眾多默默無聞、寂寂無名的小丫鬟中，《素梅玉蟾》中的龍香是較為出彩的。在小姐楊素梅與書生鳳來儀傳遞書詞與信物的過程中，她穿針引線，促成了小姐與書生的約會。當鳳來儀急切地向她打探私會的消息時，她故意淘氣地戲弄書生一番。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鬟，一手操控著事件發(fā)展的節(jié)奏，直把個書生戲耍得團團轉(zhuǎn)。素梅與鳳來儀私會之前，她鼓勵小姐大膽約會，“步休遲！夜短情長，好會應須早”。一次約會不成，龍香又攛掇小姐再次私會。小姐的親事確定后，聰敏的龍香扮作媒婆的女兒去為小姐打探消息。在小姐與書生入洞房后，龍香也為小姐感到幸福。正是在聰明伶俐的龍香的幫助下，素梅小姐與書生鳳來儀的愛情才有了進一步發(fā)展，她們的美滿姻緣才有了成功的可能。龍香的盡心盡力、成人之美真與紅娘無異了！這個小丫鬟雖然不是主要人物，卻塑造的比較成功。

在明代婚戀雜劇中，女性大多體現(xiàn)出較為強烈的主體意識，她們向往郎才女貌、兩情相悅的愛情，也大膽地邁出追求愛情的步伐，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把握自己的命運。面對封建禮教的壓力，她們體現(xiàn)出對合理情欲的追求，面對困難，她們毫不畏懼，面對壓迫，她們奮起反抗，在明朝中后期的雜劇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她們以積極熱情的面貌，堅強執(zhí)著的精神，嶄新的道德觀念表現(xiàn)出了獨特的價值，在當時社會乃至當今時代都有積極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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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郝文卿（1978—），女，漢族，山西河曲人，講師，大學本科，山西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研究方向：文學、教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