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瘧疾訴訟”與美國南部瘧疾觀的改變

摘要：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南部的瘧疾問題愈發(fā)突出。隨著科學瘧疾知識的出現(xiàn)和傳播，民眾逐漸接受“蚊子瘧疾理論”，并利用該理論，通過訴訟進行瘧疾防治維權(quán)，推動法院認可“蚊子瘧疾理論”，將不當排水造成的瘧疾感染傷害視為確定因素，迫使造成瘧疾傳播的鐵路公司和電力公司進行賠償，促使美國南部瘧疾觀念發(fā)生轉(zhuǎn)變。

關(guān)鍵詞：瘧疾訴訟；美國南部；瘧疾觀

瘧疾是一種嚴重的傳染病。17世紀初，瘧疾在北美殖民地傳播開來。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南部的瘧疾問題愈發(fā)突出。隨著醫(yī)學界對瘧疾認識的科學化，民眾認識到從源頭防治瘧疾的重要性，通過訴訟要求不當排水方進行賠償，從而促進美國南部瘧疾知識的傳播和瘧疾觀念的改變。中國學界目前還沒有對美國瘧疾問題形成系統(tǒng)研究，美國學界關(guān)于國內(nèi)瘧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南部瘧疾問題形成原因和治理過程的探討。這些成果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基礎(chǔ)，但較少系統(tǒng)展現(xiàn)20世紀初美國南部民眾瘧疾觀的改變。因此，本文將在前人的研究基礎(chǔ)上，結(jié)合“瘧疾訴訟”案件，考察民眾的瘧疾防治意識，展現(xiàn)美國南部社會瘧疾觀的改變。

一、美國南部瘧疾的流行

17世紀初，歐洲殖民者將瘧疾帶入北美殖民地。至19世紀中期，幾乎每一個殖民地都有瘧疾的存在，但北方的瘧疾總體處于消退狀態(tài)，南部的農(nóng)村人口仍然是瘧疾的主要感染對象。有學者指出，“20世紀初，除了美國南部，瘧疾在美國各地都在減少”，以至“20世紀早期，瘧疾逐漸成為南部的疾病”。

瘧疾的流行對南部經(jīng)濟造成了不利影響。一方面，瘧疾流行使佃農(nóng)更加貧窮。以棉花種植園的佃農(nóng)為例，“間日瘧發(fā)生在春季，惡性瘧發(fā)生在8月和9月，佃農(nóng)臥床不起，難以進行收割。佃農(nóng)下降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力加重了他們的貧窮，而藥物超出了家庭負擔?！绷硪环矫?，雖然美國南部有大量廉價勞動力，但瘧疾削弱了勞動力優(yōu)勢的發(fā)揮，阻礙了社會資本的發(fā)展。

瘧疾對生產(chǎn)和生活的嚴重危害使人們重視瘧疾。但人們長期信奉“瘴氣致病論”，認為瘧疾是由不潔凈的空氣引起的，將遠離壞空氣和凈化空氣作為瘧疾防治的重點。在瘧疾治療方面，雖然奎寧成為18世紀以來治療瘧疾的最有效藥物，但奎寧的供應并不穩(wěn)定，而且高昂的價格也不是人人都能夠負擔。至“19世紀中期，放血、催吐和瀉藥加上不限量的咖啡和威士忌……都還是治療瘧疾的方法?！?/p>

19世紀中后期，“瘴氣致病論”受到了病原微生物學挑戰(zhàn)，當時主流醫(yī)學界相信瘧疾也是由某種細菌引起的，如托馬西·克魯?shù)吕涂巳R伯斯?！罢螝庵虏≌摗焙汀凹毦鷮W說”指導了19世紀后期的公共衛(wèi)生運動，但“瘴氣致病論”和“細菌學說”指導下的公共衛(wèi)生運動并沒有消滅瘧疾，醫(yī)學界內(nèi)部出現(xiàn)了質(zhì)疑聲音。1898年，英國軍醫(yī)羅納德·羅斯在瘧蚊體內(nèi)發(fā)現(xiàn)了瘧原蟲的卵囊，證明按蚊是瘧疾的傳播媒介，直接證明了“蚊子瘧疾理論”（Mosquito-malaria theory）。這一重大醫(yī)學發(fā)現(xiàn)，不僅使羅斯獲得了1902年的諾貝爾獎，也讓后人找到了防治瘧疾的有效方法，在疾病傳播的源頭上進行瘧疾防治。

二、瘧疾訴訟中對“蚊子瘧疾說”的爭議

從20世紀早期開始，部分南部州的法院就開始審理一些人為因素導致瘧疾感染，要求賠償?shù)脑V訟案件。1904年，伊麗莎白·戈得溫夫人起訴大西洋海岸線鐵路公司，認為該鐵路公司的污水導致她的丈夫患瘧疾去世。雖然原告證人和被告均證實了戈德溫夫人住所附近污水的存在，但他們并沒有提及當時已知的瘧疾知識，而喬治亞最高法院認為“關(guān)于瘧疾的病因有很多說法——它是通過氣流、水或是蚊子傳播的”。陪審團也無法判斷“存在的眾多原因中，是哪一個造成了這種疾病，或者哪一個是主要原因”。因此，判定被告大西洋海岸線鐵路公司勝訴。

次年，弗吉尼亞法院審理了“切薩皮克俄亥俄公司反訴惠特洛案”。農(nóng)場主惠特洛和戈得溫夫人有著相似主張，他認為家人遭受瘧疾是切薩皮克俄亥俄公司不當排水引起的。切薩皮克俄亥俄公司雖然認同“瘧疾是因按蚊的叮咬引起的”，但“原訴原告自己的低地居住條件，他的溫泉以及住所附近為建冰庫而進行的挖掘，對于蚊子的生長繁殖，如果不是更有利的話，至少也是和河床的條件相等的。”弗吉尼亞法院支持切薩皮克俄亥俄公司關(guān)于瘧疾傳染的說辭，同樣也支持該公司其他的說法，認為很難判斷瘧疾是否由于鐵路公司的不當排水引起的。

1909年，喬治亞州最高法院審理了“托瓦里加瀑布電力公司反訴山姆案”。門羅縣的租戶山姆聲稱，該電力公司在他的住所附近修建水壩，孳生的蚊子將瘧疾傳染給他和他的家人，因此要求賠償醫(yī)藥費和誤工費。雖然陪審團沒有支持山姆的說法，但是喬治亞最高法院卻表現(xiàn)出了明顯偏好，“我們嚴重懷疑陪審團決定的正確性，但我們沒有在記錄中發(fā)現(xiàn)可逆轉(zhuǎn)的錯誤。”法院認可瘧疾與蚊子的傳播關(guān)系，“實際上，有足夠的專家證詞能夠證明關(guān)于瘴氣、瘧疾、蚊子、細菌、微生物和其他一些存在……但審判的結(jié)果是主要依據(jù)”。距離戈得溫案的5年后，法院的態(tài)度發(fā)生轉(zhuǎn)變，喬治亞最高法院不再對瘧疾病因存疑，毫不掩飾對“蚊子瘧疾理論”的認同及對瘧疾傷害訴訟方的支持。

20世紀的前十年，由于“蚊子瘧疾理論”出現(xiàn)較晚，人們長期信奉的“瘴氣致病論”依然存在較大影響，“蚊子瘧疾理論”在民眾中的傳播度和接受度還比較低。雖然部分民眾在“瘧疾訴訟”中利用了“蚊子瘧疾理論”，但陪審團和法院對不當排水和瘧疾傳播之間的關(guān)系依然存有爭議，這就給不當排水的肇事方一定的回旋余地，致使民眾在“瘧疾訴訟”中很難取得勝訴。

三、美國南部社會對“蚊子瘧疾理論”的認同

1914年，北卡羅來納最高法院受理了“萊斯訴諾?？四戏借F路公司案”，萊斯控告諾?？髓F路公司因排水不當導致他和他的家人感染瘧疾，要求鐵路公司賠償誤工費。被告律師表示，他相信蚊子在流水中繁殖，不會在死水中繁殖。但法院非常明確地支持原告萊斯，“關(guān)于諾?？四戏借F路公司排水管堵塞的疏忽以及由此造成的損害顯然是成立的……原告孩子們的瘧疾是由積水引起的，是有力的證詞……醫(yī)生的證詞已經(jīng)證明積水滋生蚊子，而蚊子的叮咬會導致瘧疾……這已經(jīng)成為醫(yī)學界公認的說法?！币蚨卸ㄈR斯勝訴。之后，法院基本默認了“蚊子瘧疾理論”，對瘧疾訴訟案件的判決更加偏向人為因素造成的瘧疾受害者。

1918年，南卡羅萊納最高法院審理了“洛克哈特電力公司反訴艾斯丘案”，原告艾斯丘控告洛克哈特電力公司修建的水壩造成積水泛濫，損害了他的土地價值和健康。這起案件的一個重要爭論點是，“是否應該允許呼吸道受損作為特殊損害因素成為證明土地貶值的一個部分？”洛克哈特電力公司辯稱，“這一損害因素應被排除……首先，這只是一種推測，目前還無法確定這樣的結(jié)果是否會隨之而來……其次，它將取決于原告未來使用土地的疏忽，而我們不能預先假設未來的疏忽?！北景阜ü俜Q，原告有權(quán)要求賠償因其受傷而可能遭受的未來損失，“因為它是合理且確定的，必然會導致未來的損害?！?/p>

同年，田納西最高法院審理了“查塔努加&田納西河電力公司反訴勞森案”。勞森稱該電力公司在其居所造成的積水淹沒了植被，產(chǎn)生難聞的氣味和無數(shù)蚊子的繁殖，因此造成了瘧疾傳播。田納西最高法院根據(jù)多方證詞，確認水壩水位升高造成水流積滯的事實，“積滯水塘里的按蚊通過叮咬，將瘧疾傳染給原訴原告和他的家人。這種蚊子已經(jīng)在科學上證實是瘧疾病毒的攜帶者”。面對指控，這家電力公司沒有否認水壩與被告感染瘧疾之間的關(guān)系，但辯稱水壩是在美國政府授意下建造的，因此責任在于美國政府。法官認為，雖然利用田納西河的通航能力需要獲得美國政府的批準，“但是原告錯誤使用了多余的水進行發(fā)電并以此牟利”，因此駁回查塔努加&田納西河電力公司的上訴，并要求其對水壩進行整改。

1910年代，“蚊子瘧疾理論”逐漸被法院認同，被告鐵路公司或電力公司對瘧疾是否由不當排水引起的爭辯余地更小，受到瘧疾困擾的民眾取得勝訴的可能性更大。在“查塔努加&田納西河電力公司反訴勞森案”中，查塔努加&田納西河電力公司甚至沒有像10年前的鐵路公司和電力公司那樣，就水壩是否導致了瘧疾感染問題為自己辯護，而是將焦點引向責任承擔方的爭議。

四、結(jié)語

20世紀初，瘧疾知識的進步，使遭受瘧疾痛苦的人們認識到瘧疾防治的可能性，并利用“蚊子瘧疾理論”提起“瘧疾訴訟”。“瘧疾訴訟”中對“蚊子瘧疾理論”的認識影響了法院的判決，對“蚊子瘧疾理論”的接受度越高，那些因人為因素造成的瘧疾受害民眾更能取得訴訟勝利，而法院的判決不僅提高了人們對瘧疾防治的重視，推動了瘧疾知識的傳播，也體現(xiàn)了美國南部社會瘧疾觀念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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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航（1996—），女，河南濮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