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戲臺聽秦腔

◎文·圖/寧夏·鄭繼文

聽秦腔現(xiàn)場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唱大戲。唱的什么戲？唱的是秦腔清唱折子戲。

七月初，秦腔大戲在我們社區(qū)露天舞臺唱了兩天。主持人一口陜西腔，讓人聽得云山霧罩，稀里糊涂的，臺下的老石油們卻看的興高采烈，如醉如癡。問一個老者，這折子戲演的啥？回答的口音竟然也是一口的陜西話。在連說帶比畫中才明白，演的是《賣俊郎之賣子》，還有清唱《血淚仇》?！堆獪I仇》這個戲年少時在老家吳忠縣城好像聽過，屬于實打?qū)嵉那厍辉瓌　?/p>

記得早些年在甘肅大山深溝的慶陽待的那段時間，在舊書攤里挑了兩本書，一本是秦腔曲譜，一本書名好像是西北民歌薈萃。這本西北民歌薈萃收集了陜甘寧青四省的民歌歌曲，是帶有簡譜和唱詞的本子?？戳丝?，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現(xiàn)象，這些民歌中有一段“尕妹子好來實在是好，走起路來就像水上漂”的唱詞，這段歌詞出現(xiàn)在不同地方的民歌小調(diào)中，唱法也非常的不同。我記得有一個唱腔與“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非常類似，感到非常有意思。在榆林聽到榆林彈唱，便又想起了這本編選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西北民歌薈萃。然而，由于野外工作的性質(zhì)，這本書遺失了。

小時候在吳忠家鄉(xiāng)，只要鑼鼓響起來，大人就會互相打聽，“來了一幫子唱戲的?！薄澳睦锏?？”“陜西的?！薄班唬兾靼鹱印！蹦菚r我想，秦腔，可能是秦川一帶人用當?shù)胤窖猿龅陌鹱影伞?/p>

如果戲班子來自其他地方，我們那依然會說某某梆子，而梆子更像是對一些走鄉(xiāng)串村的戲班子的組成模式的稱謂，卻不像一些研究者認為的梆子是一種唱腔形式。這也怪不得秦腔早些年前在我們那叫陜西梆子。

秦腔在西北確實名聲非常大，不僅老陜們愛唱，寧夏青海甘肅人都是秦腔的鐵桿粉絲。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野外石油隊的石油工人也主要來自這四省區(qū)，他們對秦腔的偏愛難以用詞匯來形容。工作之余，來自這些地方的人就會湊到一起，你拉我唱，秦腔那特有的唱腔從四個不同口音的人嘴里唱出來，可以說震撼了空曠的戈壁大漠。

“老陜愛吼秦腔調(diào)，聲震秦川八百里”，說的就是其在西北的名聲。

小時候在家鄉(xiāng)隨著大人們看戲，都是露天大舞臺，演的唱的除了秦腔，還有一個就是“迷糊”。大人們一看唱的是“迷糊”，當下一句“迷糊，沒勁！”掉頭就走。“迷糊”顯然是我小時候聽岔了，長大了知道是眉戶劇，也是流行于大西北的陜西地方劇種。那個時候，大人們一看土臺子上唱的是秦腔，立即興奮地跳蹦子，父親便和幾個老哥們扎著堆，母親也和幾個老嫂子湊到一起，聽得有滋有味，如醉如癡。

我們家鄉(xiāng)人把看戲不叫看戲，叫聽戲。秦腔中男主角的唱腔在我看來，猶如醉漢一樣扯著嗓門吼。女主角的唱腔卻是宛轉(zhuǎn)悠揚，如訴如泣。于是，露天戲場上竟出現(xiàn)了這般景象，男人們仰著頭，瞇著眼，跟著臺上的男主吼，吼的震天動地。女人們懷里抱著娃埋著頭，跟著臺上的女主唱腔哭，哭的撕心裂肺。顯然，我老家的男人把秦腔叫做吼戲，女人把秦腔叫作哭戲是有些子道理的。這兩天社區(qū)的退休工人和退休工人的婆姨們在臺上唱的秦腔清唱段子和折子戲《蘇三起解》《打金枝》等劇目，聽著確實是這個味道。唯一區(qū)別是社區(qū)的退休老石油和他們的婆姨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不像我小時候的鄉(xiāng)親們沒有出過遠門，容易陷入劇情不能自拔。

值得一提的是陣容強大的折子戲《楊家將》里的一段戲，看著好像是《轅門斬子》，是地方秦腔劇團前來助陣慰問演出的。這段折子戲把這次秦腔演出推向了高潮。臺下的石油老哥老嫂子們看的過癮，連連直呼：痛快！用主持人的話說，真好比吃了幾碗油潑辣子biangbiang面，嫽得太。

記得七十年代后期，有一個皮影戲班子不知怎么走到了位于大沙漠中的我們石油小隊，領(lǐng)導(dǎo)有些頭疼，不知如何才好，找到我，說這梆子皮影戲唱的是秦腔，只會唱那些封資修的老段子，不會唱革命現(xiàn)代劇。

“你們團員青年能不能出面招呼一下。”領(lǐng)導(dǎo)是個五十有幾的陜西人，說話中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希冀，“我想皮影戲不打緊吧。好久沒看過家鄉(xiāng)戲了……”

“沒事，我去招呼，讓大家湊些錢，讓他們演，都是大西北人，也在一起娛樂娛樂。傳統(tǒng)文化嘛，這梆子走到這里也不容易?！蔽铱闯隽祟I(lǐng)導(dǎo)的為難和期盼，立即應(yīng)承下來。隨后把大家伙湊起的一百多塊錢，交給這個皮影班子的班主時，我看到了一雙接錢的手是哆嗦的。

“這么多，咋使得？”班主吃驚地說。

沉默一會，他回頭吼道，“嘎娃們，把所有的本事都使出來，給石油老大哥們可勁演??！”

連續(xù)幾天晚上演出后，班主嘶啞著嗓門嘆道：“就你們還正兒八經(jīng)地看啊?，F(xiàn)在沒人看這東西了，謝謝你們抬舉了。我們這梆子是一家子人，老輩兒傳下來這手藝，沒人看了，沒人看了啊?；厝ゾ桶堰@些家當交給縣文化館，他們要了幾次，舍不得啊，舍不得……”

臨走時，班主又湊著耳朵悄聲說：“帶我好好謝謝那位鄉(xiāng)黨大師傅，他給我們做的飯菜真是對胃口。這位老鄉(xiāng)黨哥們是真心喜歡秦腔啊?！?/p>

“沒問題?！彼竺孢@句話讓我清楚地知道，他說的鄉(xiāng)黨是誰了。

目送消失在大漠深處的這個家庭皮影班子，我悵然若失……

社區(qū)露天大戲臺的秦腔吼聲戛然而止，耳邊傳來了幾個石油老哥們的議論：“城里這些專業(yè)秦腔演員唱得可真是好，看著都是上四五十歲的人嘞。可惜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喜歡學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