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敬德
(廣州大學 人文學院,廣州 510006)
自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起,儒家學說一直居于西漢思想的主導地位。董仲舒提出了基于“天人感應”觀念的神學經(jīng)學,他具體把陰陽五行學說與天相結合,夸大天的作用,并附會儒家經(jīng)義,提出天人感應的神學目的論,從而使儒家學說神學化。但是到了西漢后期,儒學卻沿著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的方向發(fā)展,甚至走向極端,至西漢末年讖緯之學大盛。曾鞏說道:“至漢,六藝出于秦火之余,士學于百家之后,言道德者矜高遠而遺世用,語政理者務卑近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于暴詐,惟知經(jīng)者為善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臆,穿鑿為說,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于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之道者揚雄氏而已?!盵1]在當時穿鑿附會、邪說盛行的環(huán)境下,只有揚雄保持著清醒的認識?!稘h書·揚雄傳》記載:“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弛,大氐詆訾圣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惑眾,使溺于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2]3580揚雄認為儒學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危機,必須及時糾正諸子,重新確立儒學的權威地位。因此揚雄在面對這些問題時撰寫了《法言》,徐復觀認為從辭賦到《太玄》,這是揚雄的思想向前的伸展,從《太玄》到《法言》,是揚雄思想的大反省[3]。揚雄希望借此書重振儒家思想,并通過教化糾正社會不良風氣。他認為:“天降生民,倥侗顓蒙,恣乎情性,聰明不開,訓諸理。”(《法言·序》)因此必須“立政鼓眾,動化天下。”(《法言·序》)“君子為國,張其綱紀,謹其教化?!?《法言·先知》)只有通過教育才可以提升民眾道德意識,使社會穩(wěn)定。因此揚雄在堅持以圣人為榜樣,并大力推崇傳統(tǒng)儒家經(jīng)典的思想下,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學原則和方法。
揚雄說:“天降生民,倥侗顓蒙,恣乎情性,聰明不開,訓諸理?!?《法言·序》)顏師古注引鄭氏曰:“倥侗顓蒙,童蒙無所知也。”[4]566揚雄認為教學應遵循倥侗顓蒙的教學原則,這一原則主要是解決教學中的先天決定論而提出的。西漢初年賈誼即強調人有上主、中主和下主之別,以董仲舒為代表的“天人感應”的陰陽五行學說成為官方哲學后,先天決定論意識更加盛行,民眾更加相信一個人的智慧道德或善惡羞恥是由天決定且生而具備的。揚雄對這種先天決定論提出了批評,他否認了人的智慧道德由天定的觀點,他認為圣人與普通人出生時都是倥侗顓蒙,生而無知的。
在先秦儒家教育理念中普遍存在著先天決定論,孔子認為人有著先天智慧的存在,即“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因而學之,又其次也;因而不學,民斯為下矣”(《論語·季氏》)有的人生來就有智慧。甚至斷言說: “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孟子也同樣說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盡心上》)人不用學習就能做的,是天生的本能。不用思考就知道的,是天賦的道德觀念。因此“仁義禮智,非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章句上》)仁義禮智,不是從外部給予的,是自己本來就有的。荀子也說:“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 (《荀子·性惡》)人一生下來就有著追求財利之心。因此荀子強調:“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荀子·性惡》)所謂本性,就是天生的東西,后天的學習和做事也是不能得到形成的??鬃印⒚献雍蛙髯佣汲姓J存在著先天決定論,只是孔子認為人先天存在的既可以是道德智慧也可以是愚昧無知;孟子認為人先天存在的是道德智慧;荀子則認為人先天存的是羞惡欲望。揚雄則在繼承前賢的基礎上提出了倥侗顓蒙的教育原則觀點,他認為上天降生的百姓最初都是無知的,如果任其不管,放縱他們的性情,他們的心智就難以開化。揚雄強調人出生時倥侗顓蒙既無判斷能力,也無天生的智慧,是生而無知的,每個人都處在共同教育的起點,他的人生而無知論和英國哲學家洛克提出的人最初的心靈像一塊沒有任何記號和任何觀念的白板說有相同之處。揚雄這一教學原則也是對當時董仲舒“天之生人也,使人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5]智慧道德天命化的批評修正,此外它使民眾更確信在生命伊始時自我的道德智慧能力與圣人是處于同一起點,這極大地鼓舞了民眾接受教育的積極性,同時也使強學力行、思以精之等教學方法更具價值。
揚雄認為教育應以儒家圣人和經(jīng)典為指導思想,提出了崇圣尊經(jīng)的教學原則。西漢后期以黃老之學為代表的諸子之學開始盛行,讖緯迷信泛濫,揚雄說:“吾寡見人之好徦者也。邇文之視,邇言之聽,徦則偭焉。”(《法言·寡見》)李軌注:“嘆人皆好視聽諸子近言近說,至于圣人遠言遠義,則偭然而不視聽?!盵4]213人們只喜歡讀淺近的書,聽淺進的話,卻對圣人之言視而不見。因此揚雄強調在教育的過程中必須重視孔子學說,儒家之道。正因為孔子“關百圣而不塹,蔽天地而不恥。”(《法言·五百》)所以應堅持圣人之道,實施崇圣尊經(jīng)的教學原則。
揚雄所講的圣人,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圣人特指孔子,廣義上的圣人指堯舜禹等人[6]。揚雄強調求學首先要明確前進的方向,他說:“或問道。曰:‘道也者,通也,無不通也?!蛟唬骸梢赃m它與? ’曰:‘適堯、舜、文王者為正道,非堯、舜、文王者為它道。君子正而不它?!?《法言·問道》)以堯、舜、周文王等為代表的圣人為正道,只有這樣才可以“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眾說之小也”(《法言·學行》)在如日月般圣人思想的教導下分辨正邪之道。之后揚雄詳細解釋說:“惟圣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法言·問神》)只有圣人才可以掌握語言的意義和文字的體裁,又說:“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法言·吾子》)喜好著書卻不把孔子學說作為要領,就像會書肆一樣顯得雜然亂陳。喜好立說卻不把孔子學說作為要領,就像小鈴的聲音一樣繁小瑣屑,因此“治己以仲尼”(《法言·修身》)把孔子作為自己的老師。但是圣人總有一天會逝去,揚雄說:“在則人,亡則書,其統(tǒng)一也?!?《法言·吾子》)圣人的言論卻凝結在經(jīng)書中流傳下來。所以揚雄說:“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jīng)而濟乎道者,末矣?!?《法言·吾子》)不用航海卻想度過大海,是沒有的;舍去五經(jīng)卻還想得到真理,是沒有的,此時可以向圣人留下的典籍學習,從中獲得真理。揚雄提出的崇圣尊經(jīng)的教學原則,廓清纏繞學界的迷霧,還儒家思想的真實面目,并助推了儒家道德觀念的深入人心,揚雄“皆命世之才,垂后代之法,張大德業(yè),浩然無際?!盵7]使儒家思想再次發(fā)出光芒,為后世學習之楷模。但《法言》也并非全然否定非儒家的學說,而是有所取舍。揚雄說:“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義,絕滅禮學,吾無取焉耳。”(《法言·問道》)“或曰:‘莊周有取乎?’曰:‘少欲’”( 《法言·問道》) 老莊之學的“道德”和“少欲”是可以學習的,但其對儒家仁義禮樂的否定則不可取。對陰陽家之學,揚雄也有著同樣的態(tài)度。“‘鄒衍有取乎?’曰:‘自持,至周罔君臣之義,衍無知于天地之間,雖鄰不覿也?!?《法言·問道》)在這里,揚雄肯定了鄒衍的“自持”,但批評其“罔顧君臣之義”。從中可以看出揚雄雖然在根本上強調著“尊經(jīng)尊圣”的學習原則和方法,但也不忽略向其他學派有益的知識學習,這也與“學無止境”有相得益彰之處。正因如此,揚雄也為中國儒道教育思想的互補邁出了第一步。
揚雄十分重視培養(yǎng)一個人的理想,因此明確地提出了“睎之則是”的教學原則。因為揚雄是以傳揚儒家圣人之道為己任,所以揚雄是鼓勵民眾以孔子、顏回為代表的儒家圣人為追逐對象的??少F的是揚雄雖然非常推崇孔子、顏淵等圣人,并提出來了圣人與普通人的區(qū)別,但他并不認為圣人是不可及的,只要敢于向圣人看齊,人人皆可成圣。
在先秦的儒學大師中普遍存在著崇圣成圣的思想,孔子雖說:“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 (《論語·述而》)圣人已難以見到,并自謙道:“若圣與仁,則吾豈敢?”(《論語·述而》)但孔子又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言語中已含著渴望成圣的心愿。孟子說:“圣人與我同類”(《孟子·告子上》)毫不掩飾自己的成圣志向,但卻認為:“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孟子·盡心下》)圣人也是難以出現(xiàn)的。荀子則是明確提出“固學者,固學為圣人也”(《荀子·勸學》)學習即是要成為圣人。揚雄在繼承儒家先賢的思想基礎上更為詳細論述每一個人只要通過學習皆可成圣,他說:“睎驥之馬,亦驥之乘也。睎顏之人,亦顏之徒也?;蛟唬骸佂揭缀??’曰:‘睎之則是?!唬骸纛亣L睎夫子矣,正考甫嘗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嘗睎正考甫矣。不欲睎則已矣,如欲睎,孰御焉?’”(《法言·學行》)》《說文解字注》:“睎,望也”[8],意思是說:一個人成長為什么樣的人,主要是由他的志向所決定的,因此教育民眾要有“睎之則是”的成圣之志,要敢于樹立弘大理想的勇氣。揚雄還形象地比喻到:“或問:‘鳥有鳳,獸有麟,鳥、獸皆可鳳、麟乎?’曰:‘群鳥之于鳳也,群獸之于麟也,形性。豈群人之于圣乎?’”(《法言·問明》)意思是說:如同群鳥成不了鳳凰,獸成不了麒麟一樣,眾人也是成不了圣人,揚雄回答到:群鳥與鳳凰的區(qū)別、群獸與麒麟的區(qū)別都只是形體與性質的不同,而這些卻不是眾人與圣人的區(qū)別。言外之意是智慧與修養(yǎng)的不同,眾人只要通過努力學習則人人皆可成圣。并當仁不讓自比于孟子“ 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竊自比于孟子?!? 《法言·吾子》)體現(xiàn)著揚雄成圣的勇氣和信心??偠灾?,揚雄雖然在教育過程中強調著崇圣尊經(jīng)的教學原則,但他并沒有將圣人神化,而是賦予普通人同圣人一樣的生命感,推進了教育在民間的傳播,并提升了普通人在面對知識時的求知勇氣。
揚雄在教育中奉行著學無止境的原則,揚雄這一教學原則主要是針對當時固封自閉、學風日下的社會現(xiàn)象而為了提升學生學習積極性而提出的。漢推行文教,然“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設弟子員……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2]3620儒生皆追逐祿利,而缺少潛心學術研究的積極性,致使當時太學學風不正,錢穆甚至認為兩漢經(jīng)學僅為秦人焚書后之一反動[9]。因此揚雄在《法言》中即以學行為開篇,他希望通過教育改變這一現(xiàn)狀,并強調學無止境的教學原則,旨在引導學生正確地對待知識。
揚雄十分重視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并培養(yǎng)學生對知識的憧憬感。他說:“或問‘進’。曰:‘水。’或曰:‘為其不舍晝夜與?’曰:‘有是哉!滿而后漸者其水乎? ’”用水來比喻學習的態(tài)度,重在強調永不自滿、學無止境的精神。揚雄說:“有教立道,無止仲尼;有學術業(yè),無止顏淵?;蛟唬骸⒌溃倌岵豢蔀樗家?。術業(yè),顏淵不可為力矣?!唬骸粗家?,孰御焉?’”(《法言·學行》)從事教育和做學問不能拘泥于孔子和顏淵,只要不斷努力,認識到學無止境,誰又能阻止你成為孔子和顏淵呢?正因如此,“如獨守仲尼之道,是漆也?!薄斗ㄑ浴は戎啡绻毷乜鬃拥乃枷?,就是膠柱鼓瑟,故步自封,因此要認識到學習的過程是永無止境,才可以成為君子,甚至是圣人。此外揚雄強調求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決非一朝一夕之事,也并非能夠一蹴而就?!鞍俅▽W海而至于海,丘陵學山不至于山,是故惡夫畫也?!?《法言·學行》)要學習百川至海的奔流不息,絕不可迷戀丘陵的停滯不前。因此在追求像大海般無邊無際、永不停息的知識時,需要的是“不倦以終之”(《法言·學行》)的堅持不懈,學無止境。而揚雄對知識也是有著執(zhí)著的追求,他在《答劉歆書》中說:“雄為郎之歲,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愿不受三歲之奉,且休脫直事之徭,得肆心廣意,以自克就,有詔可、不奪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得觀書於石室。”[10]264愿舍去三年俸祿公事,求得安心讀書,既體現(xiàn)出他對知識的強烈渴望。因此不難看出“學無止境”是揚雄教學思想中的重要原則。
揚雄對當時士人的無所作為和妄自尊大提出了批評,他在《解嘲》中說:“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盵10]182家家自認為是后稷和契,人人自認為是阜陶,成年男子一開口都把自己比作伊尹,五尺童子也羞于晏嬰、管仲相提并論?!肮适纴y,則圣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余?!盵10]182所以世道混亂那么多圣人哲人四處奔波也不夠,社會太平那么庸夫俗子高枕而有余,士人皆“以柔惰銷天下之氣節(jié)也?!盵11]面對這樣的問題,揚雄希望通過教育恢復先秦儒家時“訥于言而敏于行”人盡其力的豪邁風尚,在教學中提出了“強學力行”的教學原則和方法。
揚雄認為即使是“君子”也一直在勤勤懇懇地學習和踐行,因此普通民眾更應該增強自律性,把知識運用到自身實際行動中。他所提出的“強學力行”教學方法是建立在 “善惡混”的人性上,“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法言·修身》)李軌注:“混,雜也。荀子以為人性 惡,孟子以為人性善,而揚子以為人性雜”[4]85揚雄認為人性先天是善和惡相混,不可任憑人隨著天性自然發(fā)展,而是要重視人后天修養(yǎng)的提升。因此《法言》開篇即說:“學,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無焉,為眾人?!?《法言·學行》)在這里,他把學分為四種層次,只有在教學中能夠引導學生對所學的知識身體力行,才是最高的層次。又說:“好大而不為,大不大矣;好高而不為,高不高矣?!?《法言·修身》)喜好偉大的成就卻不去踐行,偉大的成就不會實現(xiàn);喜好崇高的事業(yè)而不踐行,崇高的事業(yè)也不會實現(xiàn)。因此“圣人之辭,可為也;使人信之,所不可為也。是以君子強學而力行?!? 《法言·修身》) 想要成為令人信服的圣人,就應該勤奮的學習并努力去踐行。揚雄提出的“強學力行”教學方法對后世的教育理念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從稱贊揚雄為“圣人之徒”[12]的韓愈提出的“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以及明末清初顏元提出的“主動”和“習行”中都可以探尋出揚雄教育思想給予他們的影響。
自漢武帝設五經(jīng)博士,教授弟子以來,五經(jīng)博士的知識活動更多的是在特定的范圍內,且教授地位固定伴有壟斷性質的特點。同時在五經(jīng)博士設立之后,經(jīng)學與功名利祿也逐漸的緊密聯(lián)系起來。這些因素最終滋生出大量浮言虛論之人,并導致對經(jīng)書的解說也多是文辭煩瑣,博而寡要。《漢書·藝文志》記載:“后世經(jīng)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經(jīng)之文,至于二三萬言?!盵13]因此揚雄說:“吾寡見人之好徦者也。邇文之視,邇言之聽,徦則偭焉?!?《法言·寡見》)又: “古者之學耕且養(yǎng), 三年通一。今之學也,非獨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輩矮。”(《法言·寡見》)當今儒學之士只知牽強附會,連篇累牘,不知言簡意賅,精益求精,因此揚雄在教學過程中一直告誡學生在研究學問時要常常思以精之。
在先秦儒家的教育思想中孔子就提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論語·為政》)“學思并重”的教育原則和方法。揚雄在儒家“學思并重”基礎上,進一步強調思考在學習過程中的作用,他把學習的過程比作刀和玉石,說道:“夫有刀者礱諸,有玉者錯諸,不礱不錯,焉攸用?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否則輟?!?(《法言·學行》)有刀就要磨礪它,有玉就要精修它,只有這樣才可以使用,因此學習也是一樣需要不斷磨礪,需要“思以精之”(《法言·學行》)深入思考獲取精華的知識?!盎騿枺骸?、曠不世,如之何?’曰:‘亦精之兒已矣’”(《法言·吾子》)即使是普通人,只要努力鉆研達到精通也是可以達到像離朱和師曠一樣的才能。這也正是揚雄在創(chuàng)作時的精神狀態(tài),劉勰說:“揚雄覃思文閣,業(yè)深綜述?!盵14]117又說:“觀《劇秦》為文,影寫長卿,詭言遁辭,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辭貫圓通,自稱極思,無遺力矣?!盵14]211覃思、極思即為沉思、精思之意。由此可見,揚雄在個人創(chuàng)作中也是踐行著自己所倡導的“思以精之”的教學方法。除此之外,揚雄還強調選擇明師與朋友對自身學習思考的重要性,他說:“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也。務學不如務求師?!?《法言·學行》)又說:“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法言·學行》)朋友之間要真誠相待,要經(jīng)?!芭笥岩阅ブ?《法言·學行》)朋友之間相互交流切磋,可以相互激發(fā)新的思路和見解。正是在同老師和朋友的切磋交流之上,從而“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法言·寡見》)學習中精益求精,可以在經(jīng)學紛爭之時,去粗取精、棄偽存真,終將獲取隱沒其間的圣人之道。緊隨其后的王充也對當時學校的盲目迷信博而不精提出了批判,他說:“故夫能說一經(jīng)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論衡·超奇》)學校應該是培養(yǎng)能靜心思考、學用結合地著書立說的鴻儒。王充所倡導的教學思想正是對揚雄強學力行和思以精致的繼承融合。
揚雄早年曾向漢代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嚴君平求學,因此他的思想曾受到過道家觀念的影響。道家思想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變”,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盵15]226又說:“圣人常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焙由瞎ⅲ骸笆ト酥馗母?,貴因循,若自‘無心’?!盵15]253“圣人重改更,貴因循”就是說圣人不能有主觀成見,根據(jù)實際需要及時更改或者因循,強調的正是要適時變化,向百姓的心看齊?!妒酚洝ぬ饭孕颉芬舱f道家 “與時遷移,應物變化。”[16]因此,在道家的思想影響下?lián)P雄也強調“夫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與道神之,革而化之,與時宜之?!盵17]因時宜而變,在學習圣人思想時也應“可則因,否則革。”(《法言·問道》)倡導“避礙通變”的教學方法。
圣人的智慧是如此的博大!因此揚雄強調在教育的過程中運用“避礙通變”的教學方法,引導學生樹立靈活的思維去學習。當看到陽光下的螞蟻出巢活動,正月里雛鳥展翅騰飛時,揚雄感嘆到:“見玄駒之步,雉之晨雊也,化其可以已矣哉!”(《法言·先知》)這些自然變化豈是可以停止的呀!只有懂得了自然變化之理,也就明白了“圣人顧多變……圣人之書、言、行,天也,天其少變乎?”(《法言·君子》)圣人的書籍、言論、德行等智慧就如同天一樣多變。那如何才可以準確把握圣人的智慧呢?揚雄說:“如獨守仲尼之道,是漆也?”(《法言·先知》)如果只守著孔子的智慧,而不去變通,就“譬如膠柱而調瑟”,很難有更大的進步,因此需要“水避礙則通于海,君子避礙則通于理。”(《法言·君子》)避礙通變的教學方法。教導學生既要崇圣尊經(jīng),又要懂得避礙通變,進而使思維靈活有所創(chuàng)見。如此以來“夫進也者,進于道,慕于德,殷之以仁義。進而進,退而退,日孳孳而不自知倦者也?!?《法言·君子》)在追求圣人之道時都可以進退自如,不知疲倦。
揚雄主張:“君子謹于言,慎于好,亟于時”君子要嚴謹對待言談和愛好,更應懂得抓緊時間。“亟于時”的教學方法,旨在培養(yǎng)學生珍惜時間的能力,引導學生在學習過程中要與時間競爭。這一教學方法也是對孔子“敏于事”(《論語·學而》)教學思想的進一步發(fā)展。
揚雄在《法言》中多次運用水來形容圣人言論的博大,他說:“圣人之辭,渾渾若川。”(《法言·問神》),“圣人之言,似于水火?!?《法言·問道》)然而在中國古代,流水常常被古人用來表現(xiàn)時間的不可復返性[18],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形容時間像流水一樣不停地流逝,去而不返,感慨人生變化之快,也還有惜時之意在其中。揚雄比喻“道若涂若川,車航混混,不舍晝夜?!钡谰拖竦缆泛秃恿?,車船在上面來來往往,晝夜不停,正是用水來形容求學問道漫長和一去不復返。而圣人的思想博大精深,沒有對時間概念的把握,就難以激發(fā)學生學習的動力。因此在追尋如水般的圣人言論時揚雄感嘆“辰乎辰!曷來之遲,去之速也,君子競諸?!?《法言·問明》)時光飛逝,所以在進德修業(yè)時君子們可要抓緊時間呀!要“亟于時”珍惜大好年華。揚雄對時間的重視也是兩漢時期真實的表象,兩漢時期民眾對生命的意識達到了新的高度,在存世不多的古詩中即存在著大量對時光短暫的詠嘆,同時借以通過對時光的感嘆來表達對知識的強烈渴望的意識也逐漸興盛,而揚雄“亟于時”的教學方法也正是這一時代的反映。
總而言之,揚雄在《法言》中提出的教學原則和方法既體現(xiàn)著對儒家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繼承,也有自身獨特的創(chuàng)見。特別是提出的“倥侗顓蒙”、“睎之則是”的教學原則和“強學力行”、“避礙通變”的教學方法,不僅助推了教育在民間的普及,提升民眾對知識追求的積極性,而且也包含著對學生勤學苦練、思維敏捷的教學引導。相較于西漢末年的教育環(huán)境,《法言》的教學原則和方法尤顯得真知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