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芳
從蘇東坡的亭臺樓記探尋其人格魅力
付景芳
(黃岡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公共課部,湖北 黃岡 438002)
一代文豪蘇東坡一生宦海沉浮四十余年,曾經(jīng)在人生的不同時期寫下多篇亭臺樓記類文章,并且通過這類亭臺樓記展現(xiàn)了其人格魅力,具有非常高的文學和思想價值。為更深入地挖掘與弘揚東坡文化,本文從蘇東坡的六篇亭臺樓記入手,按照時間順序,結(jié)合創(chuàng)作背景,探尋蘇東坡人格魅力的內(nèi)涵與文學表現(xiàn)。
亭臺樓記;思想內(nèi)涵;人格魅力;蘇東坡
德國哲學家、美學家黑格爾曾這樣說:“建筑是對一些沒有生命的自然物質(zhì)進行加工,使它與人的心靈結(jié)成血肉因緣,成為一種外部的藝術(shù)世界。”確實,中國傳統(tǒng)的亭臺樓閣類建筑物,是古代的先賢們根據(jù)自己的學識、才華和思維設(shè)計建造的,其主要作用在于送別、休息、遠眺、譴懷、賞景等。在眾多文人墨客的文化熏染之下,亭臺樓閣已經(jīng)超越了建筑物本身的局限,上升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蘇東坡是北宋的大文豪,林語堂先生說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憎恨清教徒主義的人,又是一位瑜伽修行者、一位佛教徒;他是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chuàng)新的畫家、一位巨儒、一位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又是一個酒仙、造酒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厚道的法官,同時又是一位在政治上專唱反調(diào)的人;是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詩人,又是一個小丑。林語堂先生認為這些還不足以道出蘇東坡的全部,蘇東坡比中國其他的詩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豐富感、變化感和幽默感,可是他的心靈卻像天真的小孩——這種多樣性的混合等于耶穌所謂蛇的智慧加上鴿子的溫文。然而造化弄人,東坡先生一生命運多舛。也正因如此,他在人生的不同時期寫下不少的亭臺樓記作品。其中有六篇亭記非常值得玩味,而且有意思的是,從應(yīng)邀而作的《凌虛臺記》到主動請纓而寫的《遺愛亭記》,作者以亭記事、以亭說理、以亭言志、以亭寄情,全面而深刻地記錄了蘇東坡人格魅力的發(fā)展軌跡。
亭臺樓閣屬于中國古典建筑中的典型代表,此外還有軒、榭、居、苑等。中國傳統(tǒng)建筑類的亭臺樓閣既是諸如涼亭、臺榭、樓閣等精巧裝飾性園林建筑的總稱,也泛指各種供游覽、休憩的建筑物,也可做“亭臺樓閣”。其中的“閣”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指那些建構(gòu)在高架的木構(gòu)平臺上的建筑,但隨著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和時代的變遷,逐漸與樓趨同了,并成了“樓閣”。
亭臺樓閣多依山傍水而建,是古人文化生活的承載。在古代的建筑風格里,亭臺樓閣與自然景觀完美融合的理念,體現(xiàn)出了觀賞與被觀賞的雙重性質(zhì),既可使用,其本身又稱為景點。因此,眾多的亭臺樓閣因詩人詞人的文章而享負盛名,與此同時,詩人詞人也在其文章中賦予了更多的思想內(nèi)涵。如坐落湖北武漢蛇山的黃鶴樓、坐落湖南岳陽洞庭湖邊的岳陽樓、坐落江西南昌贛江東岸的滕王閣。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保ǚ吨傺汀对狸枠怯洝罚┦乖狸枠遣辉倬窒抻谏剿g,而在于超越個人認識局限的高遠境界;王勃的一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保ㄍ醪峨蹰w賦》)從此滕王閣不再孤立江邊,而是滲透著美好的進取精神,激勵人們奮發(fā)向前。
北宋文人有著崇高的精神境界,深厚的學識修養(yǎng),通脫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加之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因此北宋的亭臺樓記中也流蕩著一股獨特的曠達之氣。北宋是亭臺樓記的全盛時期,不但作品眾多,而且超越前代,涌現(xiàn)出了很多優(yōu)秀作品。蘇東坡是北宋命運曲折的大文豪,他的多篇亭臺樓記早已成為經(jīng)典,除了其文辭優(yōu)美、情感真摯等原因之外,更是通過這些亭臺樓記展現(xiàn)了東坡先生獨特的人格魅力。
人格也稱個性,這個詞語源于希臘語Persona,最初是指演員在舞臺上戴的面具,類似于中國京劇中的臉譜,后來心理學借用這個術(shù)語用來說明:在人生的大舞臺上,人也會根據(jù)社會角色的不同來變換面具,這些面具就是人格的外在表現(xiàn)。人格特征是人類獨有的、由先天獲得的遺傳素質(zhì)與后天稟承的內(nèi)外信使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能代表人類靈魂本質(zhì)及個性特點的性格、氣質(zhì)、品德、品質(zhì)、信仰、良心以及由此形成的尊嚴、魅力等。簡言之,人格是指人的性格、氣質(zhì)、能力和道德品質(zhì)的總和。人格魅力則指個體的人在性格、氣質(zhì)、道德品質(zhì)、能力等方面具有的能夠吸引人的特有的力量。
蘇東坡一生仕途坎坷,宦海沉浮,然而面對生命的苦難,他始終表現(xiàn)出超然達觀的曠逸情懷、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表現(xiàn)出超凡的人格魅力,近千年來受到后人的無限敬仰。蘇東坡身上融合了詩仙李白曠逸超凡的神仙氣質(zhì)、詩圣杜甫執(zhí)著堅守的忠義氣魄,還有詩王白居易窮達融通的從容氣派、隱士陶淵明采菊東籬的悠然情懷。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康震先生這樣評說蘇東坡:他是曠世的樂觀主義者,偉大的文藝天才,中國老百姓最親密的朋友,他將自己勤政愛國、關(guān)注民生的執(zhí)著精神,超然物外、達觀自我的曠逸氣質(zhì),詼諧天真、熱愛生活的盎然情趣,從容不迫、閑適優(yōu)雅的瀟灑風度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終于成就了一個可愛又偉大的蘇東坡,成就了一個千百年來永恒不朽的蘇東坡(《評說唐宋八大家》)。具體說來,東坡先生獨特的人格魅力集中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真誠質(zhì)樸、熱情直率的性格;從容優(yōu)雅、曠達融通的氣質(zhì);手法多樣、勇于創(chuàng)新的能力;仁民愛物、堅韌忠誠的品德。
1.《喜雨亭記》。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蘇東坡被任命為大理評事簽書鳳翔(今陜西鳳翔)府判官。在鳳翔任職期間,曾幾度遇到嚴重的旱情。蘇東坡是一個好官,他極其虔誠地履行祈雨的職責,每當旱情來臨之際,必當憂心如焚,撰寫出一篇篇字字含悲、情詞懇切的文章。他在《鳳翔太白山祈雨祝文》中寫道:“乃者自冬徂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為生者,麥禾而已。今旬不雨,即為兇歲,民食不繼,盜賊且起。豈唯守土之臣所任以為憂,亦非神之所當安坐而熟視也?!奔蔚v七年(1062年),蘇東坡開始修建房舍,并在公館北面建了一座作為休息之所的亭子。亭子建成時,碰巧下了一場及時雨,蘇東坡懷著無比快樂的心情,將他新近建成的亭子命名為喜雨亭,寫下《喜雨亭記》。
文中寫道:“官吏相與慶于庭,商賈相與歌于市,農(nóng)夫相與忭于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以亭閣樓臺為題的文章,往往總要或多或少地描寫亭閣樓臺本身或它周圍的景色。此文則不然,以樂開頭,以樂結(jié)尾,處處不離樂字。文章沒有對這座新建的喜雨亭作任何具體的描繪,對亭子周邊的景色,也只字未提,單抒寫喜雨之情。全文緊扣“雨”字,先從亭的命名原因?qū)懫?,接著記敘建亭過程,然后點出“雨與國計民生的關(guān)系”的主題,最后以歌詠作結(jié),不僅顯示出邏輯推理的力量,而且避免了行文的枯燥無味。
2.《凌虛臺記》。還是嘉祐六年蘇東坡出仕,任鳳翔簽判。到了宋仁宗嘉佑八年(1063年),時任鳳翔的太守陳希亮在府衙后園修建了一座可供游賞的樓臺,名為“凌虛”,求記于蘇東坡,于是便作了這篇《凌虛臺記》。作此文時,剛剛踏上“仕途”只有兩年的蘇東坡,年輕氣盛,胸懷固國安民的宏大政治抱負,主張為政應(yīng)有補于民。但在他看來,凌虛臺的修筑卻無補于民,這與他積極進取的政治主張相違背,因此文章字里行間暗含著譏諷的筆調(diào)。由于陳知府深愛蘇東坡,蘇東坡不解深意。竟然借題發(fā)揮,表達心中不滿。他說:物之費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陳公一字不改地將文章刻石立碑。后來蘇軾回憶這段往事,說“軾官于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于言色,已而悔矣”(《陳公弼傳》)。
從上述兩篇亭記可以看出,《喜雨亭記》喜形于色,情感外露,全文突出在一個“喜”字;《凌虛臺記》則通篇未正面描寫高臺的客觀外在形態(tài),而只專心回顧“其未筑之時”,暢想其將來之勢,避實擊虛,用過去、未來的“不可知也”來反襯現(xiàn)實的“不可恃”。以虛寫實,托臺言志,曲折表達自己的譏諷之意,實在是幼稚的高明。
《超然臺記》。蘇東坡反對王安石變法,為新黨所不容,被排擠出朝廷,先任開封府推官,繼任杭州通判。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被批準改任密州太守。與杭州相比,密州的生活顯然要艱苦和寂寞多了。熙寧七年(1075年),政局初定,思想的苦悶解除了,精神也就滿滿安頓下來。他在官舍庭院之北,發(fā)現(xiàn)一座廢棄的庭院,派人砍伐樹木,稍加修葺,建成了一處“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的可以登臨遠眺的休閑勝地。蘇轍聽說,特意為這座亭子取名為“超然臺”,蘇軾因此作《超然臺記》。
文中寫道,“夫所為求褔而辭禍者,以褔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zhàn)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褔。夫求禍而辭褔,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這篇文章意在說明超然于物外,就可以無往而不樂。也就是說,如果能夠把一切事物都置之度外,與世無爭,隨遇而安,無所希冀,無所追求,就不會有什么煩惱,就能成為一個知足者常樂的人。全文以“樂”字為主線,貫穿始終,敘議結(jié)合,從虛實兩個方面闡明了主旨,被稱為“一字立骨”的典范文章。這篇文章反映了作者知足常樂、超然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也隱含了少許內(nèi)心苦悶和失意之情。這一時期的蘇東坡,重讀《莊子》,心中時時豁然開朗,他開始以一種全新的心態(tài)重新面對并接納密州的生活,并且融入了他為國效勞不墜青云的雄心壯志。此文在寫作上融議論、抒情、描寫于一爐,筆意爽健,格調(diào)流暢,傾注了作者的生活情趣,有飄忽“超然”的意緒。
《放鶴亭記》。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年)十一月八日,時蘇軾知徐州。和密州相比,徐州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徐州東南兩里處,有一處名叫百步洪的游水勝地,還有城西二里地與百步洪遙相對應(yīng)的云龍山,此山蜿蜒如龍,山上云騰霧繞。蘇軾和朋友經(jīng)常去游玩,結(jié)識了隱居山上的道士“云龍山人”張?zhí)祗K。張山人閑云野鶴,深得閑居之樂。曾于山上風景絕勝處修建一座亭子。他還養(yǎng)了兩只白鶴,每日早起,便去亭中放飛。蘇東坡十分向往這樣的生活,他寫道“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他感嘆:“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于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此亭記運用活潑的對答歌詠方式寫出了隱逸者信然自適的生活圖景和不為時事所囿的自由心境,表現(xiàn)了作者對隱居之樂的神往。寫鶴亦是在寫人,文中形象生動的寫景,著筆于“鶴”,寫鶴的“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埃之外”卻是借鶴描寫山人超塵出世之姿。這一時期的東坡先生蓑衣芒鞋,抗洪搶險,公務(wù)繁忙,責任重大,向往閑居。“隱居之樂,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梢钥闯鎏K東坡對隱者的態(tài)度是欣羨的,表現(xiàn)了他對隱居生活的嘆羨和向往,同時也反映了他在政治上受到挫折后的自我解脫的思想。
這一時期的蘇東坡在徐州抗洪水、建黃樓,游水百步洪、登臨云龍山、填詞燕子樓。隨著人生閱歷的逐步增加,人生思考的逐步深化,思想也日益成熟,他的人格魅力也在逐步發(fā)展。
1.《雪堂記》。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年)二月,蘇軾貶謫黃州第二年,因生計艱難,老友馬正卿向黃州府求得黃州府衙東邊“故營地”五十余畝,給蘇軾耕種,即東坡,蘇軾從此自號“東坡居士”。次年一月,蘇東坡于東坡下得廢園,他在廢園建堂,因堂成時正逢大雪,遂名之為“雪堂”,寫下《雪堂記》。
文中寫道:“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甕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zhuǎn),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蘇東坡黃州作品集》)但盡管如此,東坡先生的內(nèi)心仍時時激蕩著痛苦和矛盾。他在出世與入世的路口徘徊而舉足不定;他痛恨“此身非我有”而想寄余生于江海,現(xiàn)實卻又緊緊把他拴系;他想筑堂養(yǎng)性,內(nèi)心偏又有一股洶涌澎湃的豪情,于是曠達之情日漸濃厚。
2.《遺愛亭記》。蘇東坡謫居黃州的時候,黃州太守徐君猷,因為敬佩其品節(jié),倆人一時成為摯友,經(jīng)常詩酒相酬。城南有座寺廟叫做安國寺,寺里竹叢之中有座和尚修建的小亭。每每閑暇之時,他們相約來安國寺,坐在小亭里,說古論今,甚為愜意。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重陽節(jié)前后,徐君猷罷任要離開黃州赴湖南上任。蘇東坡感念自己遭貶謫來到黃州后,時時得到太守照顧,先借他臨皋亭安身,又撥給他土地養(yǎng)家,還經(jīng)常請他喝酒品茶;而且太守為官清廉,有益鄉(xiāng)間,政聲人去后,民意閑談中。蘇東坡便在繼蓮為竹間亭請命名時,取名為“遺愛亭”。徐君猷罷任時,恰值眉山人巢谷(字元修)來黃州,教授蘇東坡蘇邁、蘇過。巢谷通過蘇東坡與太守徐君猷認識,徐太守請巢谷為遺愛亭作記,蘇東坡乃代巢谷而作《遺愛亭記》。
文中寫道,“何武所至,無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謂‘ 遺愛’。夫君子循理而動,理窮而止,應(yīng)物而作,物去而復,夫何赫赫名之有哉”!這篇《遺愛亭記》以亭記人,人亭一體,交相輝映,見亭見人見自己,是蘇東坡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真實寫照,也是他留給黃州人民的一筆寶貴遺產(chǎn)。時至今日,湖北黃岡有一座蘇東坡的主題公園——遺愛湖公園,已經(jīng)成為了古城黃州這座有著“文赤壁”美譽城市的名片,這正是東坡先生的遺愛。
這一時期的蘇東坡作為犯官貶謫黃州,在不幸之中又非常幸運。放浪山水,交友泛游,開荒種地,黃州的惡劣天氣,經(jīng)常的病痛折磨,接二連三的死亡變故,佛老思想的接觸,怡然自得的氣質(zhì),巔峰的文學創(chuàng)作,集中在他一個人的身上,最終造就了一個獨特人格魅力的蘇東坡。此文中贊揚徐君猷為政清靜,對無為而治的黃老思想有所肯定。如果說,年輕的蘇軾還有些率性,那么被貶黃州的蘇東坡經(jīng)過四年多的歷練,已經(jīng)達到了超然物外的曠達境界,他獨特的人格魅力已臻于成熟。
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誠質(zhì)樸、熱情直率是東坡先生一以貫之、沒有改變過的秉性,也是他可愛可親可敬的原因之一。鳳翔時期的東坡先生第一次出仕,初涉仕途,率性而為,喜樂隨性;這一時期的蘇東坡,少年得意,真情率性,簡單質(zhì)樸。所以他的《凌虛臺記》中稍有譏諷之嫌,以致后來悔矣;其《喜雨亭記》如田園詩一般,淡雅而自然,婉轉(zhuǎn)而流暢。傳達出一種情不自禁的喜悅之情。蘇軾通過對“喜雨”的抒寫,表達了與民同樂、體恤民情的思想感情 。徐州時期的東坡,忙于政務(wù),面對放鶴的張山人,毫不掩飾的流露出羨慕之情;黃州時期的東坡先生通過自己的努力建成雪堂,也不無自夸之感。想譏諷就譏諷,愿開心就開心,有羨慕就羨慕,能自夸就直夸,如此種種,真誠外露的性格,構(gòu)成了他人格魅力的基石。
密州時期是東坡先生第一次擔任一把手,密州對于他的意義非同尋常。熙寧七年(1075年),40歲的他,正是決心要干一番事業(yè)。可是新到密州之初,即遭逢大困境,蝗災(zāi)、旱災(zāi)、匪患交相為虐,“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公私匱乏,民不堪命”。加以“新法嚴密,風波險惡”,百姓“剝嚙草木啖泥土”“饑饉疾疫靡有遺”“流殍之余, 其命如發(fā)”,其逃亡,棄嬰者隨處可見。值此“歲兇民貧”的嚴重景況,蘇軾感到“力所無如之何者多矣!”壓力極大,這無疑是對蘇軾任太守的一次嚴峻考驗。經(jīng)過蘇軾一年的不懈努力,密州的各種災(zāi)情基本得到控制:“吏民漸相信,盜賊獄訟頗衰”。蘇軾本人也感到輕松愉快,“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fā)之白者,日以反黑”。他高興地說:“余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p>
熙寧十年(1077年)蘇軾調(diào)任徐州知州,四月到任,七月就碰上澶州黃河大堤決口,淹沒四十五個州縣?!芭黹T城下,水二丈八尺”“夜聞沙岸鳴甕,曉來雪浪浮鵬鯤”,一時間全城百姓惶恐萬狀。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蘇東坡挺身而出,喊出了“吾在是,水決不能敗城”的決心,且積極組織軍民筑堤搶險;他本人也親荷畚鍤,布衣草屨,“廬于城上,過家不入”。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艱苦奮斗,徐州保住了,徐州的百姓保住了。密州和徐州的歷練,更是錘煉了東坡先生仁民愛物、堅韌忠誠的品德,形成了他人格魅力的框架。
東坡先生作為一代文豪,在土木建筑方面多有涉獵,留下許多造福后世的建筑工程,他的亭臺樓閣在具體的建造中也是勇于創(chuàng)新。如《喜雨亭記》中的喜雨亭是為老百姓祈雨而建,《超然臺記》中的超然臺時在廢棄的舊基上建成,《雪堂記》中的雪堂是在廢棄的舊營地為自己和家人建造的生活起居場所。東坡先生不僅在亭臺樓閣的地理建造上有著超凡的創(chuàng)造能力,而且在亭臺樓記的寫作上更是手法多樣。如《凌虛臺記》以虛寫實,《喜雨亭記》直抒胸臆,《超然臺記》虛實相間,《放鶴亭記》寓情于物,《雪堂記》托物言志,《遺愛亭記》借亭抒懷,體現(xiàn)了其超凡脫俗、形式多樣的創(chuàng)造能力。
東坡先生人格魅力的成型是在他的黃州時期。這是東坡先生的第一次重大貶謫,這一時期的他接觸佛老,與民同樂,躬耕東坡,怡然自得,豪放飄逸。 實際上,到了黃州的蘇東坡在生活與精神的方方面面已經(jīng)有了重大的改變,分述如下:1.衣。沒衣服穿就自己親自設(shè)計,特別是他設(shè)計的“東坡帽”還被北宋文人競相模仿;2.食。名菜“東坡肉”,是東坡先生用黃州本地的豬肉,結(jié)合眉州菜的做法的創(chuàng)舉,他特別作文寫到:“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還有“東坡魚”“東坡羹”。沒酒喝蘇軾就自己學釀酒喝,于是出現(xiàn)了“東坡蜜酒”3.住。蘇東坡謫居黃州期間,先是安置在定惠院,再遷臨皋亭,后筑雪堂。雖然條件差,卻能處處融通,隨性自適。他說:“臨皋亭下十數(shù)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xiāng)哉!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不如者,上無兩稅及助役錢耳。”4.閑。錢花完了就自己種地?;牡孛麨椤皷|坡”,自號稱“東坡居士”,蓋個房子名“雪堂”,種上竹子和梅花,閑時靜坐抄經(jīng)、畫《枯木怪石圖》、寫《寒食帖》、作“赤壁二賦”、吟《念奴嬌》(大江東去)《定風波》(莫聽打葉聲)、歌《豬肉頌》《菜羹賦》。至此,蘇東坡從《超然臺記》的超然到《放鶴亭記》的優(yōu)雅,到黃州《雪堂記》的從容,完成了精神和文化上的突圍,完成了地理和氣質(zhì)上的建造,達到了他人生的最高境界,建構(gòu)了他獨特的人格魅力。
總之,東坡先生的一生,大起大落,生活波折,然而他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奮厲有當世志”(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充滿了“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與使命感。他出入佛老,以超然曠達的精神來紓解心靈的痛苦,其入世的理想和出世的精神,剛直堅毅的人格力量,自由不羈的自我價值,奇妙地統(tǒng)一在他的身上,也寫進了他的亭臺樓記之中,給后世之人留下了無盡的文學、美學以及思想情操的寶貴遺產(chǎn),向后世之人展示了一個具有獨特人格魅力的蘇東坡。此六篇亭臺樓記,由虛(《凌虛臺記》)而入,因愛(《遺愛亭記》)而出,充分展示了東坡的人格魅力,也是東坡遺愛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如果說地理意義上的亭臺樓閣是建筑在大地之上,那么精神意義上的亭臺樓閣就是建立在人心田之上。東坡先生的那座亭臺樓閣以他真誠外露的性格為基石、以他愛民忠誠的品德為框架、以他創(chuàng)新多樣的能力為磚瓦、以其融通優(yōu)雅的氣質(zhì)為外形,已經(jīng)在后來之人的心田之上建造了一座永不磨滅的亭臺樓閣,永遠聳立在我們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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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2
A
1672-1047(2020)06-0001-05
10.3969/j.issn.1672-1047.2020.06.01
2020-11-03
付景芳,女,湖北黃岡人,講師,大學語文課程主任。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郭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