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岳桓
(華中師范大學(xué) 國家文化產(chǎn)業(yè)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9)
從戰(zhàn)國到秦漢時期,中國從“裂土分王”的割據(jù)狀態(tài)轉(zhuǎn)向大一統(tǒng)的專制王朝時期。統(tǒng)治者為了鞏固大一統(tǒng)王朝的政治穩(wěn)定,導(dǎo)演了功臣一幕幕 “兔死狗烹”的悲劇。張良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劉邦欽定的“漢初三杰”之一,相比于韓信的身首異處和蕭何的鋃鐺下獄,因為張良深受道家淡漠名利的思想影響,能夠功成身退[1],未受到政治迫害而備受后人和部分學(xué)者的推崇①。但正如邵書峰所談,張良有著“追名逐利的人生價值觀”[2],所以牛繼清指出“他對于政治的興趣及參與從來沒有中止”,以至于參加了“易太子”等一系列影響漢初政局的事件[3]68。對于張良的這種性格造就的影響,學(xué)界并沒有進一步展開研究。本文結(jié)合張良生活時代的特點,追溯其性格緣由,探討其所造就的張良人生悲劇結(jié)局。
在封建社會時期②,“權(quán)利來源于宗法世襲與封賜,身處下層等級者無法企望,故商周千余年間沒有發(fā)生過農(nóng)夫起義,只有貴族革命(所謂順天應(yīng)人的‘湯武革命’)和諸侯兼并戰(zhàn)爭(所謂殺人贏野的‘爭城之戰(zhàn)’、‘爭地之戰(zhàn)’),偶爾發(fā)生‘國人暴動’,驅(qū)逐君王,但取代者仍然是宗法貴胄”[4]。到了戰(zhàn)國時期,隨著宗法制的松弛,卿大夫取代和瓜分公室屢屢發(fā)生,“陪臣執(zhí)政,大夫世祿,六卿擅晉權(quán),征伐會盟,威重于諸侯”③。各國之間“務(wù)在強兵并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說起。矯稱逢出,盟誓不信”,相互爭斗,社會處于大分裂大動蕩的時代。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對和平安定的極度渴望,大一統(tǒng)成為時代的潮流。秦王嬴政順流而上“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敲撲以鞭笞天下”[5]235,從而統(tǒng)一了六國,建立起中國第一個大一統(tǒng)王朝。統(tǒng)一的秦朝,為了強化中央集權(quán)、鞏固專制主義的需要,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皬U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5]235。但很快因“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使得秦王朝“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5]237。秦朝驟興驟滅,僅存14年,便消逝在歷史的視野。與持續(xù)兩個多世紀的戰(zhàn)國相比,不可不謂之短暫。短祚的秦朝終究未使大一統(tǒng)王朝的觀念深入到百姓的心中。相反,這些百姓作為六朝的遺民,戰(zhàn)國時代裂土分王的觀念在秦朝末年的大亂世中再一次被勾起。在秦末亂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財疾足者先得焉”。隨著陳勝振臂一呼“且壯士不死即以,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下紛紛響應(yīng)?!傲淹练滞酢钡挠^念又一次成為眾人的呼聲,中國進入了“后戰(zhàn)國時代”時期。
談及秦末時期的“裂土分王”觀念,太史公的《史記》諸多篇章都有所體現(xiàn)。在《項羽本紀》中,項羽以秦王朝的郡為單位,重新分割天下為十九王國;《高祖本紀》中劉邦分封以楚王韓信為代表的六位異姓為諸侯王?!痘搓幒盍袀鳌分校嵬▽n信安定天下的奇策也不過是“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得于齊”。同樣的語言也見之于《留侯世家》中酈食其勸劉邦以“橈楚權(quán)”的計謀。對于早期的張良而言,因 “大夫、父五世相韓故”,張良“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在秦始皇東游的過程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后又對項梁言及“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從中看出,此時的張良眼中更多的是對秦國滅亡國家的憤怒,以及幫助韓國恢復(fù)國家的心愿。處在人生前半階段的張良,屬于這個普遍追求裂土分王的時代。
“圯上受書”是張良人生前半階段和后半階段的轉(zhuǎn)折性事件。對于此事,蘇軾點出“夫子房受書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身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圣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以過矣”。這一事件使得早期擁有蓋世之才的張良,卻“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與荊軻聶政之計”,一意去刺殺仇人秦始皇,最終能夠“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6]。正如蘇軾所論,這件事突出了張良隱忍的性格,“忍人之所不能忍”。值得注意的是,“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xí)誦讀之”這一描述。從太史公的《史記》可以看出,張良得到的書名為《太公兵法》。此書現(xiàn)今已亡佚,內(nèi)容不可知。不過稍后于張良時代的班固曾將此書記錄下來,“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7],并將其編排“道家類”??芍短ā返拇_存于當時之世,而且是一部道家書籍。其實若能知道西漢初年推行黃老道家思想,便可推想道家自作了一番融合使之能夠符合當時社會。司馬談有言“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shù)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異易操,事少而功多”。而作為當時之世(當今學(xué)者研究得出,此書是戰(zhàn)國末期的黃老道家思想著作),以道家思想為核心的兩部書:《呂氏春秋》和《淮南子》,都宣傳了大一統(tǒng)王朝的思想。《呂氏春秋》稍前于《太公兵法》,而《淮南子》稍后于《太公兵法》??赏葡攵?,《太公兵法》是一本宣傳大一統(tǒng)王朝思想的著作。對于裂土分王的張良來說,大一統(tǒng)王朝思想雖然不會馬上讓其產(chǎn)生變化,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必會對其產(chǎn)生影響。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陳勝起兵之后,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在準備前往接替陳勝旗幟楚假王景駒過程中,景駒被項梁消滅,但在路途中碰到劉邦。因“良數(shù)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醒”,便跟從劉邦,后隨劉邦投奔了項梁軍。張良碰到項梁后便勸其“君已立楚后,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隨后與韓王“略韓地,得數(shù)城”,此時的張良只是想盡心竭力的輔佐韓國。到漢元年正月(公元前206年),“項王竟不肯遣韓王,乃以為侯,又殺之彭城。良亡,間行歸漢王”。此時的張良,面對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韓國,被項羽肆意毀滅后,張良是“間行歸漢王”,而未像當初秦王滅韓國那樣,去“間行刺項王”。此時的他已經(jīng)意識到,劉邦就是完成大統(tǒng)一使命的真主。其一,“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查地圖便知道,褒中距離漢王的都城南鄭路途遙遠。雖然張良此時的君王所侍君主為韓王成,但他對劉邦的不舍之情可見一斑。其二,張良把劉邦所賞賜的物品,“具以獻項伯”,奉勸劉邦燒漢中棧道,并將齊王田榮的反書告訴項王。若張良只想劉邦裂土分王做漢中王的話,在“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巴蜀之地安享晚年即可,何必勞苦費心將項王的兵力吸引到東方去?張良心中更多希望劉邦遲早殺出關(guān)中。故而在韓王成死后,張良迅速回到劉邦身邊,來協(xié)助劉邦完成一統(tǒng)江山的大業(yè)。
漢三年(公元前 204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食其謀橈楚權(quán)”。酈食其勸劉邦分封諸侯,“陛下誠能復(fù)立六國后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風(fēng)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向稱霸,楚必斂衽而朝”。身處逆境、苦無良策的劉邦,從酈食其的話中看到了一線希望。他采納了酈食其的建議,并立即決定制作六國印章,并由酈食其發(fā)放給各國。正好此時張良拜見劉邦,在得知劉邦的想法后。張良以筷子作喻示意有“八不可”,“今復(fù)六國,立韓、魏、燕、齊、楚之后,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返其故舊墳?zāi)?,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這件事,李開元有很精彩的分析“酈食其出身貧民,是狂生策士,他主張恢復(fù)六國,分封六國后人,重建六國王政,出于唯利是圖、縱橫捭闔的策略,不難理解。然而,張良是貴族中的貴族,在他的身上,處處顯現(xiàn)古來貴族社會的遺風(fēng),在他的血液里,積淀著古來貴族世家的血統(tǒng)。而正是張良,堅決地反對恢復(fù)六國王政,明確地決絕貴族社會的復(fù)興,他的思慮,毫無疑問處于對時局的準確把握,對取勝的周密算計,不過,在這些現(xiàn)實的考量之外,我還感受到一種脫出自我的超越”[8]。此時的張良,從觀念的轉(zhuǎn)變上看,已經(jīng)完成自我的超越,他已知曉大一統(tǒng)王朝是時代的潮流,不可逆轉(zhuǎn)。
漢四年(公元前 203年),“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韓信在平定齊國之后,請求此時的劉邦封他為“假齊王”。劉邦收到韓信的書信后,勃然大怒。但是“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瘽h王亦悟”,于是派遣張良去韓信陣營封他為齊王。對于此事,古今史學(xué)工作者都指出,正是張良“躡足之語”導(dǎo)致了韓信最后的悲劇。如盧大經(jīng)曰:“雖王信以真王,而征兵擊楚,是持大阿而執(zhí)其柄也,信蓋岌岌矣。然則淮陰誅族之禍,胎于良平之躡足附耳也哉”[9]334。對于韓信的死因,學(xué)界研究頗豐,其中主要定論有:韓信是“市民之志”,希望裂土分王,與封建大一統(tǒng)的王朝相違背,死于時代的潮流之中。韓信和張良恰好在大一統(tǒng)王朝形成之時,正是張良意識到大一統(tǒng)王朝是歷史發(fā)展潮流的大勢所趨,所以他必須為真主劉邦殺掉一心想要裂士分疆、且能“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的軍事天才韓信。反觀《史記》這篇文章,張良 “躡足之謀”,緊跟著張良勸劉邦不要分封諸王的段落之后。這也能解釋為何張良剛勸說劉邦不封王,現(xiàn)在又規(guī)勸劉邦封韓信?此時的張良,早已完成時代的超越。正如韓信所說,劉邦“不能將兵,而善將降”。正因劉邦善于聽取張良的計謀,所以才取得天下,這也無怪于后人稱贊“子房為漢謀臣,雖未嘗一日居輔相之位,而其功實為三杰之冠,故高帝首稱之”[9]121。
“利啖秦將,旋破峣關(guān),漢以是先入關(guān);勸還霸上,固要項伯,以是脫鴻門;燒絕棧道,激項攻齊,漢以是還定三秦;敗于彭城,則勸連布、越;將立六國,則借箸銷??;韓信自王,則躡足就封,此漢所以卒取天下。勸封雍齒,銷變未形;勸都關(guān)中,垂安后世;勸迎四皓,卒定太子,又所以維持漢室天下于天下既得之后。凡良一謀一畫,無不系漢得失安危,良又三杰之冠也哉”[9]121。張良憑借著對漢王朝的卓越貢獻,與韓信、蕭何,被劉邦稱贊道“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但是劉邦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為了王朝的鞏固和發(fā)展,將矛頭對準了以“三杰”為代表的功臣。韓信很快因莫須有的“造反”罪而被夷滅三族。韓信死前,喊出了開國功臣的悲劇“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蕭何也曾因遭劉邦的懷疑而鋃鐺下獄。其他被封的六個王,除了實力弱小的長沙王吳芮幸存,其余盡都被誅殺。而唯獨張良沒有遭遇禍患,這得從張良的“病”說起?!妒酚洝酚醒浴皬埩级嗖?,未嘗特將也,常委畫策臣,時時從漢王”。筆者認為張良“病”的可能性極小,只是張良洞曉功臣悲劇為自身避免所使用的手段。
第一,張良是一名任俠
《史記》記載張良“居下邳,為任俠”?!妒酚?游俠列傳》中為我們記載了諸如朱家,田仲等任俠,而據(jù)李開元考證,劉邦在秦帝國生活的四十七年中,任沛縣亭長前也是一名任俠[10]。他們“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驅(qū),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作為游俠,他們往往是單獨行動,一般都具有健康的體魄。這與“多病”是兩相違背的。
第二,張良是高齡而卒
“張良確切無疑是死于高后二年,即惠帝立‘后八年’”[3]64,即死于公元前185年。據(jù)《史記·留候世家》載,張良“父平,(韓)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年,秦滅韓?!?“書中沒有記載張良是遺腹子,可見他在父親去世時(公元前250年)已經(jīng)出生”[11]31?!妒酚洝ろ椨鸨炯o》又載:“沛公日:‘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婀?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指項伯)’。”“由此可推測出張良與沛公劉邦年齡,相差不了多少。劉邦生于公元前256年(楚考烈王七年)。據(jù)《史記·高祖本紀》當年有長平之戰(zhàn)。那么,張良生年當在長平之戰(zhàn)前后,不遲于公元前250年,他父親死時,他年歲在一歲至六歲之間”[11]31。由此可以推斷出,張良大概活了七十多歲,在漢代平均壽命低下,“人年五十,不稱夭壽”[12]的情況下。這與“多病”也是有點不和情理的。
第三,放低姿態(tài)
從“張良多病”這一句話可知,因為張良的生病,導(dǎo)致了張良沒有單獨帶將。據(jù)牛繼清研究,在《史記·蕭相國世家》中,當蕭何被立為功績第一的時候,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zhí)銳,多者百余戰(zhàn),少者數(shù)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zhàn),顧反居臣等上,何也?”“可以看出,當時在功臣們的心目中,所謂 ‘功勞’,是特指 ‘身被堅執(zhí)銳’‘攻城略地’的‘汗馬功勞’,如《史記·曹相國世家》所列:‘參功: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3]68。可知,張良正是因為“未嘗特將”,以至于他的功勞不高,為自己對劉邦的賞賜作出合理的推辭。相反,韓信是“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安成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xiāng)以報”,到達了“功蓋天下者不賞”的地步,最后自然難逃被殺的命運。相反,張良因為沒有單獨帶兵,而“時時從漢王”。以張良的聰明,常在劉邦身邊的張良,獲得無比的信任和尊崇。劉邦對別人都是“爾公”(你老子),但對張良從來都是“子房”,足見對張良的尊重。漢十一年,劉邦率領(lǐng)軍隊平反英布的時候,把監(jiān)察太子的重任交給張良,足見對張良的信任。由此觀之,正是張良的“病”幫助其成功躲過了漢初的殺戮。
第四,稱病避禍
此事情可與“道引不食谷,杜門不出歲余”“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連起來看。后面兩事發(fā)生在漢十一年。在這一年中,《高祖本紀》記載“十一年,高祖在邯鄲,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攻殘之。秋,淮南王黥布反,高祖自往擊之”?!妒捪鄧兰摇酚涊d“十一年,陳豨反,高祖自將,至邯鄲,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侯”。正是在如此多事之秋,張良提出“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便不覺為奇。再看“張良多病”一句所處的環(huán)境,是韓信已經(jīng)滅掉齊國,完成了對項羽戰(zhàn)略合圍,楚漢相爭進入到了有利于劉邦的后半階段,也可以說是劉邦的大一統(tǒng)王朝即將實現(xiàn)的時刻。此時的張良因有“病”,而未像韓信、彭越一樣,去“特將”。
最后要談文章的體例。試看“張良多病”這一句,作為獨立的段落橫插在《史記》原文。上一段,講的正是張良勸劉邦分封韓信、彭越、英布三人為王,以此削弱項羽的勢力。下一段,講的正是張良勸劉邦不要分封諸王。根據(jù)前文分析可知,此時的張良已經(jīng)是大一統(tǒng)王朝的鼎力支持者。而此段卻僅僅19字橫插上下均有數(shù)百字的段落之間。太史公的這段描述不可不謂之突兀。
在《史記 · 呂太后本紀》中記載“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發(fā)喪,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張辟!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曰:‘太后獨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辟強曰:‘帝毋壯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請拜呂臺、呂產(chǎn)、呂祿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入宮,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脫禍矣’”?!吧鲜鲞@段洞察當時非常政治格局和呂后微妙心理、鞭辟入理的絕妙剖析會是出自一個年僅十五歲且缺乏必要的政治經(jīng)驗的孩子之口;同時這種關(guān)系著西漢政權(quán)生死存亡的國家大事,作為丞相、在西漢建立前后曾經(jīng)屢出奇計的陳平會聽從他的建議”,因此“張辟強的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和建議其實是他父親(張良)對于時局的認識和處理意見。一經(jīng)點破,陳平等人也就心領(lǐng)神會”[3]67。我們不禁要問張良真的是“愿棄人間事”嗎?韓兆琦認為,張良“先幫這劉邦與秦朝斗,又幫著劉邦與項羽斗,又幫著呂后與功臣斗,同時還要留一份心思與劉邦、呂后。一生所系,幸苦如此”[13]。張良的一生真可謂“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9]476。
戰(zhàn)國是分封制,雖短暫經(jīng)歷秦末“后戰(zhàn)國”時代,但最終建立了漢代大一統(tǒng)王朝。作為活在兩個時代的張良,卻不得不面臨兩重的悲?。涸谒那鞍肷?,處在裂土分王的時代,忍受著國破家亡卻復(fù)國無望的痛苦;在他的后半生,處在大一統(tǒng)王朝的時代,為了避免成為“兔死狗烹”的結(jié)局而極力經(jīng)營。概而言之,張良的一生是成功而又悲劇的。
注 釋:
①參見張大可《韓信雖蒙冤,謀反亦不誣》,《江海學(xué)刊》,1986年第6期,黃留珠《試論張良研究的當代價值》,《西北大學(xué)學(xué)報》1998年第 3期,徐東杰《漢初三杰為臣處世之道研究》,鄭州大學(xué), 2013年碩士論文等。
②這里指的是夏商周時期??蓞⒁婑T天瑜:《“封建”考論》,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
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下文引用,若未標明注釋,皆與此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