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松半輩子都住在這里,17歲開始他就成了大興安嶺新天林場47塔的瞭望員,幾乎獨自和近7萬公頃(10萬個足球場大?。┑纳侄冗^了25年。
每年雪快要融盡時,他會背上半人高的行軍包從松嶺開車去往40公里之外的林場。到林場后,再換摩托車才能爬上海拔一千多米的阿尼塔山。山頂立著一座20多米高的鐵架塔。去下一個瞭望塔還得走二十多公里,是森林里他和下一個人類的距離。
劉良松的工作是在瞭望塔上不停地看著森林,他要準確找到每一個突然燃燒的煙點。他的眼睛可以隔著半片平原,看到第二個山頭上面的瞭望塔。成為一個合格的瞭望員,得有從巨大的森林里找到煙點的能力。
每天早上6點半他在瞭望塔旁邊一座外墻已經(jīng)斑駁的白色小平房里醒來,帶著一瓶水和午飯上塔,他吃饅頭或者掰下來的生白菜。白天他在鐵塔的平臺上一遍遍地轉(zhuǎn)圈,夏熱冬冷,平地沒風的時候在上面也是兩級風,冬天他穿兩層襖子,站在塔上感覺骨頭里面都是涼的。
手機需要的信號塔還沒有徹底覆蓋,唯一靠得住的通訊方式是和林場報告火情的對講機,安全的話,一般在晨間報告之后就沒有聯(lián)絡(luò)的必要。一天下來最吵鬧的聲音,可能是蝴蝶飛到了瞭望塔里,它不停振著翅膀撞一扇能看到外面卻飛不出去的玻璃。
10月,劉良松在松嶺的房子里接受采訪。這是他近年才擁有的空閑,47號塔上多加了兩個瞭望員,他不用再幾乎整年地呆在塔上,每個月比之前多了10天的休假期,然而更多的自由時間反倒成為一個新的問題。
他的房子在城市的背面,離樹林很近。兩室一廳,是為了能讓年老的父親用上供暖才買的,2002年母親去世,現(xiàn)在是父親走之后的第五個月。“不想回來,回來干嘛?回來還是一個人,喜歡呆在山上?!眲⒘妓烧f??煳迨畾q了,他還是一個人。
大興安嶺是東北的柴火垛,一到秋天,白樺樹的皮變得蓬松,剝下來就能夠引燃。一旦森林里有一處著火,順著風,火能夠15分鐘跑20多公里。松嶺以及它下面的村落,幾乎都是以森林防火為核心建立起來的。深入到林區(qū)的路上,每隔幾百米就能看到穿著軍大衣的中年男人,他們是林場的看護員,每天從早上8點站到下午5點半,路上一枚明火煙頭都得管。
劉良松的工作比他們復(fù)雜些,他在森林里,是林場的眼睛。“要分得清楚云和煙,云是會動的,橫著走,煙是直溜溜往上跑。松木林著火了是白色的煙,草甸著火了是黃色的煙,如果是混合林或者山谷,是黑色的煙?!?/p>
最容易起火的是夏天的雷擊,塔是鐵的,所以他得趕緊在打雷前躲到平房里,一結(jié)束就往塔上跑?!澳欠N帶閃電,還像蛇一樣分叉的大地雷,百分之八十就會起火?!泵磕暧形辶芜@樣的火災(zāi)。
必須準確,在羅盤數(shù)字上一度的誤報,至少會讓地下隊伍走錯兩公里。山下近百人的撲火隊等著他指路,出現(xiàn)一個起火點,他腦子里需要立即生成一條導(dǎo)航的路線。對于那片森林,他的腦子里有一張完整的地圖,那是17歲的時候拿著筆對著山頭一個個標記背下來的。
天氣好的時候,劉良松等天黑就下塔了,但有時候得在塔上過夜。幾年前靠近南甕河的林區(qū)曾經(jīng)起過一場大火,燒了有十幾天,近的地方,火離劉良松負責的林場只有幾十公里,“晚上整個天都是燒得通紅。”那是他最害怕的一次,不敢睡覺也不敢下塔,早上拿上去一碗方便面用涼水泡著,中午面軟了再吃下去。
很少有人當瞭望員當一輩子,要么忍受不了寂寞中途離開另找出路,要么想辦法被調(diào)入林場內(nèi)部去工作。
但劉良松越來越喜歡山上了,他發(fā)現(xiàn)只有在森林里,才能聽到每一陣風拂過樹葉尖兒的輕聲,感覺像是能說話似的。
17歲剛上塔的時候,他種了四棵西伯利亞大紅松在瞭望塔的邊緣,近來有一棵裂皮了,于是他反復(fù)叮囑同事不要把含洗潔精的水倒在附近的土里。25年前給他樹苗的人說:“它能采塔,長出來比一般落葉松大一倍?!彼刂菐卓脴?,想等到采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