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程
缺,篆書作“缺”,《說文解字》說:“缺,器破也。從缶,決省聲?!弊筮吺恰绑尽保墩f文解字》中說是“瓦器,所以盛酒漿”,這篆體的“缶”完全是瓦器的象形;右邊是“決省聲”,即是省略了“水”的“決”作聲旁。這顯然是個形聲字,但其實也是會意字。想想吧,瓦器本來盛有酒,一旦破而有缺,就會決流而出。也由此可見,《說文解字》說缺是“器破也”,不是說瓦器完全破碎,而是說瓦器因破損而有了缺口。
想到蘇東坡的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保ā端{(diào)歌頭》)本是說人間離合悲歡之事,但借用過來,說得更普適些:凡事皆如月,免不了陰晴圓缺。甚至再進一步,要說凡事皆有缺?!叭薄笔潜厝?,得承認,得接受。
“人有悲歡離合”,最讓人難以承受的莫過于至親之人的離去。我的父母離世有幾年了,真可謂“人生只剩歸途”。不知何故,這幾天夜夜都夢見母親和父親。特別是有一晚夢見擁抱母親,想來正是我內(nèi)心的缺憾與愧怍使然。母親行動不便,我背過;母親臥床不起,我抱扶過;但就是沒有為了表達敬愛而擁抱過,只好在夢里彌補了。再想想,離合悲歡都是必然而然,除了在夢里彌補,就只好默默承受了。
偶有一晚,竟夢到了我高中時同桌的父親曾伯。曾伯辭世十多年了,那時他與我父母是鄰居,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去他家坐坐,與他聊聊天。老人家講述自己是“老黃埔”,當年抗日,從衡陽會戰(zhàn)打到長沙會戰(zhàn),慘烈而慷慨;還找出回憶錄給我看,記得是用工整毛筆小楷寫成的。當時有一種為老人家寫點東西的想法,可是到底擱下了?,F(xiàn)在想來,也是一個缺憾。多想有機會彌補啊,可是不能,唯有接受。
一如月必有缺,“缺”是必然,也必然連著遺憾或愧怍,因而也多想有一種彌補的方式,有一次彌補的機會,又往往不可能。但難道要愧怍永遠,遺憾永遠?“人生易老天難老”,恐怕這也讓人生過得太累太辛苦,好好地做做夢也未嘗不是一種補償。
進而想想,如果我們心中有月,“缺”也許能伴隨美好,帶來美好,甚至創(chuàng)造美好,還不只在夢里。
近日在鄭州外國語學校參加著名高中同課異構教學活動,現(xiàn)代人出行不可或缺的身份證不見了(后在住處窗簾下找到了),求助于門衛(wèi)老師傅,他說如果找到了,我負責給你免費寄過去……貼心地感動,只覺他就是鄭外的暖心名片。于是,我竟要感謝這樣的暫時之“缺”,有幸收獲了此次活動之外的美好。
老版語文教材有一篇課文《米洛斯的維納斯》,是日本當代詩人、小說家清岡卓行寫的,文章里說:“維納斯正是丟失了她的雙臂,才奏響了追求可能存在的無數(shù)雙手的夢幻曲?!笔茄?,如同斷臂的維納斯,許多事情,因為有“缺”,我們憑借想象“創(chuàng)造”的各種可能的美好才有機可乘。
有一個著名的效應叫“短板效應”,講的是一只水桶能裝多少水取決于它最短的那塊木板,因此一只木桶要想盛滿水,必須每塊木板都一樣平齊且沒有破損。其實大可不必放大它,在我們的生活乃至人生中,恐怕只有少數(shù)事件會遵循它。更多時候,我們遇到各種各樣的“短板”之“缺”,如果心中有月,念念“月有陰晴圓缺”這句詩,懂得“缺”是必然,“缺”也美好,也就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