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存在

李沐子

她看著落日，列車路過大橋，橋下的河水，一縷一縷的金黃。有些美麗靈魂的聲音是寂寞的，但依舊會有人聽到。

一

她又是最后一個出教室。關窗，關燈，關門，再也不想回頭望。這些日子里，她看見身邊的人一個個發(fā)光，一個個走到她無法觸及的時光里，而自己卻像被水草纏住般瘋狂下墜，最終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慢慢離開。

紅榜耀眼，身邊的人光芒太甚，她甚至為在這樣的光芒下瘋狂追隨的自己感到可笑。這樣的三年，誰又會記住她？

二

她戴上衛(wèi)衣帽子，趕著回家。剛才下起的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把城市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這個季節(jié)。

“小姑娘，來看看嗎，手工做的發(fā)夾……”是地下通道口擺攤的老奶奶。每個黃昏她都會在此賣發(fā)夾，雖然看的人少，買的人更少。

“姑娘，看看吧……”興許是因為下雨了，黯淡的四周顯得這攤上的發(fā)夾鮮艷可愛。

她不忍拒絕老人的熱情，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老人。老人滄桑的面龐充滿了慈愛，那青年時的黑發(fā)早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又像秋日里的第一道霜。老人露出微笑，疲憊消瘦里竟有著少時的那份美好動人。她心里一愣，蹲下身，開始仔細打量這些發(fā)夾，指尖在薄布上劃過，心里給它們取起名字來：忘憂草，風信子，虞美人……

她將幾個拾起，捧在手心端詳：白白的梔子仿佛綴滿了六月的枝頭；風信子在藍調里從容浪漫；似因碧血凝造，虞美人在習習晚風里涌動無法平息的驚悸。她漸漸也有了淺淺笑意。

“你看，我也戴哩！”老人點著自己別在白發(fā)上的發(fā)夾，快樂地笑著，忽而倦色全無，唯有小小的自豪明媚著她，頭上的“小皇冠”似乎還閃著青春的光彩。

“那就這三件吧，謝謝您啦！”她起身拉開書包，準備付錢。

當老人握著發(fā)夾的手伸向她時，她再次停住了視線：就是這樣一雙手，日日夜夜編織著老人心中最美的花樣；就是這樣一雙手，容納最冷最暖的色譜，把色彩推向極致；就是這樣一雙手，撐起了她的晚年，她的倔強，她的芳華。

每一條皺紋都生出一份記憶，她相信，那是一段段付出與美好。她不由握住了老人滿是褶皺的手，回報老人最親切的微笑，心中異常踏實……

三

她撐著傘，看著正要亮起的路燈，若有所思。

老人每天都在這里，感念于生活的剎那，暮年的精彩，讓日子永遠映在簡單的美麗里。人群來來往往，可直至今天她才第一次停駐，發(fā)現(xiàn)了這份溫暖，并留住了這份感動。

但這份遲來的動容足以讓她銘記。或許，她和周圍的人一樣，在來去的風景里走走停停，總會被一些人聆聽，被一些人看見，如流星劃過生命，銘刻在記憶里。仿佛這就是她的存在，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平凡卻不平凡的存在。

四

放學后，她又是最后一個走出教室。偌大的教學樓在黃昏里迎來了安寧，顯得空曠敞亮。

她知道，老人此刻正頭發(fā)整齊，靜靜地坐在那里，雙眼深陷但深邃明亮。身邊行色匆匆路過的每一個人，都一如那個帶給她最深觸動的老人，以不同方式、不同記號存在著。

她想，說不定也會有同她一樣的女孩帶著失意駐足街角，卻被戴著發(fā)夾、自信而滿是笑意的老人鼓舞。那樣的女孩一定也會讀懂老人優(yōu)雅清醒的存在，也將找到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存在的非凡意義。

她會繼續(xù)執(zhí)著，不知疲倦。她看見了信念，也看見了堅持。紅榜耀眼，她也一樣。她將看到自身的璀璨，因為它們也終將點亮另一個時空。

夕陽殘照，她期待著霞光滿天。就像，這很美的風景和靈魂，總會有人看到……

點評

作者寫的是在自己沉默、不發(fā)光的日子里的一次觸動。文章第二部分寫得很精彩，“心里給它們取起名字來：忘憂草，風信子，虞美人……”給發(fā)夾取名字的細節(jié)，既彰顯了作者的性格，富有情趣，又為下文“白白的梔子仿佛綴滿了六月的枝頭……”的排比做鋪墊，將發(fā)夾的色彩與形態(tài)美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最后抓住老人的手這個細節(jié)做具體刻畫，以形寫神，寫活了人物。文章整體上首尾呼應，將老人與自己共鳴，寫出了美麗靈魂交會時的共振，全文讀來如飲甘泉，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