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夢辰
小時候,我家附近有個老院堂。
院墻灰白,下面一排石凳。院里面沒有花,雜草從石板縫里擠出來。幾口接雨水的大缸蹲在四個角落。幾間青瓦土屋連在一塊兒,圓木大柱支起一抹檐子,凸在當(dāng)中。
我們幾個小孩子常去那里玩。有次李彬爬柱子,爬得老高,像是喜歡爬給人看。那天,康恩指著他喊:“快看,他屁股上有個洞!”
康恩一喊,李彬吱溜溜地滑下來,落地便跑,轉(zhuǎn)眼沒了影兒。康恩和康濤在那兒大笑。這笑聲像是一直留在那里,后來再沒人爬這柱子。
但我因此記得了李彬,心想人在高處之時,也要時刻向下張望一下。
夏夜,我們四五個小孩爬上院墻,挨在一塊兒乘涼。抬起頭,天空落在眼里,星星也落在眼里,找不著邊際。我找北極星,他們擠來擠去,一個掉到地上,都笑,看著他再爬上來。
我們常在院里,湊攏七八人玩“數(shù)十”。一人面壁喊數(shù),其他人齊身向前快跑,聽到“十”得停,誰沒停得穩(wěn),被喊數(shù)的轉(zhuǎn)過頭逮著,便得站出來,替換數(shù)數(shù)的人。
大家都不想數(shù)數(shù),喊數(shù)的總是我。每次我回頭,他們都一動不動。我總是喊數(shù)喊到天黑,直到聽見媽媽喊吃飯,大伙兒才一個個回家。里弄里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
我們還捉迷藏,說好都不許跑出里弄。躲的地方少,只水缸后面藏得住,若門開著,可躲在老屋里。
最后一次在里弄做游戲,那時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大伙的游戲項目不再是那條單調(diào)的石凳。那天,我們在院子里跳皮筋,踢毽子,玩上玩下。我的好朋友楊婷盯上一面傾頹的墻。那墻歷經(jīng)數(shù)十年風(fēng)雨的剝蝕,墻角邊堆積起許多水泥磚塊。她挑一塊好的,分別用細(xì)繩子綁在兩個腳上,踩著厚厚的磚塊敲擊地面,發(fā)出吭哧吭哧的撞擊聲。
大伙看到,放下手里的皮筋不跳了,一窩蜂去搶磚頭。完整的磚頭少,大伙削尖腦袋往里擠,你推我搡之間,最小的黃可被擠到地上,地上有一堆碎玻璃碴子,剛好扎在黃可的手上,鮮血直流。黃可號啕大哭,大家勸不住。她的爸爸媽媽過來,問她是誰推的。
她朝我們環(huán)視一周,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狠狠地盯著我。
我不知道說什么,低下頭,啪的一聲,我臉上火辣辣的,耳邊嗡嗡作響。抬起頭看到黃可的爸爸兇巴巴地看著我。其他人都不做聲。那一記耳光之后,所有的游戲都結(jié)束了。
那晚,我出了里弄,沿著村里的小河一路往北走。街燈還未亮,迎面的行人只看得清輪廓。我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不想被誰問起,也不想被誰找到。
小河盡頭,是一片田野。秧是春天剛插下的,一茬接一茬在風(fēng)中搖擺。
天黑下來,村子亮起零星的燈光。青蛙叫起來。
我心里默默地想,再也不去里弄玩了。
初中畢業(yè)后,我才鼓起勇氣回到里弄去。
那排石凳還在,風(fēng)吹雨淋,挨墻的那一面布滿了青苔。三間屋子大門緊閉,門把手全銹蝕了,壘起一個個細(xì)尖的鐵銹碴。
那個四處飄蕩著童謠的時代,倏地過去了。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