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娟
(長春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2)
朝鮮詩評家許筠(1569—1618),著有詩論《鶴山樵談》《惺所覆瓿稿》,詩選集《國朝詩刪》等,展現(xiàn)了其尖銳的詩評,在韓國詩學批評史上地位非凡。朝鮮后期著名文學家金萬重(1637—1692)在《西浦漫筆》稱許筠為“識鑒,當為近代第一”,可見許筠詩評的地位。從以往對許筠詩論的研究中,可知許筠的詩評作品多以唐風或孟浩然等唐朝詩人為評判標準,如《鶴山樵談》中的“不減唐人”,《惺所覆瓿稿》中的“似杜又孟岑”,《國朝詩刪》中的“四篇皆逼唐人樂府”等。在這些詩評作品中,許筠無一不體現(xiàn)了“尊唐風”的理念。在最初的詩評觀中,許筠就推崇唐風,批評宋風。然而,朝鮮王朝16世紀末依然以宋詩風為主導(dǎo),并發(fā)展成一股盲目之風。在這樣的文壇背景下,許筠的“尊唐風”意識是如何形成的,是本文探究的課題。
對于唐詩,許筠認為“有唐三百年,作者千余家,詩道之盛,前后無兩”[1]77,對唐詩的推崇至此。結(jié)合他的生平及詩評,與其仲兄許篈(1551—1588)、老師李達(1539—1612)的言傳身教,關(guān)系極大。
許筠1569年出生于名門之家,5歲學詩,9歲會作詩,從少時就在詩學上展現(xiàn)出天賦。他從小與仲兄許篈交好,從兄長處學到了不少詩文知識,后師從李達。
不佞少習聞兄師之言,稍長任以文事,于今三十年矣。其所記覽,不可謂不富,而亦嘗妄有涇渭乎中。[1]233
許筠在《惺所覆瓿稿》中提到自小向兄長、老師學習,這使他在詩學上得以很好地發(fā)展。在其詩評作品中關(guān)于許篈、李達的記錄,所占篇幅不少。如許篈推薦白大鵬的《秋懷》,李達稱贊羅湜(1498—1546)的五言絕句等,這些詩和許篈、李達對此的評語都被撰述在了《鶴山樵談》中,同時也完整地記錄在了《國朝詩刪》中。
仲氏愛其五言絕句以為不減盛唐。[1]477
這是許篈將鄭镕的五言絕句與盛唐之風相比,稱贊其不遜色于盛唐之風。在讀詩方面,許篈認為“詩則先讀唐音次讀李白蘇杜,則取才而已”[1]473,即讀詩應(yīng)該先讀《唐音》再讀李白、蘇東坡、杜甫,可見許篈對唐詩的肯定。
仲氏詩初學東坡,故典實穩(wěn)熟,及選湖堂熟讀唐詩品匯,詩始清健。晚年謫甲山,持李白詩一部以自隨,故謫還之詩深得天仙之語。[1]468
李益之亦曰,蘇黃之詩,著肺腑中已久,故造語無盛唐氣格。[1]473
許篈、李達最開始學詩是學蘇東坡,后反省到宋風的弊端,體會到唐風的卓越。許筠曾犀利地評價許篈熟讀《唐詩品匯》后的詩才清健。李達反省:一味地學蘇東坡、黃庭堅的詩,遣詞造句沒有盛唐風。可見,李達對盛唐氣格是稱贊肯定的。之后更是為了專研唐風潛心學習5年,許筠評價李達此后的詩清澈切實。正因如此,許筠評價“三唐詩人”的詩學時,認為李達更勝一籌。“崔白李三人詩,皆法正音。崔之清勁,白之枯淡,皆可貴重,然氣力不逮,稍失渾厚……李晩年文章大進,自成一家,斂其綺麗,歸于平實?!保?]467這里,許筠對“三唐詩人”做出了尖銳的評價,對李達表達了贊揚之意。也可看出,許筠在詩評作品中雖是記錄了許篈和李達的評語,但也有自己的判斷和獨到的眼光。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許篈、李達對許筠唐詩的影響及他們之間的交流,使許筠形成了獨到的“尊唐風”思想。二人促進了許筠對詩風的思考及其詩論中“尊唐風”的形成。
許筠寫《鶴山樵談》時,朝鮮文壇的主流依然是宋風。少時就向許篈、李達學詩的許筠,對唐風、宋風的論調(diào)相當鮮明。他早早地就指出:“本朝詩學以蘇、黃為主,雖景濂大儒,亦墮其窠臼。其余鳴于世者,率啜其糟粕,以造腐牌坊語,讀之可厭。盛唐之音泯泯無聞?!保?]467批判朝鮮詩學的主流——宋風已成糟粕,而盛唐之風還無人問津。許筠對宋風進行批判的同時,將視野放到了在中國正興起的唐風。他對唐風的關(guān)心是源于對明文壇的理解和接受。這也是許篈、李達等許筠周邊文人共同的傾向,他們已經(jīng)對明朝文壇有了積極的探討,并打算修正朝鮮詩風為盛唐之風。此時,許筠等人處在了詩風的轉(zhuǎn)折點上。
許筠能從少時將盛唐立于詩學的典范,是由于他預(yù)感到了明朝文壇的動向,開始反思朝鮮文壇。這些與他從許篈、李達身上的學習有關(guān),也與他出仕后,對明朝文壇的關(guān)心有關(guān)。
明人以詩鳴者,何大復(fù)景明李崆峒夢陽,人比之李杜……何李之長篇七律俱善,近古李于鱗王元美,亦稱二大家。[1]87
可見,許筠在出仕前就對“前后七子”有所關(guān)注。出仕后,許筠因接待明朝使臣及出使明朝對他們有了更多的了解,并熟讀“前后七子”的文集。明朝時期,是中朝文學交流活躍的時期。許筠作為遠接使4次接待中國使臣。1606年,接待了時任翰林學士朱之蕃。記有“初五日……書本國人詩自孤云以下百二十四人詩八百三十篇為四卷……太平廣記一部?!保?]178從許筠接待朱之蕃的記錄可以窺見,許筠在接待中國使臣時的交流話題。朱之蕃向許筠介紹明朝文壇復(fù)古派,并贈送書籍。許筠還向朱之蕃詢問是否見過王世貞,可見許筠對王世貞、對明朝文壇的關(guān)心[2]。許筠也4次出使明朝,并獲得了大量中國典籍?!凹滓颐畠赡?,因事再赴帝都,斥家貸購得書籍凡四千余卷?!保?]2531614年到1615年許筠通過出使中國,購買的書籍就達到4000多本[2]。
當時,明朝詩壇正掀起一股“詩必盛唐”的復(fù)古風潮。因為明初以來文學理氣化現(xiàn)象嚴重,在文壇不良的局面下,以王世貞為首的“前后七子”將盛唐立為詩學的典范,喊出了“詩必盛唐”的口號,振興明朝文壇。許筠一生熟讀中國文集,欽慕中國文學,熱衷于“前后七子”的詩學,也必然知曉這股“詩必盛唐”的復(fù)古風潮,并反思朝鮮文壇的病端,在朝鮮文壇樹立起自己獨到的“尊唐風”理念。
許筠對詩的評判標準受許篈、李達與明朝文壇的影響,這從他的詩評作品中不難看出。同時,他的詩評作品中也體現(xiàn)出不同于他人的觀點。許筠推崇唐詩風,但不主張模擬、剽竊,而是強調(diào)風格的個性和獨創(chuàng)性。
許筠從小就表露出過人的詩學能力并廣泛閱讀,又逐漸洞悉明朝文壇的風向,這使他可以在明朝文壇和朝鮮文壇間看到兩國各自的問題,保持一個清晰的思路,獨創(chuàng)出自己的風格[3]。
明人作詩者。輒曰吾盛唐也。吾李杜也。吾六朝也。吾漢魏也。自相標榜……以余觀之?;蜇馄湔Z?;蛞u其意。[1]78
蓋各自成一家。而后方可謂至矣。間或有擬作。亦試為之。以備一體。非恒然也。其于人腳跟下為生活者。非豪杰也。[1]134
許筠仰慕中國詩學,也尖銳地指出當時明朝文壇的弊病——剽竊之風。他強調(diào)自主獨創(chuàng),自成一家是許筠詩學的追求。從許筠的詩話可以看出,他受嚴羽、王世貞等的影響較大,接受了他們的一些觀點,但同時又保持自己的看法。嚴羽、許筠的詩話中都尊崇唐詩風:摒棄宋詩風,但許筠強調(diào)的是天機,嚴羽強調(diào)的是妙悟;許筠強調(diào)個性和獨創(chuàng)性,嚴羽強調(diào)詩的藝術(shù)性。
本文結(jié)合許筠的生平及政治活動,通過分析其詩評作品,探析許筠在其中體現(xiàn)的“尊唐風”淵源。許筠尊崇唐詩,批判宋詩。在他的詩評中,像“此詩不減唐人高處”這樣以唐風為評價標準的評語不在少數(shù),體現(xiàn)了他“尊唐風”的理念。而許筠的漢詩啟蒙者仲兄許篈、老師李達雖然最初學習宋詩風,而后反省,潛心學習唐詩,并有所得。二人在教導(dǎo)許筠唐詩的同時也與其探討明朝詩壇。以李達為首的“三唐詩人”是學唐先驅(qū),在眾人學習模仿蘇黃時,開始熟讀唐詩,作新詩,改變文壇風向。這是許筠詩論“尊唐風”的開始。又因許篈出使中國、李達熟讀中國典籍,許筠自少時就對中國文壇有所了解,并對中國文壇很關(guān)心。在出仕后,通過接待中國文人,出使中國與明朝文人交流中朝文壇動態(tài)并收集中國典籍,對明朝文壇“詩必盛唐”的復(fù)古風潮有深度的理解[4]。在接受復(fù)古風潮的同時,許筠對兩國文學有一個宏觀的把握,看出各自的弊端。因此,許筠在詩評中“尊唐風”,并主張自成一家,以喚起朝鮮朝文人的意識,促進朝鮮文壇從宋詩風到唐詩風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