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文章在宋代的經(jīng)典化

摘 要： 宋代，是王安石文章被“經(jīng)典化”的重要歷史時期。在此期間，帝王的支持與變法的助力，以及文人士大夫的批評闡釋，使王安石文章在宋代士人間廣泛傳播，這也是王安石文章在宋代經(jīng)典化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宋代 王安石 文章 經(jīng)典化

經(jīng)典，是具備多義性、普適性與典范意義的作品，它穿越古今、超越時空，其豐厚的意蘊、深遠的價值，時至今日仍具有重要意義。經(jīng)典的形成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經(jīng)典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一方面在于文本自身的內在價值，但其經(jīng)典地位的奠定，則是在不斷傳播的過程中建構的。王安石是我國文章史上的經(jīng)典作家，其文章的經(jīng)典化于宋代便已開始。有宋一代，王安石文經(jīng)典地位的奠定，離不開政治因素及宋人的批評闡釋。

一、政治因素對王安石文經(jīng)典化的影響

政治因素，是作家作品傳播與接受中重要的外部因素。這一點，在王安石文章傳播的過程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 王安石任參知政事，開啟了北宋著名的熙寧變法。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于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方面改革的同時，對科舉制度也進行了較大規(guī)模的變革。熙寧四年（1071）王安石拜相，同年“罷詩賦及明經(jīng)諸科，以經(jīng)義、論、策試進士”a?？婆e取士也由詩賦取士的傳統(tǒng)轉為經(jīng)術取士。此后，為進一步統(tǒng)一教育與考試內容，熙寧六年（1073）宋神宗下詔設經(jīng)義局，命王安石主持訓釋經(jīng)典，此后王安石主持撰寫了《三經(jīng)新義》與《字說》，《三經(jīng)新義》以重新闡釋《詩經(jīng)》《尚書》《周禮》為主。由于王安石一向反對漢唐時期傳注經(jīng)學之風，否定傳統(tǒng)章句訓詁的解經(jīng)之學，在他看來細枝末節(jié)的考證，使經(jīng)術義理無法彰顯，“章句之文勝質，傳注之博溺心。此淫辭诐行之所由昌，而妙道至言之所為隱”b。故此，其《三經(jīng)新義》主要以義理闡釋為主，主張依據(jù)自己的主觀體認來解釋經(jīng)書，體悟儒家經(jīng)典之大意。該書兩年后修成，隨即頒發(fā)至中央與地方官學，作為科舉取士的統(tǒng)一應試教材。“一時學者，無敢不傳習，主司純用以取士，士莫得自名一說，先儒傳注，一切廢不用”c。北宋立國近六十年，“天下始知有王氏學”d，士人爭相推崇，可謂“灝灝乎其猶海也，其執(zhí)經(jīng)下座、摳衣受業(yè)者，如百川之歸?！眅。那些被視為陳腐的百家之言，一時間遭到文人士大夫的唾棄，當時歷金門、上玉堂皆出于王氏新學，荊公新學對士人的影響極為深刻。

不難看到，自王安石主持熙寧變法以來，其思想、文章在文人士子間廣為傳播。但政治因素對作家作品的影響，也常隨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四月已末詔“科舉依祖宗法，以詩賦取士，禁用《莊》《老》及王安石《字說》”f那些以王安石新學及第者，亦莫衷一是。可以說，王安石文章在宋代的傳播與政治因素有莫大關系。

二、宋人對王安石文的批評闡釋

王安石的文章是在宋代毀譽參半的批評闡釋中走向經(jīng)典的。譽，在藝術價值。毀，在學術思想。

（一）譽：藝術價值 王安石文最初被關注，與曾鞏有重要關系。景祐四年（1037），曾鞏十八歲，王安石十六歲，二人以文相識，且以文相知。僅《南豐類稿》中便存有曾鞏給王安石的三封書信與六首或和或憶的詩，其《寄王介卿》詩中將王安石文譽為孟子、韓愈之后的大手筆：“周孔日己遠，遺經(jīng)竄墻壁。倡倦百怪起，冠裾稔回惹。君材信魁崛，議論恣排辟。如川流渾渾，東海為委積。如躋極高望，萬物著春色。寥寥孟韓后，斯文大難得?！眊不僅如此，曾鞏也多次向文壇領袖歐陽修大力推薦自己的摯友王安石，希望王安石能得恩師歐陽修的賞識，在《上歐陽舍人書》與《再與歐陽舍人書》等文中，極力向歐陽修推薦王安石。曾鞏對王安石文的認同與推薦，對王安石文章的經(jīng)典化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在曾鞏的推薦下，歐陽修了解并熟識了王安石之文及其政治才能。慶歷年間乃至嘉祐初年，歐陽修曾多次向宋仁宗舉薦王安石，他認為王安石“學問文章，知名當世，守道不茍，自重其身，議論通明，兼有時才之用，所謂無施不可者”h。這既是對王安石文章的肯定，更是對其品格、志趣、政治才能的高度評價。在與友人書信交往中，如其與梅堯臣的《與梅圣俞書》以及與劉敞的《與劉原父書》中，歐陽修亦不掩藏對王安石詩文的喜愛。王安石第一次與歐陽修于京師見面后，歐陽修便贈詩曰：“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誰與子爭先！朱門歌舞爭新態(tài)，綠綺塵埃試拂弦。常恨聞名不相識，相逢罇酒盍留連？”i詩中，歐陽修將王安石詩與李白相比，將王安石文與韓愈相比，更言“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誰與子爭先”深涵一位長者對晚輩的贊揚與所給予的厚望。當然，在贊賞的同時，歐陽修也指出了王安石文章存在的一些問題：“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j王安石文向簡潔自然的轉變，與歐陽修的指點有較大關系?？梢哉f，王安石文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歐陽修與曾鞏二位師友的幫助。

作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導者，在歐陽修的提攜與鼓勵下，北宋文壇涌現(xiàn)出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等新秀，使中唐以來的古文運動得以深入發(fā)展。同為江西人的曾鞏與王安石，更被視為歐陽修古文的繼承者，如宋人韓維稱：“自唐衰，天下之文變而不善者數(shù)百年。歐陽文忠公始大正其體，一復于雅。其后公（曾鞏）與王荊公介甫相繼而出，為學者所宗，于是大宋之文章，炳然與漢唐侔盛矣?！眐呂祖謙更言做文章，應“先擇《史記》《漢書》《文選》、韓、柳、歐、蘇、曾、王、陳、張文，雖不能遍讀，且擇其易見、世人所愛者誦之”！ 2。這對王安石文章成為北宋古文六家之一以及在宋代的經(jīng)典化，有著重要意義。

王安石文被重視，除歐陽修與曾鞏的贊譽外，還與黃庭堅、陸游等文壇名士有關，黃庭堅認為自建安后，文章多以奇語為主，好奇是文章創(chuàng)作的通病，然唯有“陳伯玉、韓退之、李習之、近世歐陽永叔、王介甫、蘇子瞻、秦少游，乃無此病耳”！ 3。陸游亦指出，只有“唐韓氏、柳氏，吾宋歐氏、王氏、蘇氏”！ 4之文才可以稱之為文。即便與王安石在政治立場上分歧最大的司馬光，亦贊嘆“介甫文章節(jié)義過人處甚多”！ 5。

（二）毀：學術思想 王安石文章在宋代的傳播，也有否定的聲音，主要集中于對“荊公新學”的批判。王安石是改革的倡導者，他反對傳統(tǒng)的章句傳注，主張以主觀體認對經(jīng)典重新闡釋，其訓釋的《詩》《書》《周禮》，后作為北宋科舉考試的參考書目，于北宋近六十年間，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位置。新學思想是王安石文章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荊公新學”的評價便直接影響著對王安石文的評價。正如蘇軾言：“文字之表，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于王氏。王氏之文，必不可善也，而患在好使人同己。”！ 6蘇軾尖銳地道出了荊公新學以己意斷經(jīng)義，且使天下同己意的弊端。蘇軾與王安石政見上的分歧也集中體現(xiàn)在對新法的態(tài)度上。

南宋程朱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從“荊公新學”視角出發(fā)，更是對王安石文做了全面的評價。朱熹為學強調道德性命、窮理致知，為文注重文質相當、文道統(tǒng)一，反對巧拙之文?；诖?，朱熹認為王安石的文章問題主要在于不曉暢、不純正。

文字到歐、曾、蘇，道理到“二程”，方是暢，荊公文暗。！ 7這里的暗，指文章不曉暢、不通透。通透、曉暢，是朱熹衡量文章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在他看來王安石文暗，因王安石對“道”的理解不透徹，不知“道”，便會流入異端?！蹲x兩陳諫議遺墨》一文中，朱熹更指出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一在重刑名法度而輕道德性命；二在重佛老而輕禮法；三在以己意注經(jīng)，“極其力之所通而肆為支蔓浮虛之說”！ 8。朱熹解經(jīng)重義理與訓詁結合，對己意解經(jīng)較為反對。

但朱熹對于王安石的文章還是較為包容的，于學術紛爭外，朱熹曾贊王安石：“其屬文動筆如飛，初若不措意，文成，見者皆服其精妙?！保?9“以文章節(jié)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jīng)濟為己任?！盄 0

除蘇軾與朱熹外，就連對王安石人品操守與政治理想有高度評價的陸九淵，亦認為熙寧變法的失敗根本原因在于王安石不明道，可以說就學術思想而言，人們對王安石文的評價貶多于褒。

要之，從政治因素的影響，到文本的批評闡釋，王安石文章在宋代得到了廣泛傳播與關注，這也為其在文章史與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化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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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本文系2019年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文化傳承視域下王安石文章經(jīng)典化傳播與當代價值”（TJZWQN19-0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 者： 李楠，文學博士，天津外國語大學國際傳媒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論。

編 輯：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