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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光文史事詩事考析

      2020-01-08 12:21:03鄧孔昭
      臺灣研究集刊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鄭成功金門

      鄧孔昭

      (廈門大學(xué) 臺灣研究院,福建廈門361005)

      沈光文(1612-1688),字文開,號斯庵,浙江鄞縣人。明崇禎九年(1636),入南京國子監(jiān)就讀。清順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1645),授太常博士。次年,隨魯王入閩,遷工部郎中。五年(南明永歷二年,1648),永歷帝升其為太仆寺少卿。八年,“從肇慶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門”。[1]此后,有關(guān)沈光文的事跡各書記載不一。其中最流行的說法,是他的同鄉(xiāng)、清代著名文史學(xué)家全祖望所寫的《沈太仆傳》里所說的:沈光文遭風(fēng)飄入臺灣,“時鄭成功尚未至,而臺灣為荷蘭所據(jù)”,“遂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全氏據(jù)此將沈光文作為南明學(xué)人中最早入臺者,甚至說沈光文是“海東文獻,推為初祖。所著花木雜記、臺灣賦、東海賦、檨賦、桐花賦、芳草賦、古今體詩。今之志臺灣者,皆取之焉?!w天將留之以啟窮徼之文明,……為臺人破荒”。[2]由同樣也是浙江人的巡臺御史范咸主修、刊行于乾隆十二年(1747)的《重修臺灣府志》,不但收錄沈光文所寫的《東吟社序》[3]、《平臺灣序》[4],還收錄了沈光文的55題75首詩。[5]近年臺灣出版的《全臺詩》也收錄沈光文70題105首詩。[6]事實上,全祖望所寫的《沈太仆傳》幾乎是一篇神話故事,創(chuàng)作的成分居多,與史實相去甚遠。而收入《重修臺灣府志》《全臺詩》的沈光文詩作,可以確定在臺灣所寫的不多,能確定不是在臺灣所寫的不少。沈光文到臺灣之前(沒有成為臺灣人之前)寫的詩,內(nèi)容也不是臺灣的事情,如何能成為臺灣的詩?下文略作考析,以求教于方家。

      有關(guān)沈光文的記載,最有影響的是全祖望所寫的《沈太仆傳》。它的影響之所以大,首先是由于作者崇高的學(xué)術(shù)地位。全祖望是清代著名的文史學(xué)家,浙東學(xué)派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寫的東西,人們比較容易相信。而且,他還是沈光文的同鄉(xiāng)(都是浙江鄞縣人),一般來說獲取資料相對比較容易。據(jù)全祖望自己說,他還曾讓人到臺灣收集資料:“會鄞人有游臺者,予令訪公集。竟得之以歸,凡十卷,遂錄入甬上耆舊詩?!盵7]這樣一位擁有第一手資料的權(quán)威學(xué)者所寫的東西,人們自然不會輕易懷疑。因此,《沈太仆傳》就成了被人競相引用的資料,后來的沈光文傳幾乎全部都以此為藍本。

      那么,《沈太仆傳》是如何記載沈光文的事跡的呢?下文摘取有關(guān)部分加以解析。

      沈太仆,光文,字文開,一字斯庵,鄞人也?!撩沙标柡胶V两痖T。閩督李率泰方招來故國遺臣,密遣使以書幣招之。公焚其書,返其幣。時粵事不可支。公遂留閩,思卜居于泉之??凇j腋≈?,過圍頭洋口,颶風(fēng)大作,舟人失維,飄泊至臺灣。時鄭成功尚未至,而臺灣為荷蘭所據(jù)。公從之,受一廛以居。極旅人之困,不恤也。遂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辛丑,成功克臺灣,知公在,大喜,以客禮見。時海上諸遺老,多依成功入臺,亦以得見公為喜,握手勞苦。成功令麾下致餼,且以田宅贍公。公稍振。已而成功卒,子經(jīng)嗣,頗改父之臣,與父之政,軍亦日削。公作賦有所諷,乃為愛憎所白,幾至不測。公變服為浮屠,逃入臺之北鄙,結(jié)茅于羅漢門山中以居?;蛞院醚越庵诮?jīng)得免。山旁有目加溜灣者,番社也。公于其間,教授生徒,不足則濟以醫(yī)。嘆曰:“吾廿載飄零絕島,棄墳?zāi)共活櫿?,不過欲完發(fā),以見先皇帝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已而經(jīng)卒,諸鄭復(fù)禮公如故。癸丑,康熙二十二年,大兵下臺灣,諸遺臣皆物故,公亦老矣。……諸羅令李麟光賢者也。為之繼肉繼粟,旬日一候門下。時耆宿已少,而寓公漸集。乃與宛陵韓文琦、關(guān)中趙行可、無錫華袞、趙延桂、榕城林奕丹、吳蕖輪、山陽宗城、螺草陽王際慧結(jié)社。所稱福臺新詠者也。尋卒于諸羅,葬于縣之善化里東堡。公居臺三十余年,及見延平三世盛衰。前此諸公述作,多以兵火散佚,而公得保天年于承平之后。海東文獻,推為初祖。所著花木雜記、臺灣賦、東海賦、檨賦、桐花賦、芳草賦、古今體詩。今之志臺灣者,皆取之焉。嗚呼!……蓋天將留之以啟窮徼之文明,……為臺人破荒。[8]

      上述全祖望有關(guān)沈光文的記載,可以歸納為如下幾個要點:

      1.沈光文在辛卯年(清順治八年、南明永歷五年,1651)從潮陽航海到金門一段時間之后,在圍頭洋口遭遇颶風(fēng)飄泊到臺灣。當(dāng)時,鄭成功還沒有到臺灣,臺灣為荷蘭人所據(jù)。

      2.沈光文剛到金門不久,當(dāng)時的福建總督李率泰曾遣使以書幣對其進行招徠。沈光文不為所動,焚其書,返其幣。

      3.沈光文到臺灣的最初幾年間,“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

      4.辛丑年(清順治十八年、南明永歷十五年,1661)鄭成功大軍征臺,知道沈光文在臺灣,“大喜,以客禮見”,令部下給沈光文送吃的,還贈送田宅給沈光文。

      5.鄭成功死后,鄭經(jīng)改變了鄭成功的政策。沈光文作賦加以諷刺,遭到鄭經(jīng)的迫害,只好逃到羅漢門山中隱居,教書行醫(yī)。鄭經(jīng)死后,鄭經(jīng)的兄弟和鄭克塽又恢復(fù)了對沈光文的禮遇。

      6.即使在遭到鄭經(jīng)迫害期間,沈光文仍然表達了對明朝的忠誠,感嘆他的一生都是為了保留頭發(fā),“以見先皇帝于地下”。

      7.清統(tǒng)一臺灣后,諸羅知縣對沈光文特別尊重,“諸羅令李麟光賢者也。為之繼肉繼粟,旬日一候門下”。

      8.沈光文死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共“居臺三十余年”。

      下面根據(jù)上述要點,一一探尋有關(guān)歷史真相。

      1.沈光文哪一年飄流到臺灣?

      最權(quán)威的說法,毫無疑問應(yīng)當(dāng)是沈光文自己的記載,而且,確有這樣的記載??滴醵哪?1685),沈光文寫《東吟社序》,其中就說到:“余自壬寅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舟至圍頭洋,遇颶飄流至斯。海山阻隔,慮長為異域之人,今二十有四年矣?!滴醵哪暌页髿q梅月,甬上流寓、臺灣野老沈光文斯庵氏題,時年七十有四?!盵9]壬寅年即清康熙元年(南明永歷十六年,1662),沈光文明確說自己是康熙元年遭颶風(fēng)飄流到臺灣的。

      有人說:“《東吟社序》,似乎值不得作為研究沈光文之直接材料?!盵10]理由是《重修臺灣府志》的主修者范咸應(yīng)該是秉承了乾隆皇帝的旨意,對《東吟社序》進行了潤筆和修改?!啊稏|吟社序》之‘酌改’或‘略為節(jié)潤’,自屬無疑。范咸當(dāng)時之苦心,即在保存公之遺著,而不使之失傳。因此序中,‘潤’出‘康熙二十四年’‘歸于圣代’,‘奉命來蒞’,又有‘余自壬寅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舟至圍頭洋,遇颶飄流至斯……今二十有四年矣’”。[11]但是,這樣的判斷只是出于猜測:“惜無如全氏轉(zhuǎn)載季氏之原稿相較,不知刪潤幾何耳。”[12]

      和這樣的猜測相比,有兩條資料可以證明沈光文自稱壬寅年飄流到臺灣的說法是未經(jīng)修改的。那就是與沈光文關(guān)系十分密切的諸羅知縣季麒光所寫的《沈光文列傳》和《沈光文傳》。

      季麒光在《〈沈斯庵詩〉序》中寫道:“余將問棹北還,為斯庵作小傳,載入志乘。”[13]這個載入志乘的“小傳”,就是蔣毓英《臺灣府志》中的《沈光文列傳》。其中說:“沈光文,……辛卯年,從肇慶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門。壬寅,八閩總制李公諱率泰聞其名,遣員致書幣邀之,期庵(應(yīng)為斯庵,引者注)不就。七月,挈其眷,買舟欲入泉州,過圍頭洋,遇颶風(fēng),飄泊至臺,不能返棹,遂寓居焉。”[14]蔣毓英主修的《臺灣府志》,季麒光出力尤多。在季麒光代分巡臺廈道周昌所寫的《臺灣志書前序》中說,“臺灣草昧初開,無文獻之征,郡守暨陽蔣君經(jīng)始其事,鳳山楊令芳聲、諸羅季令麒光廣為搜討,閱三月而蔣君董其成?!盵15]在《臺灣志序》中,季麒光也寫道:臺灣“洪荒初辟,文獻無征,太守暨陽蔣公召耆老,集儒生,自沿革分野及草木飛潛,分條晰目,就所見聞,詳加搜輯,余小子亦得珥筆于其后?!盵16]季麒光所撰《沈光文列傳》,不但肯定了沈光文于壬寅年(1662)飄流臺灣的說法,而且進一步明確了是這一年七月的事情。

      季麒光還有另外一個版本的《沈光文傳》。其中寫道:“沈光文,……辛卯年,從肇慶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門。督院李公聞其名,遣員致書幣邀之,斯庵不就。七月,挈其眷買舟欲入泉州,過〔圍〕(團)頭洋,遇颶風(fēng),飄泊至臺?!狡鋸聂敱O(jiān)國始事越東,……后從寧海出石浦,抵舟山。又自舟山渡廈門至南澳,入潮之揭陽。是時永歷假號于肇慶,斯庵復(fù)往從之。隨監(jiān)鄭鴻逵軍事。又從揭陽來,旅寓于金門所。越十有余年,而轉(zhuǎn)徙至臺灣。……所著《臺灣賦》、《東海賦》、《檨賦》、《桐花賦》、《芳草賦》及《花草果木雜記》、古近體詩,俱系存稿,未及梓行。今年七十有五,尚雄于詩詞,文武執(zhí)事之人皆敬禮之。嗟乎,斯庵雖未死,而晉處士、唐進士之稱亦可以無愧矣。”[17]從季麒光此版本《沈光文傳》中,可以看出3個問題:第一,季麒光在沈光文75歲的時候,即康熙二十五年寫了這個傳。第二,文中關(guān)于沈光文到臺灣的時間是這樣表達的:“辛卯年,……抵金門?!謴慕谊杹?,旅寓于金門所。越十有余年,而轉(zhuǎn)徙至臺灣?!毙撩晔?651年,越十一年就是壬寅年(1662),用不同的表達方法再次肯定了沈光文是壬寅年到的臺灣。第三,全祖望所寫《沈太仆傳》明顯引用了季麒光《沈光文傳》,只可惜把“越十有余年,而轉(zhuǎn)徙至臺灣”忽略了。

      從沈光文自己寫的《東吟社序》和季麒光所寫兩種不同版本的沈光文傳記中,可以十分明確地得知,沈光文遇風(fēng)飄流到臺灣的時間是康熙元年(壬寅,1662)七月。而鄭成功率領(lǐng)大軍在臺灣登陸的時間是順治十八年(南明十五年,1661)四月初一。鄭成功比沈光文早到臺灣一年多,因此,不存在沈光文到臺灣時“鄭成功尚未至”的情況。而且,沈光文到臺灣的時候,荷蘭人被鄭成功驅(qū)逐出臺灣也已經(jīng)半年多了。

      2.所謂沈光文剛到金門不久,“閩督李率泰方招來故國遺臣,密遣使以書幣招之。公焚其書,返其幣”的說法,塑造了一個有氣節(jié)的南明遺老沈光文的形象,可惜與史實相去甚遠。

      沈光文辛卯年(清順治八年,1651)到金門。據(jù)《清代職官年表》,李率泰順治十三年(1656)二月,由兩廣總督改任浙閩總督;十五年(1658)七月,改任福建總督;康熙三年(1664)六月,在福建總督任上病免。[18]可見,李率泰擔(dān)任福建總督是在順治十五年至康熙三年(1658-1664)期間,距沈光文到金門至少已經(jīng)7年。也就是說,李率泰對沈光文進行招徠,至少在沈到金門7年以后。

      在上引《東吟社序》中,沈光文自述“余自壬寅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19]說明李率泰招徠沈光文是在壬寅年即康熙元年。沈光文既然自述“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就不可能存在焚書、返幣的事情。但在季麒光的《沈光文傳》中,“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變成了“督院李公聞其名,遣員致書幣邀之,斯庵不就”。[20]而在全祖望《沈太仆傳》中,進一步演變成“閩督李率泰方招來故國遺臣,密遣使以書幣招之。公焚其書,返其幣”。[21]一個美化沈光文的情節(jié),就在季麒光和全祖望兩人的接力下完成了。

      事實上,當(dāng)時沈光文之所以“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有一個大的歷史背景。康熙元年五月初八日,鄭成功在臺灣病逝。其弟鄭世襲在黃昭、蕭拱宸等人的擁護下,圖謀自立。鄭經(jīng)在廈門聞訊后,也隨即發(fā)喪嗣位。鄭氏集團出現(xiàn)了叔侄爭權(quán)的內(nèi)亂。清方得知這一消息,認(rèn)為這是瓦解鄭氏集團的大好時機。于是,福建總督李率泰和靖南王耿繼茂一面各率本部兵馬齊集漳、泉,對鄭氏占領(lǐng)下的金、廈地區(qū)形成強兵壓境的局面;一面頻頻遣員招撫,以圖渙散鄭氏軍心。鄭經(jīng)為了擺脫內(nèi)外交困的狀態(tài),也授意鄭泰、洪旭、黃廷等人與清方談判?!杜_灣外記》記載了當(dāng)時鄭經(jīng)與鄭泰等人商議時的一些情況。鄭經(jīng)說,“東寧初辟,先王陡爾仙逝,茲又遭蕭、黃二賊構(gòu)釁于內(nèi),藩院聞信,頻頻遣員招撫,順之,有負(fù)先王宿志;逆之,則指日加兵。內(nèi)外受困,豈不危哉?不如暫借招撫為由,茍延歲月,俟余整旅東平,再作區(qū)處。諸君以為如何?旭曰:陽和陰違,俟靖內(nèi)亂,再作籌畫,藩主所見甚明?!盵22]從七月到十二月,鄭泰和李率泰之間使者不斷,鄭泰等人甚至交出了南明皇帝頒給的敕書三道,公、侯、伯印六顆和鄭氏文武官員、兵民、船只、器械總冊一本,以及鄭軍繳獲的清方州縣各官印信十五顆,以表達投降的誠意,為鄭經(jīng)贏得了穩(wěn)定內(nèi)部局勢的時間。[23]而就在鄭泰、洪旭、黃廷等人通過假投降的談判拖延時間,以爭取局勢好轉(zhuǎn)的時候,沈光文卻已經(jīng)將真降清的行動付諸實施了:他從金門出發(fā)前往泉州,想投靠福建總督李率泰??上Т絿^灣遇颶風(fēng)而飄流到了臺灣。

      3.所謂沈光文飄流到臺灣后,“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的說法,是建立在沈光文辛卯年就飄流到臺灣的基礎(chǔ)之上的。但就算這一說法可以成立,沈光文在這段時間里“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也是站不住腳的。沈光文自己的詩可以為證,其《挽定西侯》詩云:

      方喜廉頗老未曾,駭聞騎箕竟歸昇。只因心血回天竭,回看精英作厲能。

      滃水潮頭憑怒立,秣陵城外識云凝。留將背字同埋土,黯黯重泉恨較增。[24]

      定西侯是張名振的封爵。張名振(1601-1655),字侯服,應(yīng)天江寧人(今江蘇南京市)。南明弘光元年(1645),與張煌言等擁立魯王于紹興。魯王兵敗投奔鄭成功,張名振則堅持在浙江沿海一帶抗清。順治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655年1月5日),張名振病逝于舟山軍中,生前在背上曾刺有“赤心報國”四字。按全祖望的說法,順治十一年底時,沈光文已飄流到臺灣兩三年,正處于“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的狀況中,他如何得知張名振的死訊?沈光文得知張名振死訊,并寫下《挽定西侯》一詩,充分說明沈光文這時根本沒有飄流到臺灣,更不存在“與中土隔絕音耗,海上亦無知公之生死者”的情況。

      4.所謂“辛丑,成功克臺灣,知公在,大喜,以客禮見。時海上諸遺老,多依成功入臺,亦以得見公為喜,握手勞苦。成功令麾下致餼,且以田宅贍公”,完全是全祖望想象出來的情節(jié)。

      從前文論述已知,沈光文入臺在壬寅年,遲于鄭成功一年多,他到臺灣時,鄭成功已病逝,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上述場面。退一萬步說,即便沈光文先入臺,鄭成功到臺灣后,也完全沒有可能給沈光文送吃的,還拿出田地和住宅來贍養(yǎng)他。

      征臺的最初幾個月里,鄭成功的軍隊嚴(yán)重缺糧。楊英《先王實錄》記載,在登陸臺灣半個月,即四月中旬以后,鄭成功的軍隊就開始“官兵乏糧”。[25]到了七八月,情況更加嚴(yán)重:“七月,藩駕駐承天府。戶官運糧船不至,官兵乏糧,每鄉(xiāng)斗價至四五錢不等。令民間輸納雜子番薯,發(fā)給兵糧?!嗽拢{駐承天府。戶官糧船猶不至,官兵至食木子充饑,日憂脫巾之變。藩心含之,大書于座前云:戶失先定罪。遣楊府尹同戶都事楊英往鹿耳門守候糧船,并官私船有米來者,盡行買糴給兵?!瓡r糧米不接,官兵日只二餐,多有病沒,兵心嗷嗷”。[26]如此缺糧的情況下,鄭成功有可能給在臺定居近十年(按全祖望的說法)有了穩(wěn)定生活的沈光文送吃的東西嗎?

      為了解決數(shù)萬大軍的安頓問題,鄭成功在登陸臺灣后的第二個月就發(fā)布了“屯墾令”,要求文武各官及各鎮(zhèn)大小將領(lǐng)官兵家眷,“創(chuàng)建田宅等項,……當(dāng)以己力經(jīng)營,不準(zhǔn)混侵土民及百姓現(xiàn)耕物業(yè)”;“各處地方或田或地,文武各官隨意選擇,創(chuàng)置莊屋,盡其力量,永為世業(yè),但不許紛爭及混圈土民及百姓現(xiàn)耕田地?!盵27]可見,文武官員在臺都必須自己“創(chuàng)建田宅”“創(chuàng)置莊屋”,這時的鄭成功怎么可能拿出田地和住宅來贍養(yǎng)據(jù)說已經(jīng)久居臺灣近十年的沈光文?

      全祖望用心編造沈光文得到鄭成功和南明遺老之敬重的情節(jié),目的在于抬高沈的地位,可惜全無事實依據(jù)。

      5.所謂鄭成功死后,鄭經(jīng)改變了鄭成功的政策,沈光文作賦加以諷刺,遭到鄭經(jīng)的迫害,只好逃到羅漢門山中隱居,教書行醫(yī)謀生。鄭經(jīng)死后,鄭經(jīng)的兄弟和鄭克塽又恢復(fù)了對沈光文的禮遇。這當(dāng)然不是事實。鄭經(jīng)到臺灣后之所以不能善待沈光文,不是鄭經(jīng)的問題,而是沈光文的問題。

      鄭成功死后,鄭經(jīng)內(nèi)外交困,亟需穩(wěn)定內(nèi)部局勢,而沈光文這時卻響應(yīng)李率泰的招徠,“挈眷”“買舟”,前往泉州向清朝投誠。只是船到圍頭洋,突遇颶風(fēng),飄流至臺灣。這件事情,鄭經(jīng)事后不可能不知道。對一個在危難時刻有背叛行為的人,鄭經(jīng)不能善待他,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季麒光、全祖望隱瞞了沈光文準(zhǔn)備降清的事實,而把沈光文流落鄉(xiāng)野歸咎于鄭經(jīng),實在有欠公允。

      鄭經(jīng)死后“諸鄭復(fù)禮公如故”更是天方夜譚。鄭經(jīng)幾個碌碌無為的弟弟和年幼的鄭克塽,會在鄭經(jīng)死后,鄭氏政權(quán)風(fēng)雨飄搖之時,去禮遇沈光文,讓人難以想象。事實上,一直到鄭氏降清,沈光文“臺灣野老”的身份一直沒有改變。

      6.所謂沈光文在遭到鄭經(jīng)迫害期間,仍表達了對明朝的忠誠,嘆曰:“吾廿載飄零絕島,棄墳?zāi)共活櫿?,不過欲完發(fā),以見先皇帝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這無疑又是全祖望的想象。沈光文自己的記載就可以揭穿其虛幻。

      沈光文在《東吟社序》中說:“余自壬寅將應(yīng)李部臺之招,舟至圍頭洋,遇颶飄流至斯。海山阻隔,慮長為異域之人,今二十有四年矣。雖流覽怡情,詠歌寄意,而同志乏儔,才人罕遇。徒寂處于荒野窮鄉(xiāng)之中,混跡于雕題黑齒之社。何期癸甲之年,頓通聲氣,至止者人盡蕭騷,落紙者文皆佳妙。使余四十余年拂抑未舒之氣,郁結(jié)欲發(fā)之胸,勃勃焉不能自已”。[28]一個準(zhǔn)備響應(yīng)李率泰之招,前往泉州向清政府投降的人,一個不得已在南明陣營中抑郁生活了四十余年的人,會是一個一心只想“欲完發(fā),以見先皇帝于地下”的人嗎?

      沈光文在《平臺灣序》中對堅持南明正朔的鄭氏政權(quán)的滅亡歡呼雀躍,極力歌頌康熙皇帝及施瑯的德政和功勞:“猗歟盛哉!猗歟盛哉!圣天子在上,海不揚波,德其溥矣;大將軍柔遠,重譯來歸,功實懋焉”。[29]一個對新朝皇帝及其將領(lǐng)如此歌功頌德的人,有可能會是一個一心只想“欲完發(fā),以見先皇帝于地下”的人嗎?

      全祖望在沈光文身上寄托了許多南明遺老氣節(jié)的期望,可惜,他選錯了對象。

      7.所謂清初諸羅知縣對沈光文特別尊重,“諸羅令李麟光賢者也。為之繼肉繼粟,旬日一候門下”,更是錯得離譜。

      首先,清初第一任諸羅縣令是季麒光,他跟沈光文之間是密切的詩友關(guān)系,而且全祖望的《沈太仆傳》明顯脫胎于季麒光的《沈光文傳》。但全祖望為什么會在《沈太仆傳》中將季麒光錯成“李麟光”,或系筆誤所致,否則實在無法理解。

      其次,季麒光對沈光文雖然十分尊重,關(guān)系也非常密切,但他們之間并非只有季尊沈“旬日一候門下”,而是彼此以為知己,惺惺相惜。季麒光有一首《壽沈斯庵》的詩,對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有很好的描述:

      人生重百年,所貴得其是。先生魯國儒,掉臂慣經(jīng)史。

      致身早不成,棲泊在海渚。及余蠻天來,笑談無依倚。

      先生獨昵余,不以簿書鄙。官衙寂如冰,一日常倒屣。

      論書肆網(wǎng)羅,究古別疑似。解帶發(fā)高吟,欣賞時撫幾。

      艷艷山月涼,絮語傾漏指。七十五歲過,瀟灑興彌旨。

      吁嗟少知音,寥落常如此。余本舊恨人,沉憂滯骨髓。

      兩見霜花黃,幸值庚申紀(jì)。蕩紙為歌詩,素心自相矢。

      茫茫大海東,位置余與爾。千古慎勿諼,悠然此流水。[30]

      “先生獨昵余,不以簿書鄙。官衙寂如冰,一日常倒屣”,說明沈光文對季麒光的親近,而且經(jīng)常是沈光文到諸羅縣衙去見季麒光。

      8.所謂“公居臺三十余年,及見延平三世盛衰”,全祖望將沈光文入臺時間搞錯,因此,這里也就錯了。

      沈光文自壬寅(康熙元年,1662)七月入臺,至“戊辰年(康熙二十七年,1788)七月十三日”去世,[31]居臺共二十七年,何來“三十余年”?他遲于鄭成功入臺,其時鄭成功已經(jīng)去世,有關(guān)鄭成功在臺灣的情況,他是不可能看到的。

      全祖望的《沈太仆傳》錯誤如此之多,為什么后人深信不疑、競相引用呢?除了全祖望崇高的學(xué)術(shù)威望之外,還因為他有關(guān)沈光文的記載,得到了臺灣著名史學(xué)家連橫的加持。

      連橫《臺灣通史》卷二十九“諸老”下沈光文相關(guān)內(nèi)容,基本取材于全祖望的《沈太仆傳》,只是在個別地方略有不同。不同的地方如下:

      永歷三年,由潮陽航海至金門,閩督李率泰方招徠故國遺賢,密遣使以書幣聘。光文焚書返幣,……諸羅知縣季麒光,賢者也,為粟肉之繼,旬日一候門下?!小杜_灣輿圖考》一卷,《草木雜記》一卷,《流寓考》一卷,《臺灣賦》一卷,《文開詩文集》三卷,邑人全祖望為訪而刊之,志臺灣者多取資焉。[32]

      歸納起來,有三點不同:

      1.全祖望記載,沈光文是辛卯年(清順治八年、南明永歷五年,1651)由潮陽航海至金門;連橫記載,沈光文是永歷三年(清順治六年,1649)由潮陽航海至金門。

      2.全祖望記載,“諸羅令李麟光”;連橫記載,諸羅知縣為季麒光。

      3.二者有關(guān)沈光文著作的記載有所不同。

      除此之外,連橫有關(guān)沈光文的記載基本上都取材于全祖望《沈太仆傳》,還將沈光文列在“諸老”傳首位,置于徐孚遠、王忠孝、辜朝薦、沈佺期、盧若騰等人之前。按他們在南明的官職和在鄭氏隊伍中的地位和影響,沈光文都無法享受這樣的“榮譽”。連橫之所以如此“尊重”全祖望的記載,如此“尊重”沈光文,當(dāng)然是相信了全祖望描述的沈光文之“氣節(jié)”以及鄭成功對沈光文的“優(yōu)待”和“重視”。這些記載與連橫史觀中強烈的“崇鄭(鄭成功)”“排滿”思想十分“合拍”,所以他樂于引用。也正因為有了連橫的加持,全祖望有關(guān)沈光文的記載,更成了臺灣史研究者眼中的“信史”。

      以陳碧笙先生校注的蔣毓英《臺灣府志》為例,其中的《沈光文列傳》前面已經(jīng)提到是出自季麒光的手筆,在記載沈光文飄流到臺時間時,原文為:“壬寅,八閩總制李公諱率泰聞其名,遣員致書幣邀之,期庵(應(yīng)為斯庵,引者注)不就。七月,挈其眷,買舟欲入泉州,過圍頭洋,遇颶風(fēng),飄泊至臺,不能返棹,遂寓居焉?!盵33]但陳碧笙先生受了全祖望和連橫的影響,在“壬寅”之下加注:“‘壬寅’,應(yīng)為‘壬辰’之誤”,[34]將一個原本正確的東西,反而注錯了。

      筆者1991年出版的《臺灣通史辨誤》(增訂本),曾根據(jù)李率泰任職福建總督的時間和沈光文《東吟社序》,指出李率泰招降沈光文以及沈光文遇颶風(fēng)漂流到臺灣都是壬寅年(康熙元年,1662)的事情,[35]可惜沒有引起太大注意,只有龔顯宗先生在《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匯編》及《增編》中將其收入。[36]

      近年潘承玉教授發(fā)表了《真相、遮蔽與反思——關(guān)于一樁文化史公案的后續(xù)考察》[37]、《神話的消解:詩史互證澄清一樁文化史公案》[38]兩篇文章,指出沈光文準(zhǔn)備降清、遭颶風(fēng)漂流到臺灣的時間是康熙元年底。沈光文被稱為“海東文獻初祖”“臺灣孔子”的神話是由全祖望以及一些后來者編造出來的,他不配享有如此崇高的榮譽。潘先生的有些論點雖然還不夠準(zhǔn)確(如:沈到臺灣的時間是康熙元年七月,不是年底),對沈光文的批評也嚴(yán)厲了一些,但他把對沈光文的研究大大地推進了一步??墒牵@樣的研究成果不但沒有引起足夠的正視,反而引來了許多批評。有人反駁說,沈光文被譽為“臺灣文獻初祖”并不是由于全祖望的“回護”及“造神”運動的結(jié)果,而是歷史事實。[39]有人更進一步地認(rèn)為:“全祖望所作的《沈太仆傳》堪稱乾隆時期有關(guān)沈光文研究的最為重要的一篇文獻,也是沈光文接受史上影響深遠的里程碑式的傳記?!盵40]這些學(xué)者對全祖望《沈太仆傳》的迷信可見一斑。

      近年發(fā)表的張萍《從〈蓉洲詩文稿〉探究沈光文生平事跡》一文,[41]盡管已經(jīng)引用了李祖基點校出版的《蓉洲詩文稿選輯》,可惜錯誤地解讀了季麒光所寫的《沈光文傳》中的有關(guān)記載,將沈光文“又從揭陽來,旅寓于金門所。越十有余年,而轉(zhuǎn)徙至臺灣”,[42]沒有理解為沈光文在金門住了“十有余年”后轉(zhuǎn)徙至臺灣,而是理解為“從1646年錢塘兵敗到轉(zhuǎn)徙至臺灣,其間‘越十有余年’”,[43]因此得出了“根據(jù)《蓉洲文稿》等相關(guān)文章,考證其到臺應(yīng)該在1658到1659年之間?!陨贤普撘部赏ㄟ^全祖望《沈太仆傳》得到印證”[44]的結(jié)論。明顯的,這也是因為無法從對全祖望的迷信中跳脫出來。

      有關(guān)沈光文個人一些史實的錯誤原本事小,但它卻可能影響到臺灣文化史的詮釋,因此,不能不加以指正。

      在考證了沈光文何時飄流到臺灣的史實之后,可以對他的詩作進行一些分析,看看哪些詩是在臺灣寫就或?qū)懪_灣的,哪些詩既不在臺灣所寫,寫的也不是臺灣的事情,跟臺灣沒有關(guān)系。

      收入范咸《重修臺灣府志·藝文志》和近年出版之《全臺詩》中沈光文的詩,可以確定在臺灣所寫或?qū)懪_灣的作品并不多,主要有:

      1.《癸卯端午》

      年年此日有新詩,總屬傷心羈旅時。卻恨餓來還不死,欲添長命縷何為。

      海天多雨濕端陽,閉戶翛然一枕涼。不是好高偏絕俗,并州今且作商量。

      笑予何事日棲遲,不讀離騷便賦詩。幾度尋筇欲問酒,蒲香隔院竟招誰。[45]

      癸卯年為清康熙二年(南明永歷十七年,1663),這一年已是鄭成功收復(fù)臺灣的第二年。沈光文壬寅年(1662)到臺灣,《癸卯端午》作于臺灣是可以肯定的。

      2.《州守新構(gòu)僧舍于南溪人多往游余未及也》

      沿溪傍水便開山,我亦聞之?dāng)M往還。一日無僧渾不可,十年作客幾能閑。

      書成短偈堪留寺,說到真虛欲點頑。正有許多為政處,僅將心思付禪關(guān)。[46]

      鄭成功1661年在臺灣設(shè)立一府二縣,府為承天府,縣為天興、萬年。清康熙三年(南明永歷十八年,1664),鄭經(jīng)改東都為東寧,升天興、萬年二縣為州,臺灣才有了“州守”,也就是知州的設(shè)置。當(dāng)然,早于臺灣,明鄭在廈門也曾有“州守”之設(shè)(思明州知州)。而且,曾任州守的鄧會也是信佛之人,并在廈門虎溪巖題刻詩句:“虎溪一望景多多,石壁千層拂薜蘿。寄語山僧留尺許,他年容我作頭陀”。[47]但有論者認(rèn)為,“南溪即臺南之城南竹溪,新構(gòu)之寺,即后世之竹溪寺”。[48]在新的資料發(fā)現(xiàn)之前,姑從此論。因此,這首詩可以先暫定為寫于明鄭時期的臺灣。

      3.《題赤坎城匾額圖》《題寧靖王齋壁》《往寧靖亭修謁》

      鄭王忠勇義旗興,水陸雄師震海瀛。炮壘巍峨橫夕照,東溟夷丑寂無聲。[49]

      修得一間屋,坐來身與閑。夜深常聽月,門閉好留山。

      但得羈棲意,無嗟世路艱。天人應(yīng)共仰,愧我學(xué)題蠻。[50]

      陽谷生輝尚未炎,滕王亭子綠新添。雨余折角誠堪異,海外依人半受嫌。

      尋路入來皆茂草,隔溪處望映珠簾。主翁有恙因辭客,名紙煩通屬典簽。[51]

      《題赤坎城匾額圖》很顯然是寫于明鄭時期。這時,沈光文對鄭成功收復(fù)臺灣還是肯定的、歌頌的。而在清朝平定臺灣之后,沈光文在寫《平臺灣序》時就不是這般口氣了:“臺灣遐島,赤嵌孤城?!脸笏脑?,鄭成功奮命臺灣,竟奪其地而有焉?!嵆晒χタ伺_灣也,兵民懾伏,上下悚惶,雕題黑齒之夫,跳梁不敢;鐻耳文身之輩,蠢動無聞。……壬寅年,成功物故,鄭錦僭王。附會者言多諂媚,逢迎者事盡更張。般樂之事日萌,奢侈之情無厭。橫征浪費,割肉醫(yī)瘡。峻法嚴(yán)刑,壅川彌謗。主計者所用非所養(yǎng)矣,所養(yǎng)非所用矣。世風(fēng)日下,人事潛移?!盵52]可見,前后的分際是很明顯的。

      《題寧靖王齋壁》《往寧靖亭修謁》寫的是與明寧靖王交往的事情。其中,“主翁有恙因辭客,名紙煩通屬典簽”,說的是沈光文前往拜訪寧靖王朱術(shù)桂,因主人生病不便接待,沈光文留下名片就走了??梢姡@兩首詩寫于明鄭時期也應(yīng)該沒有問題。

      4.《移居目加灣留別》《至灣匝月矣》《曉發(fā)目加灣即事》《發(fā)新港途中即事》

      流離相見便欣依,閩粵周旋荷解衣。敢謂魯連深自恥,不知重耳竟何歸。

      欲聆佳信頻西望,卻訝離群又北飛。但令雙魚無或間,困窮亦足慰周饑。[53]

      閉門只是愛深山,夢里家鄉(xiāng)夜夜還。士學(xué)西山羞不死,民非洛邑敢居煩。

      羈棲塵市依人老,檢點詩書匝月閑。究竟此身無處著,每因散步到禪關(guān)。[54]

      濃霧不為雨,乘朝向北行。此中有長恨,回首意難平。

      冀作南山豹,新聞出谷鶯。忽然開霽處,前路甚分明。[55]

      隱心甘作苦,逐逐卻難禁。計拙憂成老,身閑喜獨吟。

      塵囂渾欲脫,山水試相尋。滿路芙蓉發(fā),秋光已覺深。[56]

      這幾首詩顯然是沈光文隱居目加溜灣時的作品,毋庸置疑。5.《詠籬竹》《釋迦果》《番柑》《番桔》《椰子》《番婦》

      分植根株便發(fā)枝,炎方空作雪霜思。看他盡有參天勢,只為孤貞尚寄籬。[57]

      稱名頗似足夸人,不是中原大谷珍。端為上林栽未得,只應(yīng)海島作安身。[58]

      種出蠻方味作酸,熟來黃玉影欒欒。假如移向中原去,壓雪庭前亦可看。[59]

      枝頭儼如掛繁星,此地何堪比洞庭。除是土番尋得到,滿筐攜出小金鈴。[60]

      殼內(nèi)凝肪徑寸浮,番人有法制為油。窮民買向燈檠用,只為芝麻歲不收。[61]

      社里朝朝出,同群擔(dān)負(fù)行。野花頭插滿,黑齒草涂成。

      賽勝纏紅錦,新裝掛白珩。鹿脂搽抹慣,欲與麝蘭爭。[62]

      這幾首詩所寫物產(chǎn)、水果、人物,都是臺灣有而金、廈沒有的東西,因此可以肯定寫于臺灣。其中描寫臺灣少數(shù)民族婦女的《番婦》尤為生動:“野花頭插滿,黑齒草涂成”,“鹿脂搽抹慣,欲與麝蘭爭”。

      6.《寄懷莊榿庵》《別顧南金》

      別島山川異,傷懷是故臣。同心為千載,分手記初春(分袂在元宵后)。

      志士尊聲氣,東都重縉紳。寒梅將欲放,折寄不嫌煩。[63]

      明知苦節(jié)卻難貞,九載相憐藉友聲。

      邱壑有情推大老,色言欲避笑愚生。

      入山地近區(qū)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勝弟兄。

      安得時時慰依傍,長如鷗鷺得隨行。[64]

      這兩首詩中,出現(xiàn)了“東都”和“南路”這兩個臺灣的地名,可以說明是寫于臺灣或描寫臺灣的詩。

      綜上,沈光文詩作可以確定寫于臺灣或描寫臺灣的共17題19首,占收入《重修臺灣府志》沈詩的約四分之一,占收入《全臺詩》中沈詩的約五分之一。

      而在《重修臺灣府志·藝文志》及《全臺詩》中,可以確定沈光文不是在臺灣所寫或?qū)懙囊膊皇桥_灣的作品卻不少。辨別這些詩有幾種途徑,分述如下。

      1.在康熙元年(壬寅,1662)七月以前所寫的詩。沈光文壬寅年七月飄流到臺灣,在此之前所寫的詩當(dāng)然就不是在臺灣所寫。這部分詩大多可以從詩題以及說明文字中看出來,比如下列詩作就是如此。

      《葛衣吟》:

      永樂時,有河南傭者常衣葛衣,余紹興出奔,亦只衣葛,今已兩載。

      歲月復(fù)相從,中原起戰(zhàn)烽。難違昔日志,未泯一時蹤。

      故國山河遠,他鄉(xiāng)幽恨重。葛衣寧敢棄,有遜魯家傭。[65]

      清順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1645),明魯王朱以海在張國維、張煌言等人的擁立下,監(jiān)國于紹興。次年六月初,清軍渡過錢塘江,進攻紹興。魯王政權(quán)敗潰,朱以海逃往舟山。沈光文說的“紹興出奔”指的就是這個時候。他寫《葛衣吟》在此兩年之后,由此推算,寫作時間應(yīng)為順治五年(1648)。此時,沈光文尚奔走在閩粵間。

      《己亥除夕》:

      年年送窮窮愈留,今年不送窮且羞。窮亦知羞窮自去,明朝恰與新年遇。

      贈我椒樽屬故交,頻頻推解為同胞??吐废嘁朗妮d,明年此日知何在。

      修門遙遙路難通,古來擊楫更誰同。也憐窶空嗟無告,猶欲堅持冰雪操。

      爆竹聲喧似故鄉(xiāng),繁華滿目總堪傷。起去看天天未曉,雞聲一唱殘年了。[66]

      己亥年為清順治十六年(1659),這時沈光文還在金門。因此,這首詩不是在臺灣所寫?!峨T草戊戌仲冬和韻》:

      寧不懷鄉(xiāng)國,并州說暫居。無枝空繞樹,彈鋏又歌魚。

      煉骨危疑集,盈頭珍惜梳。感追無限際,悔絕昔年裾。

      ……

      采薇往古事,敢曰繼其蹤。散棄成吾逸,逢迎自昔慵。

      屐枯邀雨潤,詩瘦倩云烘。即此寒山外,煙霞護碧籠。[67]

      戊戌年為清順治十一年(1654),因此,這一題11首詩也不是在臺灣所寫。

      《寄跡效人吟》:

      憶自丙戌(1642)乘桴,南來閩海,或經(jīng)年泛宅,或偶寄枝棲,憂從中來,興亦時有,每假題詠,聊混居諸。戊子(1644)入粵,所吟亦多。辛卯以來,借居海島,登山問水,靡不有詩,尤喜步和人韻,雖邱壑情深,覺感激時露。今秋檢閱笥中,頓生悔愧,不論閑題記事,悉付祖龍。仲冬小窗冷坐,欲再發(fā)抒飄泊情事,偶得鄭哲三海泊吟,不禁勃勃步韻,然哲三余未識面也。

      不道十余載,猶然若故時。因人作事緩,連我信天疑。

      燕雁春秋易,滄桑日月遲。為興靡騁感,且滯水之湄。

      ……

      煙霞島上滿,落日鬼豪侵。支命全虧骨,包愁總在心。

      徑荒陶興淺,袍吝范寒深。起舞徒虛事,頻年聽翰音。[68]

      沈光文在詩作題解中提及三個時間點:丙戌(引文所注1642年有誤,當(dāng)為1646年)、戊子(引文所注1644年有誤,當(dāng)為1648年)、辛卯(1651),沒有提壬寅年飄流臺灣的事情。很顯然,此題詩中的6首詩是他在辛卯年之后、壬寅年七月之前寫的。因此,這6首詩也不是在臺灣所寫。

      《戲題》:

      十五年來一故吾,衰顏無奈白髭鬚。只應(yīng)遍處題詩句,莫問量江事有無。[69]

      這首詩有兩個關(guān)鍵詞,一是“十五年”,二是“量江事”。所謂“量江事”,指的是沈光文參與南明魯王政權(quán)以錢塘江為中心的抗清活動中的某件事。清順治二年十二月,魯王朱以海的軍隊二萬余人渡過錢塘江,迫近杭州城,但被清軍打得大敗。“這次渡江攻杭戰(zhàn)役失敗后,魯監(jiān)國政權(quán)的將領(lǐng)壯志頓消,基本上轉(zhuǎn)為劃江扼險的守勢”。[70]次年六月,魯王又?jǐn)⊥凵???梢?,“量江事”發(fā)生在順治二年(1645)底前后,最遲不會超過順治三年(1646)六月。過十五年,為順治十八年,沈光文還在金門。因此,這首詩也不是在臺灣寫的。

      至于《挽定西侯》[71]詩,前文已經(jīng)提到,張名振死于順治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655年1月5日),沈光文聽到張名振死訊肯定在此后不久。因此,這首詩也不是在臺灣所寫。

      2.與人交往的詩。對方與沈光文的交往不是發(fā)生在臺灣,沈光文的詩自然也不在臺灣所寫。以下這些詩便是此類:

      《答曾則通次來韻》:

      海天滯跡久,世受國恩同。事業(yè)饑寒后,身名忍辱中。

      困當(dāng)堅骨力,閑足老英雄。握手相憐處,何須怨谷風(fēng)。[72]

      《曾則通久病以詩問之》:

      子固今能詩,恨其多病耳。豈疑圣人徒,乃踵吾家美。

      買藥則無錢,受饑偏不死。揮毫但若吟,應(yīng)即霍然矣。[73]

      《柬曾則通借米》:

      邇來乞食竟無處,饑即驅(qū)我亦不去。甑中生塵興索然,飧風(fēng)吸露望青天。

      窮途依人仍不足,自顧已忘榮與辱。何當(dāng)稚子困餓啼,絕不欲我作夷齊。

      勉學(xué)魯公書新帖,呼庚未免為臣妾。嗟,嗟,苦節(jié)尤難在后頭,一日不死心中憂。[74]

      有關(guān)曾則通的生平我們知道的不多,但盧若騰一首《送曾則通扶櫬歸江右(按:則通為二云先生子)》卻提供了許多有用的信息:

      君昔侍吾師,宦游入閩甸。吾師蒙難時,舉家危懸線。

      君年未及壯,飄泊經(jīng)石煉。島棲十七載,苦淚揮霜霰。

      談盡島中心,識盡島中面。人面皆如昨,人心半遷變。

      經(jīng)權(quán)惟所適,忠孝從其變。況有佳題目,救民息爭戰(zhàn)。

      天地喑無聲,是非任顛眩。游子孤所望,決計歸鄉(xiāng)縣。

      吾師忠義骨,一紀(jì)羈淺竁。于今遂首邱,遠道將裧輤。

      ……

      匆匆忽別去,值我貧病洊。無金饋君贐,無酒飲君餞。

      贈君貧者言,言言心血濺。行矣尚勉旃,勿以規(guī)為瑱。[75]

      曾則通的父親是曾櫻。曾櫻,字仲含,號二云,江西臨江府峽江縣人。隆武政權(quán)時曾任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xué)士;隆武亡,依鄭成功。順治八年三月初一日,清總兵馬得功襲擊廈門,曾櫻自縊。[76]曾櫻死后數(shù)日,門人阮旻錫、陳泰、僧人文臺以僧龕將其抬至曾厝垵下船,交給家人,送至金門,由王忠孝等人幫助安葬。[77]盧若騰詩中“吾師忠義骨,一紀(jì)羈淺竁,于今遂首邱,遠道將裧輤”,說明曾櫻初葬金門“一紀(jì)”即12年之后,就要歸葬故里了。曾櫻死于辛卯年(1651),12年之后也就是1663年,即康熙二年。曾則通在康熙二年從金門扶櫬歸故鄉(xiāng)江西峽江縣,而沈光文在康熙元年七月飄流去了臺灣,他們的交往不可能發(fā)生在臺灣,只能在金門。因此,上述三首與曾則通有關(guān)的詩肯定不是寫于臺灣。

      《盧司馬惠朱薯賦謝》:

      隔城遙望處,秋水正依依。煮石煙猶冷,乘桴人未歸。

      調(diào)饑思飽德,同餓喜分薇。舊德縈懷抱(盧昔為我郡兵憲),于茲更不違。[78]

      “盧司馬”即盧若騰,盧若騰曾任浙江寧紹巡海兵備道。隆武政權(quán)敗亡后,盧依附鄭成功,是鄭氏隊伍中著名的南明耆老之一,長期居住金門??滴醵晔?,金、廈二島為清軍占領(lǐng),盧若騰隨鄭經(jīng)撤往銅山(今東山);三年二月,前往臺灣?!杜_灣外記》記載:“三月初二日,盧若騰至澎湖,有微恙,不二日死?!编嵔?jīng)“初七日午到澎湖。聞鄉(xiāng)紳盧若騰死,親往哭祭?!盵79]《金門志》記載:盧若騰“康熙三年,將渡臺灣,至澎湖病亟,夢黃衣神持刺來謁。忽問今是何日,侍者以三月十九日對。矍然曰:‘是先帝殉難之日也’,一慟而絕。遺命題其墓曰‘自許先生’。年六十六?!盵80]不論是《臺灣外記》的三月初,還是《金門志》的三月十九,盧若騰死于康熙三年的三月是不錯的。他沒有到臺灣,剛到澎湖不久就病逝了。他送紅薯給沈光文肯定不是在臺灣或澎湖的事情,而是在金門的事情。因此,沈光文的這首詩也不是在臺灣寫的。

      《謝王愧兩司馬見贈》:

      廿載仰鴻名,南來幸識荊。忘機同???,尊義締寒盟。

      霖雨時需切,東山望不輕。流離誰似我,周急藉先生。[81]

      王愧兩司馬即王忠孝。王忠孝,字長孺,號愧兩,南明弘光政權(quán)時,曾被任命為紹興知府,故沈光文稱其為“王愧兩司馬”。王忠孝是崇禎元年(1628)的進士,授戶部主事;三年,任河北薊州漕運監(jiān)司,以剛直無私著稱。當(dāng)時,朝廷派往薊州節(jié)制漕運的宦官(稱監(jiān)視)鄧希詔張揚跋扈,議設(shè)標(biāo)兵、欲新其廨宇,都準(zhǔn)備動用公款,均遭到王忠孝反對?!跋Tt大沮,恨公刺骨,遂密疏陷公”。[82]朝廷聽信讒言,將王忠孝入獄。“系詔獄二十八月,雖為司農(nóng)、經(jīng)略、憲臣、刑曹俱有救疏,衛(wèi)官不敢枉,又懼忤中官,故遲而不結(jié)?!嬜匀缮昵镏烈液ハ模胰詹辉诨茧y轇轕中”。[83]后因“希詔贓私狼藉,大珰恐為外庭所借口,疏參逮詔獄論斬,而公名亦遂登啟事”。[84]王忠孝之名也因為登載“啟事”之后為天下人所知。沈光文“廿載仰鴻名”指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件事。壬申年是1632年,乙亥年為1635年,“廿載”應(yīng)該是一個虛數(shù),指的是20年左右。加上“南來幸識荊”“流離誰似我”兩句,說明沈光文的這首詩是他在剛結(jié)束了浙、閩、粵數(shù)省的流離,到了金門住下,認(rèn)識了王忠孝不久之后寫的。沈光文辛卯年(1651)抵金門旅居,他到了金門以后,當(dāng)然要前往拜訪仰慕了20年的王忠孝。王忠孝對初來乍到、生活困難的沈光文給予一些接濟,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這首詩肯定也不是寫于臺灣。

      3.詩中透露的地點、所寫內(nèi)容說明此詩不是寫于臺灣,比如以下詩作:

      《重九日登嘯臥亭》:

      重陽節(jié)至客心悲,托盟登臨酒一卮。健挽石梁看沒羽,醉摩字影讀殘碑。

      當(dāng)年運數(shù)終窮九,廿載憂危共此時。為問生涯在何處,黃花知以晚為期。[85]

      嘯臥亭,在金門島西南,明代所建。楊宏舉《虛江嘯臥亭記》云:“虛江為誰?都督俞公別號也?!?,公以乙未武進士加千戶秩,來守金門,期年而化。暇時嘗游息于此,故自題曰:‘虛江嘯臥’云?!瓏L有志構(gòu)亭,尋因升去不果。余后公二十二稔,乃來繼治。思以闡公志也,故命工甃石構(gòu)是亭于石?!盵86]可見,沈光文登嘯臥亭只能是在金門的事情。

      《齊價人移浯以詩投贈次韻答之》:

      性懶恒耽逸,身閑若避紛。當(dāng)關(guān)學(xué)望氣,載酒欲輪文。

      佳翰誠臻圣,新詩更軼群。枝棲欣不遠,時冀挹高云。[87]

      “齊價人移浯以詩投贈此韻答之”,說的是齊價人到了“浯洲”(即金門)以后送了一首詩給沈光文,沈光文以此詩回贈,說明這件事情發(fā)生在金門。

      《齊價人旋禾未及言別茲承柬寄欣和》:

      忽帶青云去,惟將逸韻留。剡舟知待雪,陶徑已辭秋。

      風(fēng)足高山水,光原燦斗?!,幦A承寄問,多病獲新瘳。[88]

      這首詩和上一首詩的故事是相關(guān)聯(lián)的。齊價人到了金門一段時間以后又要回嘉禾(即廈門),沈光文因病未能前往送別。齊價人請人轉(zhuǎn)達了問候,沈光文就寫了這首詩表示感謝。這說明這首詩也是寫于金門。

      《貸米于人無應(yīng)者》:

      同是窮途同作客,飽得煙霞煮得石。但使清虛腹里存,詩瘦偏多新意格。

      也知詩瘦恰隨秋,高飛秋色入浯州。……

      感此高誼思所報,木瓜何以投永好。今日幼安固如何,卻亦未曾除皂帽。[89]

      此詩中有“高飛秋色入浯州”之句,說明此詩作于“浯洲”,即金門。加上前文中提到的沈光文曾在金門《柬曾則通借米》,說明此時沈光文窮困潦倒,時常向人借貸度日,以致有時到了無人理睬的地步。

      《看菊》:

      我昨詠邛須,相將造芳圃。南種悉珍奇,目所未見睹。

      何須問主人,攜樽直入廡。主人笑出迎,看花有儔伍。

      ……

      陽春天氣佳,月麗清虛府。秉燭繼夜游,分吟索韻譜。

      才推河間雄,箋飛白雪舞。諸公八斗高,自足當(dāng)繡虎。

      我乃欲效顰,如弄輸門斧。瞻言棲依處,何異金門塢(蠡城以南亦有金門塢)。

      傲骨我終持,不與時仰俯?!?/p>

      維菊與忘言,芬芬自傾吐。序晚值風(fēng)霜,勁節(jié)孰予侮。

      藉非高士流,濫賞奚足取。共識此中意,斯會同友輔。[90]

      這首詩中有“瞻言棲依處,何異金門塢”之句,沈光文的意思,他將來棲依的地方,不會與金門有什么不同。因此,可以斷定,這首詩也是寫于金門。

      《感懷八首》:

      未伸靖節(jié)志,居此積憂忡。退避依麋侶,流離傍蜃宮。

      身閑因性懶,我拙任人工。島上風(fēng)威厲,衾寒夢未終。

      ……

      忽爾冬將半,居諸不肯停。新詩縈雪夢,愁思入寒扃。

      同調(diào)孚聲氣,時賢重典型。敝廬依大武,遙接數(shù)峰青。[91]

      要了解這首詩寫作的時間地點,最重要的信息在“敝廬依大武”一句。關(guān)于“大武”所在,龔顯宗先生在這首詩的箋注中說:“毛一波《試論沈光文之詩》謂,詩中有‘蔽廬依大武’之句,除金門外,臺灣有大武山,又有大武郡,光文曾避地大武分郡,可證為在臺之作?!盵92]然而,沈光文所處的時代,臺灣跟“大武”有關(guān)的地名只有以下幾個地方:(1)“大武籠山(在大武籠社?!较掠邢l:曰漚灣溪、曰啯溪)”;[93](2)“大武垅社(離府治四十里)”;[94](3)“大武郡牛社(離府治三百四十里)”。[95]這些地方與沈光文在臺灣時所住的“善化里(離府治二十五里)”[96]都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把它們和沈光文詩中的“大武”聯(lián)系在一起顯得有些牽強。

      實際上,沈光文詩中的“大武”說的是金門太武山。古人“大”字通“太”,也通“泰”字。《辭源》的解釋是:“大”為“‘太’的古字。駢雅訓(xùn)纂五釋名稱:‘古人太字多不加點,如大極、大初、大素、大室、大廟、大學(xué)之類。后人加點,以別小大之大,遂分而為二矣’?!部勺鳌?。[97]沈光文稱“太武山”為“大武”,一是為了顯示他的學(xué)識淵博,二是為了表示他對當(dāng)時金門島上權(quán)勢者鄭泰的尊重。鄭泰是鄭成功的族兄,也是鄭氏政權(quán)的戶官,他長年駐守金門,在金門的地位和影響都很大。古人有為尊者避諱的傳統(tǒng),用“大”字代替“太”字,既不影響原意,又避了鄭泰的名諱(避同音)。這種巧妙的處理,可惜后人很少能夠體會出來。因此,這首詩也是寫于金門。

      《普陀幻住庵》:

      磬聲飄出半林聞,中有茅庵隱白云。幾樹秋聲虛檻度,數(shù)竿清影碧窗分。

      閑僧煮茗能留客,野鳥吟松獨遠群。此日已將塵世隔,逃禪漫學(xué)頌經(jīng)文。[98]

      這首詩不是寫于臺灣,先后已有多位學(xué)者指出。據(jù)臺灣學(xué)者謝貴文教授介紹:“如陳漢光指出‘普陀,系指浙江普陀山而言。故此詩之成,應(yīng)在隆武元年(順治二年乙酉,1645年)魯王畫江(畫錢塘江而守)之役后。其時魯王入海,光文可能逃到普陀山’。[99]廖一謹(jǐn)亦持此說。[100]事實上,浙江普陀山確實有一座禪寺曰‘幻住庵’,乃元朝禪門臨濟宗楊岐派傳人——中峰明本禪師所建,他并著有《幻住庵清規(guī)》一卷,刊行于世。[101]由此可知,沈氏詩中的普通幻住庵應(yīng)非……大崗山舊超峰寺,亦與……內(nèi)門紫竹寺無關(guān)?!盵102]正如陳漢光先生所判斷的那樣,沈光文在追隨魯王抗清時確曾到過普陀山。據(jù)季麒光《沈光文傳》記載:“方其從魯監(jiān)國始事越東,不無一城一旅之思。及錢塘兵敗,從曹娥江走寧、臺,……后從寧海出石浦,抵舟山。又自舟山渡廈門至南澳?!盵103]普陀山在舟山群島,沈光文在舟山期間曾到訪過普陀幻住庵,這首詩就是在那時寫的。

      以上沈光文的詩,可以確定不是在臺灣所寫或?qū)懙膬?nèi)容與臺灣無關(guān)的詩至少有18題40首。顯然,這個數(shù)字要多于可以確定在臺灣所寫或?qū)懪_灣事情的17題19首。至于收入《重修臺灣府志》和《全臺詩》中的其余沈詩,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否與臺灣有關(guān)系。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范咸的《重修臺灣府志》有意或無意地將沈光文不是在臺灣寫的或?qū)懙牟皇桥_灣事情的詩收入到《藝文志》之中,大大增加了沈光文的作品在臺灣官修府志中的分量,并且成了全祖望將沈光文譽為“海東文獻初祖”的佐證。

      清代官員和文人高抬沈光文是有原因的。沈光文的詩友、諸羅知縣季麒光稱,“從來臺灣無人也,斯庵來而始有人矣。臺灣無文也,斯庵來而又始有文矣”。[104]全祖望則說:“前此諸公述作,多以兵火散佚,而公得保天年于承平之后。海東文獻,推為初祖?!裰九_灣者,皆取之焉?!w天將留之以啟窮徼之文明,……為臺人破荒?!盵105]他們?nèi)绱苏f的前提,就是無視明鄭時期大量追隨鄭成功、鄭經(jīng)來到臺灣的文人、學(xué)士,無視這些文人、學(xué)士留下的各種著作。我們今天依然能夠利用的盧若騰的《島噫詩》、[106]王忠孝的《惠安王忠孝公全集》、[107]鄭經(jīng)的《東壁樓集》[108]等,都說明了這種無視的錯誤。他們對明鄭時期其他文人著作的無視,最主要的還是政治上的原因。

      在清代官員和文人的眼中,沈光文之所以值得肯定,最重要的是因為他晚年的“政治正確”。清朝平定臺灣后,沈光文寫了《平臺灣序》,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沈光文政治上的“自白書”。文中除了對明鄭進行貶低、攻擊之外,還對康熙帝和施瑯歌功頌德:“猗歟盛哉!猗歟盛哉!圣天子在上,海不揚波,德其溥矣;大將軍柔遠,重譯來歸,功實懋焉。”[109]有了這樣的政治表態(tài),沈光文作為南明遺老的身份便被“洗白”了,就變成了清政府認(rèn)可的“海東文獻初祖”。

      在清鄭對立、廣大民眾飽受戰(zhàn)火荼毒、許多人不得不顛沛流離的背景下,沈光文的詩,基本上反映了一個失意、落寞文人的情緒和心境,大多是個人境遇的寫照。與同時期的盧若騰、王忠孝、鄭經(jīng)等人相比,缺少了一些家國情懷,缺少了一些對普通民眾和士兵的關(guān)懷,在思想性和體現(xiàn)中華文化核心價值方面明顯不如,說他是“海東文獻初祖”,顯然過譽。

      注釋:

      [1][93][94][95][96]蔣毓英:《臺灣府志》,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第108頁,第19頁,第10頁,第11頁,第10頁。

      [2][7][8][21][105]全祖望:《鮚埼亭集》卷27,轉(zhuǎn)引自龔顯宗編:《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匯編》,臺南:臺南縣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36-37頁。

      [3][4][5][9][19][28]沈光文:《東吟社序》,載《臺灣府志三種》(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版,第2576-2579頁,第2652-2667頁,第2674-2699頁,第2576-2579頁,第2576頁,第2576頁。

      [6][24][45][46][53][54][55][56][57][58][59][60][61][62][65][67][68][71][89]施懿琳等編撰:《全臺詩》第一冊,臺北: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第36-66頁,第65頁,第41頁,第61頁,第64頁,第64-65頁,第54頁,第54頁,第42頁,第42頁,第43頁,第43頁,第43頁,第49頁,第55-56頁,第55-56頁,第51-52頁,第65頁,第39-40頁。

      [10][11][12]盛成:《〈東吟社序〉盛成注》,載龔顯宗編:《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匯編》,臺南:臺南縣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145頁,第139-140頁,第145頁。

      [13][15][16][17][20][30][42][103]季麒光撰、李祖基點校:《蓉洲詩文稿選集·東寧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2頁,第82頁,第85頁,第122-124頁,第123頁,第15頁,第123頁,第123頁。

      [14]蔣毓英:《臺灣府志》,載《臺灣府志三種》(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版,第223-224頁。

      [18] 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348、1349、1353頁。

      [22][79]江日升:《臺灣外記》,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5頁,第187頁。

      [23]鄧孔昭:《鄭成功與明鄭在臺灣》(修訂版),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91頁。

      [25][26][27]楊英:《先王實錄》,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2頁,第256-258頁,第253-254頁。

      [29][52][109]沈光文:《平臺灣序》,載《臺灣府志三種》(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版,第2667頁,第2652-2661頁,第2667頁。

      [31]《斗南沈氏族譜》,轉(zhuǎn)引自石萬壽:《沈光文事跡新探》,載《臺灣風(fēng)物》(臺北)43卷第2期。

      [32]連橫:《臺灣通史》下冊,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年,第557-558頁。

      [33][34]蔣毓英撰、陳碧笙校注:《臺灣府志校注》,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第108頁,第108、112頁。

      [35]鄧孔昭:《臺灣通史辨誤》(增訂本),臺北:臺灣自立晚報文化出版部社,1991年,第310-311頁。

      [36]龔顯宗:《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匯編增編》(下冊),臺南:臺南市政府文化局,2012年,第210-212頁。

      [37]潘承玉:《真相、遮蔽與反思——關(guān)于一樁文化史公案的后續(xù)考察》,《紹興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3期。

      [38]潘承玉:《神話的消解:詩史互證澄清一樁文化史公案》,《復(fù)旦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2期。

      [39]樂天耀:《材料、事實與反思:有關(guān)沈光文的一樁文化史公案——兼與潘承玉先生商榷》,《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xué)報》2012年第5期。

      [40]袁韻:《論全祖望在沈光文接受史上的貢獻》,《寧波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科學(xué)版)第32卷第2期,2019年3月。

      [41][43][44]張萍:《從〈蓉洲詩文稿〉探究沈光文生平事跡》,《寧波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科學(xué)版)》第25卷第6期,2012年11月,第51-55頁。

      [47]廈門市政協(xié)文史和學(xué)習(xí)宣傳委員會編:《廈門摩崖石刻》,福州:福建美術(shù)出版社,2001年,第81頁。

      [48][49][50][51]盛成:《沈光文自著詩文中之自述》,載龔顯宗編:《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匯編》,臺南:臺南縣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428頁,第44頁,第45頁,第62-63頁。

      [63]沈光文:《寄懷莊榿庵》,載《臺灣府志三種》(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版,第2687頁。

      [64] 沈光文:《別顧南金》,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97-2698頁。

      [66] 沈光文:《己亥除夕》,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78-2679頁。

      [69] 沈光文:《戲題》,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0頁。

      [70]顧誠:《南明史》,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271頁。

      [72][73][74]沈光文:《答曾則通次來韻》《曾則通久病以詩問之》《柬曾則通借米》,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77頁,第2677-2678頁,第2686-2687頁。

      [75]盧若騰:《島噫詩》,臺灣文獻叢刊本第245種,臺北:臺灣銀行,1968年,第13頁。

      [76]計六奇:《明季南略》,臺灣文獻叢刊本第148種,臺北:臺灣銀行,1963年,第348-351頁。

      [77]阮旻錫:《海上見聞錄》,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4頁。

      [78]沈光文:《盧司馬惠朱薯賦謝》,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7頁。

      [80][86]林焜熿:《金門志》,臺灣文獻叢刊本第80種,臺北:臺灣銀行,1960年,第264頁,第14-15頁。

      [81]沈光文:《寫王愧兩司馬見贈》,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7-2688頁。

      [82][84]洪旭:《王忠孝傳》,載臺灣省文獻委員會編:《惠安王忠孝公全集》,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第255頁,第257頁。

      [83]王忠孝:《自狀》,載臺灣省文獻委員會編:《惠安王忠孝公全集》,第32頁。

      [85]沈光文:《重九日登嘯臥亭》,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4頁。

      [87]沈光文:《齊價人移浯以詩投贈次韻答之》,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79頁。

      [88]沈光文:《齊價人旋禾未及言別茲承柬寄欣和》,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2-2683頁。

      [90] 沈光文:《看菊》,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4-2686頁。

      [91] 沈光文:《感懷八首》,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89-2690頁。

      [92]龔顯宗:《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增編》(上冊),臺南:臺南市文化局,2012年,第152頁。

      [97]何九盈、王寧、董琨主編,商務(wù)印書館編輯部編:《辭源》(第三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5年,第908頁。

      [98]沈光文:《普陀幻住庵》,載《臺灣府志三種》(下),第2674頁。

      [99]引文原注,陳漢光:《臺灣詩錄(上)》,臺灣省文獻會,1984年,第44頁。

      [100]引文原注,廖一謹(jǐn):《臺灣詩史》,臺北:武陵出版社,1989年,第86頁。

      [101]引文原注,楊惠南:《兩首有關(guān)臺灣僧人抗清的詩作》,《佛學(xué)研究中心學(xué)報》(臺北)第3期,1998年,第283頁。

      [102]謝貴文:《沈光文在臺的事跡及文學(xué)》(未刊稿),載泉州鄭成功研究會2019年研討會論文匯編《明鄭人物的活動及其歷史影響》,第12-13頁。

      [104]季麒光:《跋沈斯庵〈雜紀(jì)詩〉》,載季麒光撰、李祖基點校:《蓉洲詩文稿選集·東寧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8頁。

      [106]盧若騰:《島噫詩》,臺灣文獻叢刊第245種,臺北:臺灣銀行,1968年。

      [107]王忠孝:《惠安王忠孝公全集》,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

      [108]鄭經(jīng):《東壁樓集》,載泉州文庫整理出版委員會編《延平二王遺集》(外二種),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年。

      (責(zé)任編輯:陳小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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