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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和逃犯

      2020-01-04 07:06:02秦加倪
      民間文學 2020年10期
      關鍵詞:強子菜刀衣柜

      秦加倪

      夕陽西下,退休后第一次出來溜達的熊老頭還在鎮(zhèn)外路邊徘徊。川北山峽里的黃昏,冷清寂靜。忽然,前面有個人影一閃,躲在崖下亂草叢中,眼睛瞅著路上的動靜。

      熊老頭裝作沒看見,照樣走路。這人忽然跳出來,站在路中間,舉著一把菜刀,低聲說:“把身上的錢交出來!快點!”

      熊老頭看清楚這人,十八九歲,平頭,臉上稚氣未脫,穿一件帶條紋的藍色囚服,神情十分緊張。他一下子明白了:這年輕人是從監(jiān)獄里逃出來的。

      熊老頭故作驚慌害怕,問道:“你這是在搶劫嗎?我以前在監(jiān)獄時認識個熟人,年輕時才搶了五塊錢,就坐了七年牢,現(xiàn)在想想真劃不來。就是伸手向人要錢,要個幾十百塊錢,啥事情也沒有?!?/p>

      年輕人果然遲疑了,垂頭喪氣地說:“我曉得,用暴力、脅迫搶東西,即使搶幾塊錢,也得判好幾年!”

      “就是嘛!那你還搶?”

      年輕人猶豫半晌,嘆口氣說:“不搶吧,我又沒錢吃飯。那你說咋辦?”

      熊老頭趁熱打鐵建議:“不如你向我要錢!你要錢,我給錢,大家都沒事。你說,你要多少?。俊?/p>

      年輕人歪著腦袋想了想,把手中的菜刀收起來,別在褲腰上,伸手說:“主要是飯錢,要五十元吧!”

      熊老頭拿出一百元,給了他,末了還問:“夠嗎?”

      “夠了夠了?!蹦玫藉X,年輕人慌忙轉(zhuǎn)身要走,熊老頭卻伸手一攔。年輕人一驚,跳開說:“你干啥?”

      老頭忙解釋:“你看,天馬上就黑了,這路你不熟的話,誤入荒山野嶺,老樹林里有野豬豺狼,會送命的。我還是陪著你走一趟吧!我路熟,前邊是個小鎮(zhèn),也可以繞過去。如果你愿意,到前面我家住一宿,明天天亮后再走也不遲?!?/p>

      年輕人看看暗下來的天色,猶豫起來。他是真怕誤入深山野嶺,不過,他還是信不過熊老頭,抽出菜刀提在手上,邊跟著熊老頭身后走,邊小心翼翼地問:“您老真的在監(jiān)獄里面待過?”

      熊老頭說:“別提啦,我在里面待了三十多年?!?/p>

      年輕人一下慌了,厲聲說:“你騙我,里面最長不過七八年,哪有坐三十多年的?”說完轉(zhuǎn)身就跑!

      熊老頭趕緊追他,邊跑邊說:“我在里面表現(xiàn)好,后來減刑就留用了,打個雜什么的?!?/p>

      “這樣啊,難怪?!蹦贻p人這才收住腳步,松了口氣說:“你嚇我一跳,里面最長刑期不會超過七年的。我也不過才兩年?!彼挥X說漏了嘴,警惕地注意熊老頭的動靜,準備好了逃跑的架勢。

      熊老頭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笑了,輕聲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從里面跑出來的。既然能跑出來,就是有本事的人。只是,你這一跑出監(jiān)獄,回去刑期就又得加了?,F(xiàn)在是高科技,到處都有攝像頭,尤其城里,跑到哪里,也有你的照片。再說,無論坐車還是住宿,干啥都離不開身份證。你肯定沒有身份證,人家一查你就完了。所以要是我呀,不干這蠢事,東躲西藏,挨餓受凍不說,擔驚受怕才是真的?!?/p>

      年輕人說:“本來我就沒想跑出來,現(xiàn)在別提多后悔了。身無分文不說,又沒身份證,估計也跑不了多遠,就會被抓回去了?!彼冻鼍趩视譄o可奈何的神情。

      熊老頭覺得奇怪,就問他:“你本來沒想跑出來,是有人讓你跑出來的嗎?”

      年輕人忙擺手,“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糊涂了?!?/p>

      熊老頭見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知道對方心里藏著啥事,就自我介紹:“我姓熊,你喊我老熊吧。這樣,你先去我家吃點飯。我家就在前面,是個獨立的小院子,到底跑還是不跑,我不給意見,今晚你自己拿主意?!?/p>

      年輕人望望暗下來的天色,把菜刀別回腰上,警惕地跟在熊老頭身后。也就過了十幾分鐘,兩人到了鎮(zhèn)子上熊老頭家。這是一個獨戶平房小院,門口有一片菜地。年輕人緊張地四處張望,熊老頭明白他的意思,馬上說:“你看清楚,這門口菜地邊的大路,往左通向山外,肯定會有警察在前面路口設卡,往右十里,就是通往監(jiān)獄的路。兩條路,走哪條,今晚你好好想清楚?!?/p>

      熊老頭開燈進了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問:“就您老一個人在家?”

      “是啊,老伴出門旅游了。”熊老頭邊說邊去廚房給這個自稱叫劉強子的年輕人煮了一大碗面條,還加了個雞蛋。劉強子狼吞虎咽,幾口下了肚。熊老頭安排他睡里間的客房,說:“明天早上你做決定,到底跑,還是回去自首,我由你,你我到底都是在監(jiān)獄里面待過的人!你今晚最好睡一覺,如果還要跑,我也得陪著你跑啊,黑燈瞎火的,你誤進老林子,或者掉崖下丟了命,我可過意不去?!?/p>

      劉強子忽然說:“您老是個好人!要是早遇上您老,我就不會坐牢了?!?/p>

      “是嗎?不過你現(xiàn)在明白事理也好,至少以后不會再糊涂?!?/p>

      他們正說著話,忽然,外邊有人敲門。熊老頭擺手示意劉強子不要聲張,他去外屋開門。劉強子馬上抓著菜刀,在門后緊張地側耳聽著。

      他聽見熊老頭說:“人我沒看見,你們請回吧!我得休息了。”

      熊老頭打發(fā)完來人,再回屋一瞅,人不見了。這小子真成驚弓之鳥了,燈光下,他看見衣柜門略微開著,不由咧嘴笑了,上去敲敲衣柜門,說:“還躲啥??!躲有用嗎?放心睡覺吧。我不同意,他們是不會隨便進屋的。”

      劉強子狼狽地從衣柜里爬出來。一臉尷尬地說:“我不躲了,我不躲了?!?/p>

      看來,熊老頭是真護著他,也是真幫他,劉強子稍微放心了些,關燈睡下。到半夜,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躲在衣柜里時,衣柜里似乎掛著一套警服!他頓時汗毛一豎,急忙爬起來,從后窗戶跳了出去。

      劉強子狂跑一陣,看看前邊路上,有手電筒的光亮。他想躲開,那光亮一下罩住他,熊老頭的笑聲傳來:“劉強子啊,我就知道你半夜會跑,就早早在這兒等你了。你這一跑,后果嚴重啊!”

      劉強子有點垂頭喪氣,只得乖乖跟熊老頭回去了。他覺得,這老頭也太神了,居然知道他半夜會跑?;氐轿堇?,熊老頭把他忘在床頭的菜刀“啪”地丟給他,說:“這個你收好,我勸你出門在外最好別帶,會害了你的。”

      劉強子說:“本來我也不想帶把菜刀在身上,怕人家說我拿著兇器。但里邊人說,這里的山林里有野豬,如果遇上了,手里沒個防身的東西就危險了,所以我才撿了把菜刀帶著?!?/p>

      “你怕野豬?”熊老頭問。

      “里邊的人都說野豬很兇,你就是爬上樹,它也會把樹拱倒,得有把刀防著它?!?/p>

      熊老頭想想,他說的倒是實話,就說:“我把話說清楚,今晚你還可以再跑一次。跑出去,如果又回來,我就幫你;跑出去,不回來,你自己去承擔后果吧?!眲娮雍苛耍核€可以再跑一次?這熊老頭啥意思?他想了想,從兜里摸出一張手繪的畫,遞給熊老頭,問:“老伯幫我看看,這畫重要不?”

      熊老頭接過畫,看見上面畫著山邊有一片樹林,在幾棵樹邊標著東西南北的方向,和一些數(shù)字。他問劉強子:“這畫很重要嗎?我看不出來??!”

      劉強子也納悶著說:“我也覺得沒啥,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熊老頭猜想,畫里一定有什么名堂,于是就說:“今晚你想好了,明早等你回話?!比缓蠡匚菟X了。

      夜十分寂靜,蟲鳴聲陣陣。熊老頭用手機發(fā)了一個短信,再側耳聽著客房里年輕人的動靜,他心中滿是期待。

      劉強子一夜輾轉(zhuǎn)反側,他思來想去,心亂如麻。就因為自己一時沖動,打架傷人,判了兩年。本來已經(jīng)后悔萬分,現(xiàn)在又逃跑,結局如何,真是難料。

      早晨六點,熊老頭起床看了看,客房又空了,菜刀丟在床上。后窗戶沒關,他出門去,看到頭發(fā)濕漉漉的劉強子蹲在地上,正等他。

      熊老頭不由笑了,“還跑嗎?”劉強子沮喪地說:“不跑了,跑也沒用,路上到處都是手電筒的光,三里外警察設卡了。我還是聽您老的,回監(jiān)獄自首吧!”

      他還真又跑了一次!不過,自己又跑回來了。因為他想明白了,黑燈瞎火的,不僅跑不出去,還有可能在老山林里丟了命。

      熊老頭問:“真不跑了?”

      “真不跑了!”

      “你愿意自首嗎?”

      “愿意?!?/p>

      熊老頭說:“好啊,就等你這一句了!你等等,我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你愿意自首?!彪娫挻蛄?,不到五分鐘,一輛警車到了,跳下一個獄警,向熊老頭行禮,“報告熊科長,按照您的吩咐,昨晚我們停止了搜查,只是在三里外設卡等候,等他自首?!?/p>

      “熊科長?您老不是……”劉強子驚訝得合不攏嘴。熊老頭笑了,說:“我確實是在高墻里面待了幾十年啊!年輕人,回去吧,好好改造,早點回家,將來還是有前途的?!?/p>

      劉強子又回到了監(jiān)獄,他向別人打聽熊老頭,才知道,熊老頭居然是監(jiān)獄總隊教育科的科長,去年剛退休。他一下明白了,是熊老頭安排獄警,沒有馬上抓他,給了他足夠的思考時間,他才沒有一錯再錯。淚水模糊了劉強子的雙眼,他從內(nèi)心感激那個用真心幫他、救他的人!

      劉強子請求要再見見熊老頭。熊老頭來了,說:“你一定有話要告訴我,對吧?”

      劉強子點頭,說:“我要把這畫交給您。這畫是我們中隊的黑老大袁濱畫的,就是他安排我跑的,他給了我這張畫著他老家樹林子的畫,要我逃出去送給他在外面的同伙。說送到了,他的同伙就會給我十萬塊錢。如果我不聽他的話,在里面就沒好果子吃。我知道他狠,只好跑出來替他送畫。這張畫,我現(xiàn)在就交給您了?!?/p>

      監(jiān)獄對黑老大袁濱一番審訊,袁濱終于承認,畫里有文章。原來,這是黑老大的“藏寶圖”,圖上標注了他七年前埋在老家槐樹林地下的兩百萬現(xiàn)金的位置。他怕時間久了,埋在地下的現(xiàn)金會腐爛,那他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所以打算讓同伙挖出來,想辦法存進銀行里,等他出獄后慢慢享用。他自己不敢越獄,就想了這么一招,逼年輕的劉強子逃獄送圖。成功了,他的現(xiàn)金就保住了,不成功,別人也不知道圖畫里的秘密,多坐幾年牢的不過是倒霉的劉強子罷了。

      現(xiàn)在,劉強子終于省悟了,究竟誰才是對他真好!他信任熊老頭,也就是熊科長,他還記得上警車回監(jiān)獄時,熊老頭送給他的那句話:“年輕人,回去要爭取立功減刑?。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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