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濤
(西南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重慶 401120)
在政治學經典原著選讀的教學實踐中,我們將原著分成了六類:一是20 世紀前西方政治學發(fā)展演化過程中出現(xiàn)的經典原著,二是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立前中國政治學發(fā)展演化過程中的經典原著,三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政治學經典原著,四是中國革命和建設時期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經典論著,五是當代西方產生過較大影響力的政治科學著作,六是改革開放以來比較重要的中國政治學者的代表性著作。通常,我們會依據(jù)特定主題從每一類原著中挑選一部(篇) 或者最多兩部(篇)來研讀,如果選的是大部頭,就只讀其中的一些重要章節(jié)。經常關注的主題包括國家理論、正義理論、民主理論,以及政治合法性、政治現(xiàn)代化、政黨政治等。選擇經典的標準有兩個:一個是理論的完備性,另一個是作品的影響力。課程教學采取了兩種形式:一種是課堂內的教學,另一種是課堂外的讀書會。以課堂內的教學為主(這是選課學生必須參與的),以課堂外的讀書會為輔(這是學生自愿參與的)。為什么要在課堂內外把學生組織起來閱讀專業(yè)經典原著呢?
在我們看來,閱讀專業(yè)經典原著是一場今人與古人之間的對話。這場對話的深刻程度,雖然與原著的作者有關,但更取決于作為讀者的我們。因為讀者可以選擇作者,但作者卻不能選擇讀者。作者的思想已經變成紙上鉛字,已非他所能修改;或者斯人已逝,他再也無法為自己爭辯。意大利的歷史哲學家克羅齊,曾經提出過一個著名的命題——“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叭绻覀兏毾胍幌?,我們就看出,這種我們稱之為或愿意稱之為‘非當代’史或‘過去’史的歷史已經形成,假如真是一種歷史,亦即,假如具有某種意義而不是一種空洞的回聲,也就是當代的,和當代史沒有任何區(qū)別。像當代史一樣,它的存在的條件是,它所述的事跡必須在歷史家的心靈中回蕩,或者(用專業(yè)歷史家的話說),歷史家面前必須有憑證,而憑證必須是可以理解的?!苯浀湓鴮嶋H上與歷史是一樣的,它們的生命都是由今人的心靈或者說當前的精神所賦予的。不同于我們幼時的習文識字,閱讀經典原著其實是兩個靈魂的碰撞。這種比喻意義上的對話,發(fā)生在讀者的內心深處。所謂靜下心來閱讀政治學經典原著,就是指在一定社會經驗的基礎上,通過調動我們既有的知識儲備,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來與過去歷史中的那些作者們展開一場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假設許多人都來閱讀同樣一份文獻,再假設大家都擁有大致同等的閱讀興趣,由于每個讀者的知識面都不一樣,社會經驗、想象力和理解角度也不相同,最后必定會產生不同的收獲。但假如作為今人的我們,可以把我們自己的閱讀和思考與相互間的激勵和啟迪結合起來,而不是完全封閉在單個心靈的孤獨求索之中,那么我們讀書的收獲肯定會更多一些。發(fā)生在讀者心靈世界的兩個靈魂的對話是開展有意義的辯論的前提,但現(xiàn)實世界中多個鮮活的靈魂相互間的激烈對撞必定更加有價值。
真理不辯則暗,真理越辯越明。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正是在與眾人的辯論中蘇格拉底才逐漸接近了正義的本性(自然)。良好而有益的辯論,不但能夠讓我們接近真理,而且還能夠排除深刻的分歧,使大家齊心協(xié)力。所謂辯論,就是要在思想的交鋒中為我們論點提供合理性的證明(justification)?!白C明是對那些不同意我們意見的人們或當我們猶疑不定時對我們自己所做的論證。它假定在人們之間或一個人自身的不同觀點之間存在一種沖突,并尋求說服別人或我們自己相信作為我們的要求和判斷的基礎的那些原則的合理性。證明是被設計來用推理使分歧意見達成一致的,它首先從討論中所有各方所共有的見解開始。”證明既是主體內在的一種批判性思考,更是主體間的一種反思性活動。蘇格拉底的學生克塞諾封,在他的《回憶錄》中也提到了這種蘇格拉底式的“辯論”方法:“在考察辯論主題的時候,他(蘇格拉底)從一些公認為真理的命題出發(fā),認為這樣就為他的推理打下扎實的基礎了。因此,每當說話的時候,就我所知,他是最容易說服聽眾同意他的論點的?!鞭q論不是單個主體的獨斷,而是多個主體的相互啟發(fā)。一方面,辯論要求我們仔細審查我們自己的觀點是否有理有據(jù);另一方面,辯論中的他人會指出我們自己觀點可能存在的漏洞。辯論的最終目的是要加深我們對原著的理解,所以我們必須從一些共同認可的東西入手,不斷地將我們的認識引向深化。在集體閱讀經典原著的時候,重要的不是在辯論中誰說服了誰,而是通過辯論共同收獲了什么。
在我們的教學實踐中,原則上要求每一位選修政治學原著選讀的學生都做一次主題報告(presentation),報告內容包括三個部分:一是提供閱讀材料的背景知識,介紹作者的主要觀點;二是對閱讀材料進行分段,概括各段的段意;三是選擇重要段落來句讀——逐字逐句做解釋。做完報告的同學需留在講臺上參與全體互動,向同學提問或者解答同學提問。教師的任務包括:確定學生做主題報告的時間和順序,給予做主題報告的學生必要的指導;在課堂(或讀書會)上,對一些有代表性的政治理論做初步的解讀,對一些基礎性的知識點做補充性的闡釋,與做主題報告的學生一起維持秩序,在必要的時候協(xié)助他們句讀、提問或者解答,同時鼓勵辯論中不同觀點的表達,引導表達觀點的學生闡述自己的論證思路;在每次課(或讀書會)結束后,還要總結各方的觀點,進行簡單的點評。其他學生需要完成的工作主要是:事先閱讀給定的材料,積極參與問答和辯論。
在指導學生做課(或讀書會)前準備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三個問題,值得引起注意。第一,直接讀原著還是先看二手資料。我們建議學生不要忽視二手輔導資料,即國內外學者尤其是中國學者所撰寫的經典導讀著作。在閱讀經典原著之前,借助導讀著作先熟悉作者的概念框架和主要的論證思路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無須擔心我們會被這樣的二手資料誤導,它們的作用只在于讓我們做研讀前的熱身。深入閱讀原著本身就能夠避免我們被誤導。第二,原著作者有沒有特殊的立場。政治思想史中的施特勞斯學派強調對經典文本“字里行間的微言大義”的解讀,我們對此持保留的態(tài)度,但也建議學生在閱讀和思考中要想象一下原著作者意在對誰說話,旨在為誰說話;原著作者假想的讀者是什么人,其主張從客觀上講對哪個社會集團更有利。第三,如何獲取閱讀材料。我們優(yōu)先推薦學生去圖書館借閱要研讀的文獻。如果出現(xiàn)借閱不到的情況,教師會提供閱讀材料的電子版,學生可以在智能手機、電子書閱讀器、移動電腦等電子設備上進行閱讀。為了方便使用電子設備的學生,在讀書的過程中,我們要求所有發(fā)言的人(包括教師在內)都需對所討論的閱讀內容的頁碼和段落數(shù)特別加以說明。
我們教法的創(chuàng)新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通過做閱讀理解來幫助學生開展閱讀。我們借鑒了外語專業(yè)“泛讀”(extensive reading)課程教學的有益經驗。在課堂(或讀書會)上,不僅做主題報告的學生要做閱讀理解,即對閱讀材料進行分段并概括各段段意,而且互動中被提問的學生也要來做這樣的工作。我們的課程教學(或讀書會)實際上就是對學生閱讀理解完成情況的最終檢驗。這既是一個掌握并熟練運用專業(yè)基礎知識的過程,也是一個閱讀、理解與互動相結合的過程。從中不僅可以鍛煉學生的學習能力、閱讀能力、表達能力,而且還能夠培養(yǎng)學生的實踐能力、領導能力、組織協(xié)作能力。第二,通過重要段落的句讀來促進學生做深入閱讀。我們借鑒了外語專業(yè)“精讀”(intensive reading)課程教學,以及中國古文(文言文)教學的有益經驗。我們鼓勵學生靜下心來閱讀一手的專業(yè)文獻資料,鉆進文本的內容中去,在深入理解的基礎之上參與課堂互動。我們不鼓勵學生做沒有依據(jù)的猜想,進行天馬行空式的漫談,而是要求其在面對提問時、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根據(jù)閱讀材料的內容做出有根據(jù)的即興反應。從中既可以強化學生的語文修養(yǎng)、專業(yè)素質、思維能力,又可以提升學生思想的專注性、認識的深刻性、想法的創(chuàng)造性。第三,將辯論引入政治學經典原著選讀。這是我們在教法上最大的創(chuàng)新之處。我們認為,辯論即證明。在主題報告結束后的問答過程中,我們要求所有發(fā)言的人(包括教師在內)都不能夠只是簡單地提出某個觀點,而是要給予證明。我們的讀書活動不把辯論僅僅當作展示語言魅力的手段,而是把辯論主要當作進行批判性反思的途徑。批判性反思的能力對于有價值的人生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只要我們堅持用辯論的方法來共同研讀經典原著,久而久之,我們就不再是風俗習慣或者流行言論的盲從者,而是能夠對“最重要的事”進行獨立思考的人;我們會逐漸養(yǎng)成習慣,在接受某種似是而非的觀點之前,先對其進行批判性的審查,仔細分辨這些觀點是否連貫、如何連貫以及是怎樣為自己做辯護的,等等。
時光不能虛度,在最美好的年華,大學生應當沉下心來讀書。讀書要讀專業(yè)書,專業(yè)書雖然枯燥,卻能夠增加大學生的學識,提升大學生的閱讀能力,鍛煉大學生的專業(yè)思維。在讀書的過程中,不少同學提出過這樣的疑惑,那就是他們讀過的書很快就忘記了。其實,大可不必為此擔憂。因為我們讀過的書,尤其是精心研讀過的書,早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們的思維方式,儲存到我們無意識的記憶庫中去了。但是,當我們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在將思路轉換成文字的時候,就會突然從腦海中冒出一些想法,讓我們自己都感到吃驚。我們會意識到,當初讀過的書,原來一直伴隨我們,從來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