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 情感的國度無分人物

王琳琳

他本來想研究大熊貓，卻陰差陽錯研究了亞洲象。同樣都是大型瀕危動物，兩者的生存環(huán)境卻有天壤之別。他是如何把亞洲象的研究狀態(tài)從當初的一無所有發(fā)展到如今的清晰深入的？亞洲象行為的背后又有哪些有趣好玩的含義？請聽亞洲象參與式實踐研究者、保護者張立的人象故事……

又一頭亞洲象被獵殺了。去年年末，云南西雙版納森林公安發(fā)現(xiàn)一頭腐爛了幾天的野生亞洲象，盜獵者為取下象牙，把大象的半個頭砍下，鼻子扔在一邊，血流滿地，場景十分慘烈。

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教授張立是從網(wǎng)上得知這個消息的。很難有人比他的心情更沉重和復雜。作為中國研究野生亞洲象時間開始最早、成績最為突出、成果最為系統(tǒng)的科學家，他深知亞洲象種群數(shù)量之稀少：若干年前，他率領自己的團隊對中國境內(nèi)的亞洲象建立了系統(tǒng)檔案，頭數(shù)僅在197～213頭之間，是一種比大熊貓還要瀕危和珍貴的野生動物。由于種群內(nèi)成年雄性個體十分有限，每個個體盜獵事件都會對未來種群恢復造成影響。

張立說，他會通過微博等渠道把消息轉發(fā)給公眾，希望能夠喚起更多人的注意，“我們做動物保護、物種研究的，看到自己所保護的物種一個個被干掉了，肯定會心情不好?！睘榱烁玫乇Ｗo所研究的物種，慢慢地，他從一個單純的學術研究者逐漸成長為一個參與保護的實踐者，與亞洲象之間建立了非同尋常的情感聯(lián)系。

滿足研究好奇心

1999年，剛剛博士畢業(yè)的張立來到西雙版納，將亞洲象作為自己研究的第一個瀕危物種。在此之前，張立專門了解過有關亞洲象的研究，發(fā)現(xiàn)除了20世紀80年代斯里蘭卡學者進行過短暫考察外，國內(nèi)并沒有系統(tǒng)的成果，連象群的基本數(shù)量都難以判定，更無法得知大象種群的性別、年齡、家庭狀況，進而觀察保護的成效了。

張立的研究從“數(shù)大象”開始了，在西雙版納的原始叢林中走村串戶的訪談。根據(jù)保護區(qū)提供的以及老百姓反饋的信息，張立初步估計，中國的亞洲象不會超過250頭。

“估計”不是科學家滿意的狀態(tài)。專注常人看不起眼的細節(jié)，花費無數(shù)瑣碎凌亂的時間，熬紅雙眼，殫精竭慮，科學家們畢生所求的正是縮小“估計”與“精確”之間的細微距離。哪怕你看著這個距離僅有0.1毫米，短到不能再短，但在科學家那里，跨越它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卻要很長，有時常達數(shù)年，有時甚至一生。

張立的方法是跟著村民在原始森林里“跑”，遠遠地跟蹤大象。一旦發(fā)現(xiàn)大象出沒的跡象，就拿起相機拍個不停。因為真正見到大象的機會是很難得的，濃密的樹林中擋住了遠眺的視線，穿行既累又危險，更多時候張立只能追蹤到大象的足跡和糞便，又或者徒勞無功，疲憊地坐在山頭上，等山對面的大象出來。

不過要是真的見了大象，縱然機會難得，也要考慮安全性。大象的習性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溫順，野生大象不僅暴躁，而且易怒，一旦被挑釁，行動非常迅速，根本沒有辦法避開，當?shù)匕l(fā)生過多次人被大象踩死的情況。

有一次，張立他們沿著一條幾米寬的象道追蹤大象，遠遠地望見前面考察的人急忙往后“逃”，說是大象正在往這個方面前來。還有一次，張立的學生看見了一堆熱氣騰騰的“象糞”，不僅沒有激動，反而心生緊張，因為大象就在附近。

慢慢地，張立掌握了一定的大象特征、照片等基礎，在西雙版納建立了野生動物觀察站，幾位學生留在那里長期做個體識別。2001年，國際上出現(xiàn)在糞便中提取DNA確定個體的方法，張立和他的團隊把它應用到了大象種群數(shù)量的確定中來。

通過樣線以及長年的實地監(jiān)測，張立所帶領的課題組從分子、個體和種群水平系統(tǒng)研究了中國野生亞洲象的種群現(xiàn)狀、數(shù)量、分布、行為習性和遺傳狀況，在國內(nèi)首次明確提出中國亞洲象野生種群數(shù)量在197～213頭之間。

這是一次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中國的亞洲象在云南，云南的亞洲象在西雙版納，自此，亞洲象再也不是模糊的神秘狀態(tài)，而呈現(xiàn)出了清晰的種群狀況、數(shù)量、分布、行為習性和遺傳狀況等信息圖。

解語亞洲象行為

一只看上去完全不動的雄性羚羊佇立在山巔；一只蜥蜴在陽光下靜伏不動；一只雌螢在幽暗的角落以固定的頻率放射冷光……這一系列千奇百怪的動物行為到底在表達什么？動物的每一個舉動似乎都具有特有的意義，但離開了行為學的研究，這些意義就不能被讀懂。

張立就是野生亞洲象行為的“解語者”，也是他研究工作的重要部分。野生亞洲象與圈養(yǎng)亞洲象面臨的生存壓力不同。象的社會結構對于社會行為的發(fā)展進化有著重要的影響，如尋找食物、水源，躲避捕獵者，照顧子代等，存在很多合作及幫助行為。在西雙版納研究期間，張立經(jīng)常聽到老百姓關于大象的各種反饋，“我們這兒的大象吃被子、吃鐵鍋”、“我們這兒的大象晚上才活動”、“我們這兒的大象上公路”……

這些看似奇怪的行為，背后所隱含的可能就是大象保護所欠缺或忽視的方面。在思茅和西雙版納地區(qū)，張立對野生亞洲象的棲息地選擇行為、活動節(jié)律、覓食行為和食性等開展了深入研究，解決了很多困惑當?shù)乩习傩盏膯栴}。

以大象吃被子、吃鐵鍋為例，實際上，這并不是大象的“癖好”，而是大象為補充自身需要才出現(xiàn)的行為。大象每天需要大量鹽分。原本當?shù)赜泻芏嘞跆?，大象可以飲用硝塘中的水補充鹽堿和礦物質(zhì)，但在農(nóng)田改造的過程中，大量硝塘被填埋或消失不見了。而鐵鍋炒菜、被子接觸人體過程中都能產(chǎn)生大量鹽分，于是就出現(xiàn)了大象吃鐵鍋、吃被子的“奇聞”。后來，張立和當?shù)亓謽I(yè)局溝通，挖了兩個人工硝塘，建在遠離村寨的林子里面，類似的新聞果然少了很多。

2003年6月，為打通昆明至曼谷的國際大通道，思茅至小勐養(yǎng)的高速公路開始施工建設。路線全長97.7千米，其中有37.2千米穿過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這里也是亞洲象數(shù)量最多的保護區(qū)，有100多頭野生亞洲象生活。

為了給野象帶來方便，公路建設者特意在野象出沒頻繁的“野象谷”等地，順山勢修建了野象專用通道，同時在架橋時將橋的高度提升了8～15米，以利于通過。然而，高速公路的撞車事件還是經(jīng)常發(fā)生。

一籌莫展之際，西雙版納公路局找到了張立和他的團隊，希望能解決大象為何上公路的問題。張立以及他的學生林柳帶著團隊做了近兩年的監(jiān)測。兩年多的時間，林柳他們通過錄像、拍照、巡邏以及走訪調(diào)查等多種方式，終于了解了大象為什么走公路的原因。

原來，大象活動并不是無規(guī)律的，而是遵循一定的“象道”，這些“象道”是一條似道非道的“路”，然而大象一旦選擇，象道就會固定，很難改變。哪怕幾米之外就是人類給設計好的道路也不行。

明白這一點后，西雙版納公路部門進行了調(diào)整，一方面加固了圍欄，一方面在修建好的象道旁種了很多大象愛吃的植物，希望通過這些改變大象原來的行為。

落實參與式保護

嚴重的盜獵和不斷減少的棲息地對亞洲象種群產(chǎn)生了巨大威脅，也加劇了人象沖突。由于大象非常聰明，體積龐大，沒有天敵，在與人接觸的過程中越來越膽大。為了防止大象侵犯人類利益，有些地方架起了電圍欄。大象被“電”過一兩次之后，就識破了人類架圍墻、設電圍欄、挖壕溝的“手段”，學會了用腳踩到圍欄、用樹枝把電圍欄放電、用鼻子往壕溝中填土，繼續(xù)來吃莊稼。很多時候，老百姓也哭笑不得。

為了補償大象對村民造成的損失，西雙版納當?shù)卣磕瓴坏貌荒贸?00～600萬人民幣，作為人象沖突的補償金，用于購買商業(yè)性保險。而人類也對亞洲象的生存環(huán)境造成了嚴重威脅，棲息地遭到嚴重破壞，由此造成了生境破碎化，種群隔離，基因流中斷。如何處理人象之間的矛盾，既確保野生亞洲象能自由地生活，又保證當?shù)鼐用竦恼Ｉa(chǎn)生活不受打擾，成為張立面臨的主要問題。

身為研究者，張立提倡“參與式保護”，認為保護需要不斷實踐，也需要不斷創(chuàng)新。只有把保護落到實處，研究才是真正的研究，否則，研究對象日益減少，才是研究人員真正的悲哀。

2000年4月，在張立的推動下，云南思茅地區(qū)林業(yè)局成立了亞洲象保護辦公室。同年2 月30 日，“思茅亞洲象棲息地保護和社區(qū)發(fā)展項目”正式啟動，思茅市南屏鎮(zhèn)整碗辦事處石頭山大一社作為第一個試點村寨，全面啟動了互助基金項目。這個項目涵蓋社區(qū)發(fā)展、環(huán)境教育和科研等，幫助村民發(fā)展經(jīng)濟，增加收入來提高村民對象損的承受力，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人與動物之間的沖突。項目還從環(huán)境教育著手，讓當?shù)厝肆私獗Ｗo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重要性。

幾年下來，人象沖突乃至盜獵的狀況都好轉了很多。

這幾年，張立在極力推動中國——老撾跨國聯(lián)合保護機制的建立。主要是為了防止成分復雜、手段殘忍的跨境盜獵者對亞洲象的威脅。通過中國和老撾兩國保護區(qū)管理人員保護機制的培訓，加強溝通聯(lián)系，亞洲象的跨國保護機制完善了很多。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學生林柳說，身為研究者，張立老師的工作能力十分突出，從本科時就活躍在社團、學生會，培養(yǎng)了極強的溝通能力；工作后，他先后擔任過國際動物保護組織IFAW的中國代表，還擔任過保護國際CI的中國項目負責人，致力于動物保護，開闊的國際視野也為亞洲象爭取來了不少保護資金和項目。

（責編：張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