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而無不為”之意涵及其有益借鑒

周麗楠

由于老子生活年代久遠，其思想也在發(fā)展中不斷得到后人的補充和完善，但也導致老子原本的思想在繼承與發(fā)展過程中有所變化。吾輩多將老子之“無為”解為不為或無所事事，更是將老子之“無”與“有”相對，將“為”解為“作”，以此將老子蘊含超越常規(guī)行為意義上的“無為”貶低為犬儒學派的消極避世，無欲無求，或者曲解為統(tǒng)治者“南面之術(shù)”的政治策略，看似“無為” 實則是“無所不為”。這是對老子形而上之道與形而下之無為的錯誤理解，是撇開道、自然、無為三者之間的緊密關(guān)系僅從詞義角度作現(xiàn)代理解，無法準確領(lǐng)會老子無為背后正反相依、難易互轉(zhuǎn)所蘊含的哲學精神，更難以將老子無為之意旨應(yīng)用于現(xiàn)代社會。

實際上，老子之無為蘊含著一種通變的含義，是“無事”“無爭”“無欲”“不恃”等一系列否定性概念之集合，“無為”為達至自然之方，“無不為”為“無為”之果，“無為”的“無”絕非絕對“空無”的“無”，也非斷斷續(xù)續(xù)之無，與“自然”之“?！毕鄳?yīng)，無為是一種一貫的行為原則，并有其實際效果即“無不為”的最高境界。正確理解“無為而無不為”的意涵是老子思想積極與消極之定調(diào)的基礎(chǔ)，“無為”與“無不為”何意？二者又有何關(guān)系？本文擬從“無為”與“無不為”之關(guān)系入手，通過分析何為無為、誰之無為、因何無為以及何以無為等問題，厘清老子哲學的邏輯鏈條，并為現(xiàn)代社會提供有益借鑒。

一、“無為”之意涵

應(yīng)將“無為”置于道與自然之框架內(nèi)，從“無為”之基本字義以及“無為”之表現(xiàn)兩方面，借以老子“以反求正”之法于“無為”之誤解中尋求“無為”正解，并以“無為”為線索求解“無不為”。

（一）從詞語意角度理解“無為”

龐樸先生將“無”分為“亡”“舞”和“無”三個意義。吾認為老子之“無”非與“有”相對立的“亡”。“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由此可看出，“有”源自“無”，“無”為萬物之本。在此意義上，“無”同于“道”，并且“無”與“有”并非博弈之關(guān)系，而是一種通變的關(guān)系。老子之“無”也非絕對空無的“無”，“無”具有價值指向和實際效果，表空無之意與“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七章）以及“功成事遂”相矛盾，將老子置于虛幻之境地?！拔琛眲t有“實有似無”之意，與避免強力干涉、壓迫，順遂自然之原則和價值追求相合。故據(jù)“無”之字意可說明“無為”之“無”并非“有為”之“有”的對立面，也非“不”之意，表不做任何事，無所事事?！盁o”與“有”也非絕對的二元對立，“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老子》第十一章），“無為”強調(diào)反對常規(guī)生活之為，也是老子“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辯證觀的重要體現(xiàn)。

對于老子之“為”，世人多解為“作”，“天下之大作于細”（《老子》第六十三章），得出“為”是最一般的行為、動作，似乎可以包括人類的一切活動，于是“無為”似乎否定了人類的一切活動，并將老子之“無為”釋為“無所不為”“為所欲為”的政治策略。吾認為“為”在文中可作名詞“為”，表示常規(guī)行為的原則或方法，如“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老子》第六十三章），此處第二個“為”之意與“事”之意類似；同時，“為”也可為動詞，但非單純的某種行為動作如“作”，一則因單一行為無法涵攝萬物之“自然”，二則是“作”和“取”有明顯的人為偏向，與自然之價值原則相違背。

（二）于“無為”之偏見中尋求正解

對于“無為”之意的正確理解離不開“自然”，其為老子的最高價值和理想狀態(tài)，表“自己如此”，一為不受外在的強制力量干涉、干擾，如“道法自然”，“道”以自己為法。其次，“自然”反對劇烈的、突然的沖突和變化，“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老子》第六十四章）“百姓皆謂我自然”（《老子》第十七章）都是從自然之果，也說明“無為”并非“不為”，而是順從自然之態(tài)勢而為，故以“自然”為尺方能察“無為”之“為”。

1.無為非不為，實為“無違”

老子之“無為”并非毫無作為，而是有著積極價值取向之為，是以遵循自然原則的不亂為，可稱之為“無違”或“不敢為”。“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是理解老子無為的關(guān)鍵，無為不是“能”與“不能”之關(guān)系，而是以何種方式達至自然?！拜o”是“為”的一種表現(xiàn)，此“為”不是壓迫強制，也不是放縱、包辦代替，而是合自然之為。此外，“無為”非無所事事，因其與無為之果相矛盾，“自化”“自正”“自富”“自樸”以及“無敗”“無失”從正反兩方面論證無為之果——“無不為”之效。故老子之無為為守道之為，為輔萬物之為，更是因循自然之為。

2.無為非妄為，實為“善為”

陳鼓應(yīng)先生認為，“無為是指不妄為，是一種‘善為’”。無為非南面之術(shù)，也非愚民之策?！耙云洳粻?，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保ā独献印返诹拢⑵浣鉃榭此撇粻幉粨寣崉t暗懷鬼胎是對老子的曲解。若廣而告之何以愚民，何以稱為陰謀詭計？若隨意妄為何以與“道”“自然”形成邏輯鏈條？“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七章）和“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四十八章）中的“無為”實為老子對戰(zhàn)爭和猛烈動亂的反對，對穩(wěn)定均衡自然之態(tài)的追求。故無為是“實有似無”之為，尋求萬物之自然的“善為”。

二、“無為”與“無不為”之關(guān)系

基于上述“無為”之意涵，下文擬從以“無為”為原則取得諸多“無不為”之效來論述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

（一）何為“無不為”

吾認為“無不為”是在無為基礎(chǔ)上順遂自然而得到的良好效果，是老子最高價值追求的外顯。此效果依靠無為的諸多行動得以實現(xiàn)，需“不武”“不怒”“不興”“不有”“不恃”“不宰”“去甚”“去奢”“去泰”，尤以自足、守靜為首要。而“功成而弗居”“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自化”“自正”“自富”“自樸”等既為“無為”之結(jié)果，也為“無不為”之表現(xiàn)。

（二）“無為”與“無不為”的聯(lián)系

吾認為“無為”與“無不為”為一體兩翼，兩者均為圣人之舉，以自然為最高行為原則，“無為”為達至“無不為”之方和原則?！盁o不為”則為“無為”之效果，也即所追求的理想自然狀態(tài)和最高價值。在此意義上，“無不為”同于“自然”，故“無為”與“無不為”之關(guān)系可化為“無為”與“自然”之關(guān)系?！盁o不為”是目的，“無為”是工具手段，判別何種行為為“無為”之為，為超越常規(guī)之為，須以“無不為”之效為檢驗表標準。無論是過度干涉還是放任無為都不能達至“無不為”，“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老子》第四十八章），故“無為”是不足與過度之間的平衡，“無不為”則是最佳的平衡狀態(tài)。

三、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有益借鑒

老子之“無為”實際上“是一系列反世俗、反慣例的方法性原則”?！盁o為而無不為”可為人之急欲控制、過度有為之行為提供反思之方。

（一）社會管理者應(yīng)“善為”

“無為”之主體為“一”，即為“道”，“一”又分為形而上的“圣人”和形而下的“統(tǒng)治者”，是老子思想從哲學到政治、從形而上到常規(guī)世俗的發(fā)展。在《老子》通行本中，“無為”一詞出現(xiàn)了十二次，其中五章講的都與圣人有直接關(guān)系，故“無為”之主體必為圣人無疑，而道為萬物之源，圣人為道的人格化體現(xiàn)，故圣人又歸于道。此外，第三十七章也明確指出道為無為之主體，同時也引至統(tǒng)治者層面?！皭勖裰螄?，能無為乎？”（《老子》第十章）也表明老子之無為轉(zhuǎn)為現(xiàn)實中政治層面統(tǒng)治者和臣民之論述?！暗馈薄笆ト恕薄敖y(tǒng)治者”皆為處于上位之人之無為，其于萬物和百姓有著極強的責任感，并尋萬物之自然。故于現(xiàn)代社會管理者而言，其“無為”可能不能同道、圣人之無為，但也絕非無政府的放任自由，包辦一切或強制壓迫，或鼓勵積極有為，使人民喪失主動性和積極性，成為管理者的附庸。社會需要法律和規(guī)則，但須以最小的代價和強制實行，管理者應(yīng)愛民、順民、輔民，勿擾民、命民、治民。于教育者而言，處于上位的教育者勿以過多的任務(wù)、命令讓學生產(chǎn)生壓抑之感，致使其因一味順從而喪失其真正為“人”之創(chuàng)造性和發(fā)展性。

（二）人民應(yīng)靜心、善思善行

社會管理之“無為”何以可能？一方面與上述管理者之品質(zhì)行為相關(guān)，另一方面，筆者認為，不同于老子時代民眾，現(xiàn)代社會公民參與意識、表達意識等權(quán)利意識增強，“無為”之實現(xiàn)應(yīng)從主體推之客體。因為單方面社會管理者的無為其效用有限，民眾應(yīng)該以老子之“自然無為”反思身心，平衡好當前諸多欲望、功利與靜心戒躁之關(guān)系，也應(yīng)具備理性判斷能力，使民眾之“理性”在一定程度取代老子之“自然”標尺，并成為社會管理者“善為”與“妄為”的制衡機制。民眾將為管理者之“為”之一員，并成為“無為”的主體的一部分，上位之人與下位之人間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將形成某種互動機制，共同向“自然”之最高價值努力。

（三）“無為而無不為”可為眾人之行為準則

當前社會主要存在兩大問題：一是自致性因素不足，個人努力不足、政策貫徹不足、思想宣傳不到位等，皆會影響整體效果；二是過度為之，如政府與市場之關(guān)系、社會與自然之關(guān)系等皆是妄圖以“一”取“多”，實行“一攬子”計劃。若想“無為故無敗”，社會管理者也好，普通民眾也罷，皆應(yīng)以“無為”之方來反思當前社會，“去甚”“去奢”“去欲”，不要為眾多欲求所束縛；更不要成為技術(shù)、知識、權(quán)力的奴隸，變?yōu)閱蜗蚨鹊娜?；更?yīng)該不妄為，不怠為，更非強為，于心于行都要進行深刻反思，不求多但求足，于知足中常樂?！耙詿o為”達至“無不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外物變化得失而止于思、止于行，會思考、善行動方為當今社會之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