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我爸媽結(jié)婚36年,我也31歲了,別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
想當年,我爸在大連一家國企里被排擠,從車間主任被貶到門衛(wèi)。我媽火了,拉著我爸進了廠長辦公室,把辭職信摔在廠長的辦公桌上,拉著我爸就下了崗。那是20世紀90年代末,工廠本來就在裁員,別人下崗還能拿到一筆買斷工齡的錢,但我爸是主動辭職,一分錢都沒有。
我媽是個銀行柜員,每個月收入也還可以,但我爸失業(yè)了,我媽就開始想著家里的生計。她業(yè)余時間開始做保險,我親眼見過她給一個客戶的母親端屎端尿。而我媽最大的一桶金來自于買房。2003年,我媽極有先見之明地首付了兩套公建,成為了包租婆。
那些年,我眼見著我媽紅了眼睛般地賺錢養(yǎng)家,也眼見著我爸眼高于頂?shù)亍皵〖摇?。我爸先是跟朋友合伙,跑到青島去開海鮮自助酒店。投進去了50萬,好不容易開業(yè),卻每天都在賠錢,又不得不死撐,是我媽連夜去青島把他帶回了家,果斷止損,對他說:“那50萬就當交學費了?!?/p>
恢復元氣后的我爸看人家養(yǎng)大貨車很賺錢,軟磨硬泡著求我媽給他買了大貨車,開始跑物流。結(jié)果第三次出車就出事了,我爸不僅在高速上把一車煤翻進了溝里,還撞傷了一個人。我媽一邊讓我爸住院做心理康復治療,一邊出頭解決所有事情。兩次致命的失敗終于挫傷了我爸的銳氣,他開始心甘情愿做我媽背后那個言聽計從的男人。
我爸就像被我媽保護得很好的一個巨嬰,為他的人生做了周全的鋪排。由于我爸沒有工作,我媽便給他交了最高檔的那份社保,還買了一份商業(yè)保險,給他辦了這個城市里最高檔的桑拿卡。我爸所有的衣服沒有低于1000塊的,媽媽的苦心我知道,她必須讓她的男人無論走到哪里,都不低人一等。
可是,60歲,我爸領(lǐng)到第一筆退休金時,哭得那叫一個委屈。除了每月3500元的工資,我媽給他買的商業(yè)保險每個月也開始返錢,大概4000元左右。
很快,我爸就飯也不做了,被也不疊了,今天學國畫,明天學跳舞,后天又跟團旅游。就在我媽將信將疑我爸可能出軌的時候,我爸拿著自己的工資卡和商保返現(xiàn)卡,跟一個40多歲離異帶娃的女人私奔了。這一年,我媽55歲,剛剛辦理了退休手續(xù),計劃著跟我爸退休金不動,拿著那些房租去環(huán)游世界。
我爸留給我媽一封信,13頁信紙,把自己說成了一個受盡屈辱的長工,并表示自己余生不長,他要開始自己的生活了。我媽結(jié)結(jié)實實地哭了好幾天,我寸步不離地陪著她,怕她想不開。我曾經(jīng)偷偷給我爸打過電話,勸他回頭,但我爸說他永遠不可能回來了,他受夠了我媽對他的居高臨下。放下電話,我知道我爸和我媽的婚姻是真的結(jié)束了——夫妻一場,最怕一個是掏心掏肺,一個卻是在臥薪嘗膽。于是,我轉(zhuǎn)過頭去勸我媽:“像你這種寶藏女孩,失戀都用不上33天,就能滿血復活。”我媽一邊哭一邊說:“我可以嗎?”
事實上,我媽真的可以。
當我爸從廣州寄來了離婚協(xié)議,不僅要求平分那兩處公建,還要求我媽給他50萬現(xiàn)金。這紙協(xié)議喚醒了她全部的斗志。她不僅迅速地將她名下的公建、現(xiàn)有住房及存款全部轉(zhuǎn)到我的名下,還把爺爺奶奶的住房也轉(zhuǎn)到了小叔名下,并簽下了公證書:爺爺奶奶的老由她來養(yǎng)。我爸不僅連我媽的錢分不著,甚至以后連爺爺奶奶的房子也分不著。
就這樣,我爸這婚離得一干二凈,除了得到一包舊衣服,他什么也沒帶走。我爸對我媽恨得牙癢,卻也無可奈何。他為了報復,居然回到大連大張旗鼓地舉行了結(jié)婚儀式,而且還給我媽發(fā)了請柬。我媽包了一個88元的紅包,隨了禮。我爸見我媽還送了紅包,也有幾分動容,說:“下輩子,咱倆當哥兒們?!蔽覌尞斨野置妫贸鍪謾C就把他拉黑了,說:“你想得太美了!這紅包代表88,咱倆拜拜了?!?/p>
在婚禮上,我爸讓主持人介紹了他的前半生:前國企副廠長,青島第一家海鮮自助酒店老板,大連市第一家物流公司的老總……以我媽的性格,是完全有實力上臺去揭穿我爸的真面目的,可是,我媽并沒有。她說:“我也想明白了,婚姻有時真的載不動恩重如山,這輩子,他在我手里沒活成那樣頂天立地的人,那就成全他編個故事吧。”我媽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一點淚星都沒有。她是真的放下了,拿起手機開始約她閨蜜一起去瑞士小住半年。
一個星期后,媽媽和她的閨蜜出發(fā)了。臨上飛機前,我收到她給我發(fā)來的微信:親愛的女兒,如果有機會,你也要活成一個大女人,沖鋒陷陣,敢愛敢恨,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時候都問心無愧。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