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李娟

我仰望星空，尋找獵戶星座。心里想象著星星與星星之間的距離。想著想著便不能挪動一步，又想到其間距離的單位叫“光年”。

想著一束光，是怎樣穿過默默時空和難以忍受的孤獨(dú)來到地球，讓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世界。就那么一下子，光線在把萬物折射到我眼中之前，準(zhǔn)備了多少寂寞無邊的歲月，筆直地，向我而來。

多少個那樣的夜晚，我衣著單薄地站在雪地之中，寒冷而困乏。家就在身后敞著，可我一步也不能挪動。又像是在等待，好像有失之交臂的緣分將瞞著我在下一刻進(jìn)行。我等待黑夜突然打開，等待輝煌的星空中那七顆寶石熠熠輝映，徐徐退去，等待一切終于抵至我的面前。

它說，它什么也沒給我?guī)?，因?yàn)榈缆诽b遠(yuǎn)，太遙遠(yuǎn)。

我仰望星空，淚落盈盈。我想到我才是真的什么也不能做的一個人，我只能等待而已。而尋找我的那束光線此時仍向著我的方向跋涉……茫茫的宇宙，星星與星星之間微茫的引力。四處折射，交織……終于，其中一束掙脫出來，頭也不回地跌入更茫茫的時空……像觸角，一路茫然地感應(yīng)孤寂與沒有希望;像手指，就那樣無限伸了出去，直指一個終于無法去到的地方。

它說，在漫長的旅途中，在獨(dú)自年輕，又獨(dú)自老去的日子里，它也不止一次地想到過放棄。

我仰望星空，想著那么多的星星，如何艱難固執(zhí)地閃爍。一顆努力地去讓另一顆看到自己。當(dāng)一顆星星在閃爍，還有多少塊體正在混沌中未成形，在虛無浩渺的空間中凝聚，逐漸顯現(xiàn)出醞釀了億萬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形象，開始在暗處進(jìn)行阻擋。于是太空中有一束光線被它折射，并成為它自己發(fā)出的光。標(biāo)出它的位置，再指向一處。在那束光未到達(dá)一處不能獲知亦不能想象的地方之前，在眾星閃爍時，它依然黑黑地沉默地行進(jìn)在迷途中。它準(zhǔn)備了更多更不可想象的時間去尋找，期待那頭的漠然長空中會有一雙同樣的眼睛將其截獲，期待自己終于被發(fā)現(xiàn)……在宇宙中，再也沒有什么比兩顆星星之間的互相凝望更令人心碎。

而我仰望星空，看到的只有星星們閃爍的光芒。這是什么樣的力量綻放出的微笑！誰的面孔，在這微笑后千瘡百孔，傷痕累累？它們沉默，它們遙望我。它們遙望的我，又是怎樣明亮的一點(diǎn)？

我凝望獵戶星座，那七顆歷歷清晰的星子，斜在雪野上方的天空。銀河在旁邊喧嘩，群星在嘈雜，星星的漩渦擾動起雪野上精靈的夢境，無休止地涌蕩到凌晨。試想，在那些距離中，有多少路程還在丈量中;有多少已經(jīng)傳遞出去的信息和愛意遠(yuǎn)未到達(dá)，又有多少已經(jīng)在中途改變了主意;另外還有多少，仍不能被我得知……

唯有獵戶星座，在群星中疏疏散開，浮在天際，像誰不經(jīng)意隨手點(diǎn)上的幾痕指印，淡淡籠罩著繁華夜空中永遠(yuǎn)激動不安的孤寂。

它說，它總得讓我知道啊……它曾經(jīng)就這樣，試著接近過我……

（小恍摘自豆瓣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