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鵬(天津美術學院,天津 300141)
我一直在思考這么一個問題,中國繪畫要不要受到外來的影響,我們一直有一個“中國畫”的名稱,這也說明這個文化在繪畫領域上的成就可以形成自己的一個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不太需要別人的干擾,國畫系統(tǒng)有自己的風格,不見得非要受外來的影響。然而它卻面對著一個巨大的矛盾,比如我們的服飾、我們的家居都在變,而我們在國畫中看到的永遠是一個古代的形象,也就是說藝術要不要和現(xiàn)在的生活相結軌?這個問題不是現(xiàn)在所提出來的,早在明代傳教士來華時,就帶來了不同的觀點??萍嫉陌l(fā)展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豐富,比如康熙帝在制定天文歷法以及測量工具等方面都是來自于西洋傳教士。
當我們在讀清代初年的歷史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我們比清代人更像古人,他們采用了很多外來的東西。在康、雍、乾三代群燒造的瓷器,以及多寶閣的珍品全都是舶來品。清代初年有一個世界的視野,清朝是由滿族建立起來的,相對于滿族來說,中原文化屬于外來文化,同樣道理西洋文化也屬于外來文化。
在當時,中國繪畫從宋代以后比較崇尚寫意的精神,因為我們主要把作品作為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寄托,寫意的部分我們稱之為“逸筆草草”。如果長期寫意,那么它一定有一個東西做不到,那就是寫實。寫意與寫實是兩個相對的概念,寫意是追求精神上的滿足,而寫實是將客觀對象如實地描繪出來。至15世紀,所有西方繪畫的技巧都是圍繞著寫實為目的,而同時代的中國以寫意為主的文人畫已經(jīng)是大行其道,這樣東西方的藝術越走越遠,一個越來越寫實,一個越來越往心靈走。
生活在康、雍、乾三代的畫家郎世寧,本身是意大利人,但他卻身著清朝官服,一生為清朝皇帝創(chuàng)作了很多作品,這些作品用了很多西洋畫畫法。他的畫對中國畫家產(chǎn)生了很大的震撼。西洋畫家的作品十分逼真,這種寫實具象的畫作得到了皇帝的青睞,滿族皇帝講起來愛戴漢族文化,但基本上都是喜歡寫實的。乾隆皇帝絕對是一個西畫皇帝,他在本質(zhì)上還是喜歡寫實風格的。他的畫院中最主要的歷史事件或者大型的場景創(chuàng)作大部分是來自于西洋畫派畫家之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能把作品畫得很寫實、很像。
藝術對一個皇帝來說是一種炫耀。乾隆期間,為維護國家統(tǒng)一,乾隆皇帝曾采取了有力措施,征討分裂叛亂,并對邊疆各族采取了團結政策,這些政治事件皆有西洋畫派參與創(chuàng)作的作品。比如郎世寧、王至誠等人畫成的《乾隆平定準部回部戰(zhàn)功圖》,浩大的戰(zhàn)爭場面及身先士卒的將士們被描繪得精細生動,人情景物皆寫生觀察而成,是清代宮廷繪畫中的鴻篇巨制,畫稿還送至法國制成銅板。乾隆皇帝在避暑山莊接見并宴請反對準部分裂叛亂而率部內(nèi)遷的杜博爾特首領及其隨行人緣,為記錄這一圣舉,由郎世寧等中外畫家繪制了《馬術圖》《萬樹園賜宴圖》等。這些畫卷不僅生動地畫出了盛大鋪排的場面,圖中的滿漢大臣、三車凌首領和主要隨行人員都各有其肖像依據(jù)。這些畫作雖有歌功頌德的成分,但也反映清代統(tǒng)治者在維護鞏固多民族國家統(tǒng)一中所做的貢獻。
郎世寧等人也將中國的寫意精神帶到了寫實的畫作中,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是不太講究透視的,然而透視法是用眼睛的錯覺,讓人走進去,仿佛讓人覺得是立體的。當時郎世寧試圖將透視法講解給中國畫家,其中很多畫家與他交往密切,如焦秉貞、蔣廷錫等這一類的宮廷畫家,他們對西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焦秉貞在與郎世寧的交往中耳濡目染,熟知并吸收了西洋畫法入畫,位置遠近、人物大小采用了透視法,處理得當且具有真實感,受到了康熙帝的贊賞。他曾奉詔畫《耕織圖》46幅,康熙帝并在其上題詞作序,鏤版印刷并頒賜眾大臣。
然而像鄒一桂所代表的傳統(tǒng)的漢人文人畫系統(tǒng),他在《小山畫譜》中認為郎世寧的畫作為“諸畫種,雖工亦匠,不入畫品”。這個“品”就顯得有些窄,其實在藝術史中,每一件作品都是不可替代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完善自我的方式,是一種自信。當我們看到鄒一桂評郎世寧作品時,說明這種文化開始保守了,開始有了排斥性,可以從中看到清代后期的下場,后來被外國科技文化打進來,鴉片戰(zhàn)爭中被逼著簽訂條約,都是因為這樣的態(tài)度。“沒有興趣去學別人”其實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乾隆后期由于當時知識分子的保守和自大造成了清代的海禁,保守了一百年,最后是被逼著打開了國門,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意大利的郎世寧、法國的艾啟蒙等這些人物都是外國畫家,一到中國便取了一個中國人的典雅姓名,身著中國的朝服,嘴里說著中國話,最后死在了中國。在當時的歐洲,人們開始有了世界性的視野,他們拿著地圖,端著槍炮,探尋著世界各地。而此時的中國卻是閉關鎖國,然而國家是鎖不住的,這樣的國家會很慘,被侮辱欺凌到不堪的地步。
在當時的中國,有一批畫家開始做將中西兩種畫法相結合的嘗試。他們所畫出的作品既不像西畫,也不像國畫,“不倫不類的”,同時我們也可以說他們的畫是又中又西,兼容并蓄。剛剛開始將兩種不同畫種融合在一起的實驗得成果或許沒那么好看,或許藝術價值也沒那么高,但在藝術史中的價值非常重要。第一個拿著油畫筆去畫國畫的西洋畫家是值得尊重的,他們帶進了新的東西;那些學習郎世寧,將房子畫得真實、透視合理,敢于實踐的人也是值得尊重的。
有些當代的畫家一直生活在元朝與明朝,甚至連清朝都沒到,他們活在古人已創(chuàng)造的高峰當中。這就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問題,我們?nèi)绾伪憩F(xiàn)現(xiàn)在的生活,比如當下的服飾、當下的環(huán)境等,這些內(nèi)容如何進入國畫的問題?為什么我們不能生活在自己的時代當中?是不是我們一定要像鄒一桂那樣非要堅持自己的風格?這種系統(tǒng)并不是不好,宋朝人、元朝人已經(jīng)創(chuàng)造過了。除了在空間上我們是東方,我們在時間上還是21世紀,我們不能說東方?jīng)]有完全變,其實我們變得比歷來都要大。我們渴望融合,我們希望是一中一西,同時又是不中不西的。
在一個心境開闊的時代,希望對外來事物有所包容,這樣才能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唐代美術是如此的輝煌,因為他們的包容性強,外國的東西他們都可以接受,然而清代對外來的東西是有些害怕的,有一個心理因素就是自己缺乏自信。在唐代,外來的東西都可以用,琵琶可以用,箜篌可以用,低胸束腰的服裝也可以用,外來的文化豐富了漢民族的文化,唐朝依舊是唐朝?,F(xiàn)在我們也面臨著這個問題,自己的美術傳統(tǒng)如何與外來的美術傳統(tǒng)不斷地互動,產(chǎn)生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