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升
老舍與齊白石過從甚密,齊白石這樣評價老舍:“知我者,老舍先生也。”
一次,老舍到齊白石家做客,看到臥室的墻上掛著一幅《放牛圖》。齊白石有個習慣,將得意之作掛臥室里,以免掛在客廳里,被人索求。除了老舍這種知冷知暖的朋友,一般的人,齊白石是不會給他這份進臥室細談的厚待的。見到《放牛圖》,老舍就暗暗稱奇,這幅畫雖名為“放?!?,但出鏡的一沒牧童,二沒黃牛。畫作上只繪制了一個放著韁繩的長凳,凳上是相映成趣的一簇綠樹紅花。畫上雖然沒有牛和牧童,卻給人留下了足夠想象的空間:長凳上只放著韁繩,或是牧童太貪玩了,或是牛掙脫了韁繩,牧童找牛去了,這就是齊白石的高超之處,用寫意的手法,將牧童和牛別在畫作之外,讓人又能看出這是在放牛。如此,不愧為一幅神來之作。
這時,誰都能猜出,眼中放電的老舍會當面神夸一番齊老的。齊白石也默默地看著老舍,好似在等待著他的贊美。沒想到,老舍不但不夸他,還得寸進尺地說:“您畫《放牛圖》,不見牧童和牛,卻留了韁繩做尾巴,教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F(xiàn)在,想請您作一幅《美人圖》,同樣的畫作上不能有美人出鏡。但這一次,要加大點難度,畫面上不能有美女的發(fā)絲出現(xiàn)。沒了這等尾巴,看您如何教人看出這是一幅《美人圖》?”
難,老舍的“考題”著實有點難。細數(shù)歷朝歷代的美人,只有名,而沒有留下真實的照片。幾乎所有的美人圖都是“閉月羞花”之類,都重在形的刻畫上。現(xiàn)在,老舍這一逼,真讓齊白石為難:歷史上還真的不曾有“不見美人而稱作美人圖”的畫作的。沒有借鑒,又要畫出符合條件的美人圖來,不難才怪呢?
齊白石連連推辭,而老舍不依不饒:“《放牛圖》講究的是意境,用韁繩來寫意。不能用發(fā)絲來代替韁繩,卻不能想想其他的嗎?只要再想一想,畫一個有美卻不見美的美人圖出來,于您而言,決非難事?!?/p>
話已至此,推辭也難。案頭前,齊白石提筆凝思。忽地,飽醮濃墨的畫筆,如走蛇般在畫紙上左右擺動起來。老舍在一旁也看呆了,只一個勁地夸著:“好,好,好!”所有的點睛之筆,就在齊白石書上“美人圖”3個字時,畫面真的“活”了,整個畫面是一只插著紅櫻的花瓶。這個花瓶形似美女的纖腰,裊娜多姿狀,媚態(tài)百出,浮想聯(lián)翩。顏色艷麗的紅櫻,婉轉(zhuǎn)動人,宛如美人嬌艷的面龐。“媚”與“艷”的疊加,仿佛就是美女的化身,一個活脫脫的絕世佳人。還有,雖沒美人出鏡,但是花瓶和紅櫻不僅讓人聯(lián)想起美人妖嬈的身段,更能想到美人插花時素手芊芊的模樣。
這幅《美人圖》,完全畫到了老舍的心坎里,他是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也完全符合提出的“發(fā)難”要求。繪畫以意境取勝,《美人圖》不失為絕世佳作。
最難能可貴的是,一輩子的交往中,老舍只給齊白石的畫作提出過“發(fā)難”的要求,卻不曾向其索取過一幅畫作為藏品。真正的友情就如繪畫,不重在外形的刻畫,不去追求一杯酒的熱鬧,不帶半點功利性。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