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果
公元1214年三月,蒙古大軍兵臨金朝的中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城。成吉思汗駐蹕在城北牛欄山,他派使者進城,向金朝皇帝完顏珣傳話:“汝山東、河北郡縣悉為我有,汝所守惟燕京耳。天既弱汝,我復(fù)迫汝于險,天其謂我何?我今還軍,汝不能犒師以弭我諸將之怒耶?”(《元史·太祖本紀》)
剛剛當(dāng)上金朝皇帝不久的金宣宗完顏珣一聽這話,趕緊遣使求和,答應(yīng)了成吉思汗的一切條件,并“奉衛(wèi)紹王女岐國公主及金帛、童男女五百、馬三千以獻”。衛(wèi)紹王是完顏殉的前任皇帝,不久前剛剛在一場軍人政變中被廢殺,因此他的女兒岐國公主,這時候也沒人可憐,成了這場政治交易的犧牲品,連同三千匹馬和五百名童男女一起,被獻給了不可一世的成吉思汗,做了成吉思汗的女人。《金史·宣宗本紀》對此也有記載:“奉衛(wèi)紹王公主歸于大元太祖皇帝,是為公主皇后?!?/p>
七年后的1221年,應(yīng)成吉思汗之召遠赴西域的全真教大宗師丘處機,西行途中路過茫茫無邊的蒙古草原。在草原深處成吉思汗的斡耳朵(行宮宮帳)里,丘處機見到了這位成吉思汗的“公主皇后”。
成吉思汗召丘處機西行講道,丘處機弟子李志常曾全程陪同丘處機西行東還,著有《長春真人西游記》二卷,詳細記錄了丘處機西行的行程和事跡。根據(jù)這本書的記載顯示,公元1221年舊歷六月,丘處機一行來到北方,在今天蒙古國中部偏西一帶匆匆而行。二十八日這天,終于抵達了成吉思汗的這處斡耳朵,在其東邊隔河扎營,暫作停留。《長春真人西游記》記道:“二十八日,泊窩里朵(斡耳朵)之東,宣撫往奏稟皇后,奉旨請師渡河?!?/p>
得到皇后的邀請,丘處機一行渡河進入斡耳朵區(qū)域,只見:“其車輿亭帳,望之儼然,古之大單于未有若此之盛也!”
無邊無際的草原深處,成吉思汗的王庭,軍陣威武,宮帳壯麗,果然不同凡響。
丘處機在這處斡耳朵停留約十天,不大可能沒有和這位公主皇后見過面,但具體情況《長春真人西游記》沒有記載,只說“日以醍醐湮酪為供”,“漢、夏公主皆送寒具等食”。其中的“漢公主”,自然就是金國的岐國公主,當(dāng)年,蒙古人將華北的契丹人、女真人等都視同為漢人?!跋墓鳌迸c“漢公主”情況類似,是成吉思汗征西夏國時,由西夏國貢獻給他的??傊晃晃飨膰墓?,一位金國的公主,這時候都成了成吉思汗的皇后,住守著成吉思汗的這處斡耳朵。成吉思汗的“皇后”很多,由她們分守各處斡耳朵是一時的制度。
當(dāng)然,此時的成吉思汗并不在此處,他是一枚事業(yè)男,早已將兩位公主皇后拋閃在這里,自己帶著大軍西征去了。
十天過后的七月九日,丘處機一行告別了兩位公主皇后,再次啟程西行。行到這月的月底(七月二十五日),已經(jīng)走到了今天蒙古國的最西端一帶,臨近草原上的又一處人煙聚集地。當(dāng)?shù)氐陌傩諅儞淼铰房?,打著旗幟,舉著香花傘蓋,紛紛前來迎接:“有漢民工匠絡(luò)繹來迎,悉皆歡呼歸禮,以彩幡、華蓋、香花前導(dǎo)?!辈还馊绱耍踔痢坝钟姓伦诙?,日徒單氏,日夾谷氏,及漢公主母欽圣夫人袁氏,號泣相迎,顧謂師日:昔日稔聞道德高風(fēng),恨不一見,不意此地有緣也!”
三位流落此地的婦女,都曾是金朝皇帝的嬪妃,金章宗的二妃徒單氏、夾谷氏,金衛(wèi)紹王的嬪妃袁氏。而這位袁氏,正是前面提到的公主皇后的母親欽圣夫人。論起輩分來,她還是成吉思汗的丈母娘。
三位昔日的貴婦,見到遠道而至的故鄉(xiāng)來人,不禁痛哭流涕,向丘處機傾訴七年來的思鄉(xiāng)之情:老早就聽說過教主您的道德高風(fēng),只恨以前無緣見面,想不到在這茫茫草原的深處,蠻荒未辟、烏獸不到的絕域,有緣見到了您老人家!
這年丘處機73歲,30多年前早已是名動華北的一代全真教大宗師,因此這些昔日的貴婦們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仰慕他的道行。
又是三年以后,丘處機在今天阿富汗北部的“大雪山之陽”見過了成吉思汗,回程時再次經(jīng)過草原上的這處營地,袁氏夫人才借此機會,出家為道,跟隨丘處機最終回到了北京。另兩位夫人徒單氏、夾谷氏后續(xù)事跡不詳。
袁氏夫人回到北京,為表示歡迎和祝賀,丘處機弟子尹志平作《臨江仙》詞一首,詞前小序云:“袁夫人住沙漠十年后,出家回都,作詞以贈之。”詞日:“十載飽諳沙漠景,一朝復(fù)到都門。如今一想一傷魂,休看蘇武傳,莫說漢昭君。過去未來都撥去,真師幸遇長春。知君道念日添新?;侍鞂庁摰?,后土豈虧人?”(尹志平《葆光集》)
尹志平是丘處機的重要弟子,丘處機去世后,尹志平成為新一任全真教當(dāng)家掌門,他主持大局,行事干練,深孚眾望,是一個能干人,并不像金庸小說里所寫的那樣不堪。
岐國公主完顏氏、欽圣夫人袁氏的事跡,是金朝歷史上真實發(fā)生過的事件,正史所載僅有片言只語,《長春真人西游記》也所涉不多,但仍足夠讓我們從中還原那段歷史的若干細節(jié)。歷史上“昭君出塞”“文姬歸漢”的悲劇故事,在金朝再次上演,真讓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金代畫家就曾對當(dāng)時的“昭君出塞”“文姬歸漢”一度非常熱衷,創(chuàng)作了不少表現(xiàn)這類題材的作品,由此看來,這些作品確實有所寄托,并非無緣無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