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口蘇區(qū)的故事

向求緯

翻開小羊羔般的重慶市地圖，位于東北面“尖角”上的大巴山南麓，就是與四川、陜西、湖北接界的城口縣。城口名緣自山形地勢，“踞三省之門戶為城，扼四方之咽喉為口”，是川陜革命老根據(jù)地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重慶市唯一成建制建立了縣、區(qū)、鄉(xiāng)、村蘇維埃政權的革命老區(qū)。1933年10月到1935年2月，紅四方面軍三十三軍全部，四軍、九軍、三十軍、三十一軍各一部都在城口戰(zhàn)斗過，城口成為紅四方面軍反對軍閥劉湘“六路圍攻”的東線重要戰(zhàn)場。紅軍在城口與川軍、陜軍和地方土匪武裝進行了大小百余次戰(zhàn)斗，殲敵2000余人，鞏固和發(fā)展了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為中國革命和新中國的建立寫下了重要的一筆。

老區(qū)記憶難磨滅，紅軍功績感天地。80多年來，城口人民每每提起當年紅軍的戰(zhàn)斗業(yè)績?nèi)约硬灰眩v起紅軍戰(zhàn)斗的故事仍津津樂道。在迎接中華人民共和國70周年誕辰的日子里，來到巴山城口采訪，所到之處，一些當年的紅軍戰(zhàn)士、赤衛(wèi)隊員、紅軍家屬和蘇區(qū)百姓，總是向你講述一個個紅軍戰(zhàn)斗故事，提起一個個親切的名字：李先念、徐向前、王維舟、魏傳統(tǒng)、王波……

李先念暢飲“一碗水”

早些年到過城口的人，都知道城口與萬源交界處有座八臺山。八臺山海拔近3000米，山上云蒸霧繞，坡嶺起伏，簝?nèi)~叢生，野獸出沒。最奇的是山頂?shù)桶继幱幸粔K巖石，石上一汪泉水，臉盆大小，看似水不多，可總也舀不盡，也從不溢出，人稱“一碗水”。

誰料想這蘇區(qū)山野之間的一汪泉水還和一位紅軍將領有一掬之緣。1934年2月，紅四方面軍三十軍政委李先念率部經(jīng)萬源白沙攻占了八臺山，此后便以八臺山為基地，在城口縣城、雙河、廟壩等地展開反川軍軍閥劉湘的“六路圍攻”戰(zhàn)斗。

八臺山上的一座廟宇便是紅軍的指揮部。那時候蘇區(qū)的老百姓日子真苦啊，家家以苞谷糊糊、蕎面、蕨粉、酸菜充饑，有時連這些都吃不上。紅軍駐扎在八臺山，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有一次，紅三十軍八十九師二六二團營長朱友德從土匪那里搞了點臘肉，用“一碗水”的泉水煮著，紅軍指揮部總算打了一頓“牙祭”，吃得李先念、程世才幾位首長有說有笑。

“這是哪兒的水？”李先念問道。別人告訴他，這是一處巖石上的泉水，不溢不干，終年長滿，足夠咱紅軍飲用了。李先念聞聽后很感興趣，親臨“一碗水”查看，舀出泉水輕輕洗手，掬起泉水細細品嘗，然后雙手叉腰向四處瞭望，眼里貯滿了深情。就是靠著這“一碗水”，紅軍在八臺山一帶堅持戰(zhàn)斗，打退了川軍和土匪武裝的多次進攻。后來，紅軍撤離八臺山，川軍一部開上山來。說來也怪，那終年不溢不干的“一碗水”大約見是易了主人，竟忽然變得干涸，再也不冒出泉水來。川軍無奈，待不住只好倉促撤下山來。此段神奇的佳話有城口紅軍紀念館展出的民謠為證：

“一碗水，蜜蜜甜，紅軍再舀也不干；前頭喝了千千碗，后頭清水冒了尖，一碗更比一碗甜。

灰軍（指國民黨軍隊）想喝一碗水，前七后八擁上前，嘴巴還沒杵得攏，一碗清水全不見，渴得龜兒冒青煙。”

事隔多年，李先念擔任中央財政部部長期間，有一次接見職工代表時，得知曾國堅是城口人，便激情滿懷地說，城口的八臺山好大，有股泉水真是養(yǎng)人！我在八臺山打過仗，那時正下大雨，山陡路滑，打了一天把敵人趕跑了，就在山上的廟子里住下來。

后來李先念擔任國家主席期間，曾接見萬源白沙工農(nóng)區(qū)的代表，關切地詢問老百姓的生活狀況和萬源、城口的變化，他在自己的革命回憶錄中一開始就寫道：“川陜革命根據(jù)地東起城口，西至嘉陵江……”

徐向前驅(qū)散“雞窩寒”

紅軍在城口的日子里，正逢城口發(fā)生蟲災、干旱和畜禽瘟疫等嚴重自然災害，人民生活異常困難，紅軍的吃糧、診病等問題也無法解決。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后來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白天，烈日、硝煙、戰(zhàn)火，把陣地烤得像蒸籠似的。夜晚，是蚊蟲小咬的天下，成群成群地圍著戰(zhàn)壕、工事飛舞，咬得人們滿臉滿身的疙瘩，痛癢難忍。暴雨天，泥水灌滿戰(zhàn)壕，指戰(zhàn)員泡在齊腰深的水里，堅守陣地，爛腳病像瘟疫一樣地蔓延，許多戰(zhàn)士的腿腳潰爛紅腫，行動艱難，又缺乏藥物治療，照樣堅持戰(zhàn)斗，不下火線……”

縱然如此，紅軍關心的卻是城口的老百姓。針對各種流行疾病在城口肆虐，窮人有病無錢無藥的情況，徐向前主持召開會議作出決議，紅四方面軍在通江建立總醫(yī)院，在根據(jù)地的各個縣區(qū)鄉(xiāng)設立紅軍醫(yī)院和醫(yī)療衛(wèi)生所等醫(yī)療機構(gòu)，所屬紅三十三軍也在大竹河、坪壩設立了軍部醫(yī)院，救治紅軍傷病員和為老百姓看病。

這些舉措對紅軍和邊區(qū)百姓來說，不啻迷霧中的一縷曙光。在徐向前的關注下，紅軍二九七團和坪壩蘇維埃政府沒收了大地主蔡益等4家富人的中藥鋪，集中了一批中草藥，在坪壩街上關廟巷子開設藥房，免費為貧雇農(nóng)治病。紅三十三軍軍長王維舟親筆題寫藥房名“坪壩工農(nóng)紅軍藥房”。1934年7月前后，城口農(nóng)村流行一種流行性感冒，群眾俗稱“雞窩寒”。有的全家病倒，不少人死亡，情況十分嚴重。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得知消息后，徐向前連夜召開會議，制訂治病方案。他指示駐扎在坪壩大粱的王維舟火速趕到坪壩街上，召集區(qū)蘇維埃干部和藥房醫(yī)生開會，研究防疫措施，讓他們立即派20多名紅軍戰(zhàn)士到大竹河軍部醫(yī)院來背運藥品，又安排一部分游擊隊員上山采集草藥，并規(guī)定窮人看病治療流感不能收藥費。那段時間里，徐向前總指揮兩天一份電報，三天一份函件，詢問紅軍藥房治病的情況，王維舟也三天兩頭親臨坪壩紅軍醫(yī)院檢查。蔓延的流行病很快得到控制，老百姓無不感激涕零，稱紅軍為“救命活菩薩”。王維舟還代表徐向前總指揮，向坪壩紅軍醫(yī)院主治醫(yī)生、開明紳士周俊侯贈送了一把鵝毛扇。

王維舟從容退“神兵”

紅四方面軍三十三軍軍長王維舟，在城口蘇區(qū)百姓中享有極高聲譽，在灰軍和土匪武裝中也具有極大的震懾力。當年傳得最神的就是王軍長從容鎮(zhèn)定退“神兵”的故事。

1934年年初，正當紅軍在城口同敵人鏖戰(zhàn)之際，忽然聽說在清花溪、長壩、中溪一帶出現(xiàn)了幾股“神兵”，專門襲擊紅軍駐地，截擊紅軍運糧隊，晝伏夜出，神出鬼沒。城口中溪鄉(xiāng)是山谷中的“地縫”，山大坡險，林密草深，惡霸周瑞田收容地痞流氓、散兵游勇300余人組織一支“神兵”，號稱“槍打不進，斧劈不傷”，傳得神乎其神。

這天，三十三軍軍長王維舟、副軍長羅南輝和九十九師師長王波來到二九七團團部，談起了“神兵”的事。王維舟站在屋中間，雙手叉腰，說：“這次調(diào)你們九十九師去消滅‘神兵，啥子‘神兵喲，全是假的，劉湘打不贏紅軍，搬出了個清花溪江湖術士劉從云，號稱‘劉神仙，還有中溪周瑞田這些雜種，都是專門裝神弄鬼的，籠絡一批兵痞、土匪、流氓、鴉片煙鬼、賭棍等社會渣滓，詭稱喝了雄雞血酒和符水，能刀槍不入，天下哪有這種事？我們羅副軍長、王波師長捉神打鬼都是內(nèi)行，你們聽他們指揮都沒有錯，管叫那些狗雜種個個見閻王！”

羅南輝副軍長也笑道：“我當年搞革命暴動時就搞過神兵，可惜一碰上子彈就不靈了，子彈照樣往肚子里鉆，那簡直是沖殼子！”

7月中旬，王維舟指揮二九七團一連和廟壩赤衛(wèi)隊配合，抄小路進抵中溪，拂曉前摸進“神兵”駐扎的佛堂，竟空無一人，紅軍一把火燒了佛堂，剛撤出，埋伏在外的百余“神兵”就吶喊殺來，為搶占地勢，紅軍退到二家槽粱上掘壕堅守?！吧癖币詾榧t軍怯陣，抽足鴉片煙，喝碗雄黃酒，一個個身披紅布，頭裹黃巾，左手握符，右手提刀，口念咒語，氣勢洶洶地撲來。紅軍為了在精神上壓倒“神兵”，也來個以毒攻毒，故意弄一些豬血、狗血抹在子彈、大刀、竹矛上，待“神兵”沖近時一陣排槍猛射，竹矛、梭標猛刺，“神兵”唿啦啦倒下一大片。戰(zhàn)斗不到一個小時敵人死傷慘重，活著的紛紛跪地求饒。殘存的“神兵”鉆進山洞，紅軍就用柴草加些干辣椒點燃，用風車往里扇，熏得“神兵”鬼哭狼嚎，抱頭鼠竄。周瑞田繼續(xù)頑抗，被紅軍逼至懸崖邊墜巖身亡。

就這樣，王維舟指揮紅九十九師二九五團、二九六團、二九七團在固軍壩、清花溪、羅文壩、桅桿壩一帶，橫掃一個多月，打死打傷“神兵”和土匪武裝無數(shù)，僅俘獲就有3000多人，清除了心腹之患。百姓皆拍手稱快，敵人卻驚呼：“紅軍是天兵天將，‘神兵不靈了！”

魏傳統(tǒng)“清油”（鴉片煙）換子彈

這里先介紹兩位富有傳奇色彩的“正方”、“反方”人物：魏傳統(tǒng)，原解放軍藝術學院院長，川陜蘇區(qū)紅三十三軍政治部秘書長，筆頭口頭功夫皆優(yōu)，當年被三十三軍視為做士兵思想政治工作、對敵策反工作的“寶貝”。王三春，人稱“王棒老二”，國民黨川陜邊游擊大隊總司令，號稱“劫富濟貧”，實則在城口魚肉百姓，與紅軍抗衡，堪為占山為寇的土匪頭子。

1933年初夏，紅三十三軍九十九師三個團兵分三路打進城口，王三春派兵接戰(zhàn)皆被打敗，只好退出縣城30公里以外，在北屏、修齊、高望、菜濛一帶駐扎。王三春匪部都是烏合之眾，號稱“雙槍兵”：一支鋼槍，一支大煙槍，鴉片煙癮發(fā)作的時候鋼槍丟棄一旁，沒命地抱住煙槍猛抽，紅軍則常常趁此機會襲擊土匪。

當時城口縣委、縣蘇維埃政府機關駐地在大竹河，紅三十三軍直屬部隊也駐扎大竹河，前線指揮部有時設在坪壩，有時設在廟壩，魏傳統(tǒng)則經(jīng)常往來于這些地方，參加會議，做士兵和群眾的思想政治工作。就在紅軍與王三春匪部對峙期間，川軍派兵從背后壓上，將王三春部夾于兩陣之間，妄圖借紅軍之手鏟除“異己”王三春。王三春察覺這點，開始與紅軍消極對壘，打打停停，懶心無腸。抓住此良機，紅四方面軍寫信令三十三軍政治部派出魏傳統(tǒng)與王匪秘密接觸，意欲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至少是不戰(zhàn)不合，保持中立。

當時，王三春部雖糾集數(shù)千之眾，但除少部分地痞流氓、土豪劣紳之外，大多數(shù)為受騙強迫而來的老百姓。匪軍鋼槍、子彈不缺，但缺少服裝、藥品等，尤其缺乏天天離不得的要命的“清油”。魏傳統(tǒng)多次和王三春秘密接觸，除了“送禮”還曉以大義，使王三春欣然答應假打真停。在兩軍對峙的前沿陣地上，槍聲少了，擺“龍門陣”的聲音和敵陣抽大煙的煙霧多了起來。還時不時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紅軍將一些煙土、藥品等放到兩陣地的中界處，灰軍則將成箱的子彈、手榴彈擱到那里，作為兩軍暗中的“交換”。其他進攻紅軍的王太、王三友匪部也放慢了節(jié)奏。當時陣地上還傳唱著這樣的歌謠：“入軍門，住板門。糙米飯，甑子蒸。缺鋪蓋，草蓋身。無煙燒，腿無勁。妻和兒，淚淋淋。熬時光，龍門陣?；镉嫽铮屑毬?。何必打，自家人……”

這段清油換子彈的史話，顯示了當年紅軍對敵宣傳工作的原則性和靈活性，被載入了紅軍的戰(zhàn)斗史冊。

王波智取空殼洞

到過城口的人都知道，廟壩是城口西南方向通向渝（重慶）、萬（萬源）等地的商貿(mào)要道和必經(jīng)之路。廟壩西北方向15公里處，懸崖絕壁之中有個空殼洞，洞口周圍峭壁如刀切斧劈，三面無路，惟東面一條羊腸小道可通白凹巖、火草坪。洞內(nèi)冬暖夏涼，分上下兩層，十分寬敞，且有水源，可容數(shù)百人棲身。

當年廟壩、雙河一帶建立蘇維埃政府后，國民黨區(qū)團正彭國民組織民團，勾結(jié)軍閥佟希湛夜襲紅軍駐地，炮擊蘇區(qū)政府，裹脅群眾拉豬牽羊搶糧上山，占山為王。1934年夏，彭國民民團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紅軍二九七團打垮，彭國民帶民團殘部80余人，裹脅群眾300余人退進空殼洞固守，土匪備有兩門土炮、10余支步槍和充足的手榴彈。

這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11月中旬，九十九師師長兼二九七團團長王波經(jīng)過周密策劃后，親率一連包圍空殼洞。可半個多月過去了，遙望萬壑之中、半巖之上的空殼洞洞口卻一籌莫展。接近洞口吧，三面無路，惟一通道行動艱難緩慢又被敵人重兵扼守；正面襲擊吧，當時紅軍沒有大炮，機槍步槍射程不夠無濟于事；候敵下山吧，不知猴年馬月……

王波和戰(zhàn)友們又研究了新的作戰(zhàn)方案：引蛇出洞，佯裝久攻不下產(chǎn)生厭倦，將圍困空殼洞的警戒部隊撤走，收兵回營。此舉果然麻痹了敵人，數(shù)日后，彭匪開始出洞活動，沿惟一通道白凹巖、火草坪設崗哨修工事，妄圖擴大空殼洞防區(qū)，并補充給養(yǎng)。11月25日夜，王波親率三營三連和沿口溪赤衛(wèi)隊員星夜趕至火草坪，殲敵11人，解決了所有崗哨，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至距洞口一箭之地的白凹巖。與此同時，王波命正面攻擊部隊進入陣地，在山巖下吸引敵人注意力。次日夜，由赤衛(wèi)隊班長楊楚國帶領4名精干紅軍戰(zhàn)士，從白凹巖抄進空殼洞左側(cè)上方的小溝槽，利用山上垂下的粗大藤蔓綁上籮筐，順藤溜至洞口石臺，干掉3名哨兵，封鎖了洞口。這時，其余紅軍沿著小道跟蹤而至，紅軍連長帶大隊紅軍沖進洞口時，彭國民正與團丁喝酒劃拳，洞中守敵全部投降。彭國民及幾個頑固分子跳下懸崖喪生。洞中數(shù)百群眾得以解救，囤積的財物、糧食交由蘇維埃政府處理，分發(fā)給老百姓，紅軍也得到了部分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