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回光時
老霍、老蔡、老唐是我的棋友,他們有的比我年長幾歲,有的比我略小一些,都是古稀至仗朝之年的人。
我居住的小區(qū)出大門,左邊是小超市、雜貨店、干洗店;右邊是理發(fā)店、補鞋店、換鎖配鑰匙店,就是在換鎖配鑰匙店門前的那方空壩上,我和他們相識。
每天上午九點和下午兩點開始,像高鐵時刻表一樣準時,這里會有兩三桌下象棋的人,當然下雨天和酷暑嚴冬時節(jié)除外。矮凳矮桌是換鎖配鑰匙的老板提供的,他是一個水平不高的嗜棋者。下棋的人基本上都是退休的老人,周末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年輕人參與。因為勝負不與經(jīng)濟掛勾,輸贏與臉面無關,都是一張張飽讀風風雨雨的老臉了,所以旁觀者甚眾,七嘴八舌地支招,比對弈者還要著急上心,有的搖頭嘆息,有的直接動手走棋,皆憨態(tài)可鞠不講一點規(guī)矩。
在春暉和秋陽下,綠葉稀疏間漏出的白發(fā)及棋子拍桌的“呯呯”聲,成了一道景觀。
在這種場合下認識,彼此之間都是只知道姓氏而不知其名,因為除了炮二平五,馬八進七外就是驅車策馬下江東,運炮操兵在禁宮,仕相同謀將帥事,莫由成敗論英雄。什么名,殷實否,官員否等等在這里都不需要知道和不重要了,時空已蕩蕩如洗。正如時間在我們身上劃下的痕跡,大抵都如此平等而已。
老霍自謙只有小學文憑的農(nóng)民,因為拆遷住進了這個小區(qū),雖然他已年過八旬,但精神矍鑠,腿腳麻利,思維敏捷,走棋如飛,棋子在棋盤上落地有聲,絲毫不在乎輸贏。他的口頭禪是輸了又重新擺過便是,笑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人就是在一笑一愁中過完每一天。只要有他在,棋局總會多些笑聲與戲謔,但有時他多折戟幾盤,臉上也會泛起不虞之色。他向我自詡,一天抽兩包煙,喝三兩酒,上個月兒子強迫他去醫(yī)院體檢,各項指標正常。每天下完棋后,他都會把下棋的地方打掃得干干凈凈。
歲月似一尊石磨,吱嘎無聲地研磨下棋人的生命,下棋人又磨褪棋子的顏色和光澤,象棋不老,它出生在春秋戰(zhàn)國。棋子把玩時間久了,便會陳舊或有丟失,老霍就主動慷慨解囊去買新的,新的象棋往桌上一放,下棋的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老蔡是一個退休教師,下棋時不茍言笑,每每思索良久方才緩緩落子,完畢老搖頭。遇上對手悔棋,他一臉無辜連呼“不可不可,后悔晚矣!悔之何益!”我們在回家的路上,他總愛自言自語道又是一天。
隱約知道老唐曾在西藏當過八年兵,因傷復員后在重慶開縣工作。退休后,應女兒再三要求與老伴來重慶帶外孫。有時候他下棋會用右手扺著腰部可能是舊疾作祟,左手拿棋子有些別扭。他行棋另是一番風格,干脆果斷,輸了不服氣再來。如果遇到水平高的,無論怎么對弈都是略遜一籌,他便客客氣氣地遞給對方一支煙,表示心悅誠服。
今年我進山避暑兩個月,回家后再去往日下棋的地方,數(shù)日不見這幾個棋友,細一打聽,方知老霍的兒子在外地做生意發(fā)了財,把老霍接過去享福去了;老蔡和老伴已去美國給定居在美國的兒子帶孩子;老唐的外孫女已上高中能獨立生活了,于是他落葉歸根又回老家開縣去了。
棋盤上的十條橫線和九條豎線,組成了九十個點;每個點都涵納著不同的吊詭風波和智慧;棋盤上的三十二顆子,車、馬、炮、帥、士、相、卒,有些點它不想去卻非去不可,而且不斷地重復,有的點它想去卻永遠去不了,一招不慎,滿盤皆輸,難怪有人說人生如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