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風華
防腐木棧道上,作為一個長頭發(fā)女孩
她正在把她的臉
沉入大自然的純凈空氣里
看起來,她正在想著,她自己的事情
也可能與風景有關,但顯然
她不希望被打擾
當人們在遠處笑起來
她又把自己的心,轉(zhuǎn)交給了
那站在電線桿上一動不動的鸛鳥
她讓所有人都覺著驚訝
然而她并不在意這些,比如
因詫異或擔心
而直視的目光什么的
現(xiàn)在,她和他自顧自談著
那屬于他們自己的東西
與什么有關:你猜
那是她的一部分人生,以及
現(xiàn)在或?qū)淼囊粌删湎M?/p>
不完全是出于謙遜——
但的確是,在一個深秋的陽光明亮的下午
所能夠發(fā)生的一切
你為此而感到平靜和愉快。
白鷺和灰鷺
被關在一起,它們
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各自踱步,分食著
瓷盤中少量的魚
滿足于那阻擋在
蘆荻外的風聲。臨近傍晚
游人會陸續(xù)離去,一種
看不清的事物正在漸漸消弭
這讓它們感到了安全
和與之相似的溫暖。鐵絲網(wǎng)上
落下人們因拍照而采下的
秋日里的最后一支黃色野花
由于并不代表愛情而可以放心地
等待著第二天早上,被保潔員收走。
你的滿眼都是河流。
只能這樣,你的滿眼都是河水。
它們已經(jīng)被“流淌”這個詞賦予了固定的方向。
你只能這樣看待、理解、分析這一切并把手插進口袋。
在絕對的意義之下,你成為你自己。
你只能做到以自己的身份去搬動你的身體。
你納入了一種看不見的規(guī)則并微笑著服從了它。
正如黃河在草地上流淌并不能掩蓋它流過的高原的真實。
面包車拐進土路
又窄,又顛簸
風已經(jīng)停歇了,但蘆荻
仍然刮擦著車身:
一陣好聽的唰唰聲
你在倏然來臨的瞌睡中間
猶豫著,直到
大片的鳥被驚起,從水面
飛升到天空中
并準備飛得更高:你們
全都看見了,當然
有的人還發(fā)出了尖叫
不像是裝的,你掏出手機
貼在車窗上,“這樣”
有人告訴你:“可以防抖”
但沒用,照片上
全是空白
你再次把目光投向遠處
鳥,和飛走的鳥,和大片的鳥群
以及在這片空曠的水域上
被驚擾了的其他東西
蘆荻,等待著被收割
面包車,沒有停下
我們期待中的巡游
被拐了一個彎,然后返回
就這樣,漸漸駛離核心區(qū)
而對于我,這還是第一次
我記得:我看見了數(shù)不清的鳥
卻沒能拍下一片鳥群
這也許是隱秘的陪伴
像一種被事先撥弄的命運
我想穿越那片樹林,像一頭大象那樣
我想穿過一片草原,像另一頭大象那樣
我想在河流的巡游中
表現(xiàn)得更為得體——像一頭大象中的紳士
冬天的夜晚,我們一起等待著
來自湖山的消息,有那么一個瞬間
奔馳的高鐵,給觀景窗貼上了封條
啊,一種真實的悲哀正漸漸彌漫
那讓人心酸的悲哀,就像大雪
來臨前的上?!阕咴诨丶业穆飞?/p>
我看見:你像一頭大象穿過了夢中的沼澤*
★詩人津渡有詩集《穿過沼澤地》。
中山碼頭,海軍醫(yī)院。我們指點著
這些前朝的事物,慢慢把自己
變成了遺老。我們穿過石陣,草坪
我們細數(shù)的星星,也閃耀在別人的頭頂
其中一顆,掠過樹梢,落在了江對岸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誰表現(xiàn)出驚訝
甚至,也沒人說話?,嵥榈纳?/p>
一遍遍教我們練習沉默,于是,我們沉默著
走過狹窄的大馬路,落寞的招商局
它們預言的時代早已結(jié)束,只有我們
像四個影子緊緊貼附在斑駁的墻面
只有從不遠處的江面上刮來的風
因為找不到恰當?shù)谋扔鳎@得尷尬
哦,這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大橋上的燈光
像一條著火的草龍,讓我們望而止步
可一旦我們越過那突兀的江岸
就可能被釣魚人那僵立的身姿吸引
我們拖延著時間,自覺或不自覺地
回避著返回的念頭,和那些歷史性的謎題
也許我們都已經(jīng)相信,只要有適量的音樂
就足以撫慰一條備受傷害的江河
沒有必要,為攬江臺上囚禁的游魂負責
沒有必要,像一個失望的浪頭
撲進另一個失望的浪頭,也沒有必要
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晚,為隱藏在霧霾中的
未來而哭泣——那溫暖的房間
來自一棟獨立的高樓,優(yōu)美的琴聲
也已然出現(xiàn),是的,那古典的靈魂
總是帶著孩子般的美好,同時向我們
反射著孤單的弧光,而我們拒絕的愛撫
也早已留在了江邊。當路邊的灌木叢
上升到一個危險的高度,我們返回
像結(jié)束一場從未達成和解的慶典……
很久以前,古人似乎來過
當他們老去,都會選一處
遠離人間的山水。如今
我們站在這里憑吊
因一句幽微的鳥鳴
而內(nèi)心茫然。一條小溪
不會因太多的石頭而斷流
在山下也是這樣,你邁步越過它們
然后彎腰撿起一枚
隨手就扔進了不遠處的夜晚
在過去的黑暗甬道中
人的內(nèi)心,總在守護著什么
你承認:那是一種習慣
或意志的一種——但在今天看來
還是能夠指證出其中的荒涼
這是冬天的某個時辰,朋友們遠道而來
被賦予了暗自抒情的能力
并為了美,顯露出內(nèi)心的脆弱,只有你
在山間照看著它——
一座嚴肅的思想庫房。當溪水
沒過了山石,就讓我們一起下山
就讓霧氣把它變成一座孤島
再把我們徹底遺棄——
這也是一種愛,就像石頭中的空白
被虛假所證實,又在下一聲鳥鳴中,被銜到半空
但無法說出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只是站在原地,張口結(jié)舌
被這突如其來的事物驚呆
山林起伏,山風遼遠
這當然是冬天的一天(毫無疑問)
我們只是在下山的時候
用沉默掩飾各自心中的恐慌
卻又暗暗用力,傾聽著群山中的火焰
在另一處——你想象著
一群溫馴的小鹿,正在山林間飲水
這樣的場景,讓你想起了那列
即將北上的高鐵,是啊
所有的選擇都不是別無選擇
而盲目的生活看起來就像是一場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