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經(jīng)常說起“噱”是書中之重,一“噱”遮百丑。行話中的說噱彈唱演,可見說書中,除了說法之外,“噱”是多么的重要。
噱對于聽眾就是一味調(diào)劑品,噱能使聽眾哈哈大笑,能使聽眾回味無窮。噱能使聽眾身心健康,噱能使聽眾流連忘返于書場之中,如果書中少了噱,就會顯得書乏味。如果書中少了噱就會使聽眾無趣。說書最怕冷場,說半天你歸你說,臺下觀眾自顧自喝茶聊天,如果書說成這樣,那么這檔書的生意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因此,除在說法上下功夫之外,有時噱能起到畫龍點睛的關鍵作用,同時為書滋潤增色不少,引起聽眾興趣,活躍書場氣氛且很有必要的,必不可少的調(diào)味品。
噱是評彈藝術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段,值得我們重視的一項技能,它是評彈藝術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段,值得我們重視的一項技能,它是評彈藝術中一項寶貴遺產(chǎn),也是涉及如何繼承和發(fā)展的問題。對待傳統(tǒng),我們要繼承發(fā)展,對已存在的形式我們不應拒絕,但必須對它有正確的認識,通過繼承傳統(tǒng)、改造傳統(tǒng)賦予新的內(nèi)容、新的生命,才能更好地為今天的聽眾服務。
聽老藝人講,以前對待噱,曾經(jīng)有幾個階段:解放之前,在社會不良之風的影響下,一些演員藝人為了迎合一些落后的聽眾的趣味,濫放噱頭,一些黃色低俗的噱頭充斥書壇,反而一些正派的演員、藝人得不到書場老板的邀請,而亂放噱頭的演員藝人都是名利雙收,給當時的評彈氛圍帶來了嚴重的損害。解放以后,社會風氣改變了,演員藝人的覺悟提高了,都要求以嚴肅的態(tài)度來對待演出了,才有好轉。但也產(chǎn)生了新的問題,因為有些人錯誤地理解“嚴肅”的含義,以為“噱”是破壞嚴肅的,采取了全票否定的態(tài)度。后來批判了這種簡單化的做法,重新重視傳統(tǒng),覺得“噱”還是應該保存的,所以書中又開始了放噱頭,但同時又開始了另一種偏激的方向,就是濫放噱頭,認為只要不是封建、迷信、黃色的、有政治思想錯誤的噱頭不放,其他都值得保留,凡是傳統(tǒng)的都是好的,一致認為只要書噱,噱是書中之寶,一噱遮百丑,于是大家都在這個“噱”字上下功夫,也不問是否切合書情,一股腦的都插在書中的“噱”上。比如講到吃菜,就在菜上插進噱頭,講到吃酒,就在吃酒上插進噱頭,這樣一來就有點本末倒置,只顧噱,而把書中的主題思想、人物性格、環(huán)境氣氛都沖刷了,原以為聽眾聽了哄堂大笑,就達到目的了,殊不知這樣一來,把原有的故事性都打亂、打散了。
我認為這樣的噱是不可取的,還是要在適合的時機、適合的地方插入噱頭,并不是“書”來服從“噱”,而應該是“噱”來服從“書”。在不破壞思想內(nèi)容的同時,適當加入噱頭以達到思想性、觀賞性融合在一起,同時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噱既是一種手段,自然應該服從書中的內(nèi)容,為書服務。因為說書說的是“書”,“噱”是能起到襯托、渲染和幫助的作用,而不能喧賓奪主,雖然有的書從頭噱到底,像傳統(tǒng)書《錢篤召求雨》《花廳評理》《點秋香》《長板留名》這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書目,聽了令人捧腹,但這些書目中的噱都是合乎書性和人物特性的,聽后使人更加深對書的印象。
行有行規(guī),每一行都有其中的奧妙,比如賞石中的門道,看一塊石頭好與壞的特點是否符合“瘦、漏、透、破、丑”,那么我們說書中的書目是否符合理、味、趣、細、技。理者貫通也,味者耐思也,細者典雅也,技者工功也。說書首先要掌握理和味,然后才是趣、細、技。也就是說唱噱,技巧應該為內(nèi)容服務。再從一則小故事中也可以體現(xiàn)出說與噱的關系:松江評話名家莫后光指點柳敬亭說書藝術的故事,莫后光第一次聽柳敬亭說書,書場里是哄堂大笑,噱頭很多,散場后柳敬亭征求莫后光意見,莫后光說:“子之說未也,聞子說者歡合臨噱,且得之不易也。”也就是說得聽眾大笑還不是最好的藝術,最好的藝術是書中故事情節(jié)和“噱”應該融為一體,柳敬亭接受了意見,經(jīng)過一番刻苦揣摩,再請莫后光來聽書,聽了以后,莫后光大加贊賞說:“子得之矣,目之所視,手之所傳,是之所正發(fā)言未發(fā)而哀樂具乎其前,此說之全矣,于是聽者悄然若有見焉,其竟也恤然有亡焉?!蔽韬笊系氖盅凵矸ú皆偌由媳硌荻既诤显谝黄?,這才是理想的境界。當然今天我們并不抹殺或者忽視聽書的娛樂性,哄堂大笑之余心情舒暢也是需要的,但依然要在說和噱之間有一個主次之分,說書不能只能著眼在噱上,只是僅僅搏聽眾一笑為滿足,如何通過“噱”更好地表達書的思想內(nèi)容,使聽眾笑了之后,也能得著些益處,這才是噱的正確的定位。
如何來正確地繼承和發(fā)揮“噱”的傳統(tǒng)與作用,首先需要明確“噱”在書中的地位,然后才能了解到好壞,有所取舍。那么怎樣才能了解到優(yōu)劣,決定取舍呢?當然要先去除糟粕,凡是迷信、黃色的噱頭都應該毫不留情地刪除,但光光這樣還不行,還不夠?!班濉币欢ㄒ蠒閮?nèi)容,要有它的趣味性,還要有一定的思想內(nèi)容,這是對噱的至高的要求。傳統(tǒng)中的合乎情理的“噱”好,是把“噱”與書情、人物有機的結合在了一起,所以“噱”也值得聽眾們回味無窮,牢牢地記住了這一回書。比如三國里說到《火燒赤壁》中一段,龐統(tǒng)見到曹操,曹操不知道他是真龐統(tǒng)還是假龐統(tǒng),所以在請他吃酒時留心觀察他,又見他衣冠不整,身上穿的道袍,上面的八卦圖已被磨去了五卦,只剩下三卦,胸前油光光的,滿口胡子,吃東西的時候狼吞虎咽,端起一大杯酒,仰著脖子灌下去,袖子一半浸在酒里,酒順著嘴角流下來,流的滿袍都是酒漬。曹操想這人一定是個名士,有才學不修邊幅,不拘形跡的作風,謂之名士派。在這里加了一段“外插花”:晉朝王猛渴見符堅,王猛的扣虱而談,可算是不拘形跡的,但這不算稀奇,蘇老泉說王安石的作風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能三千日不洗臉,據(jù)說有兩次王安石不上朝,虱子爬到胡子上他還不知道,下朝后別人指他看要他掐死虱子,他不以為然,反而搖頭擺腦說:“此虱進得相府,上得金殿。曾經(jīng)龍目預覽,而上牽相之須,是乃一品大的白虱也?!边@是另外一種跳出書情產(chǎn)生的笑料,稱之謂“外插花”。還有一種叫小賣,幾句話抦在書中,也能起到噱的效果。
這些噱之所以比較好,受到聽眾的歡迎認可,主要是因為它們不是與書情無關,而是與書中情節(jié)、人物融為一體,對情節(jié)和人物反而起到了增色的效果,如果沒有這樣的噱,書情就顯得平淡了。
當然也有一些“噱”是為噱而噱,相反為了“噱”反而破壞了書的情節(jié)也不是沒有。我說三國時,聽當時一位老先生說,說到長坂坡中有一段,趙子龍為救小主母糜夫人和小主劉阿斗,殺入重圍,三進三出,終于在景山一條山套之中找到主母小主,只看見糜夫人抱著小主,坐在地上。趙云要她上馬,自己準備步行突圍,糜夫人考慮三人同行勢難保全,不如犧牲自己成全他們倆人,于是騙趙云帶馬,自己打算投井身亡。正在她向井口躍起時,趙云發(fā)現(xiàn),準備上前攔住糜夫人……書說到這里,老先生插入噱頭了,說古代男女授受不親,但事情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所以孟子說:“嫂溺水援之以手?!钡幸粋€蘇州人迂腐得很,他哥哥出門在無錫,有一天嫂嫂失足落水,他看見想上去搭救,轉念一想,不可,男女授受不親,還是寫封信叫哥哥回來,等哥哥回到家里,他嫂子的“頭七”也已經(jīng)過去了。這一個外插花老噱頭,初聽很發(fā)噱,借此來嘲笑一些思想迂腐的人,但這樣的噱頭放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的書中,顯然是不合適的。書說到這里,本來很緊張的時候,突然抽進了這樣一個噱頭,原有氣氛都被破壞掉了,非但不能體現(xiàn)書中趙云保護主母小主的那種責任感與英勇精神,反而破壞了書的連貫情節(jié),對于書情的發(fā)展沒有起到一點點增色的效果,顯然這樣的噱頭是不好的,叫為噱而噱。
所以噱本身是一回事,而要辨別好壞,取舍安排得當。這不光是技巧的問題,關鍵還在于我們自己的思想認識和藝術趣味,思想趣味提高了,對噱頭好壞的鑒別能力也隨之提高。像上面的噱,為博聽眾一笑,反而是破壞了原有的意境,是不可取的。因此我們對于噱,不光是要強調(diào)它的趣味性,同時希望更要提高“噱”的思想性和內(nèi)容的藝術質量,使它更好地與書情、人物融為一體的“噱”才是“噱”的最高境界和最高要求。既能使“噱”娛樂聽眾、哄堂一笑,也能收到寓教于樂的效果,這樣才能使書中的“噱”更好地為聽眾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