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小島往事

人物表：

王繼才——江蘇省灌云縣開山島哨所所長，黨支部書記；

王仕花——王繼才妻子，開山島民兵；

王政委——縣人武部政委；

王 蘇——王繼才大女兒；

王志國——王繼才兒子；

王 父——王繼才父親；

部 長——鎮(zhèn)人武部部長；

部長妻——鎮(zhèn)人武部長妻子；

首 長——軍區(qū)首長；

生 子——當?shù)刈咚缴蹋?/p>

記 者——某媒體記者。

第一場

[字幕：1986年夏。

[幕啟：舞臺有左側(cè)置一座平房，是部隊營房的配置。房間內(nèi)有一床、一桌、一椅。桌子上放著一部軍用電話。右側(cè)是石頭砌成的階梯，階梯向左盤旋，一直轉(zhuǎn)入舞臺的高處。舞臺高處，有一塊巨大的巖石，盤旋的階梯就通向那里。

[平房上層寫有三個大字：開山島。

[疾風暴雨驟然響起。風聲、浪聲很大很響，此起彼伏！

[一聲炸雷！

[炸雷中王繼才急上，他推開房門，隨后立即回身把門關上，插上插銷，還不放心，又拿過椅子頂在門上。然后一頭鉆進被子里，用被子蒙住頭。

[雷聲稍停，王繼才露出頭來，看到桌子上的電話，猶豫一下奔赴過去，一把抓起電話。

[又是一聲炸雷！一只海鷗破窗而入，重重地摔死在地上。

[正拿電話猶豫的王繼才大叫一聲，又跑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風灌進來，呼呼作響，吹起了桌上的文件，日志在屋內(nèi)漫天飛揚。

[王繼才連忙抱起被子向窗口堵去。

[又是一聲炸雷，王繼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突然起身，向電話奔去。

[王繼才抓起電話，用力搖著。電話通。

王繼才 （帶哭腔喊著）人武部嗎？給我接王政委，給我接王政委……政委嗎？我是……

[另一演區(qū)燈光亮起，王政委拿起電話。

政 委 是繼才嗎？我一直在等你。島上情況怎么樣？

王繼才 （急促地）風大，很大，有十級，不不不，十二級，很大！蛇，老鼠遍地都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政 委 繼才，你先別急……

王繼才 我一個人在島上都快嚇死了！政委，求求你了，你讓我下去吧，你讓我下去吧！

政 委 繼才，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島上不容易，可部隊走了，我們只能把開山島接過來。這里是東海的前哨，不能沒人守。不瞞你說，我們先后派去過四撥人，都是因為受不了，撤下來了。我想你是民兵營長，比他們有定力……好吧，既然你也受不了，我不為難你了。不過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風大浪急，就是想去接你船也出不了海。再堅持一下，等臺風一過，我馬上帶船去島上接你！

王繼才 對不起政委，我沒用，辜負了您的期望，我沒出息，太沒出息了！

政 委 你這不是還在島上呆著的嗎？什么時候沒出息了？我知道你，了解你，你說撐不住，那肯定就是撐不住了。我不強迫你。對了，我給你帶的煙酒還在嗎？

王繼才 在，在這兒！

政 委 現(xiàn)在把它們拿出來，點上煙，倒上酒，抽幾口喝幾口試試，還是那句話，一個人在島上，也許它們能幫上你的忙。

王繼才 抽煙？喝酒？

政 委 對！

王繼才 我從來不抽煙，不喝酒，聞到它們的味兒，我就想吐??！

政 委 那是在岸上，現(xiàn)在是在島上，我不是說了嗎？你試試！

王繼才 好，我聽你的，我試試，我試試。

[王繼才扣上電話猶豫一下，拿過酒瓶，打開，然后試著往嘴里倒了一口，咳嗽半天之后，又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又一口……最后干脆仰起脖子，將瓶子里的酒咕嘟咕嘟地全部灌了下去。

[一聲炸雷！

[王繼才一下站起來，一指蒼天。

王繼才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風嗎，不就是雷嗎，不就是浪嗎？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跟你較一次勁，你們來吧，來吧！

[雷聲陣陣，風聲呼呼，海浪拍岸，此起彼伏！

[燈滅，一切歸于平靜。

[字幕：四十七天后。

[光啟。王繼才趴在桌上睡著。他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片刻抬起頭來，如夢似幻地向四周看著。

[電話響起。王繼才嚇了一跳，有些不相信地拿起電話。

電話中 是開山島王繼才嗎？政委讓我通知你，他已經(jīng)去往往開山島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應該到了！

[扣門聲響起。

王繼才 誰？

政 委 我，繼才，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王繼才一下起身，向門口撲去。門開，政委上。

政 委 繼才呀，這些天嚇著你了吧？

王繼才 沒事兒……沒事兒！

政 委 撒謊，我知道，這幾天你過的不容易。對了，這次上島給你帶了樣禮物，你看看。

王繼才 禮物，什么禮物？

政 委 (回身)仕花呀，進來吧！

[王仕花上。王繼才一下怔住。

王繼才 仕花，你……你怎么來了？

王仕花 你的意思，我不能來是嗎？

王繼才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仕花 那你什么意思？王繼才，我問你，我是你什么人？

王繼才 你是……我媳婦?。?/p>

王仕花 （暴發(fā)般地）你還知道我是你媳婦呀？一個大活人，不聲不響地不見了，消失了。我到處找，到處問，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挺好玩兒？你是不是覺得我王仕花就是一團無足輕重的空氣？

王繼地 仕花，你聽我解釋。

王仕花 我不聽！我告訴你王繼才，我王仕花是個人，是你媳婦。你可以扔下我不管，可家里還有老人，還有三歲的孩子。你不聲不響地扔下就走，就不怕老天爺懲罰你呀？

王繼才 不是……

政 委 仕花，你先別生氣，繼才這樣做也許有他的道理，也許怕你擔心，也許怕你……當然了，這事我也有責任。這樣吧繼才，好好安慰一下你媳婦，我去上面轉(zhuǎn)轉(zhuǎn)，半個小時后，我來帶你回去。（下）

王仕花 這幾天我就像瘋了一樣，從村里找到鄉(xiāng)里，從朋友找到親戚，一個燕尾港我都問遍了，最后我問急了，他爺爺才告訴我的。

王繼才 我不是怕你著急嗎？

王仕花 你這樣我就不著急了？

王繼才 一開始我是想告訴你來著，但我怕你擔心，又怕你不讓我走。我是想來島上呆呆試試，如果行，我告訴你，如果不行，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王仕花 那你給我打個電話呀！荒島上就你一個人，你就不怕一個海浪過來把你拍下去呀？

王繼才 剛開始是不行，孤獨、恐怖、特別想家，特別想你和孩子?？纱袅藥滋熘螅蚁肓撕芏?。是，如果我不在這兒呆，也沒什么問題，可是政委說的對呀，這里是東海的前哨，你不守，我不守，那這開山島交給誰去呀？

王仕花 那部里給你多少錢？有什么待遇？

王繼才 待遇說不上，每年三千七百塊錢的補助。

王仕花 多少？

王繼才 三千七。

王仕花 多長時間三千七？

王繼才 一年。

王仕花 王繼才你傻呀你！你算算，一年三千七，平均一個月多少錢？三百塊！在別人那里，那就是吃頓飯的錢！

王繼才 我知道錢不多，可是我是民兵營長，我得完成……

王仕花 別跟我唱高調(diào)！我是個教師，唱高調(diào)比你唱的好！你想過沒有，咱們家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是個民兵團長、師長，不也得居家過日子嗎？

王繼才 行了王仕花，你是民辦教師，說話我說不過你。這樣吧，一會兒我跟政委談談，如果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我就下去。

[王仕花看看丈夫，轉(zhuǎn)身走去。

王繼才 你干什么？

王仕花 你這里臟的跟豬窩一樣，又是臟衣服又是酒瓶子的，我去幫你收拾一下呀?。ㄏ拢?/p>

[政委上。

政 委 仕花呢？

王繼才 幫我收拾東西去了。

政 委 拖你的后腿了吧？

王繼才 沒有，就是叨叨了幾句。

政 委 繼才呀，你跟我說句實在話，這開山島你還能不能守了？

王繼才 我……

政 委 繼才呀，我不為難你，這開山島先后有四撥人上來，都因為撐不住下島了。你王繼才不是三頭六臂，所以你守不住，可以理解，我不怪你。

王繼才 政委，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沒出息的？

政 委 不，恰恰相反，那四撥人最長的呆了十三天，而你，已經(jīng)在這里守了四十七天了，從這一點上說，你就比他們強的多。

王繼才 你總是這么信任我。

政 委 不是我信任你，是你王繼才身上有股子不服軟，不服輸?shù)膭蓬^啊！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王繼才是條漢子，所以我在全縣的民兵干部里扒拉了半天，才選中了你。繼才，你知道這開山島的來歷嗎？

王繼才 知道一點兒。

政 委 這開山島，古來就是一塊戰(zhàn)略要地，當年日本鬼子占連云港，首先占領的就是這兒。它處在黃海的前沿，是歷年以來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只要這里有人守著，誰想覬覦它就得想一想。大道理我就不多說了，我給你兩個選擇，一，跟我回去，二，拿出點灌云縣民兵的氣魄來，守住它！

[王繼才拿出煙，遞給政委一根。

政 委 抽上了？

王繼才 過去聞著煙味兒就想吐，可現(xiàn)在，好像離不開了。

政 委 我也不抽煙，身體不行。但今天我也抽一回，陪你?。c上煙）

王繼才 政委，你不用說了，既然守島是咱們民兵的任務，那我就守吧。不過有件事情我得求你幫幫忙。

政 委 你說吧。

王繼才 回去的路上勸勸我媳婦，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部交給她，我心里……

政 委 放心吧，我會跟她好好談談的。繼才，這開山島就交給你了，好好守住它。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在我這里，開山島永遠都是最重要的事兒！

[王仕花上。

王仕花 東西我都給你收拾好了，剃須刀也放抽屜里了，一會兒沒事的時候刮刮胡子，剛才上島的時候嚇了我一跳，胡子拉茬的，差點都認不出你了。

王繼才 不生我氣了？

王仕花 生氣有用嗎？剛才你跟政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不強求你了。王繼才，好好保重吧，我會再來看你的。政委，咱們走。

政 委 仕花，你這么深明大義，讓我王長杰說什么好呢？這樣吧，我給你敬個禮吧，敬禮?。ǘ讼拢?/p>

[王繼才突然向高處跑去。

王繼才 （對遠處招著手）王仕花，照顧好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旁 白 政委和王仕花走了之后，王繼才哭了，他哭的很傷心。也許那一刻他才想到了自己的承諾將要給他帶來的問題：家里的老人怎么辦？三歲的女兒怎么辦？他一個人守在這空曠的海島上，守到什么時候為止？難道自己真的要在這孤零零的海島上，守上一輩子嗎？

[燈暗。

[燈光亮起。王繼才抱著酒瓶子睡著了，屋里七零八落。

[另一演區(qū)的燈光亮起，王仕花提著行李出現(xiàn)在那里。

王繼才 （揉揉眼睛）仕花，是你嗎？

王仕花 是我。

王繼才 你這是……

王仕花 我辭職了。

王繼才 辭職了？為什么？民辦教師不干了？

王仕花 不干了！

王繼才 可你馬上就要轉(zhuǎn)正了呀！

王仕花 我不在乎了。我的老公一個人在海島上，我還有什么心情去轉(zhuǎn)那個公辦教師呀？我想好了，過來陪你。臨走的時候，我給學生們上了最后的一堂課，我講了《我愛北京天安門》，又講了開山島，我努力想弄清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可繼才，我理了半天也沒有理清……但我還是來了，因為你是我的男人，我的丈夫，我這輩子必須順著你，跟著你，陪著你！

王繼才 王仕花，我……

王仕花 對了，（拿出一面國旗）她爺爺讓我給你捎來了一面國旗，他說讓你把它升起來，只要開山島上升起國旗，你王繼才守這個小島，就有意義了！

王繼才 （接過國旗，展開。大聲對遠處）爹，您說的話，兒子記住了！

[音樂起。

[燈暗。

第二場

[字幕1987年。

[幕啟：場景如上，唯一不同的是國旗已經(jīng)升起，在高高的巖石上飄揚著。夫妻二人正在往宿舍里搬著東西。

王仕花 怎么今天買了這么多東西呀？

王繼才 這次臺風預報時間很長，得做點長期的打算。對了，你的預產(chǎn)期算準了嗎，臺風一來，十天半月都出不了島。

王仕花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了？我的預產(chǎn)期我自己能不清楚嗎？再說了，我是生過一次孩子的人，這種日子怎么可能算錯呢？對了，這么多東西，你一個是怎么弄過來的？

王繼才 我又不是三頭六臂，靠自己哪兒成？是港里的船老大聽說我守島，七手八腳幫我弄的，海港上這幫兄弟呀，仗義！

王仕花 光靠人家也不行，將來恐怕咱們還得想想別的辦法。

王繼才 辦法倒是有，用咱們女兒。

王仕花 滾！女兒才多大？現(xiàn)在還寄養(yǎng)在爺爺奶奶那里呢，不給家里添麻煩就不錯了。哎，我可告訴你啊王繼才，將來在島上再苦再難也不準打女兒的主意，她得上學，她得念書，她得過跟咱不一樣的日子。

王繼才 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不識逗！

王仕花 去去去，快點吧，起風了！

王繼才 說來還真來了，快把東西收拾好，抓緊進屋！

[二人進內(nèi)。風聲，雷聲，海浪聲起。

王繼才 王仕花哎，你辭了民辦教師后悔嗎？

王仕花 后悔管什么用？我總不能把你自己扔島上吧？什么叫夫妻，夫妻夫妻，你進我進，你出我出。

王繼才 這話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啊？

王仕花 （會意地）滾，不理你了！

[王繼才笑笑，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 今年第十號臺風已經(jīng)從我國的東南沿海登陸，風力十級，現(xiàn)在正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向我國沿海地區(qū)靠進……

[風聲大起。

王繼才 （突然地）糟了！

王仕花 嚇我一跳，怎么了？

王繼才 國旗還沒收回來呢！

王仕花 ??？現(xiàn)在收旗太危險了，還是等臺風過后吧！

王繼才 那怎么行？國旗早晨升，晚上降，一直掛在那兒算怎么回事兒啊？

王仕花 不是有特殊情況嗎？

王繼才 特殊情況也得降！要找理由，特殊情況多了去了。升國旗那就是個儀式，很莊重的，只有早晨升，晚上降，每天的升旗才有意義。

王仕花 你……

王繼才 行了行了，你在屋里呆著吧，我自己出去。

王仕花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王繼才 你懷著孕呢，跟我出去干什么？出了事怎么辦？

王仕花 不是有你嗎？再說了，黑燈瞎火的自己呆在屋里，我害怕。

王繼才 你……那好吧。（拿出一條背包帶）

王仕花 你，你干什么？

王繼才 把咱倆捆一塊兒啊，要是出了事，也相互有個照應。

王仕花 就你心眼兒多！

[二人用背包帶捆在一起。出門。

[狂風大作，海浪拍岸，此起彼伏！

[二人艱難地向高處的巖石走去。

王繼才 （大聲地）拉住我的手！

王仕花 拉住了！

王繼才 小心點，貼著巖石的邊上走！

王仕花 知道了！

[一聲炸雷！王繼才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王仕花 （大驚失色）繼才，王繼才?。脖枷氯ィ?/p>

[風聲雷聲大作！

[燈暗。

[片刻燈復亮起。王仕花扶著王繼才蹣跚著從巖石后邊走出來。

王仕花 你沒事兒吧？

王繼才 我沒事兒，你呢？

王仕花 我，我怎么有點肚子疼??？

王繼才 是不是摔著哪兒了？我看看！

王仕花 哎呀，我沒摔著，就是有點肚子疼。

王繼才 那是怎么回事兒啊？該不是……

王仕花 別瞎說，還不到時候呢。

王繼才 那怎么會肚子疼？你再算算。

王仕花 算什么算，再算也是……哎呀！

王繼才 怎么了？

王仕花 我……

王繼才 你說話呀！

王仕花 我……我好像真的算錯日期了……

王繼才 應該什么時候？

王仕花 一三三，三九二十七……就是，就是今天……

[一聲炸雷！

王繼才 （突然火了）王仕花，你怎么回事嘛！（突然過去抱起王仕花，將其放在床上，蓋上被子，然后奔向電話，急搖，電話通。）

王繼才 是王政委家嗎？

電話里 他不在，看病去了。你是繼才嗎？有什么事兒？

王繼才 沒事了嫂子?。ǚ畔码娫挘謸u）

[電話通。

王繼才 是部長嗎？

部 長 （畫外）是我。

王繼才 我是開山島的王繼才。

部 長 繼才呀，什么事兒？

王繼才 王仕花要生了！

部 長 王仕花？

王繼才 就是我媳婦，她算錯了預產(chǎn)期，應該今天生！

部 長 天哪！你先別急啊繼才，別急，守著電話，等我消息。

[王仕花慘叫一聲。王繼才撲過去

王繼才 怎么了？

王仕花 不行了，撐不住了，疼的要死。

王繼才 撐住，王仕花，你一定要撐住。（走向一旁）老天爺呀，我該怎么辦，我應怎么辦呀？求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

[電話鈴響起。王繼才撲向電話。

部 長 繼才，海上風大浪急，醫(yī)院沒法出診，看來只能靠你自己了！

王繼才 可我頭一回遇到這種事情啊，我應該怎么辦？

王仕花 （慘叫）?。“　?/p>

部 長 別急繼才，我家你嫂子參加過婦科培訓班，讓她在電話里指導你。

王繼才 ??？你的意思是……我做？

部 長 對，你做，目前的情況下，只能你做。

王繼才 可我從來沒見過這陣式??！

部 長 我知道，我不是說了嗎，讓你嫂子指導你。別急繼才，沉住氣！

[另一演區(qū)燈亮，部長夫人出現(xiàn)在演區(qū)里。

部長妻 王繼才。

王繼才 嫂子，我該……

部長妻 你別急，現(xiàn)在我說，你聽，然后照著做。

王繼才 嫂子……

部長妻 聽我說。

王繼才 是。

部長妻 家里有紗布嗎？

王繼才 這島上哪來的紗布?。?/p>

部長妻 那不要緊，如果有沒紗布，就找件衣服、床單，不管什么，只要是棉布的就行。

王繼才 好。棉布，棉布……（一下看見自己的襯衣）襯衣行嗎？

部長妻 可以，把它撕成布條。

王繼才 多寬？

部長妻 三指，四指，五指都行。

王繼才 好?。ㄊ置δ_亂地撕襯衣）

部長妻 有剪刀嗎？

王繼才 剪刀有。

部長妻 好的，燒一鍋熱水，把剪刀、布條放到鍋里煮。

王繼才 好的?。c酒精爐）

部長妻 然后再找一床干凈的被子，準備包孩子，再拿一瓶白酒，消毒用。

王繼才 （手忙腳亂地邊重復邊做）一床干凈的被子，一瓶白酒……

部長妻 把電話給你媳婦。

王繼才 好。（把電話給王仕花）

部長妻 王仕花，我知道你。你是辭了教師去陪丈夫守島的那個，沖這點，我佩服你！你生過孩子，這點事對你這么堅強的人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

王仕花 好的嫂子！

部長妻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王仕花 疼，刀割一樣的疼！

部長妻 疼是正常的，你男人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所以你必須沉住氣，你一慌，他就亂了！

王仕花 放心吧嫂子。

部長妻 堅持住，如果實在堅持不住，就喊出來。

王仕花 我不喊，我怕繼才緊張。

王繼才 喊吧媳婦，你喊吧媳婦，喊的聲音再大我也不怪你！

王仕花 我不喊，我不喊……可是繼才，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王繼才 那就喊呀媳婦，那就喊出來呀！

王仕花 （拼盡力氣）啊……啊……

部長妻 用力，用力，用力呀王仕花！

王繼才 媳婦你用力，用力呀王仕花，你是王繼才的媳婦，你是我王繼才的媳婦，你用力呀！

[伴著王仕花的聲聲慘叫，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

王繼才 （一頭跪倒，面對蒼天大聲地）老天爺呀，你救了我一家人的命，謝謝你，謝謝你呀！

[燈暗。

第三場

[字幕：1996年。

[幕啟：場景如上。王繼才和王仕花正在從內(nèi)間往外搬筐子，筐子內(nèi)盛的全是海貨。十三歲的女兒王蘇正在用計算器計算著。

王 蘇 爸，上次的海蠣子賣了五十塊，海螺賣了七十三，蟹子賣的貴，整整賣了八十，三樣加想來總共是一百五十三。（遞錢）

王繼才 （接過錢）這么多呀？辛苦你了閨女。

王 蘇 不辛苦，就是時間緊了點兒。早晨我早起一小時，先去海港上把東西接過來，然后背著去早市，剛開始我不好意思喊，沒多少買的，后來見賣不動就急了，一急，就沒啥不好意思的了。

王仕花 可你才十三歲，你還得上學呀孩子。

王 蘇 沒事兒，誤不了。貴賣賣不了，我就賤賣，當然了，爹媽撈海貨不容易，我盡量多賣點兒。[王仕花一把摟住女兒，抽泣著。

王 蘇 （為母親擦擦淚）媽，您別哭，沒事的，真的沒事兒的。

王繼才 （拉過女兒的手）蘇兒，你的手怎么了？

王 蘇 （連忙抽回來）沒事兒……

王仕花 我看看……（拉過女兒的手）怎么裂了這么多口子?。?/p>

王 蘇 （支吾地）啊，沒事兒，班里好多同學的手上都裂口子呢！

王仕花 可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替爹媽賣海貨凍的呀。

王 蘇 媽，我真沒事兒，我知道，縣里一年給不了多少錢，別說家里了，就是你們自己也不夠用的，幫爸爸媽媽掙點錢，我樂意！

王仕花（一把抱住女兒）小蘇，爹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王 蘇 說什么呢媽，我是誰？我不是你們的女兒嗎！再說了，多掙點錢也有用，我上初中的時候，你們就不用四處借錢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下。

王仕花 他爹……

王繼才 蘇兒，你過來一下。

王 蘇 爸。

王繼才 爸跟你商量件事行嗎？

王 蘇 你說吧爸。

王繼才 這個書，咱能不能不念了呀？

王 蘇 不念書？這怎么可以呢爸？我才十三歲，念書這才是剛剛開始，將來還要念高中，念大學，怎么能念到小學就不念了呢？

王繼才 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可你想想啊蘇兒，我跟你媽在這兒守島，如果你到鎮(zhèn)上去念書，弟弟妹妹怎么辦？爺爺奶奶誰照顧？

王 蘇 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會耽誤照顧他們的。

王繼才 話是那么說，可一邊要念書，一邊要照顧家里，中間還要走那么遠的路，蘇兒啊，就算爸求你，別念了，行不行……

王 蘇 爸，我就想問您一句話。

王繼才 你說。

王 蘇 我是您親生女兒嗎？

王繼才 你……

王 蘇 爸，媽，我從五歲開始就下地干活兒，從八歲開始，就照顧弟弟妹妹，還要幫著你們把海貨賣出去。別人的孩子上學都是爸爸接，媽媽送，可是在我們家里，我就是爸爸，我就是媽媽，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其實我苦，我累，我不怪你們，誰讓我是你們的女兒呢！老師在課上也講過，說我的爸爸媽媽是英雄，了不起，可是你們?yōu)槟愕呐畠合脒^沒有，如果我十三歲就退了學，那我這輩子還會有什么前途呀！

王仕花 （突然地）不行，別說了蘇兒，你得念書，你得成人，你得跟別的孩子一樣，去享受你應該享受的幸福?。ㄊ帐皷|西）

王繼才 你干什么？

王仕花 下島，去找政委說說。

王繼才 你站??！

[王仕花站住。

王繼才 蘇兒，別怪爸爸心狠，這里的島得守，家里的爺爺奶奶弟弟妹妹需要你照顧，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王 蘇 我要是不同意呢？

王繼才 那就別當我的女兒！

王 蘇 爸！

王繼才 你走吧，回去把學退了，在家里照顧爺爺奶奶，弟弟妹妹！

王 蘇 爸，過去女兒什么事都可以依著你，順著你，可你要是讓我退了學，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哭著跑下）

王仕花 （凄厲地）蘇兒，蘇兒！

王繼才 你站住，王仕花，你要是擅自下島，我就請求上級處分你！

王仕花 王繼才，你就不是個人?。ㄓ拢?/p>

王繼才 你干什么去？

王仕花 女兒是哭著走的，我去送送她不行啊？（下）

[王繼才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飲而盡！

旁 白 女兒王蘇就這樣離開了開山島，而王繼才此時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樣，心痛不已！他心疼女兒，不忍心讓十三歲的女兒退學，但他又不能不認真考慮一下眼前的現(xiàn)實，如果女兒上了學，不僅開山島的供給線會全面崩潰，整個家庭也會因為女兒這個支柱失去，而變得分崩離析！所以，他只能一邊狠下心來拒絕女兒，一邊在心里不斷地咒罵自己，以至于在這種痛苦和矛盾如影隨行地跟著他，讓他此后多少年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愧疚不已……

[王仕花上。

王繼才 你沒送她走？

王仕花 下面畢竟還有爺爺奶奶，我能忍心把你自己留在這里嗎？

王繼才 王仕花，我對不起你！

王仕花 你哪兒是對不起我呀，是咱倆對不起我們的女兒?。?/p>

[王繼才突然起身。

王仕花 你干什么去？

王繼才 下島，去找找王政委，把情況給他說一說，如果他同意，我就辭職，不守了！

王仕花 你想好了？

王繼才 想好了，蘇兒畢竟才十三歲呀?。ㄏ拢?/p>

[王仕花走向桌子，打開日志。

王仕花 （畫外）女兒，你知道嗎，你哭著離開的那一刻，媽媽的心碎了！現(xiàn)在想想，我們在這兒守島，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父母，我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呀女兒……等著吧女兒，等著有來世，你的爸爸媽媽會變成牛馬，來感謝你，報答你的，謝謝你，我的寶貝，謝謝你，我的女兒！

[燈亮，王繼才上。

王仕花 怎么樣，找到政委了嗎？

王繼才 找到了。

王仕花 他怎么說？同意你下島了嗎？

王繼才 他沒問，我也沒提。

王仕花 為什么？

王繼才 政委肝癌，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了！

[王仕花怔住。

王繼才 我去了醫(yī)院，政委拉著我的手說，繼才呀，你在島上有整十年了吧，了不起呀！我得代表全縣乃至整個國家感謝你呀，有你在島上守著，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王仕花 你怎么說？

王繼才 看著政委瘦弱的樣子，我最后只說了一句話，放心吧政委，無論遇到多少困難，我王繼才都會在島上守下去，一直守到守不動為止。

王仕花 那女兒的事情呢？

王繼才 只有對不起她了。仕花，我就想問你一句話，你說咱們兩口子這樣，到底是值，還是不值呀?。ǚ怕暣罂蓿?/p>

[電話鈴響起。王蘇出現(xiàn)在另一演區(qū)。

王 蘇 爸，媽，你們別為難了，我想好了，這個學我不上了。我去照顧爺爺奶奶，弟弟妹妹，你們安心守島吧，我要趕早市賣海蠣子去了！

王仕花 （凄厲地）蘇啊，如果有來世，就等下輩子吧，等下輩子爸爸媽媽做牛做馬，還給你！

[音樂大作！

第四場

[字幕：1998年。

[幕啟：場景如上。王繼才夫婦升旗，敬禮之后，走下臺階。電話響起。

王繼才 （接電話）喂，是我，部長啊，什么，國防檢查？放心吧部長，別的地方不敢說，這開山島，沒任何問題。是，是?。ǚ畔码娫挘?/p>

王仕花 怎么了？

王繼才 過陣子軍區(qū)要在這一帶海域軍事演習，軍區(qū)的領導提前過來檢查一下，今天就要到了。

王仕花 那正好跟軍區(qū)首長說一說，你在這里守了十二年了，是不是也該換人了？

王繼才 說什么？怎么說？我給老政委都保證過了，一直守到守不動為止，對故去的人起誓是要兌現(xiàn)的，這點道理你不懂?。?/p>

王仕花 我就是這么一說，你還當真了！

王繼才 說說也不行，這可是原則問題。

[一聲汽笛。

王繼才 領導們到了，你抓緊收拾收拾，燒點水，我到碼頭上去迎迎他們。（下）

[王仕花點上爐子燒水。電話響起，王仕花接電話。

[王繼才陪軍區(qū)首長、人武部長上。

首 長 王繼才呀，我聽說過你。夫妻哨，在開山島守了十二年，了不起呀！

部 長 而且九三年還被國防部命名為“以勞養(yǎng)武”先進單位，獲得過軍區(qū)一類民兵哨所的美譽呢！

首 長 繼才呀，在這開山島很苦吧？

王繼才 還行，剛開始一個人不行，后來我媳婦來了，兩個人就好多了。

首 長 有什么要求就跟他們提，他們不管，我管！

部 長 這請首長放心，我們和開山島是直線聯(lián)系，也多次問過王繼才，問他有什么困難。他每次的回答是放心吧領導，沒問題。其實他這是全家哨，兩口子守在島上，后勤工作全靠他們女兒。

首 長 什么是覺悟？這就是覺悟！不過你們也不能光說不練，不管人家怎么說，作為領導，還是要幫他們解決一些他們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的。

部 長 放心吧首長！

王繼才 首長，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媳婦，我們當?shù)亟欣掀牛跏嘶ā?/p>

首 長 在城里我們也叫老婆，這又不是你王繼才的專利。

（與王仕花握手）你好啊王仕花同志，和繼才在這里守島，辛苦你了！

王仕花 謝謝首長，不辛苦！

首 長 你忙你的吧，我們隨便看看。（向臺階走去）

王仕花 （拉住王繼才悄聲地）繼才，剛才王蘇來電話了，說她爺爺病重住院了。

王繼才 （一愣）什么時候的事兒？

王仕花 剛剛。

[王繼才走向臺階，突然停住。

王仕花 怎么了繼才？

王繼才 不行，這個假不能請，馬上就要進行演習了，我怎么能離開這里呢？

王仕花 可父親一直盼著你回去呢，剛才蘇兒在電話里說了，他爺爺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的，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王繼才想了一下，拿起電話，搖著。王蘇出現(xiàn)在另一演區(qū)。

王繼才 蘇兒，能把電話拿到爺爺床頭嗎？

王 蘇 拿到床頭干什么？

王繼才 我要跟他通電話。

王 蘇 （為難地）這……我試試吧。

王仕花 打電話管什么用？

王繼才 我先在電話里問問情況，如果病的很重，我馬上請假回去。

[電話響。王繼才的父親出現(xiàn)在另一演區(qū)。

王 父 是繼才嗎？

王繼才 是我爹，你怎么了？

王 父 啊，有點小病，沒什么大事兒，人老了，機器就容易出問題。

王繼才 你等著我爹，我去跟領導請假，馬上回去。

王 父 你回來干什么？三兒，小蘇已經(jīng)告訴我了，你正在陪著領導視察，國防的事那是大事兒，我這里你不用擔心。

王繼才 可是您的身體……

王 父 我的身體就這樣了，你又不是醫(yī)生，回來管什么用？

王繼才 可我想你呀爹！

王 父 我知道，我的三兒是個有情有義，有國有家的孩子。我知道把我的情況告訴你，你會回來的。所以我一直讓他們瞞著你。三兒，我就問一句話，都熬過去了嗎？我問的是島上的事？

王繼才 熬過去了。

王 父 那就好，我就知道，我的三兒是個英雄，是條漢子，不管遇到什么大風大浪，他都不會當逃兵，不會放棄陣地！

王繼才 爹……

父 親 三兒，開山島遠離大陸，條件艱苦，所以上級才派你去守。你要記住三兒，不要辜負領導的期望，為咱們縣，咱們國家守好開山島，至于我這里，你不用擔心。

王繼才 可我不放心啊爹！

王 父 我都快八十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人活百歲，難免一死。聽爹的話，只要開山島需要，國家需要，你就得像一根釘子一樣給我守在那里。聽見了嗎？

王繼才 爹……

父 親 我 在問你話呢，你聽清楚了嗎？

王繼才 聽 清楚了！

父 親 好 ，那我就放心了。三兒啊，爹求你一件事行嗎？

王繼才 你 說吧爹。

父 親 我 一直想去一趟開山島，親自看著你們升一次國旗，可歲數(shù)大了，身體又不好，一直去不了。下次再升旗的時候你記住，替我向國旗敬個禮，就說一個參加革命四十年的老戰(zhàn)士，向咱們的國家，向咱們的國旗，敬禮了！

王繼才 好 的爹，我一定做到，一定替您向國旗敬禮！

父 親 那 我就放心了，去忙你的吧，我這里沒事兒，我掛了！

[王繼才拿著電話怔怔地看著。

王仕花 爹 怎么說？

王繼才 他 說問題不大，不讓我回去。

王仕花 他 那是在安慰你呢！蘇兒電話里說了，說爺爺這次病的很重，醫(yī)院都下過三次病危通知書了！

[眾領導上。

部 長 怎 么了你們兩口子，出什么事了？

王繼才 （掩飾地）啊，沒什么事兒。

部 長 眼 里的淚水還沒擦干凈呢，還說沒事兒！

王繼才 哦 ，島上風大，可能是沙子吹進眼里了吧？

首 長 繼 才呀，這一圈看下來，我真是不得不夸你兩句了。了不起呀！這兔子不拉屎的開山島在你們夫妻的打理下，有了菜，種了樹，還維護了國防設施的正常運轉(zhuǎn)，可以這么說，你們兩口子完成了過去一個連隊才能完成的任務??！

王繼才 這 都是應該做的。

首 長 聽 說你們夫妻從上島開始，就堅持天天升國旗？

部 長 一 天一次，風雨無阻。

首 長 了 不起呀王繼才！我回去就跟黨委匯報，讓宣傳部門好好地宣傳一下你們。我要讓全軍區(qū)部隊知道，讓全中國人民知道，在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海島上，你們的夫妻哨，守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威嚴和大氣！

王繼才 （異口同聲）謝首長！

王仕花

[電話響起。部長過去，王仕花搶過電話。

王仕花 我 來。蘇兒，又怎么了……什么？什么？怔怔地坐下。

首 長 怎 么了？

王仕花 哦 ，沒什么。

首 長 （拿起電話）查一下，剛才的電話是哪里打來的。

王仕花 （連忙按住電話）首長，別打了，是家里的事兒。

首 長 家 里的事就不是事兒了？剛才下來就發(fā)現(xiàn)你們不

對，告訴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說話呀！

王仕花 你 別問了首長。

首 長 （對部長）小孫，馬上查一下，繼才的家里出什么事了？

[部長拿起電話。

王仕花 別打了首長，我告訴你，我告訴你，繼才的父親……

剛剛?cè)ナ懒耍?/p>

[王繼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首 長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王仕花 剛剛。

首 長 王繼才，你知道這事兒嗎？

王繼才 我……

首 長 你說話！

王繼才 病危的情況我老婆告訴我了。

首 長 為什么不請假？

王繼才 我以為是家里的事……

首 長 （大聲地）那是你的父親呀王繼才！誰沒有家人？誰沒父母？我們搞演習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我們的親人，我們的父母，我們的父老鄉(xiāng)親嗎？其他的不說了，抓緊收拾東西，馬上下島。

王繼才 去哪兒？

首 長 去醫(yī)院，去殯儀館，去墓地，去能給你父親送一程的地方！（對部長）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安排呀！

部 長 是！

[燈暗。

旁 白 王繼才的父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事后王繼才來到父親的墳前，長哭不起！

第五場

[字幕2001年。

[幕啟：場景如上。一聲高高的汽笛聲響起。王仕花從內(nèi)間走了出來。

王仕花 怎么半晌不乏的來船了，還不到送給養(yǎng)的日子??！

（欲下）

[王繼才上。

王繼才 你干什么去？

王仕花 我到碼頭上看看去呀。

王繼才 甭看，是兒子。

王仕花 （驚喜地）??？志國要來了！你怎么知道的？

王繼才 兒子在電話里告訴我的。

王仕花 真的？兒子放假了？

王繼才 可能吧！

[兒子王志國提著些吃的上。

王志國 爸，媽，我來了！

王仕花 哎呀兒子，真是你呀？快過來讓媽看看。高了，瘦了。幾天不見，成大小伙子了。

王繼才 半晌不乏的，你跑來干什么？

王志國 我來看看你們呀！同時呢，我還給你們帶來了個好消息。

王繼才 你還能有好消息。

王志國 說什么呢爸？我怎么就不能有好消息了！

王仕花 行了，別鬧了，有什么好消息快跟媽說。

王志國 一呢，我姐讓我給你們帶來了些好吃的，還有兩箱好酒。二呢，我初中畢業(yè)了，而且以五百多分的成績，考上了灌云一中，你兒子厲害吧？

王仕花 （驚喜地）真的兒子，太好了，祝賀你呀！

王志國 光拿嘴祝賀呀？

王仕花 我馬上下海，中午給你做頓好吃的，好好獎勵獎勵你。

王志國 啊，又吃海蠣子呀？海貨我可堅決不吃啊！過去在島上天天吃那玩意兒，弄得我一聞見腥味兒就想吐。

王繼才 行了，通知書呢，我看看！

王志國 啊，我忘了帶了。

王仕花 這孩子！

王志國 老媽，你還真信呀？（拿出通知書）當當當當……通知書在這兒呢！

王仕花 真的呀?。ń舆^通知書看看，念）王志國同學，鑒于你在中級考試中考取了528分的成績，請于2001年9月1日持本通知書，到灌云一中報到。

王志國 沒騙你們吧？你們好好看吧，我到國旗那邊看看去了。（下）

王仕花 （把通知書遞給丈夫）這孩子真爭氣，蔫兒吧唧的把高中考上了。我還擔心呢，在家沒有管沒人照顧的，能考個一般的中學就不錯了，看看，灌云縣最好的中學。

王繼才 王仕花，你是老眼昏花，還是老糊涂了？沒看見最下邊那行小字呀？

王仕花 小字？（拿過通知念）鑒于畢業(yè)學校不在灌云學區(qū)，故需交納5000元擇校費……怎么回事兒？

王繼才 交五千塊錢呀怎么回事兒！

王仕花 為什么？

王繼才 你不認字兒啊，那不寫著的嗎？不在灌云學區(qū)內(nèi)。

王仕花 啊，這樣啊……

王繼才 我是在犯愁啊，這五千塊錢，咱上哪兒淘換去呀！

[王仕花收拾東西。

王繼才 你干什么？

王仕花 你說干什么？下島給兒子借錢去呀！

王繼才 你去哪兒借？找誰去借？父親生病，孩子上學，咱們兩口子吃飯，把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再去借，能張得開嘴嗎？就是張開嘴，人家還能借給你嗎？

王仕花 那你說怎么辦？總不能讓兒子跟王蘇一樣，揣著通知書退學吧？

王繼才 （點上一支煙）咝……

[王仕花下。一人提一包東西上。

那 人 請問，你是王繼才，王所長吧？

王繼才 我是。你是……

那 人 啊，我見過你，只是多年不見，不太認識了。我，生子，是你臨村的，從我三姑那邊論，我還得叫你一聲叔呢！

王繼才 （辨認地）啊，是生子啊，找我什么事兒？

生 子 王叔，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是這么回事兒，我呢，這幾年在外邊做生意，手頭上也掙了幾個錢，最近外邊的生意不好做，所以現(xiàn)在回來了，準備回老家來試試。（把包遞過來）

王繼才 這是什么？

生 子 沒什么，一點小意思。

王繼才 一點小意思是什么意思？

生 子 得，直說吧。我呢，在船上遇到志國了，聽說他考了高中的事兒，五千塊錢的擇校費您一時拿出不來吧？

王繼才 我拿出來拿不出來的，跟你有什么關系呀？

生 子 當然有關系呀，而且關系大了！你看啊，我最近在海上呢，做了一筆生意。具體說就是弄來了批煙酒，想把它放在這兒，只要王叔你點個頭，不僅的包里的東西全是你的，而且志國兄弟的擇校費，我也替他拿了。

王繼才 我聽明白了，你是走私的？

生 子 這話有點難聽，不過這么說也可以。

王繼才 想把走私的東西放在島上？

生 子 對。

王繼才 這里山高皇帝遠的，輯私的邊防查不著這兒？

生 子 沒錯！

王繼才 生子，來，你跟我來！

[王繼才在前邊走，生子跟去。王繼才在國旗下停住。

王繼才 生子，你看看這是哪兒？

生 子 王叔玩笑了，這是開山島??！

王繼才 我知道這是開山島，你往上看！

生 子 往上看？巖石啊，這島上除了巖石還有什么？

王繼才 你再往上看！

生 子 看不見了！

王繼才 你可真是讓錢堵住眼了！你看不見插在那兒的共和國國旗嗎？

生 子 咳，不就是一面旗嗎！

王繼才 不就是一面旗？生子，你叫我一聲叔，那王叔就說你幾句。那只是一面旗嗎？不對！那是國旗，國旗底下的天，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天，國旗底下的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在這片插著國旗的地方，你走私，你干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就不怕那些犧牲的烈士從地下跑出來，指著鼻子罵你嗎？

生 子 王叔……

王繼才 行了生子，沖你叫我一聲叔，我今天不難為你，你拿上你的東西抓緊走，如果還想磨嘰，我只能給邊防站打電話了……

生 子 王叔……

王繼才 你走不走？

生 子 王叔，都是莊里鄉(xiāng)親的，何必呢……

王繼才 天王老子也不行！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真的不客氣了！（拿起電話）

生 子 （連忙地）好好好，我走我走！王叔啊，我聽說過你家里的事兒，過來找你也是想幫幫你，可沒想到，說句難聽的話吧，你可太有點……不識時務了！

王繼才 走！

生 子 好好好，我走。難怪人家說呢，說你王繼才不是來守島的，是來坐監(jiān)獄的。坐監(jiān)獄的還知道個三親六故呢，我看你呀，連個坐監(jiān)獄的都不如！

王繼才 滾，滾出去！

[生子拎著東西下。王仕花和兒子上。

王仕花 他爸，和誰吵呢，粗喉嚨大嗓門的？

王繼才 你別說話。（對兒子）志國，你過來，我問你，剛才那個叫生子的你認識嗎？

王志國 不認識啊！啊，一船坐過來的，在船上隨便聊了幾句。

王繼才 你把擇校費的事情跟他說了？

王志國 說了嗎？好像說了幾句。

王繼才 你混賬！他是什么人？他是個走私的！你什么都跟人家說，不怕人家賣了你呀！

王志國 他又沒說他是走私的，就說到島上來看看，我看他沒什么惡意，就跟他說了兩句。怎么了？

王繼才 沒有惡意？他都要把走私物品運到開山島了，還沒有惡意？開山島是什么地方？是邊防前哨，是戰(zhàn)略要地……

王志國 得得得，爸，我不跟您說了，跟您說也說不清楚……

王仕花 就是啊，還沒怎么著呢，就跟兒子急，兒子不是說了嗎，陌生人，隨便說了幾句。

王繼才 你別打岔！

王仕花 你……

王志國 爸，不管你信不信，我和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別人你可以不了解，但你兒子你總是了解的吧？

王繼才 這還差不多。

王志國 爸，一開始我沒好意思跟你說，我考到灌云一中，是有擇校費的。

王仕花 你爸已經(jīng)知道了。

王志國 那爸，今天媽也這里兒，你們倆表個態(tài)吧，這個學，我上還是不上？

[王繼才抽著煙。夫妻倆面面相覷。

王志國 爸，我知道你們很為難。知道家里根本拿出這個錢，但我還是來了。我就是想當著你和媽媽的面，跟你們落實落實。我從生下來開始，就一直跟你們呆在這開山島，沒有朋友，沒有伙伴，沒有親戚。我與海鷗為伴，以小狗小雞為伍，直到六歲下島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就是個被世界遺棄的人。每天放學之后，看著別的同學被爹媽接走，而回家的只有我自己。冬天的時候，天黑的早，我一個人回家，我越走越害怕，越怕越想哭，那時候，我甚至有點恨你們，恨你們養(yǎng)了我，卻把我一扔了之。

王繼才 你說完了嗎？

王志國 沒有！我有時候真是不明白，為了這個島，你們父母可以不管，兒女可以不要，你們圖什么？圖名聲？可在這屁大點兒的地方，有誰會知道你呀？圖升國旗？可你看看那旗桿，看看那巖石，你們的軍禮不標準，你們的站姿不標致，和電視里的國旗班比一比，你們那個儀式還能叫個儀式嗎？

王繼才 你放屁！沒錯，老子的敬禮不標準，老子的儀式不震撼，但我告訴你王志國，只要你爹媽在這開山島上一站，你讓小日本老日本的那些個強盜來一個試試！

王仕花 孩子又沒急，你急什么呀？

王繼才 你聾了？他在污辱我們的升旗儀式！

王志國 爸，你誤會了，我沒有看不起你們的升旗儀式。我是你兒子，我是想替你們問一句，你們守在這兔子不拉屎的開山島上，一守就是十幾年，你們到底圖什么？我還有事，得下島了。

王仕花 兒子，你還沒吃飯呢！

王志國 不吃了！這個學，我不上了?；丶沂帐笆帐埃瑴蕚涞交窗泊蚬とチ?。（下）

[王仕花突然收拾東西。

王繼才 你要干什么？

王仕花 陪兒子下島。

王繼才 下島干什么？

王仕花 賣房子，供兒子上學。

王繼才 你敢！

王仕花 （一下停?。┠憧次腋也桓遥⊥趵^才，你守開山島，我不怪你，你不管家不管孩子，我也不怪你?？山裉炷阋堑⒄`了我兒子的前程，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王繼才 你站住！

[王仕花停下。

王繼才 你在這兒守著吧，我陪兒子下去。

王仕花 你去了有什么用？

王繼才 我去找朋友，求老師，實在不行借高利貸。

王仕花 高利貸，你拿什么還呀你？

王繼才 我揀蛤蜊，摸蟹子還！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十年，如果這輩子還不上，我就用下輩子還?。蚕拢?/p>

[另一演區(qū)。

王志國 我一直以為我的父親是鐵石心腸，可從見到他去求老師，借高利貸的那一刻起，我不這么看了。我的父親跟別人的父親一樣，他愛著他的家，愛著他的每一個孩子，只是他嘴笨，有些話他說不出來就是了。爸爸，兒子錯怪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了爸?。ü蛳拢?/p>

[音樂大作！

[燈暗。

第六場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此起彼伏！

[字幕：2003年

[幕啟：場景如上。王繼才從內(nèi)間走出。

王繼才 這大風刮了幾天了？

王仕花 十七天了。

王繼才 家里還有其他吃的東西嗎？

王仕花 早就沒有了！都吃了七天海蠣子了，你不知道??？

[王繼才拿國旗欲出。

王仕花 你要干什么？

王繼才 你說干什么？升旗呀！

王仕花 外邊風這么大，出去萬一出個事兒怎么辦？

王繼才 什么萬一不萬一的？國旗每天升每天降，都說了多少遍了你還記不?。?/p>

王仕花 咱倆不是都病了嗎？你的腰病犯了，我腿疼的走不動道兒，再說吃海蠣子吃的走路都打漂，一不留神真出了事兒怎么辦？

王繼才 你就天天嚇唬自己吧，不行，必須升！如果一天不升旗，我心里比腰疼更不舒服。你別去了，我升完國旗再巡一遍山，然后再挖點海蠣子回來。

王仕花 能的你！（穿衣服）

[二人出門?？耧L大作，雷電不止。

王仕花 上不去呀繼才，風太大了！

王繼才 那就拉著我的手，伏下身子！我喊一二，咱們一塊走。一二，一二，一二……

[二人一步步地邁上階梯。

[大風吹起，在風中二人手拉著手，一步步艱難地向高處走去。

[一聲炸雷，電光閃閃。樂起，二人在雨中舞蹈。

王繼才 （突然地）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的血肉筑成我們心的長城……

王仕花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洪大的國歌樂聲起。

[在巖石的高處，國旗終于升了起來，二人在雷聲和風聲中，變成一座巍峨的雕塑！

[燈滅。

[燈啟。二人仰躺在階梯上。

王繼才 王仕花，將來我死了你怎么辦？

王仕花 烏鴉嘴！

王繼才 人總是要死的。

王仕花 那我就陪著你。

王繼才 我死了你怎么陪著我呀？

王仕花 我的人在這兒繼續(xù)守島，我的魂兒去那邊陪著你。

王繼才 那多瘆人呀？

王仕花 瘆什么人？說不定還是個美麗的故事呢！

王繼才 王仕花，你給我唱首歌吧！

王仕花 唱什么？

王繼才 就唱《最浪漫的事》。

王仕花 那好，我唱了啊。（輕聲唱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

[一聲巨響。

王仕花 （停住唱）怎么回事兒？

王繼才 可能是哪個方塌方了。

王仕花 去看看？

王繼才 走，看看去。把手給我！

[二人拉手艱難起身，一起向階梯的高處爬去。

[音樂大作！

[燈暗。

第七場

[字幕：2006年。

[幕啟：場景如上。門口上貼了一張大大的囍字。王繼才正在打電話。

王繼才 長希呀，這次又得麻煩你了。我女兒結(jié)婚，我們兩口想一塊過去看看，你看能不能……哦，哦，那算了，不好意思啊。（又搖電話）二嘎呀，我是你王叔啊，今天我女兒結(jié)婚，我們兩口想一塊過去，你看你……哦，那算了，下次吧！（失望地放下電話）

王仕花 怎么樣？

王繼才 長希的老娘病了，二嘎家里有事兒。

王仕花 什么有事兒?。楷F(xiàn)在這日子過好了，人家隨便出去一天都掙個千兒八百的，咱給一百五，人家誰來呀！

王繼才 那怎么辦？不去了？

王仕花 說什么呢？蘇兒結(jié)婚，那是她一生中的大事兒，咱們不去還不讓莊里鄉(xiāng)親的笑掉大牙呀！

王繼才 那你說怎么辦？

王仕花 我守著，你自己去！

王繼才 還是別了，結(jié)婚這種事情，女人比男人有用，我守著，你去吧！

王仕花 我去？你都給蘇兒保證過好幾回了，我去，她不殺了你才怪！你去。

王繼才 我去？把你自個兒放在島上，我還不放心呢！

王仕花 王繼才，在你的眼里，我王仕花是不是一文不值的廢物一個呀？你留下沒事兒，我留下就有事兒了？

王繼才 你看你，說哪兒去了？我怎么會信不過你呢？行行行，你留下，我去。

王仕花 凈說沒用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到那里好好跟親家和小蘇解釋解釋，等他們把婚結(jié)完了，我再專程去看他們。

[電話響起。王仕花拿起電話。

王仕花 找你的。

王繼才 誰呀？

王仕花 部長，縣里的。（遞電話）

王繼才 （接過電話）是我……哦，這樣啊……不不不，沒問題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放下電話）

王仕花 部長怎么說？

王繼才 最近東海又有演習，讓我們隨時關注海上的動向。

[二人呆呆坐下。

王繼才 （突然地）不行，咱倆必須去一個，女兒結(jié)婚，咱倆一個不到，這婚禮就沒法辦了！你去吧，豁上犯錯誤了。

王仕花 我都說過多少遍了，蘇兒最盼著去的人是你，我去了他問起來我怎么說？

王繼才 這還不好說，就說臨時有任務，去不了。

王仕花 你當咱閨女傻呀？不行，你去。

王繼才 別爭了，你去！

王仕花 你怎么這么犟呢？

王繼才 部長電話里找的我，出了問題部長會發(fā)火的！

王仕花 我留下來就一定出問題了，你怎么這么肯定？

王繼才 你……要不這樣吧，咱們抓鬮！誰抓著誰去。

王仕花 抓鬮就抓鬮！

[王繼才做鬮，往桌上一扔。

王繼才 你先來吧！

[王仕花抓鬮，展開。

王繼才 看看吧，上邊沒字，就我去。

王仕花 這次不算，重來！

王繼才 你怎么不講理呀？你要這樣，咱倆都別去了。

王仕花 可我……

王繼才 你什么你？船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一會兒就來接你。抓緊收拾收拾，準備上船吧！

王仕花 繼才……

王繼才 （火了）走??！

[王仕花收拾東西，走去。

王繼才 （突然地）王仕花！

[王仕花停住。

王繼才 扇貝和海蠣子干都帶了嗎？

王仕花 帶好了。

王繼才 我給女兒刻的那個福字呢？

王仕花 在包里。

王繼才 還有那個……

王仕花 算了，我看還是你去吧！

王繼才 好好好，不說了，你去你去。（揮揮手）

[王仕花走去。

王仕花 （畫外）當時我是真傻呀，繼才做了兩個鬮，每個上邊都是寫了去字，我無論怎么抓，上邊總會有一個去字的……

[另一演區(qū)燈啟。女兒王蘇正在鏡前梳妝，一女人進來。

女 人 蘇啊，你怎么還坐在這里啊？抓緊梳妝吧，迎親的車隊已經(jīng)到了。

王 蘇 跟他們說一聲，不急。

女 人 說什么呢？不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不怕耽誤了婚禮的時辰呀？

王 蘇 婚禮就是個形式，形式里得有內(nèi)容，我的爹媽沒到，就是舉行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女 人 你……不管你了?。ㄏ拢?/p>

王 蘇 爸，媽，你們在哪里呢？是在來的路上嗎？說好的早晨八點趕到的，現(xiàn)在都快十點了，為什么還沒有你們的消息呀？

[王仕花上。

王仕花 蘇兒！

王 蘇 （驚喜地）媽？你們怎么才來呀？不知道我在等你們嗎？我爸呢？

王仕花 啊，你爸，你爸他……

王 蘇 （一下站起來）是不是又有事，又來不了了是嗎？

王仕花 蘇兒，你別急，你聽我說……

王 蘇 我不聽！他現(xiàn)在哪里？是不是還在島上？是不是不來了？是不是我這個女兒在他心里還不如一個開山島？

王仕花 蘇兒，你得理解爸，他是所長，有些事情，他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王 蘇 隨心所欲？參加女兒的婚禮這是隨心所欲嗎？我給他打電話。（拿出手機）

[主演區(qū)燈亮。電話響起。王繼才沒接。

王繼才 女兒，我知道是你，但我不能接，如果一接，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然后不管不顧去參加你的婚禮呀！你自從五歲開始就幫著爸守島，別人沒吃過的苦，你吃了，別人沒受過的罪，你受了，可就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爸硬著心腸缺席了。不過你放心，爸就是去不了，也會在島上為你祝福的?。贸鲂乱路┥?，又拿出一酒瓶，打開）

[另一演區(qū)。王蘇放下電話，慢慢坐下。

王仕花 怎么了蘇兒？

王 蘇 我爸沒在島上，現(xiàn)在正在路上呢！

王仕花 他那是知道你的電話，故意不接。

王 蘇 （大聲地）他不是！我知道我爸，我是他最疼愛的女兒，我是婚事在爸爸心里是最大最大的事情，所以他不會不來，他一定在路上，一定在路上！

王仕花 蘇兒……

王 蘇 你別說了媽，我就在這兒等。

王仕花 那你要等到什么時候??？

王 蘇 他十點不到，我就等到十一點，十一點不到，我就等十二點，我就不信，在我爸的心里，就永遠沒有他女兒的一塊位置！

[另一演區(qū)。

王繼才 爸的心里有你呀蘇兒，你是爸的心肝，你是爸的寶貝，你是爸終生歉疚的最親最親的女兒。我知道今天不去，會傷你的心，可爸爸是所長，是必須把生命交給開山島的人，你能理解我嗎女兒？

[另一演區(qū)。

王 蘇 我不理解，你家不要了，爹媽不要了，女兒兒子不要了，就為了守那個誰都不愿守的開山島，可您的女兒真想問您一句，您這樣做，值嗎？

[另一演區(qū)。

王繼才 值！我值。你可能不理解，但女兒，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讓你，讓弟弟妹妹、爺爺奶奶，還有天下所有的人，都過上好日子啊！為了讓你們幸福地活著，爸必須得犧牲自己，耗盡自己，因為我對我的領導起過誓，對國旗起過誓，無論在什么時候，無論大事小事，都必須以身報國，死而后已??！

[另一演區(qū)。王仕花拿起手機，撥號。

[另一演區(qū)，軍用電話響。王繼才拿起電話。

[另一演區(qū)。

王仕花 是我。你女兒找你?。ò央娫捦畠貉矍耙贿f）蘇兒，你爸。

[王蘇接過電話。

王 蘇 爸！

[另一演區(qū)。

王繼才 蘇兒，我不能參加你的婚禮了，爸對不起你。在你舉行婚禮之前，爸給你唱首歌吧。（唱）說句心里話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媽媽，已是滿頭白發(fā)……

[另一演區(qū)。王蘇在歌聲中站起來。

王 蘇 爸，我不怪你了，我聽您的，現(xiàn)在就帶著您的祝福，去參加我一生中最隆重的婚禮了……

[另一演區(qū)。王繼才拿起一杯酒，走到大紅的囍字下。

王繼才 （舉起酒杯大聲地）蘇啊，爸祝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

[另一演區(qū)。在回聲陣陣中，王蘇穿上婚紗，漫步走去。

[音樂大作！

[燈暗。

第八場

[字幕：2018年。

[幕啟：場景如上。

[一記者正在采訪王繼才。

記 者 王大哥，你堅守海島三十二年，無怨無悔，犧牲自己，照亮了一個海島，一個國家，采訪結(jié)束之前，你能為自己總結(jié)幾句話嗎？

王繼才 我不大會說話，但我明白一個道理，我是個普通人，做的也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上級把守島的任務交給我，我必須盡好我的義務。我不求別的，只求能天天在島上升起五星紅旗，證明它是中國的一塊土地，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就是另換一個人，只要他是真正的中國人，同樣也會完成好這個任務的。

記 者 說的太好了！島上一天，收獲頗豐，我一定把你的事跡進一步的宣傳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你們，學習你們。再見?。ㄓ拢?/p>

王繼才 記者同志。

記 者 還有事兒嗎王大哥？

王繼才 我想求你幫個忙，我老婆腿疼的厲害，我想讓她到大醫(yī)院看一看，能搭你的船一塊下島嗎？

記 者 這有什么不行的？沒問題！

王繼才 那您稍等。（對內(nèi)）王仕花，王仕花！

[王仕花內(nèi)應：“哎！”上。

王仕花 喊什么？什么事兒？

王繼才 你跟記者同志下島吧，下島把腿看一看，兒子把醫(yī)院聯(lián)系好了，王蘇她兩口子陪你過去。

王仕花 我現(xiàn)在還行，不急著治。

王繼才 什么不急著治？再不治你的腿就廢了！成了一殘廢我可不要你了??！

王仕花 滾！

記 者 （知趣地）你們慢慢收拾，我到碼頭上等你。不著急啊，不著急。（下）

[王仕花收拾著東西。王繼才撫摸著苦楝樹。

王繼才 王仕花哎，還記得這顆苦楝樹嗎？

王仕花 怎么不記得？當年在島上種了一千多顆，最后活下來的只有它。一晃二十多年，它都成老樹了！

王繼才 是啊，樹長大了，我們倆也都老了！

王仕花 那抓緊退休吧，退休下島，給兒子看孩子去。

王繼才 那可不行，我當年給老政委說的是一直守下去，一直到守不動了為止。

王仕花 我看現(xiàn)在就快守不動了，我股骨頭壞了，你的心臟出了問題，前幾年那場大病，差點把你……要不是部長首長的幫忙，你現(xiàn)在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王繼才 那是我命大，老天爺不讓我死，我還得完成政委交給我的任務，守一輩子開山島呢！收拾好了沒有？別讓人家記者同志等你。

王仕花 你就攆我走吧，島上剩下你自己，看誰還嘮叨給你聽。（下）

王繼才 （突然地）哎。

王仕花 （停?。└陕?？

王繼才 沒事兒，走吧！

王仕花 真沒事兒了？

王繼才 真沒事兒了。哦，如果見到女婿和兒子，就告訴他們，王蘇這孩子太苦了，讓他們好好照顧她。

王仕花 我就說嘛，你這輩子最虧欠的是你女兒，心里最放不下的，還是你的女兒。

王繼才 是啊，我虧欠的豈止是女兒啊，家人，父母，還有放棄了民辦老師轉(zhuǎn)正，來島上陪了我三十二年的你呀！

王仕花 王繼才你怎么回事啊，你再這樣，我不走了?。?/p>

[王繼才笑著揮揮手。王仕花下。

[汽笛長鳴。

[王繼才登向高處，對遠處揮手。

[王繼才走下階梯來到桌前，記著日志。

王繼才 （畫外）從上島的那天開始，我在這里已經(jīng)整整守了三十二年了。在這三十二年里，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失去的是青春，歲月，溫馨的家庭和老人孩子。而得到的，是孤獨、寂寞、還有一個來自國家和民族的贊譽，這對人的一生來說，是一種得到，還是一種失去呢？

[一陣手機響起，王繼才拿出電話。

王繼才 兒子，是你嗎？現(xiàn)在怎么樣？讓我去南京玩幾天？過一陣子吧，過一陣子我找人替幾天，去南京好好轉(zhuǎn)一轉(zhuǎn)。行了，天快黑了，我去降旗了。（放下電話）

[在臺階上，王繼才突然停了一下，捂住胸口停了一會兒，又向上走去，來到國旗下，他突然捂住胸口，他連忙扶住旗桿，慢慢坐下，手捂胸口，大口喘息。

[王繼才顫抖著拿出電話，撥號。

王仕花 （畫外）剛下島就來電話，又有什么事啊？

王繼才 （喘息著）我……我胸口有點不舒服。

[另一演區(qū)。王仕花手里的行李“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王仕花 （對電話緊張地）王繼才你不是開玩笑吧？胸口怎么會不舒服呢？

[另一演區(qū)。

王繼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堵得慌，疼，還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演區(qū)。王仕花大驚失色。

王仕花 你別急，我馬上回去，馬上回去！

[燈暗。

王繼才 （自言自語地）來不及了……怕是來不及了……

[電話鈴響起。王繼才半躺在旗桿下，大口喘息著。

[電話響著。王繼才艱難地拿起電話。

王仕花 （焦急地）繼才，你怎么樣，怎么樣了？

王繼才 不……不好！

王仕花 （畫外）我已經(jīng)跟部里領導說了，他們正在聯(lián)系醫(yī)院，醫(yī)生馬上就會過去。

王繼才 怕，怕是不趕趟了……你別急，我想，我想跟你說說話。

王仕花 別說話，你現(xiàn)在最最重要的是休息，平躺下，休息！

王繼才 王仕花哎，你看看天上。

王仕花 看天上，看天上干什么？

王繼才 天上的銀河，一個牛郎一個織女，牛郎是我，織女就是你呀！

王仕花 繼才，你別說話！

王繼才 仕花，你二十五歲上島，跟我在島上吃了那么多苦，我吃的苦你吃了，我沒吃的苦你也吃了，我這輩子沒辦法了，如果真有來世，我還娶你做老婆，一定讓你過上天底下最好的日子。

王仕花 王繼才你胡說什么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離不你，你也離不開我，你一定挺住，一定挺住。我還要和你一塊守島呢！

王繼才 島，看來我是守不了了，王仕花，我求你一件事行嗎？

王仕花 什么事你說。

王繼才 如果我死了，你能繼續(xù)在這里守島嗎？我答應過政委的。

王仕花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王繼才你不能死，我還要和你一塊守島呢！

王繼才 只能交給你了……只能交給你了……

[另一演區(qū)。部長正在打電話。

部 長 告急，告急，守島英雄王繼才在開山島病重，守島英雄王繼才在島上病重！

[整個舞臺隆然響起部長的話：守島英雄王繼才在開山島病重，守島英雄王繼才在開山島病重……

[另一演區(qū)。

首 長 我命令，迅速組織精干力量，立即搶救，若有延誤，軍法從事?。ㄓ謸茈娫挘┙娱_山島！

[全舞臺：接開山島，接開山島……

[王繼才電話響起。

首 長 （畫外）王繼才嗎？我是軍區(qū)。

王繼才 （艱難地）首長……好！

首 長 王繼才，你是民兵嗎，你是軍區(qū)的戰(zhàn)士嗎？

王繼才 ……我是……

首 長 那聽我命令，挺住，一定挺?。?/p>

王繼才 首長，我一輩子聽領導的話，可這次不行了，對不起，對不起了……

首 長 王繼才，王繼才……王繼才！

[王繼才腦袋一歪。

王仕花 王繼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是最喜歡我給你唱歌嗎？我給你唱歌，我給你唱歌……（唱起來）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慢慢變成哭泣）王繼才，你不守信用，你不是要跟我一起慢慢變老嗎？我恨你，我恨你……

[另一演區(qū)。

首 長 （悲愴地）王繼才你站起來呀，你聽，升國旗了！

[莊重的國歌響起。

[在莊重的國歌聲中，天幕上出現(xiàn)了天安門升旗的畫面，而坐在國旗下的王繼才在莊嚴的升旗儀式中，變成一座金色的雕塑……

字 幕 守島英雄王繼才，在守衛(wèi)開山島的三十二年后突然病發(fā)，于2018年7月27日經(jīng)多方搶救無效，犧牲在自己的崗位上，享年58歲……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