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村里滿眼長頭發(fā)女人,最為招眼的是那位個頭高挑的新媳婦,面龐白皙嫵媚靚麗不說,名字也出格:白妞。
這天吃罷午飯,白妞身著純白色連衣裙登上漳河大堤,溜達著,溜達著,被堤坡那群綿羊看到了,都興奮得咩咩亂叫。附近池塘里浮著白云,也浮著幾對白鵝、白鴨子,呱呱呱呱呱!也在討好她。
手機冷不丁響了一聲,是短信提示。短信是她男人從外省發(fā)來的,只有七個字:“我想你你想我嗎?”她回了九個字:“時間長了你就不想了?!薄皶r間越長越想?!薄盀槭裁矗俊薄耙驗槟闶沁@個世界上最笨的女人。”白妞羞赧得直跺高跟鞋。
村頭原本有個飼養(yǎng)場,生產(chǎn)隊解散后,牲口棚被拆掉,留下一個土臺子和百多平方米的空地,成為飯市和男人們談天說地談古論今的場所。舉凡誰家辦紅白事,都在這里放電影或唱大戲?,F(xiàn)下,所有青壯男人外出打工,這片空地被留守女人占領(lǐng),再也靜謐不下來了。
早晨,天剛放亮,土臺子上就放起了音樂?!岸?﹪颠藛軚|嗆!??﹪颠藛芪鲉埽《?﹪颠硕?﹪颠硕?﹪颠藛軉軉堋卑祖ず鸵恍┐蠊媚镄∠眿D翩翩起舞,那認(rèn)真勁兒,活像電視里的舞蹈比賽。好多老人和孩子擠在臺下,像在看西洋景。有位老太太模仿白妞,扭腰擺臀甩胳膊踢腿,卻合不上節(jié)拍,激起一片笑聲。白妞手把手指導(dǎo),不一會兒,那位老太太就有模有樣了。“白妞你真好!”老太太說?!鞍祖つ膬汉??”有人問。老太太說:“人長得好,心眼兒也好,善良?!?/p>
村里通了公交車,站牌就豎在空地一角的老槐樹下。公交車每天??恳淮危瑫r間是中午一點一刻。每天中午一點不到,白妞就和那些接站的人湊在老槐樹下嘰嘰嘎嘎地說笑。車上的人下光,老槐樹下的人隨之也走光了。
白妞總是不見自己男人下車,這是預(yù)料之中的,因為男人沒有打電話告訴她說要回來,她是空等復(fù)空等,看別人高興。這次出乎預(yù)料,就在那輛公交車即將到來之際,她接到了男人的電話。男人說:“我想回家看看,老想老想了,可工地太忙,工頭催工如催命,走不開。”白妞說:“走不開別走唄,我眼里沒釘子,落得輕省?!彼仙鲜謾C,表情明顯有點兒失落。突然,瞥見男人嬉皮笑臉地下了車。“死鬼!你……你騙人!”白妞在心里罵道。身子不由自主沖上前,朝寬厚的肩膀掄了一通小拳頭,將那張生鐵臉龐砸成了絳紅色旗面。
回家不一會兒,白妞就騎著電動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集上割肉、買菜。從集上回來,見男人正在席夢思床上酣睡,呼嚕山響。她呢,又是燉排骨,又是調(diào)餡包餃子,忙活得像過大年。男人只住一晚就走了,白妞沒問緣由,她早已習(xí)慣了男人的突如其來,飄忽而去。
結(jié)婚第二年開春,白妞生下一對龍鳳胎。兒子女兒滿四周歲這年,白妞把他們送進了鎮(zhèn)上的幼兒園。那兒校舍好,老師好,飲食好,還車接車送。周一至周五,每天下午五點鐘不到,白妞就和其他接孩子的女人齊聚在了老槐樹下,笑鬧聲波滾浪翻。麻雀們躲得遠遠的,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明所以。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校車還沒露面,《小蘋果》就灌滿耳眼。白妞長頸鹿般伸直著脖頸說:“校車咋恁慢,比老黃牛還慢!像只蝸牛!”每次她都這樣說,類似于沒話找話,也不怕招人煩。
校車把孩子們一一彈射進家長的懷抱,掉頭而返,那首歌又開始回放:“……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點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有你的每天都新鮮,有你陽光更燦爛,有你黑夜不黑暗,你是白云我是藍天……”白妞一左一右抱住兩個孩子,白臉蛋泛紅,美滋滋的。兒子說:“我會走!”女兒也說:“我會走!”“廢話!”白妞說,“我知道你倆會走,那會兒蹣跚學(xué)步時咋不說這話?我才懶得抱兩桶水走路哪!”
太陽還沒落山,白妞和她的兩個寶貝沒有回家,而是去附近地里薅兔草,家里有幾只小兔,等著喂呢。兩個孩子也學(xué)會了薅草。白妞表揚兩個小不點兒:“打小勤謹(jǐn),長大準(zhǔn)能干。”
夜里,織機吱扭吱扭地響,白妞是想讓自己更累一些,還是為了止住心頭那點兒癢癢呢?
五月槐花香,白妞學(xué)別家媳婦,也化起了淡妝。
“咯咕呱哫!咯咕呱哫!”一只鷓鴣鳥在空中慢慢飛,邊飛邊嘀咕鳴叫。白妞的男人愛把鷓鴣鳥稱為知更鳥或麥鳥,它們的叫聲咋聽咋像“光棍兒掛鋤!光棍兒掛鋤!”掛鋤,不就意味著麥?zhǔn)烀??他靈機一動,編了首兒歌:“光棍兒掛鋤,麥子就熟;光棍兒掛腳,麥子就割?!?/p>
狠心的男人一回來,麥子就熟了。白妞想。
杏子也是,說熟就熟,紅丟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