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雨（外六首）

卞云飛

冬雨，不像雪善于潛伏。一旦

風吹草動，便從水面立起。

現(xiàn)在，我躺在車里，閉上眼，

聽另一種燃燒，——車身外，耳鼓上

“噼啪”作響。

或許，它們才是天作之合。

或許，只有將舊時光沉入水底，

才能看清雨在水面砸下的

一圈又一圈傷痕。

在揚州，冬雨常把我淋成

一個異鄉(xiāng)人。

瞬間之境

橫雨散去，蜻蜓低飛，晚霞映照出

五月本真模樣。

穿行于小徑，竹林掩映處

清風吹來，有口琴聲劃過竹葉之尖，

幾粒水珠順勢滾入脖頸。

再往前，就走出聚居區(qū)了，再往前

就走出城市了，再往前

將步入塵世之外。

遭 雨

雨把世界淹沒了。到底是英雄末路，

還是生無可戀？——

在虞姬河邊

一想到項羽，我的心就軟下來。

三月落花

第一朵是雪花，和冬夜那朵血脈相同。

她來取走冬夜的溫存，

留下乍暖還寒。

第二朵是桃花。在那個地方，遇見

一個人，我們成了兄弟；

在那個地方，遇見一個人，

她賜給我入世的劫。

第三朵，噙在眼里，欲落不落。

我誤以為是一滴不咸，不濁，也不冷

的雨，

落下來，三月就空了。

雨 水

我像一顆蘋果壞掉了。請把我扔掉吧，

毒素已爬滿昔日紅撲撲的臉，

胖嘟嘟的臉。

我已不知是在哪個時空開始變壞的。

我竭力回憶，卻怎么也想不起，

也不可能再回到壞掉以前。

請抓緊把我扔掉吧，扔得越遠越好，

最好扔到無人知曉的荒野。

當雨水來臨，我得用腐爛的身體

掩埋好那幾粒籽。

谷雨之雨

其實，哪是寫雨。

就是寫時光在麥壟上揚花，寫每一節(jié)麥稈

接受時光荏苒；

就是寫炊煙里的呢喃，以及瓦屋上

每一葉瓦接受雨的注靈。

其實，就是寫春天末尾的那些花兒，在飽飲甘霖

后，心滿意足地懷孕。

其實，哪是寫雨。

在雨中，分明是雨寫我，寫我臟兮兮的肉身，

和虛空的心。

其實，就是寫你。寫你在四月，

穿上旗袍的身姿，

還有蘭花般淺淺的笑。

十畝荷花不如你

丫頭，夏天是你。我希望

不露痕跡地接近你。

化作夕陽，夕陽太遠。

化作朝露，朝露易逝。

化作蜻蜓，我怕十萬只蜻蜓動靜太大。

嗯，還是化作雨吧，正契合了你的清涼。

——小雨，就在荷葉上研墨，寫纏綿；

大雨，就歡騰，就入了水，入了泥。

不管怎樣，只要在你身邊便好。

對了，丫頭。瘦西湖里的荷花已經像

洛夫的那首詩一樣喧嘩了。

天晴時，別忘了卷起竹簾，

穿上那身旗袍，從青磚黛瓦的那邊

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