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結尋古

撰文 曲杰

瓊結，地處西藏南部、雅魯藏布江中游南岸，素有“吐蕃故里”之稱，是藏源文化山南的中心地帶。

在瓊結尋古，三千年前的邦嘎遺址揭開了西藏文明的曙光，瓊結河谷綿延著吐蕃王朝的源頭，歷代贊普王陵成為吐蕃歷史的動脈，金珠村的“百”“甲江”是儀式音樂的活化石。多位國內頂尖的史學專家和作家，則帶來各自領域對于吐蕃故里的研究成果。

瓊結的歷史，從邦嘎開始

邦嘎，瓊結縣下水鄉(xiāng)下水村一個自然村，有瓊結最為肥沃富饒的田地。當?shù)卮迕裾f，下水村是瓊結縣最早的耕地之一。三千年前新石器時期，瓊結河谷已開良田阡陌，遍種粟麥。邦嘎史前遺址的發(fā)現(xiàn)，提供了雅礱地區(qū)新石器晚期至青銅時期瓊結祖先活動的考古資料。

1985年，西藏自治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開展文物普查時，發(fā)現(xiàn)了邦嘎遺址并做了試掘。2000至200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藏博物館與山南市文物局等單位，先后對邦嘎遺址進行了三次考古發(fā)掘。2015至2018年，西藏自治區(qū)文物保護研究所、四川大學考古系與山南市文物局合作，對遺址進行了為期四年的考古發(fā)掘。截至目前，共發(fā)掘了三百一十五平方米，發(fā)掘出多處距今約三千年前的房屋居址,出土了一批珍貴的陶器、石器、動物遺骸、植物種子等。

邦嘎遺址是西藏中部目前發(fā)現(xiàn)的保留史前牧業(yè)信息最全的遺址，同時也是目前瓊結縣境內發(fā)掘出的最完整的史前遺址。邦嘎遺址保存的石構建筑結構完整、房屋功能分明，為探索該區(qū)域古人居住環(huán)境提供了寶貴信息。

動植物遺存分析顯示，邦嘎先民主要經營牧業(yè)，為追逐更優(yōu)質的水草資源，其放牧很可能存在季節(jié)性。邦嘎遺址還反映了前吐蕃時期西藏先民的食譜信息。研究顯示，早在約三千年前，邦嘎先民已經開始種植青稞、小麥、牧養(yǎng)牛羊以獲得肉類食物。以青稞為標志的農耕文明，大概就由此時、此地而成為了貫穿幾千年的傳統(tǒng)。

瓊結河谷是吐蕃王朝的發(fā)源地

進入公元后，瓊結河谷又是吐蕃王朝的發(fā)源地。

公元前二世紀，原始氏族公社時期生活在山南雅礱河谷的瓊結、澤當一帶的部落聯(lián)盟，稱悉補野部落，因以牦牛作為圖騰，又稱六牦牛部落。部落的始祖聶赤贊普在古之欽域、今之瓊結青瓦達孜山上筑城堡，繼位為第一代聶赤贊普悉補野部落贊普。至六世紀末，悉補野部落三十代君主，藏文稱之為“贊普”，以瓊結，即古之欽域、今之瓊結為中心，統(tǒng)治雅拉香布山下、雅曲河流域的雅礱地區(qū)。

聶赤贊普掌理政權后，居住在今瓊結青瓦山上的青瓦達孜城堡，從此三十代悉補野贊普，在八百多年間以瓊結青瓦達孜城堡為王宮，以苯教之法規(guī)管理屬民。對外，則與其他邦國不時征戰(zhàn)，開拓疆域，開始了吐蕃統(tǒng)一大業(yè)。

公元629年，松贊干布繼承王位，成為強盛吐蕃政權的奠基人。松贊干布執(zhí)政后，設立軍政一體的管轄區(qū)域，把吐蕃本土劃分為五大“茹”，六十一個千戶府。瓊結地方隸屬于五大“茹”之一，由瓊龍千戶管轄。

歷代吐蕃贊普入土為安的地方

公元七世紀至九世紀中葉，青瓦，即瓊結為歷代吐蕃贊普舉行葬禮，舉行祭祀，修建陵墓，入土為安的地方。

瓊結的藏王墓群，位于縣境東南部，吐蕃故里瓊結核心景區(qū)之一。分布在兩處，一為木惹山直至瓊結河邊，一為其東部的頓卡達。其中大的土丘都位于木惹山下，排成壯觀的一列，直至木惹山的山腰。土丘一般高二十甚至三十米，底部寬度長達百米以上。

其中的松贊干布陵墓，是名符其實的吐蕃“眾陵之首”。

首先,眾多史籍一致記載，松贊干布陵墓就在瓊結河谷中，因此有了河水會沖開陵墓之門的說法；一號大墓靠近河谷，地理上是相合的。

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四川大學考古系、西藏自治區(qū)文物保護研究所、山南市文物局聯(lián)合組隊，在這座陵墓附近開展了小規(guī)模的清理工作。

在陵墓的西面，和陵墓封土邊緣平行處，發(fā)掘出一條石墻，它基本貫穿了該陵封土的西北邊緣，很有可能是完整包圍該陵墓封土一圈的圍墻，當屬于吐蕃時期陵墓的總體建筑之一。

對該墻體進行碳十四年代測定，證明該墻的歷史年代為645至685年之間，而松贊干布的逝世之年是650年。

今后，隨著藏王陵墓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人們對藏王陵墓群的認識也會不斷深化和細化，最終揭開在藏王陵墓上的那層神秘面紗。千年之前吐蕃故里瓊結的風貌，史前時代瓊結的文明曙光，終將會重現(xiàn)人間，成為一條歷史的動脈。

“百”和“甲江”，山南民間儀式音樂活化石

金珠村(藏語意譯為“解放”村)，該村位于藏文化搖籃——西藏自治區(qū)山南市瓊結縣加麻鄉(xiāng)，平均海拔四千二百米。

源自金珠村的“百”和“甲江”，是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民間儀式音樂，通過說和唱的形式，祈禱人畜平安、五谷豐登、吉祥平安。“百”“甲江”作為一種口耳相傳的民間活態(tài)文化形式，其歷史久遠，從遠古的格薩爾時代流傳下來。

該儀式是格薩爾王為天下和平而出征赴敵之前,必經的一個“英雄壯膽”儀式，就是統(tǒng)率士兵說唱“百”和“甲江”，祈求神靈護佑英雄勝利，所向披靡。

隨著時光流逝，“百”“甲江”等民間儀式音樂存見于今天金珠村的各種民俗文化活動中，主要在“若康啦索”（若康是指“若康拉康”，為吐蕃時期牟尼贊普的妃子昂瓊白所創(chuàng)建，相傳是瓊結境內歷史最悠久的廟宇）、望果節(jié)、婚慶典禮、春耕儀式等慶典活動中，其順序首先由男士唱“甲江”，隨后說唱“百”，其后由女士唱“頂魯”（流傳于西藏古老儀式歌舞長調的一種類型），中間伴著“亞森”舞（是寺院羌姆的一種形式）。

民間傳說“亞森”起源于五世達賴·阿旺洛桑嘉措時期，是瓊結日吾德慶寺舉行的舊西藏官員換屆儀式上的開場舞，因此儀式的舉辦，金珠村當年就不用繳稅。

該儀式的主要人物分四種：果本，即領唱人；果佑，即果本的私人助理；諧瑪，即舞女；靶珠，即戴有黃色帽子的男性舞蹈者。

嘎瓦啦……吉瓦啦！

東方貢拉崗頂

至尊召我上山

身著法衣召喚

嘎瓦啦……吉瓦啦！

東方貢拉崗腰

頭領召我上山

這也是五年級的教學內容—《液體的熱脹冷縮》。目的是觀察在不同的環(huán)境溫度下，水的體積變化情況。為了激發(fā)學生的探究意識，讓所有學生參與到實驗中來，教師特意設計了一個學生實驗環(huán)節(jié)。

佩戴弓箭召喚

嘎瓦啦……吉瓦啦！

東方貢拉崗腳

阿媽酒保召喚

待我敬酒獻茶

隨后，老人繼續(xù)唱一段“甲江”，歌詞中表達了古代勇士們如何在出征前以祈求戰(zhàn)神、贊美兵器等方式，鼓舞戰(zhàn)士的英勇奮戰(zhàn)的精神。歌詞譯文：

錫制鎧甲飾英雄城，

頭盔耀眼日照雪，

上等盔旗似彩虹，

箭筒形如比丘姿，

英雄始祖格薩爾，

佩劍好似正飲血，

從以上歌詞來論，源自金珠村的“百”“甲江”產生年代的悠久，可見一斑。

瓊結的光彩與榮耀

巴擦·巴桑旺堆、霍巍、石碩、李永憲、馬麗華等多位國內頂尖史學專家和作家齊聚瓊結，他們在瓊結尋古，帶來各自領域對于吐蕃故里的研究成果。

西藏自治區(qū)社科院研究員巴擦·巴桑旺堆：

瓊結是藏族歷史文化的重要源泉。近些年來，發(fā)現(xiàn)的邦嘎遺址，提供了雅礱地區(qū)新石器晚期到青銅器時期祖先活動的珍貴資料。從瓊結走出的兩名歷史人物，一位是松贊干布的父王，他從古都瓊結出發(fā)，統(tǒng)率大軍，征服了拉薩河流域。之后，松贊干布統(tǒng)一青藏高原，建立了強盛的吐蕃政治，進而走向中國的歷史舞臺，邁向亞洲的歷史舞臺。范文瀾先生說過，正是吐蕃的崛起，原本默默無聞的青藏高原從此變得有聲有色，波瀾壯闊。

另一位是出生于瓊結的五世達賴喇嘛，進京接受清朝皇帝順治的冊封，奠定了康熙以后清政府對西藏的一系列政策基礎。

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所長霍?。?/p>

我們在坐的很多聽眾都是瓊結人，對于我們的故鄉(xiāng)，我們最應該了解些什么呢？

我想，藏王陵這是必須要了解的。所以我今天就是向瓊結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向我們的同學們介紹一下藏王陵近些年來，從考古學的角度我們有什么樣的進展；我們四川大學的考古工作者和西藏自治區(qū)的考古工作者在這里做了一些什么樣的工作，這些工作有什么樣的意義；對未來發(fā)展我們瓊結的文化事業(yè)，把藏王陵這一張名片打造的更加亮麗，考古工作會有什么樣的幫助。

我們就是要弄清藏王陵的全貌。我們漢藏兩個民族的考古學者把東陵區(qū)的存在和分布做出來，這是一個新的發(fā)現(xiàn)。在西藏社科院這個圖上，我們看到在東嘎溝把墓區(qū)分為東西兩區(qū)了。

國外的學者，根據(jù)衛(wèi)星的照片，對這個地方進行了很好的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不僅有東西兩區(qū)，而且數(shù)量比以往發(fā)現(xiàn)的都多。

我們的發(fā)現(xiàn)主要是再次刷新了藏王陵的數(shù)量。當年王力先生調查時只發(fā)現(xiàn)了十來座墓葬，以后陸續(xù)有增加，我們這次工作在西陵區(qū)確認有十七座墓葬，東陵區(qū)可以確認九座墓葬。我們在藏王陵進行了首次發(fā)掘。我們對藏王陵的整體情況有了把控。社科院的數(shù)據(jù)是二十座，國外專家給出的是二十二座，我們川大的研究結果目前是二十六座，這就說明藏王陵的規(guī)模，很難說是最終的結論，以后還可能增加。

我們對單陵也進行了測繪，對每一座陵墓掌握了很多數(shù)據(jù)，最重要的，我們看到了每座陵墓的結構。我們對現(xiàn)有的石獅、石碑，進行了考古學清理，對必要資料的收集，尤其是采用了拓片技術，用考古學的線圖加以描繪的方法，系統(tǒng)的收集了信息。

要塞上的古墓冢。瓊結是藏族歷史文化的重要源泉，早在一千多年以前，藏族先人就將在此孕育的文明成果播撒到西藏各地。（金海/攝）

接下來是兩個石獅，一個殘了，一個還比較完整。通過線圖、照片的比對，發(fā)現(xiàn)石獅的棕發(fā)和尾巴纏到腰部的處理，是典型的吐蕃式樣。

在調查過程中，在東區(qū)西區(qū)，發(fā)現(xiàn)增加了兩座墓葬，還發(fā)現(xiàn)藏王陵形成規(guī)制前的痕跡，這個圓形墓葬時間很早，碳十四測定為公元前五十年左右。

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副所長石碩：

瓊結縣我是第三次來，每次都去看藏王陵，對藏王陵的認識，考古是一個重要的基礎，但是還有一個途徑，就是把它放在一個更大的歷史背景里面。

今天我要講的，我對藏王陵的稱呼，藏王陵、藏王墓，都是民間的俗稱，學術的準確稱謂，應該是吐蕃王陵。對它的時代和內涵會更精確一些，今天就是要講一下怎樣正確認識吐蕃王陵，它在吐蕃、藏族的歷史里處于什么樣的地位。

吐蕃有一個重要的傳統(tǒng)，非常重視王統(tǒng)。吐蕃之前對王統(tǒng)重視的傳統(tǒng)就一直存在，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說，王統(tǒng)記憶是吐蕃歷史記憶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

吐蕃時期留下很多碑刻碑銘，這些都是吐蕃時代最原始的文獻，沒有經過后人的杜撰。王統(tǒng)在吐蕃人心目中，分量是很重的。

重視王統(tǒng)的傳統(tǒng)，從某種意義上說，使我們認識為什么會產生吐蕃王陵，而且那么多王陵都集中在瓊結，形成一個陵地，這個延續(xù)的時間實際上非常長?？梢钥闯鐾罗瑫r代非常重視落葉歸根，王去世后一定要把遺體運到祖居地來安葬。我覺得吐蕃早期一定要在祖居地安葬王的遺體，吐蕃重視王統(tǒng)的傳統(tǒng)久遠而深厚，這對理解世代王安葬在瓊結是個重要的角度。

吐蕃王陵的發(fā)展演變，有吐蕃自身的文化主脈，和周邊文化的關系應該很密切。從很多跡象看，松贊干布建立吐蕃王朝以前，西藏高原在相當程度上是非常開放的，和周邊的接觸是很多的。

四川大學考古所所長、中國巖畫學會副會長李永憲：

我們?yōu)榱烁玫睦斫猸偨Y、雅礱河，或者山南怎樣成為西藏吐蕃文化的發(fā)祥地，在怎樣的背景下有了這樣的文化意義，今天這個題目是從更宏觀的角度，希望我們能更廣泛的認識到對我們瓊結有什么樣的意義。

先講兩個概念。一個是西藏的史前；一般來講，史前是時間的概念，是歷史時期的概念，指的是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之前，具體到西藏來講，就是西藏的吐蕃王朝之前。第二個是西藏；西藏的歷史不止于藏族史。再來，我們在此講的歷史，是西藏地區(qū)人類的文化史，不止于多數(shù)情況見到的政權史、王統(tǒng)史、教法史，這個歷史是包括了廣大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在內的人類文化史。

著名作家馬麗華：

農區(qū)和牧區(qū)的民間文化是不一樣的，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后，很多民間文化重新復蘇，整個中國的農業(yè)色彩也很重。

西藏跟中原很不一樣，西藏的農業(yè)文化儀式感非常強，幾千年前，早于藏傳佛教，甚至早于苯教，在原始宗教信仰時代就存在。例如三界神的崇拜，在農業(yè)文化的儀式和程序中得到了保留，包括春耕儀式、望果節(jié)，整個田野祭祀有象征物，瓊結有白石頭崇拜，這些東西是用民間的形式相對固定、花樣翻新地保留下來，這里是獨具一格的。

所謂旅游的要義，是要看不一樣的生活和文化現(xiàn)象，哪怕短暫過一下不一樣的生活方式，是很有魅力的。

《雅礱記憶》這幅畫想要表達的并不是夢境，也不是超現(xiàn)實。主要的意圖是通過這種時空交錯的構圖表達對歷史的追思，以及對光陰荏苒的感悟。雅礱作為吐蕃文明的發(fā)詳?shù)兀诺a的瓊結縣有歷代藏王陵墓群，在藏王墓前，尚有一座斷一只腿的鎮(zhèn)墓石獅還存留下來。當親眼見證了這些古代遺跡時，感觸頗深，雖然見到的是實實在在的歷史遺跡，但已是時過境遷，曾經的過往在漫漫歲月的歷史長河中離我們漸漸遠去。如今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完全是一個另外的新的時代，從文化到穿著（人們的一切）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口述 / 次旺扎西 整理 / 南迦達·才讓拉姆

錯那路上，車子繼續(xù)向下斜著行駛，我看到許多植物，還有黃色和紅色的花朵，夾雜在葳蕤的樹林當中。（安建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