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一道殘陽遠懸天邊,點燃了四周的火燒云,遠遠看去血紅一片,就像是誰劃了一刀,割破了天空的肚皮一般。
暮色之下有一座恢宏的中式庭院,淡黃色的瓦片構(gòu)筑成精致的殿檐斗拱,被夕陽一照,就像是熠熠生輝的龍鱗似的,這里被四周居民形象地稱為“金鱗山莊”。山莊不知占地幾許,光是庭前的花園就有兩個籃球場那么大,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流從旁流過。湖光山色映襯出一片歲月靜好,但歲月靜好中卻有不和諧的聲音。楊金鱗,山莊的主人,看了看眼前的綠地,不由皺起了眉頭:“老宋,你是怎么當家的,那里怎么有一堆枯葉?”
管家老宋循聲望去,不禁暗暗叫苦,這樹有枯榮,我有什么辦法?這么大一片花園,每天都有人專門打理,但也禁不住會留下一兩處枯枝敗葉,偏偏老板又是一個對園藝十分較真的主。
“你找人把它給掃了?!睏罱瘅[輕描淡寫地說道。
老宋聽到這句就更無語了。山莊不是沒請人,但老板不喜歡跟人一起住,所以請來幫傭的人都是白天來,下午忙完就各自回家了。在這里常住的,就只有楊金鱗、他和一個廚娘了。廚娘此時正在做晚飯,老板說“叫人”,不就是叫他自己去掃?
他跟著楊金鱗已經(jīng)快三十年了吧,雖然比楊年輕一點,但也年近六十了,老胳膊老腿談何容易。
老宋也深知老板的脾氣,他嘆了口氣,拿著掃帚向那堆枯葉走去。
楊金鱗自然是沒有那個閑心看著他干活的,沒過多久便踱回房內(nèi)去了。
也不知掃了多久,光線更黯淡了,夜風漸漸也涼了,不知是身子太虛還是心神不寧,老宋總覺得心在突突跳著。
這時,別墅那邊似乎傳來了老板的喊聲,一開始老宋以為聽錯了。很快,楊金鱗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你干嗎?”
老宋覺得情況不對,趕緊跑回了別墅??蛷d沒開燈,光線算不上充盈,只有走廊盡頭的起居室亮著燈。
楊金鱗在別墅里有幾間起居室,自從近幾年腿腳不便后,起居室就搬到了一樓。老宋循著走廊望過去,就被眼前的畫面給驚呆了,一個戴著帽子的人背對著他,手里寒光一閃,是一把匕首。而楊金鱗已經(jīng)躺倒在地,手捂在胸口,卻也擋不住汩汩流出的鮮血。
“你是誰?”老宋大喝一聲。
那人頭也不回,向外側(cè)跑去。房間的盡頭是一個露臺,直通到外面的花園,陽臺離地不到兩米,只有一截半人高的欄桿,顯然擋不住一個成年人。
那人縱身躍了出去,老宋跑過漫長的走廊追過去一看,他已越跑越遠,漸漸消失在夕陽的余暉里了。
一
刑警隊長周密正駕車行駛在返回公安局的途中,他剛了結(jié)一件案子,心情輕松,和著廣播里的音樂哼唱著。周密是一個1米82的漢子,今年剛過三十,年齡雖然不大,但因為長期風餐露宿,國字臉上很有些刀耕斧鑿的痕跡,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成熟一點。胡子還是三天前刮的,如今下巴上已經(jīng)長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相比于喜歡休閑裝和夾克的同事,他一年四季都穿著相近色系的大風衣,頗有些美國作家雷蒙德·錢德勒筆下硬漢偵探的味道。
副駕上是他的搭檔李悅,一位剛滿25歲的警花,自從進了刑警隊兩人就一直搭檔。相比于造型粗獷的搭檔,李悅在警察中可以說是活得精致了,雖然不施脂粉,但皮膚白皙光滑。明明天天跟自己一樣出外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周密有時好奇地想。
兩人正開到一半,警用電臺里傳來了通知,江陽鎮(zhèn)113號出了命案,請附近的同事馬上趕過去支援。
聽到這個地名,李悅微微皺了皺眉:“江陽鎮(zhèn)113號,那是楊金鱗的家啊?!?/p>
周密一聽這名字,大腦也趕快運轉(zhuǎn)了起來:楊金鱗,不就是那個水產(chǎn)大亨?兩人所在的省份河澤豐沛,楊金鱗便是借此起家。楊金鱗本名楊林,上世紀80年代,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承包戶,后來生意越做越大,如今他旗下公司出產(chǎn)的水產(chǎn)占到了全省市場的三成以上,還以“東湖股份”的名義上了市。楊林靠水吃水,后來也嫌名字不好聽,改成了更貴氣的楊金鱗。可以說,無論在全省還是全國,這都是位有影響的業(yè)界人物。
“你去過?”周密問道。
李悅點點頭:“上次他家出了趟失竊案,我去過一次?!?/p>
金鱗山莊的大名周密也有所耳聞,他繼續(xù)問道:“他家都有什么人?”
李悅想了想回道:“上次去的時候,他家常住的好像就他和一個老管家。楊金鱗這人似乎不太好打交道,幾個子女都不在身邊?!?/p>
周密無奈搖了搖頭。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么大一塊肥肉,肯定很多賊都想打主意,都出了盜竊案了,偌大的山莊還不多加強點安保,這老人家的安全意識也太差了點。只是不知這次出事的是楊金鱗本人、管家還是別的什么人,但愿不要是這位大人物。
周密這么想著,腳下的油門也踩得更重了。
兩人趕到的時候,分局的同事已經(jīng)封鎖了現(xiàn)場。周密出示了證件,把關的警員一看,肅然起敬:“您就是周隊長?”周密點點頭,那警員就把兩人恭敬地讓了進去。
李悅在一旁打趣道:“還是你周隊長周神探有面子啊?!?/p>
周密懶得理她,訕訕回道:“軍功章有你的一半?!?/p>
李悅還想說什么,周密已瞧見分局的陳局長遠遠走了過來,他向李悅正色看了一眼:“別說了,做事?!?/p>
周密人如其名,心思周到縝密,近年來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全省的公安系統(tǒng)都知道有他這么一號人物,陳局長一見面也客氣地說道:“周隊長到了,我這心里也踏實一點了?!?/p>
“客氣了陳局?!敝苊茏灾t道,“出事的是誰?。俊?/p>
陳局長吐出三個字來,楊金鱗。周密聽了心里一“咯噔”,怕什么來什么,楊金鱗這種大人物死了,媒體和公眾都會很關注,對警察來說,樁樁件件都是壓力啊。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問道:“具體什么情況,您講講吧。”
陳局長便把從老宋那里問來的一五一十全說了。今天傍晚的時候,管家老宋被楊金鱗支使著去掃地,沒過多久就聽到了房內(nèi)有呼喊聲。他跑進屋內(nèi),發(fā)現(xiàn)起居室里有一個陌生人,楊金鱗已倒在了血泊中。他剛想叫人,那人就逃跑了,老宋老胳膊老腿追不上,只好打電話報警。
“這么說來是上門盜竊被撞破,情急殺人啰。”周密推測道。
陳局長附和道:“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如此?!?/p>
“不見了什么東西?”
“兇手拿了楊金鱗的錢包,手上的名表也被擼了,還有房里一尊裝飾用的金佛也被順走了?!?/p>
周密思索了一陣,又問道:“兇手男的女的?”
“你來看?!标惥珠L領著周密來到了花園的一角,此處土地有些濕潤,留下了一行比較清晰的腳印,“41碼的鞋?!?/p>
周密看了看遠方:“派人去追了嗎?”陳局長回道:“我們一趕來就去搜查了,不過這里地勢開闊,兇手恐怕早就跑遠了,不容樂觀啊?!?/p>
“我能再問一下老宋嗎?” 周密提議道。
老宋今年已經(jīng)57歲了,楊金鱗發(fā)跡之前,他就一直做助手。金鱗山莊建成后,他幫忙打理各種事務,相當于是管家。
相伴了半輩子,此時斯人已逝,老宋眼里止不住的悲傷。但他仍打起精神,面對警方的詢問。
周密已經(jīng)從陳局長那里聽了事情的經(jīng)過,不過有幾個關鍵點他仍是很在意。
“這別墅的布局有哪些人知道?”周密問道。
李悅一聽就知道他這個問題的意思了。兇手不知道來了多久,但聽描述好像是徑直就找到了起居室,這說明兇手對房子有一定的了解,周密這個問題,是指向兇手有可能是熟人。
老宋想了想,答道:“這幢房子一共有三層八個房間,自從近幾年老板腿腳不便后,就把主要起居室放在了一樓。格局算是比較復雜,但一般來別墅幫傭的人應該都有所了解,也有可能他們回去后會跟人講起。”
幫傭的都是附近江陽鎮(zhèn)的村民,金鱗山莊的布局雖然不能說盡人皆知,但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近幾年進進出出的工人也有小二十人,從他們口里套話并非難事。有點難辦啊,他想了想,找老宋要了幫傭的名單,下一步就要找同事來排查他們的社會關系。
周密轉(zhuǎn)到下一個問題:“你看到兇手沒有?他長什么樣子?”
“我只看到一個背影,大概跟我差不多高,短發(fā),看身形是個男人。我叫了一聲,他就逃走了?!?/p>
“他的動作身影你熟悉嗎?有沒有可能是認識的人?”
老宋思考了半天才答道:“時間太短了,我也來不及看清,想不到會是什么熟人?!?/p>
周密注意到起居室的墻上有一個四方的印痕,應該是之前掛著什么東西。他抬眼望了望花園,又回看了一眼起居室,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從花園跑到這里用了多長時間?”
“跑過花園,穿過走廊,我想差不多一分來鐘吧。”
周密心算了一下,這個時間不算短,但對于一個行動不太靈活的老年人來說倒也正常。
幾人在別墅里巡查,李悅的目光被走廊拐角處的一個相框給吸引了,照片上是一位穿著旗袍的美人。
李悅看了半天,問道:“那是誰?”
老宋定定望過去,解釋道:“那是夫人?!?/p>
夫人,應該就是楊金鱗的第二任妻子。她原本是教楊金鱗國畫的家庭教師,兩人相差近20歲,楊十分癡迷于她,就休了發(fā)妻娶了她,這段八卦當年也是轟動一時。
周密順著問道:“夫人尚在?”
老宋長長地嘆了口氣:“早就過世了,生二小姐時大出血死了?!?/p>
李悅繼續(xù)說道:“房子這么大,就住你們兩位是不是太空了些?”
老宋答道:“我們老板是一個不太好相處的人,二小姐成年后就沒回過家,公子和大小姐住不習慣也陸續(xù)搬走了。我也跟老板說要多請幾個常駐的人來照料,不過他一直不置可否,這事也就這么耽擱下來了?!?/p>
“不好相處?但似乎你與他一直相安無事?!敝苊茉囂街鴨柕?。
老宋苦澀地一笑:“呆得久了,習慣了?!?/p>
楊金鱗與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子,叫楊昭,目前在“東湖股份”擔任總經(jīng)理;與第二任妻子育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了當?shù)氐囊粋€銀行職員,小女兒目前仍單身,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獨立電影導演。目前,陳局長那邊已經(jīng)通知了三位子女,他們現(xiàn)在應該在趕來的路上。
老宋強撐著答完了周密的問題,兩人見他累了,便讓他下去休息了。
四野無人,李悅也道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剛剛干嗎問他返回房內(nèi)花了多少時間?你懷疑他?”
“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他沒把話說完。”周密說著,又吩咐道,“你去查一下,他穿多大碼的鞋。”
李悅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后匯報道:“我翻了下鞋柜,他應該穿43碼?!?/p>
周密搖了搖頭,他的鞋與腳印不合啊。
二
兩人簡短交流了一陣,廚娘來了。
廚娘是鄰近鎮(zhèn)上的一個農(nóng)婦,丈夫和兒子都出去務工了,她周一到周五都住在這里,只有周末才回家一趟。因為她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大媽。說是住在這里,其實也不在別墅中,楊金鱗特地在別墅旁建了若干平房,以安置這樣的“閑雜人等”,看來他喜歡獨居并非空穴來風。
這里發(fā)生了命案,相比于老宋的沉穩(wěn),李大媽顯得有些慌亂:“警察同志,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什么時候能回去呀?”
周密是一副硬漢形象,與老宋單刀直入地交流自然是他合適,而問李大媽,當然是更細致的李悅登場了。
她微微一笑,降低對方的抵觸情緒,然后安慰道:“您別急,我們還有點情況想要了解,很快就完?!?/p>
李大媽有些缺乏耐心:“那快點吧,這死人的地兒,我多待一刻就瘆得慌?!?/p>
“案發(fā)之時你在哪里?”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在后廚做菜,抽油煙機聲音很大,我什么都沒聽到,是后來老宋喊我,我才曉得出事了?!?/p>
“這么說,你沒跟兇手打過照面啰?”李悅追問道。
李大媽有些后怕:“乖乖,我要是打過照面,還不知道有沒有命了。”
周密與李悅對視了一眼,這就說明從頭至尾見過兇手的只有老宋一人。
李悅又問了些家常,得知李大媽已經(jīng)干了十年了,丈夫和兒子都在沿海城市的電子工廠做工人。楊金鱗對她還算慷慨,所以李大媽家在鄉(xiāng)親眼里算是條件不錯的,去年起了一棟兩層樓的新房。
李悅見鋪墊夠了,突然問道:“楊金鱗跟老宋關系怎么樣???”
李大媽即便不算心思敏捷,但聽到這個問題也感覺意有所指,連忙搖頭道:“可不敢亂說。”
李悅開解道:“就是例行了解一下,您不要多想。”
李大媽停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說道:“我來之前老宋就在這里了,聽人說他跟了楊金鱗三十年了吧。楊老板對他算不上親熱——實際上楊老板對所有人都算不上親熱——但對老宋至少是放心的。如果你想問兩人有沒有吵過架,至少我是沒有見過……”說到這里,李大媽突然一頓,“哦,只有一次?!?/p>
李悅心念一動,追問道:“那次什么情況?”
李大媽回憶道:“那一次,老板要把夫人的照片從房里移出去,兩人不知為啥大吵了一架,老板還說要把老宋趕出去?!?/p>
周密在一旁聽著,感覺有些奇怪,兩人主仆這么多年,為了這點小事發(fā)火,似乎反常了些。
再后來,兩人也沒從李大媽嘴里問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了。
兩人一合計,看來現(xiàn)有的兩名當事人所知不多,目前案件的性質(zhì)是殺人,這樣要查的人就多了,可以是鎮(zhèn)上某個心懷鬼胎的居民,有可能是本市的慣犯,也有可能是欠了債、輸紅眼的亡命之徒。
周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上次那個小偷是你抓的吧?還能找到他嗎?”
李悅也心思一轉(zhuǎn),對啊,有些人能偷第一次,保不齊也會偷第二次。
兩人查案的空隙,死者的三個子女也陸續(xù)到了。最先到的是大女兒楊盼,由丈夫開車送到了這里。她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套裙,面頰略顯豐腴,是典型闊太太的打扮,只是哭到紅腫的雙眼讓她的表情顯得有些無神。
她先是確認了遺體的身份,當看到死去的親人時,楊盼更是哭得梨花帶雨了。李悅花了很大工夫才安慰住她。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抓住兇手,替我爸主持公道?。 睏钆魏貌蝗菀淄V钩槠?,懇求道。
“這正是我們的工作。”周密輕描淡寫地回答,又繼續(xù)問道,“就你所知,你爸有什么仇人沒有?”
楊盼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我對他和公司的事不是太了解。”
“你最后一次聯(lián)系他是什么時候?”
楊盼聲音愈發(fā)低下去了:“兩周之前……通過一次電話。”
看來這對父女的關系并不親密,周密心想?!岸鄦栆痪?,今天下午5點左右,你在哪?”
楊盼聽了一愣,旁邊的丈夫已搶先表示了不滿:“你們什么意思?”
周密不以為意:“只是例行的詢問而已?!?/p>
丈夫還想說什么,楊盼已攔住了他:“問問也無妨。我下午一直在美容院做保養(yǎng),后來就去找老公吃飯了。接到公安局的電話后,飯也沒吃完就趕了過來?!?/p>
第二個趕到的是兒子楊昭,按理說他住得比楊盼近,又是長子,理應先到才是。楊盼也語帶責備地說道:“你怎么才來?”
楊昭忿忿不平地回道:“我要打理公司,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做甩手掌柜?!?/p>
周密照例問了他楊金鱗有沒有仇人的問題,楊昭只是大略地答道:“生意場上,不是友就是敵,但你要說仇恨到要殺人的程度,那倒也沒有?!?/p>
“今天下午5點左右,你在哪里?”
楊昭對于這個問題也很反感,但還是忍住沒發(fā)作,回道:“我去找客戶談生意,怎么了?”
周密繼續(xù)問道:“這樣啊,你在公司還順利嗎?”
楊昭越聽越不對勁:“你什么意思?”
周密并沒有要顧及對方心情的想法,步步緊逼:“據(jù)我所知,東湖股份是您父親創(chuàng)立的,他生前仍任董事長的職務,雖然你是長子,但有時候,老人家不是那么容易放權(quán),是不是?”
“你是在暗示老頭子不在了對我有利?”楊昭忍不住了,“我說你們警察也有意思,放著嫌疑人不去找,反倒懷疑起我們這種守法公民?!?/p>
“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p>
楊昭剛想要發(fā)作,剛好小女兒楊婷也到了,止住了他這股怒火。楊婷常住在鄰城,從路程上來說是最遠的,也到得最晚。
她一頭飄逸的長發(fā),看上去很有女人味,卻偏偏穿著很中性的襯衣與牛仔褲,頗有幾分文藝工作者的樣子。
楊婷一見她哥這副樣子,就出口責備道:“吵什么吵?父親被人殺了,光在這吵有用嗎?”
作為長子,被妹妹這樣埋怨,楊昭本來很生氣,但想著在外人面前不能讓人笑話,強行忍住了火氣。
楊婷久居外地,跟父親的聯(lián)系比楊盼更少,對于父親的社會關系及有無仇人更是一概不知了。至于案發(fā)當時的行蹤,她自稱是獨自在家看劇本,接到警方的通知就驅(qū)車趕過來了。
周密算了一下,從鄰城走高速最快都要三個小時,楊婷是在警方通知后三個半小時到的,時間上倒也符合。
周密見再問不出什么,就跟李悅先行離開了。房中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倒各是思緒萬千。
楊昭率先開口了,矛頭直指楊盼:“你說你一個女兒家的,在別墅里住得好好的,干嗎要搬出去?你要是還住這里,不就沒這回事了嗎?”
楊盼唯唯諾諾不敢應聲,楊婷卻搶白道:“你作為長子,不住在家里陪老爺子,怪我姐干嗎?”
楊昭冷笑了一聲:“好一聲我姐,差點忘了咱們仨不是一個娘肚皮里出來的?!?/p>
他出言譏諷,楊婷卻毫不示弱:“我就事論事而已?!?/p>
“就事論事?”楊昭重復了一遍,“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的性格,我平時在公司里伺候他就夠了,還要我住這里,合著氣都是我一個人受是吧?”
楊婷回道:“受氣又怎么了?你是長子,公司到頭來都是你的,便宜你撿著了,責任你就不擔了嗎?”
“是啊,公司是我的?!睏钫延中α?,“不知道老爺子留下什么遺囑,我真希望他一個子兒都沒留給你們?!?/p>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楊盼終于忍不住了,吼道:“夠了,你們倆都給我住嘴!”
周密人雖然走了,但仍舊派了一個同事在監(jiān)視,這番話也一字不漏地被轉(zhuǎn)述到了他耳里。
周密聽完匯報后略略沉吟,很快命令道:“查一查楊金鱗的律師,問一下有沒有遺囑之類的東西?!?/p>
李悅問道:“你懷疑他們?nèi)齻€?”
周密不置可否:“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那些在維多利亞時代古堡里發(fā)生的謀殺案,十之七八都是為了遺產(chǎn)?!?/p>
李悅不以為意:“小說嘛,說不得準。”
周密笑了笑,繼續(xù)說道:“那我就從現(xiàn)實分析,楊金鱗的遺產(chǎn)有多少錢?好多個億吧,隨便分一分就是幾千萬。相比于小偷小摸的十萬八萬,這筆錢作為殺人動機,是不是更有誘惑力?”
三
孫興是江陽鎮(zhèn)的一個小混混,平素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幾年前他曾計劃一樁“大買賣”,可剛得手沒半天就栽在了警察手里。他被關進了牢房,最近才放出來,此刻他正在鎮(zhèn)上一家小酒館喝酒,一抬眼卻又看見了那位“瘟神”。
李悅帶著周密“空降”到了他跟前,正不懷好意地向著他微笑。
孫興心中暗自叫苦,沒好氣地說道:“姑奶奶,又怎么了?”
李悅自來熟地往他面前的座位上一坐:“沒什么,找你打聽點事。”
孫興心知不妙,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知道,沒聽過?!?/p>
李悅挑了挑眉,不悅地說道:“我還沒說話呢,你就說不知道?”
孫興暗自嘀咕道:“我一見你就知道準沒好事。”
孫興說著想走,一旁的周密把眉毛一豎,傳遞出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場。孫興掙扎了一下,想要走開,卻不知為何邁不動步。
他一見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過,索性往凳子上一癱:“算我怕你了,想問什么?”
李悅見他就范,露出一種得勝似的笑容:“今天下午5點左右,你在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不就在網(wǎng)吧上下網(wǎng),點了份炒飯,吃完后就跑來這里喝酒了?!?/p>
“有誰能給你做證明嗎?”
“網(wǎng)吧老板還有這里的客人都能給我證明啊。”
李悅想了想,刺激他道:“今天下午,金鱗山莊又被人給偷了?!睘槊鈬槈乃類傊徽f被偷,沒說死了人。
即便如此,孫興還是嚇壞了,很快反應過來找他什么目的了。他顫巍巍地答道:“我去,這回可真不是我,你可別冤枉好人?!?/p>
“真不是你?”李悅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判斷他是否說謊。
“真不是我。”孫興又重復了一遍,“我都栽在你手上一回了,夜路走多了,還能不怕鬼嗎?”
“你穿多大碼鞋?”李悅問道。
孫興有些不明就里,還是答道:“43碼,怎么了?”
李悅趁機看了下周密,用眼神詢問他的意見,看來孫興是真不知道金鱗山莊命案的事,那表情不似作偽。
周密也認同這一點,不過對他來說,沒有犯案并不代表孫興就沒有價值了。
“你在這里也算地頭蛇,就沒收到什么風?”
孫興眼神閃爍了一下,低頭回道:“我算哪根蔥???什么都沒聽到?!?/p>
在微表情學上來說,對方這種反應明顯在閃避,周密當然不上當,追問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說,騙警察對你沒好處。”
孫興眨巴了下眼睛,問道:“那幫你們我有什么好處?”
周密拍了下桌子,顯出一種恩威并施的態(tài)度:“或許你下次惹麻煩,我們能賣你一個人情?!?/p>
孫興思考了良久,兩手一攤:“怕了你們了。我是聽說道上有人惦記著金鱗山莊,還有人要找我探聽所謂的‘經(jīng)驗’。”
李悅眼神一亮,追問:“是誰?”
孫興的答案卻讓她有些失望:“那我還得打聽打聽?!?/p>
周密與李悅又對視了一眼,看來這趟來找孫興,算是找對了。
莫尚風是本城一家著名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也是楊金鱗的代理律師。他的辦公室設在城里CBD區(qū)域的一間寫字樓里,憑窗眺望可以見到車水馬龍的街景。這天他剛到辦公室,還來不及欣賞景色,就有兩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了。
周密與李悅敲響了他的大門,莫尚風熱情地將兩人迎進來,又吩咐秘書端茶遞水,但臉上卻始終帶著一絲疏淡之意。
“兩位警官此次上門,所為何事呢?”
周密說道:“您有個客戶楊金鱗,最近不幸被謀殺了,您應該知道吧?”
莫尚風點點頭:“嗯,我對此也深表遺憾?!?/p>
“我們想知道他生前有沒有留下遺囑之類的東西?!?/p>
莫尚風微微一挑眉:“我聽說這事好像是上門的小偷干的。遺囑,與他的死有關系嗎?”
“也許有關系,所以想找您借來看下?!?/p>
莫尚風心中也在飛快地盤算著。楊金鱗死后,他的三個子女應該算是自己的潛在客戶了,如今警察上門,自己究竟要不要“出賣”他們呢?
莫尚風思考了一陣,這畢竟是件命案,自己沒必要蹚渾水,實話實說算了。
他笑了一聲,答道:“按照常理,這算是客戶的隱私,不過兩位要看的話,我叫秘書去取就是了?!?/p>
楊金鱗不愧為水產(chǎn)大亨,名下光私人財產(chǎn)就高達2億,更是掌握了東湖股份絕大多數(shù)的股份。遺囑的主要內(nèi)容是將公司股份分為三份,繼承家業(yè)的長子楊昭占50%,其余兩位女兒共占一半。不過公司股份將由楊昭代為打理,女兒們則每年享受分紅。這份遺囑既保持了楊家對公司的掌控,也同時保證了兩個女兒能有優(yōu)渥的生活。
周密此前調(diào)查過三個子女的財務狀況。三人成年之后,經(jīng)濟相對獨立,楊昭在公司有正當職位,每年有近百萬的收入,不過以他的消費水準未必夠花。楊盼嫁人后就做了全職太太,僅有丈夫一人的收入,楊金鱗雖然對她偶有補貼,但金額并不算太高。楊婷雖然小有成就,但獨立電影導演賺不了太多錢,每部戲都要到處拉投資。對三個人來說,繼承遺產(chǎn)都能在經(jīng)濟方面擁有巨大的自由,其中又以長子楊昭得益最多。
“這份遺囑是什么時候立的?楊老先生的三位子女知曉內(nèi)容嗎?”
“這是五年前立的,那三位子女雖沒看過原文,但大體應該都了解吧?!?/p>
莫尚風突然想到了什么:“你這么一問我倒想起來了。最近一段時間,老楊好像透露過要修改遺囑的意思?!?/p>
周密一驚,這倒是個新信息,忙問道:“他想要怎么改?”
莫尚風回復道:“也沒具體擬定條款,他就給我說了個大概,老楊似乎覺得之前定的那版有些重男輕女,改的話可能把名下財產(chǎn)均分成三份,三個子女各占一份。可惜啊,他還沒來得及改就過世了?!?/p>
“容我多問一句,楊金鱗跟三個子女關系如何?”
莫尚風想了想,說道:“我?guī)屠蠗钜灿卸嗄炅?,算是他們家的長輩。坦白說,老楊是一個很好的生意人,但不能算是一個很好的家長。他對于子女太過嚴厲,楊昭處處抵觸,養(yǎng)成了如今暴烈乖張的性格;楊盼又處處忍受,對誰都是逆來順受;小女兒楊婷倒是比較獨立,但老楊似乎把夫人難產(chǎn)的死遷怒于她,對她有點不聞不問,兩人的關系也很緊張。”
莫尚風這番話中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如果要按這樣改的話,其中最吃虧的無疑是長子楊昭。
一出律師事務所的門,周密就向李悅吩咐道:“去,仔細查一查楊昭的不在場證明?!?/p>
李悅心領神會:“早就在查了,兇手是個男人,三個子女中就楊昭一個兒子?!?/p>
她又翻了翻楊昭的資料,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驚叫了一聲。
“什么事情大驚小怪的?”周密責備道。
李悅指著資料中的一條說道:“楊昭的鞋碼,正是41?!?/p>
兩人正商量著,李悅的手機正巧響了,她一看,來電的是孫興。她講了一陣向周密匯報道:“查到那個打金鱗山莊主意的人了,你猜是誰?”
周密沒興趣聽她賣關子,催促道:“快說?!?/p>
李悅吐出了六個字:“李大媽的兒子?!?/p>
四
江陽鎮(zhèn)的菜市場,擺放著上百賣小菜賣肉賣魚的攤檔,跟這里的貨物一樣,來往的人也是魚龍混雜。菜市場里有幾家門面不顯眼的麻將館,里面煙霧繚繞,輸光了的賭客罵罵咧咧從里面走出來,又有新的賭客走進去填補他們的空缺。
張大發(fā)雖然名為“大發(fā)”,可從來與大發(fā)無緣,每次到麻將館都是十賭九輸。他原本跟著老爹在外面打工,后來嫌太累就偷偷回了家。好在他老娘在一戶富人家里幫忙做飯,收入不下于一般酒店的大廚,他也就安心啃老,但時不時地也動些歪腦筋。
他回家要經(jīng)過菜場的后巷,巷子里污水橫流,時不時丟棄著腐爛的菜葉子。張大發(fā)輸光了錢,也懶得管干不干凈,一路大踏步地趟了過來。
今天帶來的現(xiàn)金又輸光了,張大發(fā)暗罵了一聲“晦氣”,好在他包里還有從老媽那里偷來的一些金首飾,可以去當鋪換點現(xiàn)金再翻本。
走到一半,張大發(fā)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人跟著。他留了個心眼,向后瞥了一眼,果然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影。
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行路不吃驚,現(xiàn)在雖然是白天,可張大發(fā)平生沒少做過虧心事,他心里有鬼,也不敢正眼看來人是誰。
肯定不是好事,張大發(fā)心里嘀咕著,他假裝平靜地走了幾步,然后撒開大步跑了起來。
跟在身后的李悅一看勢頭不對,提醒道:“糟了,這小子要跑?!?/p>
周密輕蔑地說道:“想跑?找死?!币泊蟛搅餍堑刈妨松先ァ?/p>
后巷里的犄角旮旯堆著紙箱、菜筐等雜物,張大發(fā)經(jīng)常走,憑借著地利一開始就拉開了距離。但周密腿腳更快,在后面緊追不舍。
眼看就要到巷子盡頭了,這時一個推車小販剛好從路口經(jīng)過,張大發(fā)搶先一步?jīng)_出巷子,順勢把小販一拉,人跟車剛好橫亙在路口,形成了一個障礙。
周密并不減速,似乎視障礙于無物。到了跟前,他腳尖輕輕一點,在車上輕輕一扶,就飛起半人多高,從小車上方躍了過去。
張大發(fā)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一頭扎進了攤販堆里。此時剛過10點,仍有不少人晚起買菜,攤檔和人流被突如其來的張大發(fā)撞得七零八落。
周密皺了皺眉,這小子,可真能給人添麻煩的。沒有辦法,他也只好沖入人流,在不撞到行人的情況下盡量保持速度。
人流中有一位顫巍巍的老奶奶,張大發(fā)猛沖過去時差點把人撞倒。周密剛好趕到,只好扶了一把,但眼見著,他與張大發(fā)之間的距離被拉大了。
周密心急如火,趕緊追了過去。還好這段集市只有二十多米,跑出去正好就是貨車卸貨的廣場,張大發(fā)再沒有趁亂取勝的優(yōu)勢,只能在貨車之間穿行。
光憑腿腳,周密可不怕他,他緊追幾步,又把剛剛落下的距離給縮短了。張大發(fā)見對方越追越緊,心里慌了,腳步也開始亂起來。
廣場上的一輛汽車正在下貨,有一筐貨物不小心摔了下來,滾出好多個蘋果。周密一看,心下一動,拾起一個蘋果就朝著張大發(fā)扔過去。
那顆蘋果不偏不倚,剛好飛到了對方腳下,張一腳踩中,不免滑了一跤。張大發(fā)還想爬起來再跑,周密哪里還能給這種機會,沖過去一伸手,就把張大發(fā)的雙手給反剪了過來。
隔了半天,李悅才慢悠悠地追上來:“你比什么不好,比跑步,我們周隊可是警校校運會5000米紀錄保持者。”
張大發(fā)跑的時候生龍活虎的,一到公安局就慫了,耷拉著腦袋說道:“你們真是警察啊,早說嘛!”
李悅沒好氣地回道:“早說你就不跑了嗎?”
“當然啊,”張大發(fā)拖聲拖氣道,“我還以為是誰找我還錢呢。”
周密被迫跑了一圈長跑,一見這人就來氣,他瞪了張大發(fā)一眼,把對方那吊兒郎當?shù)膽B(tài)度給嚇了回去,又正色道:“找你,知道什么事嗎?”
張大發(fā)搖搖頭:“我就小賭一下,沒犯什么大事啊,欠點小錢,警察應該也不管這些吧?”
周密一字一頓地說道:“昨天有人去金鱗山莊偷東西,被撞破了,刺死了楊金鱗?!?/p>
張大發(fā)眼珠子一轉(zhuǎn),心知不妙,哭喪著臉道:“這可不關我的事,警察同志您可別冤枉我?!?/p>
李悅補充道:“你這屬于不打自招啊,聽說你打過金鱗山莊的主意?”
張大發(fā)忙說沒有,但禁不住周密與李悅的步步緊逼,只好老實交代:“是,我是手頭緊,想著去我媽幫忙的那家撈點東西,可最后不是沒干成嗎?”
周密與李悅并不相信他的話,張大發(fā)只好實話實說,他的確是去金鱗山莊摸過底,還托人找曾經(jīng)得手的孫興問過所謂經(jīng)驗。早些時候,他曾經(jīng)跑到山莊里準備下手,好巧不巧撞到了母親李大媽。知子莫若母,李大媽一見他就知道沒安好心,急忙勸他回頭。有母親拖著,張大發(fā)也無法下手,只好回去了。自此之后,李大媽每日緊盯兒子,張大發(fā)也沒有再下手的機會,偷東西的事也就一直沒干。
“不信可以去問我媽?!睆埓蟀l(fā)說道。
為求辦案嚴謹,周密事后當然會一一查驗這些細節(jié),但就算李大媽承認了,作為親屬,她做的證言也未必作數(shù)。
這時,李悅又從張大發(fā)隨身攜帶的包里搜出了一只金手鐲和兩根金項鏈,張大發(fā)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了。
“這些東西不是你的吧?”李悅問道。
張大發(fā)連忙解釋:“這是我媽的,我想著手氣不好可以拿去當了翻本?!?/p>
李大媽平平常常一個農(nóng)婦,按理說不應該有這么多貴重東西,李悅當然不信,一臉狐疑地望向了張大發(fā)。
張大發(fā)暗自叫苦,繼續(xù)說道:“您別這樣看我,我一開始見到也不信是我媽的。我媽告訴我,這是主人看她勤勤懇懇,賞給她的。說是什么夫人留下的首飾,楊金鱗睹物思人看著傷心,就當禮物送給別人了。有錢人的性格總是很奇怪的,不信你也可以問我媽,我媽在這點上不會撒謊的。”
周密回憶了一番,李大媽倒一直是個老實農(nóng)婦的形象,不大像會說謊的人。但楊金鱗既把亡妻的油畫從起居室拿了出去,又把她的首飾送人,兩人之間是不是有點心結(jié)?
周密又問了張大發(fā)案發(fā)時的不在場證明,張大發(fā)推說自己一人在家,無人證明。光憑一面之詞當然沒那么容易脫身,他便扣留了張大發(fā)繼續(xù)調(diào)查。
這時,剛好有位同事拿了份文件進來,李悅瀏覽了一遍,說道:“楊昭的不在場證明果然有問題?!?/p>
五
李悅指著一堆筆錄說道:“楊昭聲稱案發(fā)時他去找合作伙伴談生意了,我們跟東湖股份近段時間所有有生意來往的公司都聯(lián)系過了,他們都表示沒有這回事。東湖股份的前臺也表示,案發(fā)當天下午楊昭就沒來過公司,更別說出去了?!?/p>
“他到底找誰談生意了呢?”李悅問道。
周密雷厲風行地把所有筆錄一收,說道:“走,我們直接去問他?!?/p>
東湖股份有一棟獨立的大樓,就坐落在離江陽鎮(zhèn)不遠的市郊。作為總經(jīng)理,楊昭占據(jù)了最高層風景最好的一間,遠遠可以望見一汪大湖,那湖里很多的水域正是東湖股份所承包的。
秘書問兩人有沒有預約,周密亮明身份,對方自然不敢怠慢,趕緊通報去了。楊昭見到兩人前來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壓抑住了情緒,面色如常了。
“兩位警官遠道而來,是我父親的案子有眉目了嗎?”楊昭先發(fā)制人地問道。
周密不答反問:“我記得你說過案發(fā)當天是跟人談生意去了,那么我再多問一句,究竟是跟誰談生意去了?”
楊昭顯得很不耐煩:“我說警官,你不去抓那個賊,怎么專門來刁難我們這些家屬?”
“是不是刁難,很快就清楚了?!敝苊苊鎸|(zhì)疑并不生氣,繼續(xù)說道,“你究竟是跟城東的楊總談生意,還是跟A市的許總談生意了呢?很奇怪,你所有的商業(yè)伙伴都說當天沒約過你?!?/p>
楊昭聽了這話,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把自己的底摸透了,他腳步有些無力,索性往老板椅上一倒。
楊昭點燃了一根煙,給周密遞了一根,周密擺擺手表示不抽,他自己倒很享受地深吸了一口。
良久,他才緩緩說道:“兩位警官,在這件事上我的確撒了謊。我當時一個人在家,怕惹人懷疑,這才隨口說去跟人談生意了?!?/p>
李悅暗笑了一聲,逼問道:“你現(xiàn)在才改口,怕是不那么容易糊弄過去了?!?/p>
楊昭有些急了:“即便我案發(fā)時沒有時間證人,也不代表我有嫌疑。我為什么要殺我爹?”
周密拿話套他:“也許,因為遺產(chǎn)?!?/p>
“別開玩笑了,我是獨子,老爹的遺產(chǎn)遲早是我的,我何必急于一時?”
李悅搖搖頭,說道:“那也未必?!?/p>
楊昭詫異地望著這兩人,周密這才扔出了關鍵信息:“據(jù)我所知,楊金鱗生前曾有意愿更改遺囑,從原來的你占大頭,變成三人均分,這樣一來,你要少上億的財產(chǎn)啊?!?/p>
楊昭聽完,無力地往椅背上一躺:“這是真的?老爺子真要把財產(chǎn)留給那個婊子的孩子?”
看他那表情,像是第一次聽說遺囑更改的事,周密緊盯著他的臉,似乎要分辨這反應是真是假。
作為女人,李悅聽這話未免有些刺耳:“你就這么稱呼你的后媽?”
“我就這么稱呼她怎么了?”反正被懷疑了,楊昭索性放下了偽裝,“不是那個婊子,我爹跟我媽根本不會離婚。她就是個貪圖錢財?shù)男∪膊恢滥莾蓚€臭丫頭是不是我爹的種。”
“夠了!”見他越說越過分,周密厲聲喝止道,“我們現(xiàn)在是來問你,不要牽扯到別人?!?/p>
防止老爹改遺囑,的確是一個很充分的殺人動機,楊昭的后背禁不住流出汗來。此刻他毫無辦法,只好一口咬定:“兩位警官,遺囑的事我真是第一次聽說。我都不知道有這回事,更不可能為此殺人啊?!?/p>
周密面色冷峻:“那你最好仔細想想,誰能證明你當時在做什么?不然誰也幫不了你。”
兩人回到公安局,張大發(fā)這邊又有新消息。他運氣不錯,獨處的時候剛好有個快遞送到,快遞員證明他案發(fā)時的確在家。楊昭那邊依舊保持緘默,不知在隱藏什么秘密,寧愿被懷疑也不肯和盤托出。
案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仍未等到那一線曙光,周密與李悅又回到了事件的原點——金鱗山莊。
這房子在主人死后,顯得更冷清了,唯有老宋一人固執(zhí)地留在這里。事情才過去幾天,老宋好像老了一圈,連白頭發(fā)都多了幾根。
他一見兩人,便湊了過來:“周隊長,聽說楊昭被抓起來了,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只是協(xié)助調(diào)查而已?!敝苊鼙苤鼐洼p,“我們這次來,是有別的事想問你?!?/p>
李悅掏出了從張大發(fā)那里搜來的金首飾,問道:“這些東西你眼熟嗎?”
老宋掃了一眼,很快就做出了判斷:“這是死去夫人的東西。”
李悅又說起了楊金鱗贈送給李大媽的事,老宋回憶了一下,證實了的確如此,這些首飾并非李大媽或張大發(fā)偷盜所得。
“這就有意思了?!敝苊苷f道,“你們老板把夫人的照片從房間移了出來,又把她的首飾送給了別人,他們夫妻間關系不好嗎?”
老宋不說話,似乎在下決心,停了半天才再度開口道:“既然周隊長問了,我就實話實說吧。”
老宋回憶說,楊金鱗與第二任夫人剛結(jié)婚時,的確情投意合,但楊金鱗那時正春風得意,人年輕,生意也做得大,免不了外面有女人飛蛾般撲了上來。要說他有沒有對不起妻子,肯定是有的,有一段時間,夫人夜夜獨守空房。懷二小姐楊婷時,夫人因心情影響,身體很不好,楊金鱗受困于生意與外面的情債,也疏于照顧,最后導致了夫人的死。也許是自責吧,楊金鱗此后就沒有再婚,也沒再出去拈花惹草,但夫人已經(jīng)再也回不來了。移走夫人照片和送走舊物,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加深自己的愧疚吧。
周密邊聽邊點頭,老宋的交代跟自己的預測不謀而合。
同為女人,李悅也免不了為夫人這朵深閨中凋謝的玫瑰惋惜了一把,又問道:“夫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好人,”老宋答道,“夫人對下人和藹,對孩子和善,即便是對楊昭也視如己出。如果夫人還在,這個家就不會散?!?/p>
“不過楊昭似乎很不喜歡他這個繼母?!崩類傁肫饤钫训脑?,問道。
“那時他還小,對繼母有敵意也很正常?!崩纤斡窒氲搅耸裁?,補充道,“我雖然老了,但那三個孩子的身影還是熟悉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楊昭,警官你們真弄錯了。”
周密聽了這話,隱約覺得不對勁,但不對勁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
兩人告別了老宋,又來到了院子里那一行腳印處。腳印正留在當時院子里澆濕的一處泥土上,此時泥土已干,但腳印卻十分明顯。
周密蹲在那里,對著腳印看了半天,李悅看得有些無聊:“這腳印有什么問題嗎?”
周密回答:“我在想,兇手如果不經(jīng)過這里,是不是就不會留下腳印了?”
李悅觀察了一番,解答道:“但這里是他跑出山莊距離最短的路線?!?/p>
“只是這樣嗎?”周密想了半天,依舊不得要領。
周密又在院子里來回走著,似乎在丈量別墅與花園邊緣的距離。金鱗山莊實在太大,從外面跑到房內(nèi)大概有300米的距離。李悅不知道他葫蘆里又在賣什么藥:“在想什么?”
周密照實回答:“有件事我一直就很在意,老宋從花園返回房間大概花了一分鐘。他見到兇手的背影時兇手是站著的,應該是已完成了偷東西的步驟,那為什么不早點跑,而似乎是等著老宋來目擊似的?”
兩人正分析著案情,此時公安局那邊又傳來消息,楊昭案發(fā)時的動向有消息了。
楊昭被關在看守所里,神情有些委頓,這時突然響起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有兩個人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楊昭見到周密與李悅,慵懶地一抬頭:“兩位警官來了,是不是證據(jù)不足,要放我出去了?”
周密打開門,說道:“寧愿呆在這里也不愿說去了哪里,我倒是有些佩服你的定力。”
“我不是說了獨自呆在家?沒人證明就沒人證明,有什么辦法?”
李悅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是在家,還是跟人去賭錢了?”
楊昭一聽,瞬間軟了下來,討?zhàn)埖溃骸皟晌欢家呀?jīng)知道了,那就好說了?!?/p>
楊昭喜歡賭錢,平時有幾個牌友,喜歡聚在一起玩德克薩斯撲克。他們打得不小,一場下來幾十萬的輸贏。一開始楊昭還吃得消,后來他越賭越大,手氣也越來越差,一來二去居然欠了上千萬的賭債。他不敢找老爹要,只好寄希望能翻本,可惜越陷越深,案發(fā)當日賭的那場,他就輸了小兩百萬,這樣一來他欠高利貸連本帶利快兩千萬了。
“你們既然查到了我的底細,也應該知道我在外面欠了多少,我再想不到辦法,高利貸不會饒過我的。我要說出來,你們不是覺得我更有動機了?”楊昭解釋道。
這小子此刻倒是實話實說了,周密笑笑,如果不是他幾個賭友作證,他真懷疑楊昭為了還債鋌而走險。不過現(xiàn)階段,他的嫌疑算是暫時排除了,周密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臨走前,楊昭又留下一句:“兩位警官,容我提醒一句,我那兩個妹妹也不是什么小白兔。你有空也可以查查她們的不在場證明,說不定有意外收獲?!?/p>
楊昭說完就離開了,李悅嫌惡地看了一眼,說道:“這人真是,自己沒事還要把自己的親戚拖下水?!?/p>
“你給我盯著他點?!敝苊苷f道,“兩千萬不是個小數(shù)目,目前看來他是三人之中最需要錢的,自己沒干,買兇殺人也不一定。”
六
喪事未處理完畢,楊婷還沒能回家,她本來想在酒店對付幾晚,耐不住姐姐楊盼的熱情邀約,就住到了她家。
楊盼住的是一套大平層,160平方米,比起普通人當然算是不錯了,但相比過去的千金大小姐生活可就相形見絀了。
姐夫不過是一個銀行職員,楊盼婚后就做起了家庭主婦,一份工資要養(yǎng)兩個人,不免有些左支右絀。父親家雖然偶有幫襯,但都只是些小修小補,楊盼顯然難以維系婚前的生活水平。
楊婷想到此處,有些可憐姐姐,父親死了這當然是壞消息,但轉(zhuǎn)念一想,遺產(chǎn)是不是可以自由支配了,有了遺產(chǎn),姐妹倆應該都會好過些吧。
想到遺產(chǎn),楊婷又很有些不滿,這個社會多少有些重男輕女,楊昭理所當然會拿走大份。雖然他的生母早已離婚,但楊昭一直以正房長子自居,常常欺負她們姐妹。而她本人是最慘的,楊盼多少還受過幾年母親的愛護,自己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親似乎也遷怒于她而不聞不問,她跟無父無母也沒什么差別。
楊婷正胡思亂想,門鈴又響了。上門的卻是兩位不速之客:周密和李悅。
周密與李悅剛進門坐定,楊盼就問道:“怎么樣,是楊昭干的嗎?”
雖然之前扣留楊昭并未公開,但涉事人等多少都聽說了,楊昭被帶走協(xié)助調(diào)查對他兩個妹妹來說并非秘密。楊盼這么急切地詢問,也不知道是擔心他被定罪了還是擔心他定不了罪。
“你希望答案是‘是’還是‘不是’呢?”周密試探道。
楊盼還著急想發(fā)言,楊婷顯然比家庭主婦的姐姐更有心眼,她私下拉了一下對方,代為答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事實擺在那里,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不是嗎,周隊長?”
周密試探失敗,倒也喜怒不形于色:“楊昭找到了時間證人,暫時可以排除嫌疑。不過也給我提了個醒,不知兩位的不在場證明真實不真實?”
楊婷無動于衷,楊盼聽了這句話卻突然臉色一變。
周密了然于心,說道:“楊盼女士,你應該不介意讓你妹妹回避,我們單獨聊一下?!?/p>
楊婷很不情愿地走進了里間,客廳中只剩楊盼,獨身一人坐在兩位警察對面,楊盼顯得魂不守舍。
以楊盼的閱歷,應該比楊昭好對付得多,周密心想著,單刀直入發(fā)問:“楊盼女士,我記得你之前說,案發(fā)時你去美容院做保養(yǎng)了,可很奇怪,我們查了一下,你是后來才去的,還沒開始保養(yǎng)就被丈夫接走了?!?/p>
“我……”楊盼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李悅在一旁提醒道:“楊女士,你已經(jīng)撒過一次謊了,這次,你可要慎重點?!?/p>
楊盼長嘆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這些事,可千萬別讓我老公知道。我去見了一個男人?!?/p>
楊盼嫁人離開金鱗山莊后,丈夫?qū)λ锌?,但兩人?jīng)濟和身份上的差距還是讓兩人漸行漸遠。有一次她回娘家赴宴,認識了本地房產(chǎn)開發(fā)商鄧拓,一來二去就發(fā)展成為了情人。案發(fā)之時,她正是與鄧某在幽會。得知父親的死訊后,她急急忙忙趕到了常去的美容院,裝作剛出來的樣子讓丈夫接他回到了家。
“可有人證明這點?”周密問道。
楊盼搖了搖頭:“這種事哪能讓旁人知道。”她又想了想,回復道,“鄧拓可以證明啊。”
周密不置可否:“據(jù)我所知,鄧拓現(xiàn)在正開發(fā)的樓盤有幾千萬的資金缺口,如果你拿到遺產(chǎn),他第一個會找你借錢吧。”
楊盼聽完有些生氣:“你什么意思?”
“他算是利益相關者,其證詞要考慮真實性。”周密不留情面地說道。
楊盼想反駁,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里間的楊婷卻不管不顧地沖了出來,說道:“你們警察都這樣的嗎?說謊,你們要挖真相;說實話了,你們又不信,你們到底要怎樣?”
“我們要的很簡單,真相。”周密言簡意賅地回答道。簡單幾句話,倒讓楊婷無言以對了。
周密停了一會兒,又問道:“你來得正好,案發(fā)當時的動向,能不能也復述一遍?”
楊婷本想出來打抱不平,沒想到火很快就燒到了自己身上,她沒好氣地說道:“我收到你們的通知,就馬上開車過來了,你們有什么不滿的地方嗎?”
“路線和經(jīng)過能描述一下嗎?”
楊婷顯得很沒有耐心:“就全程走高速啊,在本城最近的服務區(qū)上了一次洗手間,高速的監(jiān)控應該能拍到我出入的情況,運氣好的話,收費站的工作人員也許還記得我的臉。怎么樣,懷疑完我姐,現(xiàn)在又開始懷疑我了嗎?”
相比于楊盼,楊婷的話語火氣十足,周密并沒有跟她慪氣的必要,他想了想,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父親在死前有意改遺囑,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楊盼與楊婷面面相覷,貌似對此一無所知。
周密繼續(xù)說道:“律師那邊說,遺產(chǎn)原本是楊昭占大頭,但你父親生前想要均分成三份,你們?nèi)烁髡家环荨倪@個角度來說,他死得并不是時候?!?/p>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兩人雖然想極力掩飾心中的想法,但眼中還是不可抑止地透露出惋惜的神色。父親橫死縱然讓人傷心,但眼見巨額遺產(chǎn)旁落可能更讓人難受。
“都到了這一步,告訴我們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楊婷咬著牙說道。
結(jié)束了對三名當事人的詢問,周密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最近嘗試戒煙,但破案進度的停滯又讓他忍不住點燃了一根。煙霧在封閉的室內(nèi)飄散著,整個案子也仿佛云遮霧繞,看不清端倪。
從遺產(chǎn)的角度考慮,楊昭無疑擁有充足的動機,但周密查閱了他的出入境記錄,佐證了他在澳門賭場的證言,因此他又缺乏犯案條件。兩個女兒也許有作案條件,但又缺乏動機,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真兇到底是誰呢?周密正想著,李悅推門進來了,她嫌惡地扇了扇煙霧:“你怎么又抽上了?”
周密沒好氣地答道:“心里煩?!?/p>
李悅不管不顧,一把奪過了周密口里的煙卷:“別抽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p>
周密搖搖頭,現(xiàn)階段那還有什么好消息?
李悅下一句話卻大出他的意料:“兇手找到了?!?/p>
老宋自首了,這是周密從李悅那里得到的信息。事實上,從頭至尾就只有老宋一個人見到過兇手,周密也曾懷疑這個所謂的兇手就是老宋編出來的。
此刻,老宋正耷拉著腦袋,佝僂著背,靜靜地坐在審訊室里。
周密不聲不響地坐在了他面前,老宋頭也沒抬,恍若沒看見。
見他依舊沉迷,周密主動開口了:“說說吧,為什么?”
“為什么”顯然是問的他作案動機。老宋這才緩緩抬頭說道:“不為什么,就爭口氣?!?/p>
“我曾說過,老板不好相處。但實際上,他豈止是不好相處,簡直是個混蛋,是暴君。我像狗一樣服侍了他這么多年,但到頭來呢?他的遺產(chǎn)就留給我那么一點點。公司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最近他突然想到要改遺囑,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以為他會善待我一點。但實際上,我的份額一點都沒變。案發(fā)之前,我跟他爭吵過,他不但毫無愧意還要我滾,那時,我就動了殺心?!崩纤沃v起這段,頗有些激動,看來對楊金鱗的不滿由來已久。
“所以你就虛構(gòu)出了一個兇手?”
老宋得意地說道:“這很簡單,找一雙鞋來制造幾個腳印,自導自演一場戲就夠了?!?/p>
“那鞋和兇刀你扔到哪里了?”
“就扔到別墅旁邊的元水河里了。”
周密帶著老宋到了河邊,老宋指認了一處地點,聲稱就是在這里扔掉的。不過周密找人撈了半天,并未發(fā)現(xiàn)鞋與兇刀的蹤跡。
老宋解釋說:“這條河水流湍急,說不定沖到下游去了?!?/p>
元水河流經(jīng)地勢由高到低,水流的確很快,老宋說的不無道理。當天天色已晚,周密便決定第二天集中力量再擴大搜索范圍。第二天一早,三十多位同事沿著河灘地毯式搜索,終于找到了一個裝兇刀與鞋的袋子,不過發(fā)現(xiàn)地已經(jīng)離金鱗山莊超過了百米。
“看來真是他干的。”李悅望著證物若有所思。
周密帶著手套檢驗了一番兇刀,又看了看鞋,久違地露出了笑容:“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們終于找到這雙鞋了?!?/p>
七
楊金鱗終于入土為安了,楊盼也決定重新將生活引入正軌。她與情人鄧拓斷絕了聯(lián)系,與丈夫深入交流了一番,夫妻間的問題算是告一段落了。這天,妹妹楊婷也打算離開了,她倆正在話別,手里的電話又響了。
“周隊長,又有什么事?”楊盼狐疑地問道。
電話那頭的周密說,公安局還有一些小手續(xù)需要處理。
“楊婷也要去嗎?”楊盼不滿地說道,滿眼都是無奈。
楊盼與楊婷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楊昭、老宋與李大媽也到了。所有相關人士都已到齊,楊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楊昭見到殺父仇人很激動,沖過去就揮起一拳,卻被周密一把捉住了:“濫用私刑?你還想去看守所待幾天是吧?”
楊昭咬咬牙,狠狠瞪了老宋一眼,卻也不敢再造次。
“這老混蛋都認了,你還找我們干嗎?”楊昭沒好氣地說道。
周密掏出證物袋,從里面翻出了一雙白球鞋和一把帶血的刀,問道:“這兩樣東西,你們眼熟嗎?”
楊昭搖搖頭:“這不是他準備的嗎,我們怎么會眼熟?”
“這是老宋準備的嗎?”周密故意問道,“但并不是他的鞋碼呀?!?/p>
“廢話,他為洗清嫌疑,當然不會找一雙自己能穿的鞋?!睏铈没卮鸬?。
“那在座的哪位能穿,是不是代表就有嫌疑了。”周密說道。
聽到這句,楊昭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警官你開什么玩笑,你以為是找灰姑娘,誰能穿上誰就是兇手嗎?”
周密笑笑,繼續(xù)說道:“除了鞋碼,我還發(fā)現(xiàn)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彼f著,將鞋展示了一下,“這是一雙內(nèi)增高鞋?!?/p>
聽到這句話,楊家三兄妹面色一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宋即便要虛構(gòu)一個兇手,又何必大費周章用一雙內(nèi)增高鞋呢?”周密問道,“除非……”
兇手以背對人,一開始不知性別,判斷他是男人,基于兩個理由:第一,鞋碼,第二就是身高了。這鞋是內(nèi)增高,那么就代表兇手身高不足,有可能是女人。
楊昭也想到了這一點,懷疑的目光落在了兩個妹妹身上。周密的目光同時也投了過來:“兩位女士的身高都不算矮,加上這內(nèi)增高,是不是看上去更像男人一點?!?/p>
“你什么意思?”楊婷問道。
周密解釋說:“一開始我就很懷疑,老宋腿腳不快,為什么兇手不直接跑,偏要等到被目擊。留下41碼的腳印、等著人來都是為了一件事,讓目擊者以為兇手是個男人。”
楊盼和楊婷都低下頭去,臉色變得很難看。
“老宋不知道什么原因想頂罪,真兇知道后很高興。但有一個問題,老宋手里并沒有兇刀和鞋啊。真兇不知道從什么渠道得知,老宋交代把這兩件東西扔到了河里,于是她就想到了把證物丟到河中嫁禍。但這樣一來就產(chǎn)生了兩個問題:一,不得不暴露那雙鞋是內(nèi)增高的事實;二,真兇并不知道老宋是在哪里指認丟棄證物的?!?/p>
“但嫁禍于人的誘惑實在太大,于是真兇就趁著夜色把兇刀和鞋扔到了下游不遠處,這樣一來說是水流太急沖到此處的也能說得通。對不對啊,楊婷女士?”周密直接挑明了兇手的身份,身旁的楊昭和楊盼都吃了一驚。
楊婷卻面色如常:“就憑一雙內(nèi)增高鞋,就推出了這么多,周隊長,你想象太豐富了吧?!?/p>
周密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你很聰明,選了一雙男碼的鞋,但你別忘了,鞋的纖維組織也同時留在了你的襪子上?!?/p>
“不可能,我那天穿了那么多……”楊婷情急之下說漏了嘴。
“你想說那天穿了那么多襪子對吧?!敝苊苷f道,“你的腳比鞋小,自然要用襪子來填充里邊的縫隙。為免懷疑,那些多余的襪子你早就扔了吧?”
“不過你還是忘了一件事。你行兇時穿的是大碼的鞋子,但扔兇刀時穿的卻是自己的鞋?!敝苊芾^續(xù)說道,“河邊泥土很濕的,我們發(fā)現(xiàn)了幾枚腳印,沒猜錯的話,是你的吧?”
楊婷聽完臉色大變,又繼續(xù)反駁道:“當時我還在高速上,怎么可能殺人?”
周密卻搖了搖頭:“這點你也很聰明,你找了個跟你身形相似的人幫忙,開車從鄰城上了高速。自己再乘大巴之類的交通工具到了本城最近的服務區(qū),在那里進行‘接力’。下高速時,你還故意給收費人員留下了印象。因為你知道,我們的管轄范圍僅限于本城,一般來說查到本城的高速口有人證明見過你,就能洗脫嫌疑,對不對?”
楊婷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在巨大的壓力面前終于撐不住了。
“你為什么要殺父親?”楊盼不解地問。
楊婷看了她一眼,說道:“姐,雖然都是一個媽生的,但你不覺得我們不太像嗎?我根本就不是楊金鱗的女兒,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楊金鱗從頭至尾就知道這件事,有一天他親口承認,我媽原本不必死的。”
楊婷出生那夜,醫(yī)生曾問楊金鱗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當時他已經(jīng)兒女雙全,根本不在乎少一個女兒,但他還是選擇了保小孩,就是因為心中有個陰暗的想法,想要不忠的妻子就此死了算了,眼不見為凈。事情如他所愿,楊婷的出生耗盡了妻子的氣力,大人真的死了,但這個跟他沒有關系的女兒也讓他十分厭惡,楊婷一直過著既“無父”也無母的日子。
“根本沒人問過我想不想來到這個世界,我恨這一切,也恨造成這一切的父親。”楊婷嘶吼道。
她是電影導演,找來男演員的道具并不難,用一件寬大的夾克掩飾住身形,一頂假發(fā)蓋住了長發(fā),外加一雙男碼的內(nèi)增高鞋,自導自演了這一切。
周密又望向了老宋:“你之前有一句話讓我很在意,你說你熟悉他們?nèi)愕艿膭幼?,那個人肯定不是楊昭。如果你真心想為他們開脫,為什么不干脆說那人不是他們?nèi)酥械娜魏我粋€。因為你下意識不想說話,你認出了兇手的動作,他的確不是楊昭,但卻是楊婷。只是你為了維護她,故意不講,甚至還為她頂罪?!?/p>
說到這里,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驚人的可能性,但沒有人敢說出來。
一旁的李悅突然說道:“難不成李婷的生父就是……”
周密點點頭,補充道:“沒錯,老宋就是楊婷的父親?!?/p>
過世的夫人天天獨守空房,老宋憐惜她每日悉心照料,天長日久兩人便漸生情愫。
“好一個老宋啊,”楊昭諷刺道,“我不明白,我爹干嗎不干脆趕走你?”
老宋冷笑一聲回道:“那說明你根本不了解老爺,日日在親生女兒身邊,卻不能夠相認,有比這更好的懲罰嗎?”
知女莫若父,那天老宋一開始就認出了楊婷,一直替她掩飾??珊髞?,周密開始調(diào)查楊盼楊婷兩姐妹時,老宋深恐紙包不住火,只好選擇了跳出來頂罪。
先是殺死了養(yǎng)父,又差點嫁禍生父,楊婷淚如雨下,終于癱倒了下來。
籠罩在金鱗山莊上空的陰云終于散去,周密終于可以開車輕松地離開了。他正跟著音樂哼著小曲,警用電臺又響起來了,說是城區(qū)又有案件發(fā)生,請求支援。
周密無奈地搖搖頭:“唉,能不能讓人休息一會兒?!?/p>
李悅不懷好意地揶揄道:“對于你周大神探來說,怕是沒這個機會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