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作為21世紀后詩集銷量最高的女詩人,同時也是一名殘疾人,她的獨特身份既推進她進行創(chuàng)作,也與她的風格相輔相成。其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和其出演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分別在詩歌和紀錄片領域獲得轟動,筆者試在“跨視域”下探索詩歌與影視的兩種《搖搖晃晃的人間》之間的“互文”與共性。
在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自序里,余秀華感性地談到她寫詩的幾個原因:腦癱殘疾使她寫字費勁,詩歌字數少;詩歌是她和命運抗爭的工具,使她能夠在被忽視的世界中表達自己;詩歌使她快樂,和她的生命緊緊聯系在了一起。她在這本詩集的自序中寫道“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他充當了一根拐杖”
毫無疑問,余秀華雖然生長在農村,但她一直未能融入農村,無論是價值觀,還是審美取向。她所喜愛的并踐行的是精英式、高雅化的寫作路線。她利用在橫店的生存經驗,將日常生活中的樹、草、花、麥子、田野、云、河、土地、院子、季節(jié)……作為自己的意象工具,轉化為詩的符號和詩的語言。她不止一次說,詩歌能夠陶冶自己,使自己干凈,這種追求無疑是“卡塔西斯”式的。詩歌這種文體是感性的、是隱性的、是詩性的。用詩來表達自己,是她的“詩意的自傳”。
余秀華的詩在鄉(xiāng)村的空間中被創(chuàng)造出來,但并不能因此被歸入鄉(xiāng)土寫作,在她的詩中,鄉(xiāng)村場景的反復出現并不意味著鄉(xiāng)村場景或農耕文明是其詩歌精神的重心所在。抒情主體與周圍的環(huán)境看起來似乎“和平相處”,實際上卻處于一種微妙的、緊張的張力之中,這是深埋在余秀華詩中的一條裂痕。1在橫店村,她精神世界的狀態(tài)卻是徹底的“異鄉(xiāng)人”。
余秀華的痛包含了身體殘疾的痛苦和因身體殘疾所帶來的心靈痛苦,她追求靈魂上和萬物的平等,卻在詩歌中無法脫離自己對痛苦的自卑,在痛苦中,她漸漸包容了一切,在痛苦中,她也在勇敢地不斷克服,“跟順亮光,絕望就不會在體內長久停留”,是她對自己的鼓勵。
余秀華的詩歌具有極強的“個人寫作”色彩,脫離她的環(huán)境和身份,便無法正確解讀,她的經驗給她的詩歌打上了特殊的“烙印”,這是她與世界的溝通方式。同時,她的詩歌因為具有細膩且熱烈的情感,以及極強的文學性,引起人類普世感情的共鳴,也使得讀者在閱讀中漸漸剝離她個人身份的影響,閱讀并解讀其文學作品本身。
“語言是理解本身得以進行的普遍媒介”2,由于拍攝主體的特殊性,紀錄片 《搖搖晃晃的人間》擁有視聽和詩歌兩種不同的系統,這兩種語言間互滲、互文的處理方法使影片獨具一格。在紀錄片里,多次出現余秀華慢吞吞地用自己的口齒讀著自己的詩歌,展現她的獨白或者橫店村的場景,詩歌語言和視聽的多次碰撞,農婦的身份與詩人的身份也在這樣的碰撞中產生了激烈的火花,對詩歌的解讀和對詩人的解讀同步推進。
在紀錄片 《搖搖晃晃的人間》中,景深鏡頭大量出現,一方面呈現了余秀華詩歌創(chuàng)作的原生態(tài)環(huán)境,一方面客觀地記錄了余秀華的生存空間與生活圖景。這里不僅是余秀華創(chuàng)作的土壤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也是余秀華生存和生活的空間,這里積攢了她成名前全部的生活經驗。余秀華的喜怒哀樂、痛苦掙扎都發(fā)生在這里。
余秀華的腦癱殘疾是因倒產導致的,在紀錄片中,我們可以清晰直觀地看到余秀華說話時面部扭曲的表情和走起路來不協調的身體。如果讀者僅知道作者式一名腦癱殘疾的農婦,那么他僅僅會產生所謂“身殘志堅”的直接想象,對于具體情況仍舊是一無所知。
紀錄片在前半程仍在刻意捕捉余秀華在農村的日常生活(雖然她此時已走紅網絡),這些場景都是爭分奪秒的,因為在她成名后,這些過去的日常生活場景能否重現,是很大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到余秀華砍草,喂兔子,殺魚……的農村生活場景,笨拙的動作和堅韌的神情昭示著她的平凡生活與生活的努力。
紀錄片里,余秀華自白,“當我寫詩的時候,我覺得詩歌讓我安靜下來,安靜下來。”一邊在電腦前慢慢地敲擊鍵盤,這樣的形象和話語在農村的背景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相當難得。和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自序中談到的一樣,她的寫詩是充滿內在需要的,這是她對抗命運的工具和心靈的支柱。
她在紀錄片中怒吼道,“這個婚姻就是他媽的扯淡?!?“你說,活著是不是沒什么意思啊,我都不想再活了,他媽的,太沒意思了?!币粋€與詩人身份相左的真實面目就這樣直接地顯現出來了。圍繞著余秀華離婚這一事件展開敘事,其中穿插了對余秀華參加新書簽售會、詩歌研討會、電視臺節(jié)目錄制、洗衣做飯飼養(yǎng)家禽等生活片段的客觀記錄,增強了紀錄片的真實感和故事性。內外視角的結合實現了內容與表達、客觀與主觀的平衡與互補,使得影片對于余秀華的人物塑造更加立體和豐滿。
總的來說,這部紀錄片采用了經典的內外視角相結合的敘事策略。內視角是影片的主人公或事件的親歷者(余秀華),從其自身的視角進行敘事,其敘述的內容皆出自個體體驗,真實感和親歷性是其特質。而外視角(主要由導演范儉決定)是從敘事對象的外部進行觀察和講述,對敘事對象的了解和認知由其言行和表現所決定,不涉及觀點、評價,將思考空間和解讀自由交給觀眾。內視角從敘事對象內在出發(fā)去體現真實,外視角以觀察者的身份對人物和事件進行記錄。
余秀華搖搖晃晃的身影,倔強又堅定地走在麥田中。余秀華搖晃的身影是一種殘酷現實的展現,也是一種喚起能量的詩意表達。畫面本身的張力和余秀華詩歌文字所傳達的力量在影片中交相輝映,正如上文中所提到的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自序,凸顯了詩歌作為“拐杖”給余秀華搖晃的生活帶來的支撐和希望。余秀華用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和天才式的創(chuàng)作才能來對抗命運帶給她的殘忍和不公。我手寫我口,在詩歌與紀錄片之間,她在刻意與不經意之間完成了“自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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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漢斯·格奧爾格·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洪漢鼎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 496頁
[3]陳律薇:《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敘事策略分析》,《電影文學》2018年第4期,第58頁
作者簡介:
辛搏文(1995年—),男,漢族,山西蒲縣,在讀碩士研究生,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研究方向:文學批評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