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名
“準確。是作家的唯一道德?!边@是2014年李洱接受云南《大家》雜志采訪后刊發(fā)的采訪稿的標題,可是李洱他自己做到了嗎?
經(jīng)過《收獲》的熱捧,《應物兄》登上《收獲》《揚子江評論》和新浪十大好書等各種文學好書評選的榜首。我就問評委你們有幾個人認真把這本書讀完了?我讀完了,我讀完了之后產(chǎn)生了極大的困惑:這些評委對文學有基本的判斷力?
這是一部非常奇怪的小說,奇怪,不是特別。奇怪,是說小說給人_種印象:作者賴以自豪的所謂“百科全書式的知識”。是通過一種生硬的方式出現(xiàn)在小說中的,顯得極為做作!
幾乎所有^、都在引經(jīng)據(jù)典。動不動《詩經(jīng)》《論語》《周易》。開口閉口孔孟之道詩詞歌賦。教授學者當然應該學富五車,但問題是,這不是在學術研討會上,不是在課堂上,而是在生活中。北京上海高校的教授我也多有交往接觸,誰在生活中滿口之乎者也大談哲學典籍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教授的?即使是同濟大學專門翻譯和研究海德格爾的孫周興教授,我與他相遇,也會驚訝于他的幽默詼諧,和你想象中滿腦子的存在主義哲學家完全不是一回事。
《應物兄》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為了炫耀賣弄自己的學識而刻意設計情節(jié)和對白。很多知識性的思辨性的問題,如果刪去,一點也不影響小說的發(fā)展,在那長篇大論,真不如直接就某個問題一一比如說書中寫到的螽斯、黔之驢、青銅觚——寫成隨筆或文論,還比現(xiàn)在有趣。
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小說的人物,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
出版社的季宗慈,居然可以在作者應物的署名上隨意加個“兄”字,變成“應物兄”,而不經(jīng)過原作者同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能促進銷量嗎?不違反合同嗎?沒有任何可以說服讀者的理由。
就好比于丹出書,出版社自說自話給于丹署名“于丹姐”。這書還能賣嗎?會覺得這樣的書更有市場?
副省長欒庭玉,中文系研究生畢業(yè),受到著名報人麥蕎的賞識,想讀博士,想做海外儒家大家程濟世的弟子。卻居然連陳寅恪都不知道!欒庭玉的妻子豆花,自己創(chuàng)立了公司伊人物業(yè),居然會放著自己的公司不管理,跑到欒庭玉家去當保姆,也就相當于變成了她自己創(chuàng)立的伊^物業(yè)旗下一家家政公司的員工。金或是一個在校女學生,與副省長欒庭玉有暖昧關系,那她就可以不顧自己的身份,當著應物兄等幾個不熟的教授的面,和副省長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情罵俏?還有海外儒學大家程濟世的得意弟子,叫黃興,在美國做計算機兼避孕套生意,我們知道像IBM這樣的IT巨頭確實每年都投入巨大的經(jīng)費用于避孕套的研究之中,但他們也喜歡養(yǎng)驢子嗎?在美國養(yǎng)驢子?甚至還騎驢上班?你看到過哪個大公司的老板是騎驢上班的?黃興的老師程濟世,哈佛大學東亞系教授,這位儒學大師和另一位東方學教授談的居然是:五十五歲以后,他雖然又結過一次婚,但從來沒有射過精……
令人目瞪口呆!
這種不合常理的設計從頭至尾,比比皆是,可以說是全程尬寫。我懷疑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這種情節(jié)設計上的草率和謬誤。除非你根本就沒有看,只是人云亦云吹噓拍馬。你要說他是反諷吧。所有的知識分子都是這么一副荒謬的面孔,荒謬得離譜,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沒有參照系,也沒有現(xiàn)實作為依靠,變成無米之炊,反而失去反諷的力量和價值。反諷也要講邏輯,也要符合人物的身份,不是說你想怎么寫就可以。如果說想怎么寫就可以怎么寫,那何談“準確,是作家的唯一道德”?有什么準確可言?就這部小說而言,如果說有荒誕,那這部小說被捧到天上去就是最大的荒誕!
這部小說被譽為“幾代作家向《紅樓夢》致敬的重要收獲”。這句話就印在小說的塑封上?!都t樓夢》是《應物兄》這樣的小說?
《紅樓夢》寫的是一個家族的興衰悲歡,帶有曹雪芹強烈的自傳色彩?!稇镄帧放c作者周邊的現(xiàn)實也許有一些關系吧,但因為作者的“不準確”,而讓這種寫作變成一種“不道德”行為?!都t樓夢》的“百科全書式的知識”,是他自然主義式的寫法所決定的,并非作者刻意,而《應物兄》呢?通篇透出一股我一定寫一部和《紅樓夢》一樣偉大的小說的勃勃野心,目的性太明確,功利性太強,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據(jù)我所知,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是很多讀者共同的讀后感受。
一本書寫了13年就一定是好書嗎?在我的年度閱讀榜上,它也上榜了,但不是最佳,而是年度失望之書。
這些年,文學圈子里互相吹捧的風氣愈演愈烈。這是對文學缺乏敬畏的表現(xiàn)。比如莫言的《蛙》后半部完全崩盤,卻得了茅盾文學獎。莫言的文學成就有目共睹,他在《天堂蒜薹之歌》中表現(xiàn)出來的勇氣令人心生敬意,那是我最喜愛的小說之一。但就《蛙》這部作品而言,是不成功的,可以說寫得相當糟糕。我們不能因為《蛙》而否定莫言的文學成就,但也不能因為莫言的文學地位就違心地說《蛙》是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我想,中國文學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誠實,沒有誠實,就沒有對讀者和文學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