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倉院藏唐代銅鏡所見之中日文化交流

高倩琳 尹釗 戴雪峰

日本專事收藏珍貴文物的正倉院，是一座用檜木建造的木結(jié)構(gòu)古建筑，經(jīng)過歷代的精心翻建（重建、再建）與維修，存世至今已有1300余年的歷史。古代日本征稅以稻谷為主，存放稻谷的倉庫稱為正倉，此外，百姓納稅的內(nèi)容還包括錢財、絹制品、鐵制品等。以正倉為中心，與其他倉庫一起形成的院落被稱為正倉院。原先這是一個全國都有的普遍稱呼，從奈良時代起，則分別屬于日本的國家財政以及各級地方財政。東大寺正倉院功能除了存放納稅人交納的錢糧外，還存放著許多珍寶。明治八年（1875），對其實行了專門的國有化管理，這個稱謂就成為一個專有名詞流傳至今。

正倉院原先的庫房由北、南兩倉組成，中有“板倉”連接，后來將其連接處亦改建成庫房，名謂中倉。東大寺正倉院主要包括北、中、南三倉，其正倉的南北向長度為327米，東西向?qū)挾葹?3米，地上高度有14米，另加地下高度24米。正倉院共存寶物九千余件，主要分為三個部分：其一，圣武天皇時期（724—749，即盛唐開元天寶之際）的珍貴文物;其二，東大寺的鎮(zhèn)寺之寶（主要是佛家經(jīng)典）;其三，公元7世紀至8世紀（相當(dāng)于盛唐與中唐）的皇家檔案。自隋大業(yè)三年（607）日本圣德太子派遣以小野妹子為遣隋使起，有唐一代的遣使共計16次之多，使團成員包括正使、副使、留學(xué)生、學(xué)間僧以及隨員、水手等。日本遣唐使赴唐規(guī)模宏大，以第九次為例，正使大伴山守、副使藤原馬養(yǎng)，共557人分乘四船;以第十次為例，正使多治比廣、副使中臣名代，共594人分乘四船。遣使目的在于引進唐朝的典章制度和各種文物，遣唐使返國時，總有許多唐朝典籍和文物被帶回。圣武天皇時期正處大唐頂峰的開元盛世，才使得最高檔次的盛唐器物能被帶往日本珍藏。木官泰彥在《日中文化交流史》書中，一語中的地說道：“遣唐使表面上始終是為了敦睦鄰誼，但實際上輸入唐朝文化產(chǎn)品卻是主要目的?！壁ぺぶ兴朴刑煲?，先是盛唐精心制造出這些絕世寶物，再由日本仔細保存了1300多年。

正倉院收藏的珍貴唐鏡得以流傳至今，其所藏之珍稀唐鏡主要源自《東大寺獻物帳》，即日本“國家種種珍寶帳”，其中包括“御鏡貳拾面”（被明確地載為圣武天皇之“御遣愛品”）。圣武天皇從神龜元年（724）登大位起，至天平勝寶元年（749），一共做了25年的皇帝;緊接著從天平勝寶元年（749）起，又做了8年太上皇。這個時期處在開元十二年（724）至天寶十五年（756），正是大唐盛世之巔的唐玄宗李隆基時期。其間有兩次遣唐使返回日本：第一次，開元二十四年（736）吉備真?zhèn)湓诟疤?9年后返國，有4條船共594人;第二次，天寶十三年（754）遣唐正使藤原清河與遣唐副使吉備真?zhèn)湓诟疤苾赡旰蠓祰?。《東大寺獻物帳》所載之大部分內(nèi)容，應(yīng)主要是這兩次遣唐使帶回日本的大唐極品。圣武太上皇駕崩于天平勝寶八年（756）的五月二日，經(jīng)過七七四十九天“喪事”后的六月二十一日，光明皇太后將其丈夫生前所愛之遺物約620余件，全數(shù)“獻納”給東大寺收藏保存。當(dāng)時，日本佛教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作為“信徒”之一的天皇家族亦不例外地稱為“獻納”。這本光明皇太后的獻納目錄即傳世至今的《東大寺獻物帳》，其卷首還有光明皇太后御制的“愿文”。《東大寺獻物帳》及其賬目中的許多大唐珍寶都被流傳下來，由正倉院保存至今，已有1353年的漫長歷史，真是讓人肅然起敬、嘆為觀止。

正倉院作為日本皇室珍品寶庫，創(chuàng)建于圣武天皇去世之后，光明皇后于天平勝寶八年（756） 六月二十一日，即圣武天皇七七忌辰時，將“國家珍寶種種玩好及御帶牙笏刀劍兼書法樂器等入東大寺，供養(yǎng)盧舍那佛及諸佛菩薩一切賢圣”，這批珍貴遺物后來藏于東大寺大佛殿西北面的正倉院。雖有散失，但大都保留下來，成為當(dāng)之無愧的古代瑰寶。

奈良時代為日本歷史上文化極其發(fā)達的時代，政治上，大化改新以后文物制度完備;文化上，繼承飛鳥時代，美術(shù)技藝純熟。而同時代的唐朝，文化繁榮開放，為中日文化交流創(chuàng)造了條件。正倉院中保存了許多唐代遺物，對研究唐朝文化的成就以及中日文化交流具有重要的意義。由于奈良時代正是中日交往密切、日本著意汲取唐朝文化的時代，因此正倉院的遺物正是一批說明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實物憑證。

正倉院文物為皇室傳世物品，具有特殊的價值，是考古發(fā)現(xiàn)所難以比擬的?！案鶕?jù)正倉院的遺物，可以系統(tǒng)地復(fù)原古代日本上層社會生活的場景，反映出唐朝與日本交流的深度與廣度。而且，正倉院藏品中，還包括朝鮮半島乃至中亞的器物。所以，對于研究古代東亞世界以及東西文化交流史，都具有很高的學(xué)術(shù)價值。”

本文旨在以正倉院藏唐鏡與同時代唐代所見銅鏡為例，對其所反映之中日文化交流進行探討。

●? 中國古代早期的銅鏡

我國古代銅鏡起源于何時何地、由何人所造，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早在半個多世紀以前，高去尋先生就曾在《評漢以前的古鏡之研究并論“淮式”之時代問題》一文中感慨道：“我國古鏡之起源問題尚屬一謎。”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隨著學(xué)者們對大量古文獻的仔細研析，尤其是考古資料的新發(fā)現(xiàn)，銅鏡起源之謎逐漸有了答案。河南安陽侯家莊西北岡1005號殷墓和河南安陽小屯殷墟婦好墓中銅鏡的發(fā)現(xiàn)，充分證明我國殷商時期就已有了青銅鏡。但殷代以前是否已有銅鏡了呢？這個問題在殷商銅鏡出土數(shù)十年后有了答案：1975年，甘肅廣河齊家坪墓葬中發(fā)掘出一面素鏡;時隔一年，又在青海貴南縣齊家文化墓葬尕馬臺25號墓發(fā)掘出土了另一面七角星紋鏡。這兩處重大發(fā)現(xiàn)將中國銅鏡鑄造的歷史追溯到了距今4000年前，即齊家文化時期，齊家文化銅鏡也就成了我國至今發(fā)現(xiàn)的制作最早的銅鏡。而唐代正是銅鏡最輝煌的時代，下面我們就來分析一下日本正倉院所藏唐代時期的銅鏡。

●? 正倉院所藏銅鏡

黃金琉璃背十二菱鏡（圖1），這是一面琉璃鏡傳世品。此鏡用銀錫合金制成，紋飾面以金絲分隔，組成了有31個空間的花卉圖案，分別以中黃、淺棕、淡綠與深綠等四種顏色的琉璃填充燒制。

金銀平脫花鳥葵花鏡（圖2），此鏡紋飾用金銀平脫方法制作，展示了一派鳥語花香的景象。

鑲嵌螺鈿蓮花葵花鏡（圖3），整個紋飾由玉石、青金石、貝殼、琥珀組成，色彩艷麗，具有極強的觀賞性。

螺鈿花卉禽鳥背圓鏡（圖4），螺鈿鏡的花卉主紋皆是蓮花，紅色居多，一派喜慶之氣。圖案突出蓮花，佛門禪意濃重。

螺鈿花卉禽鳥背八葵鏡（圖5），此鏡紋飾滿飾花卉紅（琥珀）白（貝殼）相間，在近邊緣處的禽鳥為綬帶鳥，絢麗多彩。

狻猊葡萄方鏡（圖6），此鏡紋飾采用高浮雕技法制作，極為精美。

禽獸花枝背圓鏡（圖7），直徑47.2厘米，是唐鏡中的巨無霸，內(nèi)區(qū)主紋飾系孔雀與鴛鴦，外區(qū)主紋飾為鸞鳳與雄獅。

雙鸚鵡背八葵鏡（圖8），此鏡與圖2、圖5鏡同樣命運。在寬喜二年（1230）遭遇劫難，破碎成45塊，亦是在明治年間被修復(fù)，只是留下了滿目瘡痍的疤痕。這面銅鏡非常珍貴，在日本《東大寺獻物帳》中所記載的寶物，曾發(fā)生過一個真實的故事。公元1230年（即南宋紹定三年），日本鐮倉前期后堀河天皇寬喜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在奈良東大寺發(fā)生了一件震驚日本朝野的彌天大案：有竊賊進東大寺的藏寶庫房——正倉院，偷走了8面稀世唐鏡。因為無人敢收下這批太過貴重的贓物，竊賊竟然將其全部敲碎。事后，唐鏡雖被全部追回，卻已只是一堆殘破的碎片，最終有4面修復(fù)完成，還有4面再也不能還原。其中這面大尺寸雙鸚鵡鏡即在此劫難之中，全鏡碎成45片后，雖已經(jīng)修復(fù)，卻留下了滿目瘡痍的疤痕，但仍然作為國寶收藏于正倉院。

雙龍交頸背八卦鏡（圖9），直徑31.7厘米，此雙龍交頸大鏡在唐朝也是比較少見的。

●? 正倉院藏唐鏡與國內(nèi)唐鏡對比

正倉院收藏的唐鏡和國內(nèi)的唐鏡經(jīng)過對比，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在圖案、工藝特征上，都是一致的。

圖1的黃金琉璃背十二菱鏡，有些人認為這樣的琉璃鏡是唯一的，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圖案在國內(nèi)很多。而至于琉璃鏡，在1955年西安小土門村47號唐墓就出土了一面琉璃鏡。唐代詩人白居易《答尉遲少監(jiān)水閣重宴》的詩文：“水軒平寫琉璃鏡，草岸斜鋪翡翠茵。”說明在唐代就已經(jīng)很熟悉琉璃鏡了。

圖2中的金銀平脫花鳥葵花鏡的工藝水平也是唐代工藝的輝煌之處，如陜西歷史博物館藏的金銀平脫鸞鳥銜綬鏡（圖10）同樣保持了高超的水平。

圖3鑲嵌螺鈿蓮花葵花鏡、圖4螺鈿花卉禽鳥背圓鏡、圖5螺鈿花卉禽鳥背八葵鏡的螺鈿技藝在我國博物館內(nèi)收藏的銅鏡中都可以找到這樣精美的工藝，如圖11中國歷史博物館藏的鑲嵌螺鈿人物花鳥鏡的圖案。紋飾用螺鈿鑲嵌成一幅圖畫。畫中兩老翁坐于樹前，左側(cè)一人彈阮，右側(cè)一人持杯欲飲，前置一壺一樽，后有一侍女捧物侍立。樹下蹲坐一犬，兩側(cè)鸚鵡展翅。樹梢上飾對稱四鳥，小鳥立于枝頭，大鳥振翅于樹梢。下有一只鷺鷥和三只小鳥，其間點綴草石落葉。

鑲嵌螺鈿青銅鏡是唐代著名的工藝珍品，例如圖12是中國歷史博物館藏鑲嵌螺鈿云龍紋鏡。圓鈕。主題紋飾為一龍，龍首銜鈕，體軀彎曲而上，前肢一伸一曲，二后肢與龍首相交。龍周圍飾流云紋，使之有騰云駕霧之感。背鰭、腹甲、鱗甲、肘毛刻畫精細。

圖6的狻猊葡萄方鏡的圖案是唐代這一類銅鏡的典型，如圖13中國歷史博物館藏狻猊葡萄鏡。內(nèi)區(qū)飾以狻猊和纏枝葡萄紋。外區(qū)為鳥雀、蝴蝶、狻猊配以纏枝葡萄。緣飾重瓣花紋一周。再如圖14上海博物館藏狻猊葡萄鏡，狻猊鈕，內(nèi)區(qū)有八只狻猊作各種姿態(tài)，隙間飾葡萄紋。外區(qū)有飛禽七只、狻猊三對，上下飾葡萄及枝葉紋。鏡緣飾重瓣花。此鏡紋飾交錯，極其精奇富麗。這類大量的唐鏡圖案都與圖6雷同。

圖7的禽獸花枝背圓鏡中的圖案都在唐鏡中出現(xiàn)，如圖15張鐵山先生藏孔雀開屏蓮花鏡中的孔雀、圖16北京故宮博物院藏雙鵲立獅吉字鏡中的獅子。

至于圖8的雙鸚鵡背八葵鏡中的圖案與圖17上海止水閣藏唐代雙鸚鵡鏡大小圖案都基本一致。

至于圖9雙龍交頸背八卦鏡的圖案的形象在國內(nèi)唐代銅鏡上很多。如圖18臺北出版的《故宮銅鏡特展圖示》中唐雙龍鏡中的雙龍形象。

從上可知，正倉院所藏唐代青銅鏡與國內(nèi)唐代銅鏡在圖案、制作工藝等方面都是一致的，并且根據(jù)我國和日本的史料記載，可以看到正倉院收藏的這些精美的青銅鏡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日本使者來到中國帶回去的精品。作為日本奈良時代銅鏡的代表，充分反映了唐代中國與日本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