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憶（十首）

胡丘陵

1949，二十八響禮炮

1949年10月1日的中國

老皇歷，再也翻不動了

天安門城樓上

一位曾化名二十八畫生的高個子

對著麥克風，運足中國氣功

用拖著湘潭口音的普通話

喊得全中國的人們

站了起來

因為打碎了枷鎖

人民稍稍運動，便成了

手舞足蹈

二十八響禮炮

轟得整個地球

震顫不已

毛澤東不停地揮動

手里那頂嶄新的軍帽

魔力般吸引著

忘記自己的人群

興奮的淚水與呼喊

將夜空的禮花，點燃

為了這一歷史的慶典

整整籌備了二十八年

那面許多鮮血

才染成紅色的旗幟

倒下去，又被后面的人扛起

一直扛到天安門

毛澤東按電鈕的時候

心中的石頭

才冉冉升起

天安門，幾代王朝舉行典禮

也是舉行喪禮的地方

毛澤東和他的戰(zhàn)友知道

每一個開國大典都很熱鬧

只是熱鬧的時間

有短有長

開國儀式也是開考儀式

這張考卷上，既有

關于新社會的名詞解釋

也有洋油、洋釘?shù)忍羁疹}

還有關于六萬萬人吃飯的

問答

更有如何不當李自成的

論述

人民相信毛澤東

考得出好的成績

因為，他讀過許多線裝的古書

也啃過不少

印著大胡子頭像的洋冊子

同時，他自己也是一位

編寫過中國教材的

導師

人民更相信，閱卷的

不是那些洋人

也不是，那位

被趕到小島上的總裁

而是，永恒的時間

1954，日內(nèi)瓦會議

1954年4月的日內(nèi)瓦

風光宜人

站起來的中國人

第一次，真正

站在國際舞臺上

日內(nèi)瓦是鐘表王國的王國

然而，這年的日內(nèi)瓦會議

卻不計算鐘點

開了整整五十天

還是沒個結(jié)果

或許，習慣與別的國家一起

討論如何瓜分中國利益的美國

不習慣與中國一起

討論別國的事情

或許，習慣用大炮

與機關槍辯論的國家

不習慣在暖和的陽光下

用真理辯論

杜勒斯這位大國使臣

下了一道小家子氣的禁令

不準史密斯先生

與周恩來總理握手

當正義獲取多數(shù)掌聲的時候

英國的艾登

也敲定了

周恩來的風度與魅力

史密斯先生

友好地

拉了拉周恩來的衣袖

由于用力過猛

把基辛格博士和尼克松總統(tǒng)

也拉了過來

1970，那盞紅燈

從北京大劇院

到生產(chǎn)隊木板搭成的戲臺子

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

只剩下，李玉和的那盞號志燈

總是在那幾個角色的手里

傳來傳去

照得全中國的舞臺

都是紅的

不知阿慶嫂那只煮三江的銅壺里

倒出的是些什么茶水

喝得所有的嗓子

都唱不嘶啞

李奶奶的酒也真是管用

只要喝一碗

便渾身是膽

喝得楊子榮

在好多土匪面前哈哈大笑

喝得那幾個穿紅衣的女兵

刀也不怕槍也不怕

其實，腔還是那個腔

調(diào)還是那個調(diào)

只是脫去了一身古裝

也沒有了王侯將相

京胡中，加些洋音樂聽也好聽

觀眾，不是票友也必須是票友

個個都精神好了許多

日復一日，場復一場

看久了也聽久了

臺下便饑腸轆轆

那杜鵑花吃也吃不得

那龍江水喝也喝不得

平原游擊隊的糧食

也不知都被馬車拉到哪里去了

什么樣板都無所謂

人人都等著二黃慢板唱成西皮快板

一直等到

那盞紅燈

換成了彩燈

1983，銀河計算機

世界上許多計算機專家

都沒計算出

中國的計算機技術

發(fā)展得如此之快

百多年來

一直被別人算計的中國

已經(jīng)能夠

以每秒一億次的速度

計算著，風云變幻的

銀河

從誕生的那天

洋人就計算出

新中國，必定

夭折于戰(zhàn)火

或者饑餓

或者蔣介石留下的

滿目瘡痍

后來又計算出

中國沒有石油

中國在短短的十幾年

不可能造出原子彈、氫彈

當他們一步一步失算的時候

他們又計算著

中國的內(nèi)亂，領袖的辭世

然而，經(jīng)歷過一場場風雨

共和國

仍然屹立

于是，他們又計算著

邊界的沖突

東歐的劇變

經(jīng)濟的侵蝕

腐敗的自潰

同時，還算計著香港

回歸后必定變成死港

澳門也不可能

順利回歸

甚至計算出一條定理

1999，不戰(zhàn)而勝

在這一切的一切

都失算的時候

便懷疑他們的計算技術

是否泄密

而不像中國的

銀河計算機

能夠科學地計算出

中國人的志氣

中國人的智慧

以及一個強大的民族

百折不撓的經(jīng)歷

2006，農(nóng)業(yè)稅

2006年，中國所有的稻穗

都低著頭

向國家敬禮

魯宣公的初稅畝

使井田里的土壤

一夜之間，變得肥沃起來

饑餓的種子，被汗水

和都江堰、鄭國渠里的水

澆灌得粒粒飽滿

十粒谷子，總有幾粒

被人踩著祖輩的肋骨

一步一步，挑到官倉

鄉(xiāng)親們，年復一年

將谷子，在田間、官倉和農(nóng)舍間

挑來挑去

挑了二千六百年

腰都挑彎了

挑得阡陌上，只剩下骨頭

直到共和國的一個決定

農(nóng)家所有的炊煙

都笑起來

2011，受傷的舌尖

2011年，剛剛填飽肚子的中國

集裝一箱一箱飽滿的聲音

瘦肉精、染色饅頭美麗柔軟

一個古老的民族

如鯁在喉

尿素、恩諾沙星催生的豆芽

與野草一起瘋長

黑夜在垃圾上盛開花朵

小魚在地溝油的上游煎行

唐詩宋詞扎緊在塑料袋里，沉默寡言

妖艷的蘇丹紅，品嘗之前

就有了銹蝕的滋味

辣薯條辣得每一張桌子無比憤怒

青花瓷，杯弓蛇影

房子一樣饑餓的商人

舐著同胞的血液

堵住每一口泉水

我懷念故鄉(xiāng)摘下來就能吃的黃瓜

懷念捧上來就能喝的溪水

這一年，人們關注

隱形的食品添加劑

勝過關注，剛剛試飛的

殲20隱形飛機

我對這個世界的相信

從舌尖開始

2013，中國大反腐

面對吃了不少西藥

總不見效的國家

習近平，用他那把

磨礪了幾十年的手術刀

給面容有些瘠瘦的黨和四肢發(fā)軟的軍隊

刮骨療傷

有的人因為霓虹燈太炫

忘記了鄉(xiāng)村的油燈

有的人，因為吃西餐太多

已經(jīng)拿不起筷子

有的手中的印章

不聽母親的話，只聽金錢的話

有的，納稅人的東西吃得太肥

腿腳不再靈便

有的，順暢的大路走多了

不記得為什么出發(fā)

也忘記得從哪里出發(fā)

幾十年筑起的籬笆墻

可能引爆自己的堡壘

切除一個腫瘤少一個病灶

習近平開出的方子

盡管沒人臨床過，由于

靶向精準，立即止住了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疼痛

全黨的血栓消融

國家，也漸漸恢復了元氣

同時增加了

許多抗體

這一年，上海自貿(mào)區(qū)成立

習近平告誡全黨，越是自由貿(mào)易

權力越不能自由交易

如同新劃定的東海防空識別區(qū)

外國的飛機，不可亂飛

我和許多人一樣

常常用腿的紅腫預防腫瘤

用頭疼，預防我的胃痛

2014，證明

2014年，不要寫什么證明

我就是我了

不需寫個證明，秋風吹落的銀杏葉子

與我書簽銀杏葉子一樣

都是銀杏葉子

不要證明，那個讀小學的我就是我

那個在醫(yī)院里看病的我，就是我

那個打工的我，就是我

不要證明，公交車、地鐵上的我就是我

城里推車賣菜的我就是我

不要證明那一百平方米的房子

就是我的房子

不要證明，我的股票就是我的股票

不需要我的左眼證明右眼

我的虹膜就是我的虹膜

我的DNA就是我的DNA

我和我的妻子散步不需要證明

我在老家挖的茅坑，就是我的茅坑

我的菜地，就是我的菜地

不要證明，每個人都要有飯吃有衣穿

不要證明，弱小的生命就是珍貴的生命

不能讓恐怖分子暴力奪走

不要證明，三百三十六項改革

時間終究會證明

不要用黑夜證明白天

不要用烏龜，證明兔子

不要用寒冬證明暖春

不要用軟弱，證明堅強

不要用管理證明制度

不要用敵人，證明朋友

不要證明，那個白雪鋪蓋的

干干凈凈的小山坡

是我的墳墓，就是我的墳墓

2015，屠呦呦

1972年的蒿草比2015年的花朵還要鮮艷

屠呦呦，絞盡了七億人的腦汁

終于找到了東晉葛洪的蒿汁

這些苦苦的汁液

不如莫言的豐乳肥臀招人喜歡

但它同盤尼西林一樣

讓一個哆嗦的民族

感到了月亮的溫暖

閉了近百年眼晴的中國

在斯德哥爾摩，睜大天眼

看見墨子，翻讀烏云和白云

看見嫦娥面對C919，揮動長袖

看見悟空，追著一個又一個神舟

深海中與蛟龍搏擊的哪吒

在珊瑚的尖叫聲中無助

小時候，我伸出春風的舌尖

舔過顧方舟爺爺?shù)奶峭?/p>

后來才知道，這糖丸

被顧爺爺自己

也被他襁褓中的孩子試吃過

原來顧爺爺自己吞下的是一塊石頭

他給孩子喂下的是滿天的星星

理解一代人的正常奔跑

比理解一首詩還要艱難

中國的田徑運動員

不知道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他們的獎牌，都應該

掛在顧爺爺?shù)男厍?/p>

不信佛，佛一樣的顧爺爺屠奶奶啊

我的詩，不能減輕任何人間的疼痛

只能幫助疼痛的人，呻吟

2019，中美貿(mào)易

2019年，就在意大利總理孔特

將中國七百九十六件文物當作禮物

送給習近平的時候

特朗普，在貿(mào)易上

與中國拉開了鋸子

馬家窯紅陶罐里

五千年的黃河水，有些變味

哭泣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

漢武帝的繭形罐，蜷縮在玻璃柜里

唐太宗的立俑，站在異國的展廳

失去了往昔的威儀

那年，慈禧太后慌亂中江山都不顧了

自然顧不上圓明園的奇珍異寶

更顧不上民間的紫砂壺

小時候，我用一捆干柴

換過人家兩個紅薯

習近平，用獎勵給他的三輪摩托車

為村里人換了一臺磨面機

和一輛手扶拖拉機

特朗普長期換來換去

不知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平等，才能做好生意

討價還價也很正常

為了國家利益無可厚非

談，就應該好好談談

不要動不動就加這個關稅那個關稅

誠信不是Twitter，可以推來推去

外孫女雖然可以秀幾句中文

但畢竟不懂儒學典籍

中國本來就講究和為貴

提醒不懂中文的特朗普先生

China，已經(jīng)不是那個

輕輕一碰就碎的瓷器

劉鶴穿的，不是李鴻章的官袍

而是與萊特希澤面料差不多的西服

也系著與姆努欽一樣的領帶

如果簽訂條約，有一個字

要特別注意

——北京不是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