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旬母親整容尋子：你不回我怎敢老？

越女爭鋒

17年前，21歲的金寧為追逐音樂夢想，獨闖北京，不久與家人失聯(lián)。母親李艷霞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尋訪了全國30多個城市，行程11萬多公里。長期奔波加上內心煎熬，李艷霞滿臉滄桑。因擔心相逢時兒子認不出自己，花甲之年她決定整容，恢復兒子離家時自己“當年的模樣”。她這份熾熱母愛，令無數(shù)人動容——

兒子逐夢失聯(lián)，母親憂心如焚

2019年4月8日傍晚，北京街頭突然下起滂沱大雨，行人紛紛四處躲避。一位老太太快步跑到路邊一家小吃店，站在房檐下不停地用一張餐巾紙擦拭手里的一張照片，嘴里念叨著：“寧寧，別怕別怕，媽媽會保護你的?！?/p>

老太太名叫李艷霞，那張照片是她兒子金寧的。16年前，金寧獨自闖蕩北京，不久與家人失聯(lián)。為了尋找兒子，李艷霞已經全國各地奔波了16年。

李艷霞原是青海石油系統(tǒng)某醫(yī)院的一名護士。1980年，21歲的她與單位子弟學校老師金振斌結婚，次年11月有了兒子金寧，后來又有了女兒金鑫。

金振斌愛好音樂，課余時間經常組織家庭音樂聚會，與同事一起拉二胡、敲揚琴、吹笛子，李艷霞則會吼幾句秦腔。受家庭環(huán)境熏陶，金寧兄妹都愛好文藝，尤其是金寧，對唱歌十分著迷，后來還自學了電子琴和吉他。見兒子酷愛音樂，李艷霞在兒子13歲生日時送給他一把吉他。金寧對這份生日禮物愛不釋手。

時光飛逝，金寧長成了翩翩少年，對音樂的熱愛有增無減。1998年暑假，上高二的金寧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第一次去了北京?；貋砗?，他眉飛色舞地給家人介紹北京的好，并立志考上中央音樂學院。李艷霞很欣慰，覺得花了近半年工資支持兒子參加北京夏令營很值得。

為了實現(xiàn)夢想，金寧更加努力，一有時間就抱著吉他練習，唱歌也更加投入。但天不遂人愿，因高考失利，金寧沒能如愿考入中央音樂學院，而是被湖北一所高校計算機專業(yè)錄取。上了一年大學后，金寧覺得學計算機不是自己的理想，內心很苦悶，未與家人商量便私自退學去了北京，追求他的音樂夢。

可沒想到，在北京，金寧找工作屢屢碰壁，每天只能提心吊膽地在地下通道唱歌掙點錢勉強度日，后來吉他又被城管沒收，他窮得連一張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無奈，他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在家人幫助下才于2002年7月4日回到家中。兒子私自退學，李艷霞和丈夫都很惱火，但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接受。好在當時青海石油局正在招工，月薪1800元，夫妻倆覺得是個機會，想讓金寧應招，卻被兒子一口回絕：“一個月一萬塊我也不去。我想當歌星……”

李艷霞夫婦苦口婆心地勸說都沒能說動金寧，他苦苦哀求道：“你們就放我走吧！”李艷霞心想，兒子有夢想、還年輕，到外面闖闖未必是壞事，萬一夢想實現(xiàn)了呢？即使實現(xiàn)不了，磨煉一下他的心性也好。于是，她和丈夫答應了兒子的請求，還花了自己半年工資3600多元給兒子買了一架電子琴。

2002年10月10日，金寧帶著電子琴、高中畢業(yè)證、一張全家福、幾盒敦煌果脯和一條媽媽親手做的毛毯，再次到北京尋夢。目送兒子離開后，李艷霞在房間聽著兒子錄制的磁帶《大約在冬季》，淚眼婆娑地在日歷上寫道：金寧，他今天走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然后她把日歷撕下來，小心翼翼地珍藏，紀念孩子人生新的起點，也計算著兒子的歸期。

北漂期間，每半個月金寧往家里打一次電話。每當家里電話響起，看到010開頭的來電號碼，李艷霞都會非常開心。她在電話里關切地詢問兒子的生活，通過與兒子溝通她大致勾勒出兒子在北京的狀況：他和幾個年齡相仿的流浪歌手合住在一個潮濕的地下室里，平時會到地下通道、工地、飯店等地方唱歌，有時會給一家飯店打打雜，偶爾會在飯店后面的籃球場打打球。盡管兒子的艱苦生活讓李艷霞心疼，可她還是強忍著安慰自己：年輕人，吃點苦不算什么。

2003年6月，金寧照例用公共電話給家里打電話，對李艷霞說他要去三里屯發(fā)展，將來還要在中央電視臺唱歌，誓要功成名就報答父母。但這通電話之后，金寧就再也沒有給家里打過電話。當時正值“非典”流行，起初李艷霞以為受“非典”影響兒子才沒有按時打電話，可盼呀盼，直盼到2004年春節(jié)，金寧仍沒有任何音信，李艷霞開始慌了，四處托人打聽兒子的情況，并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但一無所獲。

11萬多公里尋子，母親滿身滄桑

兒子杳無音訊，李艷霞寢食難安。2004年5月，李艷霞決定到北京尋找兒子。出了北京站，她直奔三里屯。三里屯人來人往，又沒有確切消息，李艷霞如同大海撈針，只能拿著兒子的照片見人就問。由于當時工資比較低，李艷霞覺得出來一趟不容易，得多久才能找到兒子心里也沒譜，因此她必須節(jié)省開支，出門時帶了薄被和干糧，還帶了個軍用水壺盛水：渴了，喝兩口軍用水壺里的白開水;餓了，啃幾口干糧;困了，一條床單外加一床薄被，找個橋洞或公園長凳湊合一夜。一天天的風餐露宿，一個個行人的搖頭，讓李艷霞筋疲力盡。每當此時，她便打開那本裝滿兒子照片的小相冊，那些定格的瞬間，會勾起她的溫馨回憶，讓她重溫與兒子相伴的歲月，也促使她咬牙堅持著。

“師傅，您好！打擾一下，請問您見過照片上這個人嗎？”2007年深秋的一個雨天，李艷霞在北京后海一家酒吧門口，拖著沉重的腳步，擠出一絲笑容上前向一對年輕夫婦打聽?！叭トト?！”年輕夫婦不耐煩地將照片隨手往地上一扔，冷漠的態(tài)度比秋雨還冷。秋風一吹，照片打著旋兒落到泥濘的馬路上，那一瞬間，李艷霞心如刀割。行色匆匆的路人腳步濺起的泥水，很快沾滿照片。淚水滂沱的李艷霞俯身撿起照片，拭去上面的泥水，小心翼翼地塞在心口暖著。像是與兒子對話，她喃喃道：“寧寧，在別人眼中你像一根草，但在媽媽心里你是寶。你一定要回來呀，不然丟了寶的媽媽下半生該怎么活呀！”

尋子路上，李艷霞遇到過不少熱心人，感受到很多溫暖，但也有心酸、勞累甚至欺騙。為了讓路人幫忙提供線索，李艷霞在金寧肖像照的背面寫上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和聯(lián)系電話。有一回，一個穿著時髦的小伙子看了照片后，煞有介事地說不久前他在通州區(qū)一個酒吧看到過照片上的人，李艷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著小伙子詢問酒吧的名字，懇請帶她前去。小伙子卻支支吾吾，李艷霞心急，不愿放過一絲可能性，再三懇請小伙子幫忙。小伙子這才撓撓頭，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阿姨，我的時間也很寶貴，帶您過去一趟這半天就沒了，你看是不是……”李艷霞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從衣兜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小伙子接過錢，立馬笑逐顏開，爽快地答應帶她前往。哪知，到了酒吧后，李艷霞取出照片詢問工作人員金寧是否在那里上班，工作人員看過照片后卻搖搖頭說，他們那里沒有這個歌手。當李艷霞轉身想再問問同來的小伙子是不是真的見過金寧時，卻發(fā)現(xiàn)小伙子已經不見了。這時她才意識到被騙了，不禁失聲痛哭，喊道：“兒啊，你在哪兒呀，媽媽找你找得好苦??！”

吃一塹長一智。從那以后，再有人說知道金寧在哪兒，要求先給錢，李艷霞都會小心求證。

尋子心切，對任何一絲蛛絲馬跡李艷霞都不想錯過。一天，李艷霞在家里整理兒子的物品時，發(fā)現(xiàn)金寧曾與青島一名筆友孫某有過書信往來，她隨即前往青島尋找孫某，結果無功而返。李艷霞輾轉找到兒子最后一次通話的電話機，已是2007年底。電話機在北京寶鈔胡同的一個小店鋪，店主說小店已經轉手多次，他沒見過金寧。李艷霞沿著寶鈔胡同重點尋找，見人就問，也給當?shù)嘏沙鏊袅苏掌吐?lián)系電話，但仍一無所獲。無果而終離開北京時，她再次來到那家小店，撥通了家里的電話，丈夫接聽電話后她已經泣不成聲，勉強說了一句：“沒有找到兒子，但找到了兒子最后一次使用的電話機……”

每年李艷霞都會在家待幾個月，存夠了錢再外出幾個月找孩子，如此交替。2009年，李艷霞和老伴相繼退休，之后她更加專心地尋找兒子?！叭绻疑眢w硬朗，我拉二胡你唱歌，咱們邊攢路費邊找孩子！”自從兒子失聯(lián)后，患有多種疾病的金振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看到妻子獨自承擔尋找兒子的重任，他內疚不已。每當這時，李艷霞就安慰丈夫：“你照顧好自己，我就能放心找孩子，我一定要把兒子找回來?！币驗橛X得兒子在北京的可能性更大，李艷霞年年都去北京，但漫無目的地尋找了一年又一年，皆一無所獲。

2016年，李艷霞持續(xù)多年堅持尋子的經歷，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經好心人幫忙，她登上了中央電視臺《等著我》欄目。2017年，她又參加了貴州衛(wèi)視《你好，再見》欄目。一時間，各種線索擁來，李艷霞滿懷期待地和志愿者一一核實，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金寧。

十多年來，李艷霞尋子的足跡遍布全國各地，417張火車票、全國30多個城市、11萬多公里行程，她已從中年走到老年、從青絲走到白發(fā)。與兒子再度重逢的畫面，在她腦海中已經出現(xiàn)千萬次，盡管都是她幻想的，但她堅信，未來的某一天，她的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

六旬母親整容，期待愛子歸來

2017年夏，李艷霞在外尋子期間，金振斌由于意外中暑而昏迷4天，導致多個器官出現(xiàn)衰竭癥狀。李艷霞匆匆趕回家時，丈夫已經躺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里。看到丈夫全身插滿管子，李艷霞含著淚跪在丈夫病床前，顫聲說：“老金你要撐住，你不能有事，要等孩子回來?！?/p>

經過半個月的搶救，金振斌終于脫離生命危險。李艷霞看著虛弱的丈夫，內心恐慌不已，擔心兒子哪天回來了，自己和老伴卻已不在人世。若真有那么一天，兒子該會多自責呀！想到此，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丈夫，每天都對老伴念叨：“我們都要健康長壽，要等著金寧回來給我們盡孝，知道嗎？”金振斌含淚點頭。

一天，李艷霞在醫(yī)院照顧丈夫，中午去醫(yī)院食堂打飯回來，在走廊上與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不期而遇。兩人寒暄了幾句之后，老朋友直言不諱地說：“艷霞啊，你看上去比前幾年老了不少啊。要是寧寧現(xiàn)在看到你，怕是認不出來你了?！迸笥岩痪湓挘尷钇G霞心中一震。倒不是因為對方說自己蒼老了，而是因為自己容貌變化太大，估計兒子真的認不出來了?；氐郊宜龜堢R自照，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容貌似乎比七旬老人還要蒼老，尤其眼睛周圍，因長期流淚，滿是皺紋。萬一兒子回來了，第一眼認不出我咋辦？要是兒子知道我為了找他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心里該有多難受？之前，李艷霞從來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容貌，如今覺得這是個問題，她想，我得變年輕一些，讓孩子心里面坦蕩一些。等兒子回來了一看，媽媽還是他走時的樣子，沒有變。

思前想后，李艷霞有了整容的念頭。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丈夫，丈夫雖然理解她，但對整容的風險有顧慮，倒是女兒全力支持她。有了女兒的支持，李艷霞不再理會身邊人的各種勸阻，下定決心要變年輕，要讓兒子一見面就能認出自己。

2018年夏，李艷霞在北京尋找兒子間隙，順便咨詢了一些整形醫(yī)院。有家醫(yī)院得知李艷霞的經歷后，提出免費給她做整形手術。術前，媒體和醫(yī)院聯(lián)合為她舉辦了一場主題為“16年漫漫尋子路，找回逝去的時光”的公益發(fā)布會，李艷霞現(xiàn)場演唱了一首自己為尋找兒子創(chuàng)作的歌《期盼》：在那靜靜的夜晚/我獨自坐在家里想念/孩子、孩子/你在哪里/……孩子、孩子你回來吧/全家人就等你團圓……李艷霞聲情并茂的演唱，讓現(xiàn)場嘉賓和媒體朋友數(shù)度落淚。

12月下旬，李艷霞在醫(yī)院接受了長達8個小時的全臉整容手術。醫(yī)生有針對性地為她做了眼部年輕化手術，去除了眼周的皺紋，消除了眼袋。2019年1月25日，拆線出院時，李艷霞感覺年輕了十多歲，尤其是眼睛顯得水靈靈的，連女兒都羨慕，志愿者還幫她拍了一套寫真。

“比起外在的改變，內在的改變更重要?！闭菔中g后，有好多專家教授和志愿者開導李艷霞，不要再死死抓住兒子這件事不放，而忽視了家人和自己。

年關將近，術后不久李艷霞踏上了回家的路，說要回家陪丈夫和女兒一家人過個開心年。吃年夜飯時，李艷霞抱著小外孫，臉上恢復了往日的開朗。

直到現(xiàn)在，李艷霞每天都會收拾兒子的房間。哄小外孫時，她也喜歡給外孫播放金寧唱的那首《大約在冬季》。她堅持16年苦心尋子的故事，感動了越來越多的人，很多好心人開始默默幫她一起尋找金寧。演員黃曉明得知此事后，第一時間發(fā)了微博，僅半小時就有2.8萬人點贊，超過7300人轉發(fā)。面對社會各界的支持，李艷霞十分感激，說：“因為你們，我更有希望找到兒子了?！?/p>

2019年5月1日晚，李艷霞做了一個夢，夢見金寧抱著吉他喝醉酒癱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嘴里不停地說著：“我在，我還活著……”李艷霞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身，邊喊“寧寧，寧寧……”邊赤腳跑到客廳，打開電燈卻發(fā)現(xiàn)，客廳里空空蕩蕩。她不禁長嘆一聲，原來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聽到動靜的金振斌尾隨而至，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這對老夫妻，李艷霞把頭倚在丈夫肩上說：“老金，你知道嗎？這是十幾年來，我第一次夢到兒子，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我們要以最好的狀態(tài)迎接他回來?！?/p>

編后：截至目前，金寧仍然沒有回家，也沒有任何音訊。如果有讀者看到金寧，請一定轉告他：“該回家了！”每一個在外的游子，都會令慈母牽掛。縱使不能回家，即便理想未能實現(xiàn)，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讓家人知道你平安。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