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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心·詩心·天地心

      2019-09-18 02:52:02李漢榮
      延河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萬古李白宇宙

      李漢榮

      西域來客

      李白出生在哪里?也即:李白老家在哪里?

      有好多種說法。有說甘肅的,有說山東的,公認的說法是李白出生于現(xiàn)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nèi)的碎葉,李白五六歲的時候,舉家移民遷往內(nèi)地,跋涉了好幾年,艱辛走了數(shù)萬公里,最后落戶在四川江油,李白就在這里成長,度過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

      據(jù)說李白的父親名叫李客,是個經(jīng)商的人,關(guān)于李客,史書僅有寥寥數(shù)語提及,沒有多余敘述。其實李白本人生平事跡,也只有他的族叔李陽冰的數(shù)百字小傳和稍晚幾位同代人的片段記述,余下的也就幾則野史傳說中的李白軼事,如力士脫靴貴妃捧硯,李白醉草嚇蠻書等,那也許是合理的想象和美好的演繹吧。更不用說李客了,他面目模糊得連讓人猜想的線索都找不到。

      我想,在唐朝之前,早已有了絲綢之路,我估計,作為商人的李客,是否也在絲路上做過生意呢?他能將一家老小從遙遠的西域,遷移到內(nèi)地天府之國,他一定從絲路經(jīng)商的過程里獲得了常人難以獲得的各種關(guān)于唐朝的信息,也擁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才得以完成這萬里遷徙的壯舉。須知那時候遷移,是要靠徒步走完全程的,西域以及我國西北廣袤國土,河流不多,幾乎沒有水路,也就沒有舟楫之利,要一步一步走大漠,穿戈壁,涉渡深溝大川,翻越崇山峻嶺,還要對付沿途的豺狼虎豹、蛇蝎毒蟲、風雪雨霧、頭疼發(fā)燒,以及盜匪險情,走完全程真是千難萬險。如今交通這么便捷,又有多少人到過碎葉那個地方?又有多少人從碎葉那地方到過我國內(nèi)地?很少的,我這一生怕也不可能去那么遙遠偏僻的地方。可以想象,一千多年前的那次長途遷徙,是何等的艱辛不易,的確是一次冒險的壯舉。

      史學家陳寅恪認為,李白不是漢人,是胡人,同為史學家的郭沫若經(jīng)過詳盡史料考證和對李白詩歌與漢族文化傳統(tǒng)的血脈淵源的評析,否認了陳的這一說法,認為李白是正宗漢人,陳說武斷草率,是無稽之談。我感覺郭沫若的論斷更為可靠,如果李白真是胡人,不可能對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和神韻有那么通透的理解和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而且一舉成為一等一的大詩人。我們知道,由一種文化系統(tǒng)進入另一種文化系統(tǒng),包括進入這個文化的內(nèi)在精神系統(tǒng)和感覺系統(tǒng),是非常難的事情,更何況作為詩這一特殊文學形式,它對詩人的要求更苛刻,詩人只有對母語的語感、韻味、隱喻、原型、意象、底蘊、趣味等等,有著微妙、深湛的感悟、體會和把握,才能真正進入詩的境界,進而產(chǎn)生詩的發(fā)現(xiàn)和美的創(chuàng)造。即使放到今天,假設(shè)一位老外非常熱愛中國文化,在中國生活了多半輩子,他可能會用漢語流利地講話,也能寫作一般性文章,你讓他徹底讀懂中國古典詩歌,領(lǐng)悟其博大高遠、微妙深邃的意境,體會其言外之意、篇外之趣、韻外之旨,是何等的難?你要讓他用漢語寫出精妙的詩篇,我認為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李白那種明顯異于同代文人詩人的獨特氣質(zhì)、稟賦是從哪里來的,又該做何解釋?

      我覺得,李白是漢人無疑,但是,很可能其血脈里混雜了外族的血統(tǒng)。他的祖上早年為躲避戰(zhàn)亂由甘肅成紀逃往邊地碎葉,在那里生活期間,難免與當?shù)厝擞羞^婚姻關(guān)系,或娶了當?shù)嘏訛槠?,或納之為妾,這樣,其后人就帶了胡人血性和氣質(zhì)。李白也被稱為李十二白,排行十二,可見其兄弟姊妹眾多,可以推測李客既有漢人妻子,也不排除另外納有異族女子為妾,才生養(yǎng)了這么多孩子。后來,內(nèi)地進入大唐盛世,李家就又遷移內(nèi)地。就憑這舉家萬里移民的壯舉,可見其勇敢、堅強、敢于冒險的性格體征,也呈現(xiàn)出對世界的遼闊想象和對陌生化生命體驗的開放、接納的氣度,這與普通的漢人不大一樣,佐證了西域生活淬煉了這個家族的精神風貌和血性氣質(zhì)。漢民族是個農(nóng)耕民族,農(nóng)耕社會要求其成員安土重鄉(xiāng),而不重遷移,這樣有利于墾殖和守護一方土地,有利于農(nóng)作物的精耕細作,有利于保育和涵養(yǎng)農(nóng)業(yè),時間一久,就發(fā)育出了一種土地文化、耕讀文明、家鄉(xiāng)情懷和田園風情。但是,也會由此形成思維定式和精神世界的保守與局促,這就難免限制了人們的生命格局、精神氣象和想象力,一生安于田園阡陌和四季稼禾,心智空間和生命體驗就難以得到更大的拓展、放飛和開掘。

      我想,這也就是李家那次萬里遷徙的價值所在,它不只改變了一個家族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命時空,也改變了唐朝的詩歌格局、精神品質(zhì)和想象時空,從今天的眼光回看,那次遷徙,雖只是一個家族的生存選擇,卻不經(jīng)意間為中華民族貢獻了一個超級天才,一顆光耀萬古的壯麗詩魂。

      世間歷來不乏遷徙者,但這一次遷徙,如果我們放在歷史長河里來考察,意義就格外重大。如果沒有這次遷徙,李白也許子承父業(yè),成為一個商界的成功人士,賺許多的錢,喝許多的酒,生一大堆兒女,在世俗生存里了此一生;或者就是一個游牧者的后代,逐水草而居,放一群牛羊,吼幾曲牧歌,也或者加入征戰(zhàn)者的行列,向內(nèi)陸突襲或騷擾……

      此時,伏案寫作的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推開窗,把目光投向西域的方向,仿佛那里還有著李客和他的家人孩子們啟程時沒有帶走的一部分行囊——哦,對了,那大漠、風沙、白雪、皎月,那葡萄串一樣垂懸的繁密星空,就是他們留在那里的行囊。

      此刻,我懷著敬意想象著李客家族的那次堪稱壯偉的遷徙,它為中國文化、文學和詩歌的發(fā)展與升華做了一件大好事,為以儒家倫理為核心價值的中國內(nèi)陸文化、鄉(xiāng)土文明、家國詩思注入了堪稱另類的鮮活血液和異質(zhì)的生命激情,由此改變了唐朝詩歌的格局和氣象,進而改變和豐富了中國古典詩歌乃至古典文化的精神風貌和詩學品格,從而改變、豐富和提升了中華民族的精神格局和生命情調(diào),一個無邊的詩意宇宙,一種率真、通達、奔放、飄逸、空靈的浪漫情懷,一種可以抵達生命最遠方的神一樣的想象力和仙一樣的感受力,從此植入了我們民族的心魂和氣質(zhì)。

      那個名叫李客的父親,一生怕也是行無常地、居無常所吧,他是奔波于顛簸旅途上的客人,而我們哪個人,乃至萬物眾生,誰不是大地和宇宙的匆促客人?所以我國有一個族群叫客家,即客居某處的人家,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稱謂。但這個李客另有天命,他和他的孩子,不只是來唐朝臨時做客或旅游的,唐朝因為有了這客人的到來,它的風神氣象、文采詩歌、山河草木、清風明月,猛然間都有了異乎尋常的改變。

      所以,我覺得,我們在無數(shù)次地誦讀、激賞和感念詩人李白的時候,是否也應(yīng)該對這位名叫李客的來自西域的男人,這位長久不被提及、面目十分模糊的寂寞父親,也給予一點緬懷、謝意和敬意呢?

      唐朝吹來一股清新的風

      我有一個強烈而鮮明的感覺,在李白橫空出世之前和之后,唐代詩歌的格局與氣象呈現(xiàn)出的狀態(tài)是明顯不一樣的。

      李白出現(xiàn)之前,詩壇多是風雅儒生與官員詩人對現(xiàn)實生活、個人境遇的描摹和吟唱,多的是人生況味的感悟和詠嘆,少的是思接蒼穹、感通天人的闊大想象和靈思空間,偶有天地情懷和冥思,有的還很出色,但總體卻不成規(guī)模和氣象;李白出現(xiàn)之后,我們就感到了迎面吹來了一股特別清新、奔放、飄逸的浪漫詩風,他也放眼于此岸的山河萬物,但又在山河萬物中灌注了飽滿清澈的通靈氣息,這通靈氣息,無疑是來自詩人那與天地萬物密契共鳴的靈性世界,卻又仿佛來自天外或彼岸的奇異靈光的照耀,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神靈附體般的仙氣和神韻,那高邁的情懷,空靈的意境,神奇的想象,變幻萬千的意象,那仿佛脫口而出不加修飾、卻異常精彩、親切、生動,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氣爽、有強烈?guī)敫械臉O具個性化的詩歌語言,都令我們感到了極大的心靈震撼、情感慰藉和審美驚喜,李白的詩歌,上與星辰接,下與人間親,他讓中國詩歌從此有了通天達地的浪漫氣象和通靈境界。

      在唐詩里,寫山水、懷鄉(xiāng)、念舊、離別、重逢、友誼、閨怨的詩很多,但是,能讓我們會心一笑、心領(lǐng)神會又意味深長、久久難忘的,還是李白的詩。

      “我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p>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p>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p>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雨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蜀僧抱綠琴,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

      ……

      任何場景,任何事物,任何情感,一經(jīng)李白寫來,就大不與人同,立即清風撲面,有一種搖蕩心魂、沁人肺腑、把人的情思帶入到靈境彼岸的神性和仙氣。

      這不是一般的巧思和巧言,更不是技巧和修飾所能達到的境界,而是來自一種骨子里的深情、飄逸、灑脫、通透,這一切,既得自天賜的風骨才情,而后天的砥礪修煉,又強化、提升了那非凡的風骨才情。

      李白的虛擬書單

      李白是大詩人,大詩人并不是橫空出世的,即使是橫空出世的閃電,也要經(jīng)過天地互動和陰陽交匯的充分醞釀,才有那照徹天穹的耀眼光芒和那令萬山共鳴的激越回響。李白當然有著過人的天才和稟賦,后天必然也下了學習、修煉的苦功夫,才寫出了那么多輝耀千古的壯麗詩篇。

      有個廣為流傳的民間故事,說李白小時候一度很貪玩,有一天看見一個老婆婆在水邊磨著一根很粗的鐵棍,李白好奇地問磨這個鐵棍做什么?老婆婆回答說,要磨成一根繡花針,李白說這么粗的鐵棍何時才能磨成一根針呀?老婆婆說,只要天天磨下去,鐵棍就會越磨越細,就一定能磨成一根繡花針的。李白聽了深受感動和啟發(fā),從此發(fā)奮讀書,最后成了大詩人。我小時就聽我外婆和母親多次講過這個故事,“只要肯用功,鐵棒也能磨成針”,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母親背誦這句民謠時那懇切的神態(tài)和語調(diào)。

      李白在詩中自言:“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可見李白啟蒙是很早的,讀書也很多,而且是很系統(tǒng)地博覽群書。

      那么,李白都讀些什么書呢?

      我們當然不知道李白的閱讀書單,但是我們知道,在古代,包括在唐代,那時候著書立說者多是圣賢、才子和飽學之士,是真正的精英文化和經(jīng)典寫作,其實,每一個朝代舞文弄墨、吟詩寫書的人都不多,這一方面是教育不普及,大部分人不識字或識字甚少,著書立說者只能是極少數(shù)文化精英;另一方面是因為紙張生產(chǎn)不易,印刷更難,這就要求只有那些高深高端的學說和精致典雅的文字才能以書籍的形式保存和傳播。所以古時候,在多數(shù)情況下的文人著述和詩人吟詠,都是具有很高品位的精致典雅的文化生產(chǎn)。我想,那時候不入流的書、低劣的垃圾書是很少的,人們敬字如神,愛書如寶,以至于“敬惜字紙”成為一種普及了的民間信仰和習俗,而那樣有著高貴品格和精神追求的寫作者和他們寫出的詩文書籍,也是值得人們?nèi)プ鹁春托湃蔚摹?/p>

      從李白自述的少時讀書經(jīng)歷,就可見他啟蒙之早,起點之高,讀書之博,感悟之深。

      作為詩人的李白,一生也篤信著道教,迷醉于修道成仙,這與李白的氣質(zhì)性情和文化選擇有關(guān),也與唐朝的文化氛圍有關(guān),因為唐朝皇帝姓李,就認為李耳(老子)是其先祖,到李隆基執(zhí)政時又大力提倡道家文化,與儒家、佛家文化一道,形成了儒、道、佛三教并立互補的文化生態(tài)。李隆基不僅提倡道教文化,他本人也熱衷仙道玄學,虔誠求道尋仙,故身后謚名玄宗。此種文化氛圍更強化了李白的道教信仰。

      道家文化之外,李白對儒家、佛家文化也深有鉆研,可以說是以道為主,儒、道、佛兼修,構(gòu)筑了李白的知識系統(tǒng)和精神結(jié)構(gòu)。他曾經(jīng)自述其人生理想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兼濟天下是儒家經(jīng)世濟民的理想,如若不成則退回到道家,清寂無為,獨善其身,守貞?zhàn)B性,抱樸懷素,得道成仙?!凹鏉迸c“獨善”,構(gòu)成李白一生的內(nèi)在矛盾,“兼濟”的理想驅(qū)使他熱衷于政治,希望能成為國之重臣,甚至成為良相,在政治上有一番大作為,“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功成則身退,隱逸獨善,棲居林泉,寄情山水,修道養(yǎng)身,羽化登仙。然而,這只是詩人過于天真的一廂情愿,最終他“兼濟”的政治理想破滅了,而“獨善”的訴求也落空了,仙境依舊渺然,丹也沒有煉成(當然也不可能煉成),他因迷信求道修仙經(jīng)常服食丹藥,加上長期過量飲酒,這些都嚴重傷害了他的身體,不滿六十二歲就病逝了。

      這種入世與出世、兼濟與獨善的矛盾,貫穿了詩人一生,他的一生也是為擺脫內(nèi)心矛盾、平衡人生沖突而掙扎而奮斗的一生,他的閱讀、他的寫作也是在出世與入世的糾結(jié)和起伏的漩渦中展開和延續(xù)的。

      除了信仰、哲學、諸子著作、方術(shù)等雜學之書,作為詩人、文學家,他肯定要大量閱讀歷代的文學和詩歌,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根據(jù)自己對李白詩文的閱讀,猜想著他的閱讀范圍,試著為李白擬了一個書單,當然只列舉重要的書。

      李白自述“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他的一生是行走奔波的一生,山高水長,旅途遙迢,交通不便,獨自苦旅,他不可能帶許多書上路,我猜想陪伴他的書不會很多,都是精選了又精選的那個時代的必讀經(jīng)典。

      這個虛擬的書單可能極不靠譜,還請李白在天之靈原諒。詩仙啊,就讓我滿足一下對你讀書生活的猜想吧。

      《易經(jīng)》,終生讀,反復(fù)讀,精讀。

      《山海經(jīng)》,終生讀,精讀。

      《尚書》《左傳》《春秋》《禮記》《漢書》《三國志》,常讀書。

      宋玉《高唐賦》《神女賦》《風賦》《登徒子好色賦》,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長門賦》《美人賦》;枚乘《七發(fā)》等賦,經(jīng)常讀,都能背誦。

      《論語》《孟子》《大學》《黃帝內(nèi)經(jīng)》,常讀書。

      《老子》《莊子》,《文子》《列子》終生讀,反復(fù)讀,精讀。

      《楚辭》《詩經(jīng)》《昭明文選》《古詩十九首》《漢魏樂府》《三曹詩文集》《建安七子文集》,《竹林七賢詩文集》,《謝朓集》《謝靈運集》《陶潛集》,終生讀,反復(fù)讀,精讀,許多詩文都能背誦,爛熟于心。

      《史記》,反復(fù)讀,精讀,許多篇目能背誦。

      《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地藏菩薩經(jīng)》《楞嚴經(jīng)》《壇經(jīng)》,終生讀,精讀。

      葛洪著《抱樸子外篇》《抱樸子內(nèi)篇》《神仙傳》,葛玄《清靜經(jīng)》這是修道、煉丹者的必讀書,反復(fù)讀,精讀。

      《周易參同契》《養(yǎng)性延命錄》《度人經(jīng)》,道教經(jīng)典,反復(fù)讀,精讀。

      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反復(fù)讀,精讀。

      李白對道教的迷失和收獲

      李白是道家信徒,甚至終生迷醉于修仙煉丹的神仙術(shù),懷樸抱素、得道成仙,不只是他的夢想,而且是他重要的人生追求和實踐。

      以老子和莊子為代表創(chuàng)立的道家學說,作為一種精神哲學、生命美學和認識論,確是達到了很高的境界,但經(jīng)過后世道學家的改造,道家哲學漸漸演變成了一種宗教——道教。作為宗教的道教,則是良莠混雜,固然,道教也秉持了道家哲學中的尊崇自然、敬仰天地,澄懷守正、清靜無為等思想精華,但其中的神仙迷信、煉丹之法、修仙之途、長生之術(shù),多有糟粕,把某種玄而又玄的臆想和幻覺,當作實有和實境,當作通過修煉包括服食丹藥就可以實現(xiàn)的具體的生命追求,則是不折不扣走偏了。

      李白自言“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游名山,訪神仙,尋仙藥(指靈芝之類藥草),幾乎是他一生的事務(wù)。他在河南、山東等地,不僅問道、訪仙,而且交了不少的道士朋友,在一起修道談玄,還曾正式受箓——道場要為入道者舉行一種非常復(fù)雜的授箓儀式,入道者受箓之后,就算是正式的道教徒了。為什么要授箓呢?箓有何作用?據(jù)道書解釋,授箓之后,可以召請箓中的天兵天將,“誅服邪魔,斬滅妖精,征靈召氣,制御山川,滌蕩氣穢,章奏傳驛,達通神仙……”這種充滿了迷信色彩和玄虛內(nèi)容的道術(shù),李白竟然虔信不疑,而且親自燒丹爐,煉丹藥,服仙丹,以致長期服食丹藥,加上過量飲酒,詩人因此毀壞了自己本來很好的身體,這是令人十分遺憾的。

      當然,在游山、訪仙的過程里,李白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飽覽了山川之壯美,領(lǐng)略了萬物之繁盛,也見識了各地多姿多彩的民俗風情,這就極大地拓展了詩人的眼界和胸襟,極大地豐富了他的生命體驗和審美發(fā)現(xiàn),那高山大岳、長河帆影、林濤瀑布、猿吟虎嘯、月落鳥啼、云飛雪涌、古寺仙窟、晨鐘暮鼓等等大自然的壯麗風光和人文勝景,都給了詩人持久的心靈震撼和美的陶冶,成為了他詩歌寫作取之不盡的意象和題材。

      道心與詩心

      儒、佛、道三家都非常注重人格修養(yǎng)、性靈涵攝和內(nèi)心淬煉。

      儒家強調(diào)人應(yīng)該通過修身養(yǎng)德經(jīng)世濟民而成為君子、賢人,最高境界是成為圣人。儒家講修身、養(yǎng)性、養(yǎng)氣,孟子就說過“吾善養(yǎng)我浩然之氣”,也講正其心,誠其意,慎獨、內(nèi)省、靜觀,但更注重修齊治平,經(jīng)世致用,事上磨煉,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佛家有眾多修行方式,如調(diào)身、調(diào)息、調(diào)氣、調(diào)心,靜觀內(nèi)視,坐禪入定,漸悟頓悟,自度度人、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等等,修行的最高目標是離苦得樂,涅槃圓融,祛除貪嗔癡,培養(yǎng)慈悲心,斷離煩惱和無明,達到大覺悟、大智慧、大光明、大慈悲境界而成佛。

      道家則更注重以天地為師、以造化為師,法天地、得大道、合自然。通過涵攝天地清氣,潔身滌性,澡雪靈根,無塵無垢,無欲無妄,洗盡后天塵氛,重返貞完天性,身心澄澈,懷樸抱一,用老子的話說就是“復(fù)歸于嬰兒”,道經(jīng)上說“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通過虔誠修煉,減少乃至祛除人的身心里浸染的社會性和世俗性,而找回人的一塵不染的宇宙嬰兒般的純潔氣質(zhì)和貞完天性,重新變得像赤子那樣干凈、純真,這樣的人,才能與自然為同類,才能天性回歸,天目重開,才能抵達至深至純的內(nèi)在元神,如此靜觀內(nèi)視,就看見了心內(nèi)之心,即看見那不染纖塵的貞完“本心”,也只有進入心內(nèi)之心,在心的更深處才見澄澈本心。一般人的所謂心,只是欲望、念頭和情緒的別名,是很淺層次的心,充滿社會性雜念的分別心、是非心、得失心,而遠非本心;進入心內(nèi)之心,在心的極深處,才會找到潔凈本心,然后凝目外視,才看見象外之象,看見那未經(jīng)絲毫污染和遮蔽的原初的天地之象、宇宙之象。內(nèi)視與外視交融互映,就進入了如夢似幻、恍兮惚兮的化境,即后世黃庭堅所說:“似僧有發(fā),似俗出塵,做夢中夢,悟身外身”。這個境界的獲得很不容易,必須通過煉精、煉氣、煉神、煉虛——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經(jīng)過這種極其精微的修煉過程才能到達。

      道家修行的最高境界是成為真人,成為有仙風道骨的仙人,所以修道也叫修真、修仙。

      道家的修煉,也叫煉丹,有外丹和內(nèi)丹之分。

      煉外丹側(cè)重于身體的、物質(zhì)的、有形的修煉,要通過服食自己煉出的所謂丹藥,讓身體內(nèi)部結(jié)丹,以圖長生不老,得道成仙——當然這是古人的迷信和錯覺,李白也深陷這種迷信和錯覺之中而毀壞了身體。倒是這種煉丹的業(yè)務(wù)使古中國有了原始的化學冶煉業(yè),算是歪打正著的一點意外收獲。

      我們當然不能苛責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他們是懷著對身體、生命、萬物和宇宙的極大好奇,懷著打破砂罐問到底的癡迷的探索愿望,用當時所能提供的極有限的認知系統(tǒng)和知識積累,面對著他們事實上并不理解和把握的自己的身體、生命和無邊的宇宙萬物,于是發(fā)明出許多的方法,在今天看來是十分幼稚、荒唐的方法,去尋求存在之謎的答案,包括身體能否永固不壞、生命能否永生不死的答案。而他們所能馬上做、親自做的實驗對象,無疑是他們自己可以隨時支配和使用的身體,于是他們就把自己的身心當作煉丹爐,置放于無邊宇宙、無限星空的熊熊凈火中,以無限的虔誠,采寶物,聚奇珍,煉仙丹——所謂丹藥,就是將丹砂之類的材料加熱后分解出汞(水銀),進而又發(fā)現(xiàn)汞與硫化合生成黑色硫化汞,再經(jīng)加熱使其升華,又恢復(fù)到紅色硫化汞的原狀?,F(xiàn)在看來,所謂丹藥其實就是化學反應(yīng)物,里面有汞、鉛、錫、銅、金、銀等物質(zhì),服食不僅不能養(yǎng)生成仙,還會導(dǎo)致中毒傷身或致死。古人卻將自己脆弱的身體當做實驗室,當作冶煉的丹爐,以求煉出不朽的金身,煉出永不會飄散的精氣神。其實呢,那些煉丹者當中,除了少數(shù)得享天年,許多都中毒而死,或者當時未死,卻釀下了病根。如果還原到當時的歷史情境和生命現(xiàn)場,面對如此虔誠的古人,若說他們幼稚、荒唐,我實在是不忍說出口。他們,實在是有幾分悲壯啊。

      煉內(nèi)丹則側(cè)重于精神和性靈的修煉,通過靜坐、吐納、內(nèi)視、辟谷等方法,讓身心得到徹底凈化,性靈進入深度寧靜和不染纖塵的純潔,達到“表里俱清澈,肝膽皆冰雪”的赤子狀態(tài),久而久之,內(nèi)在的靈府,或叫靈體,就變得干凈、透明,如水晶般能反射和聚集心內(nèi)心外的靈光、靈氛、靈秀、靈明。修煉者是把自己的身體性靈當作煉丹爐,汲納山川萬物之靈氣,涵攝日月星辰之精華,采聚天地陰陽之神髓,置放于清寂的生命丹爐里,以無比虔誠的精神凈火,陶冶靈魂、熔鑄靈府、培養(yǎng)靈根、淬煉靈性。

      這種內(nèi)在修行的方法十分復(fù)雜、十分嚴格且極其專業(yè)、極其精微。

      比如吐納之法里的深呼吸,那不是一般的身體層面上的生理性呼吸,而是內(nèi)在之精微靈體的深呼吸,要氣息深長、綿軟、緩慢、勻細,若有若無,在丹田極深處吐納元真之氣,用嬰兒似的胎息涵攝運氣,達到身心的深度靜謐,達到欲望完全滌除、肉身徹底靜止的無我狀態(tài)、嬰兒狀態(tài),那是完全的心物交融、魂天歸一的寧靜、明澈狀態(tài);再比如道家的靜坐,不是儒者的“靜思己過”之類,這只是停留在社會倫理道德層面的淺表層次的靜,道家的靜坐,要進入徹底的、忘我的、無我的靜,以至于要進入到無時間、無空間、無宇宙的完全的無我、完全的混沌、完全的干凈、完全的澄明、完全的“本來無一物”的空無狀態(tài),這就是坐忘,把什么都忘了,自我的形骸、欲望、意志都忘了,其實是完全融入到宇宙的大化、大荒之中,萬慮盡消,一靈獨存,唯這一靈,與那個寂然不動、超然于萬象之上的宇宙之“妙道”發(fā)生著深度聯(lián)結(jié)和深妙往來,人與天、有與無、實與虛、有限與無限、瞬息與永恒,靜靜地深深地在恍兮惚兮地互滲互融互映,完全地交融之后,也無我,也無心,也無宇宙,宇宙融入我心,我心融入宇宙,宇宙即是我心,我心即是宇宙,這就氤氳出一個玄妙的無以言說的太虛幻境——此之謂“仙境”,詩人得入此境,則入了幽邃的靈境、邈遠的詩境、蘊藉無窮的化境。

      可以想象,李白這位道教徒兼大詩人,其修煉的功夫之深,體悟之切,境界之高,一定達到了妙處難與君說的化境。外丹本虛妄,外丹未煉成,也不可能煉成。但毫無疑問,李白卻通過長久的虔誠修煉,煉成了精神的內(nèi)丹,性靈的內(nèi)丹,想象力的內(nèi)丹,情思的內(nèi)丹,語言的內(nèi)丹——這才有了他那超凡脫俗的飄逸想象,有了他那出神入化的邈遠意境,有了他那欲仙欲死、恍若如夢初醒般的詩美發(fā)現(xiàn),有了他那如同出自嬰孩之口、又如同出自天仙之口的天真、空靈、奇妙的語言。

      我實在不能想象,假若李白不是一個道家的信仰者和實踐者,而是一個儒者(儒家)、一個禪者(佛家),那么,他還能寫出那樣充滿仙氣和神性的瑰麗詩篇嗎?

      如果不從李白的道教信仰和修煉中,去尋找和體會一顆充滿仙風道骨的詩魂的熔鑄過程,我們就無法真正進入李白詩歌境界的內(nèi)在靈氛和氣場,我們就難以理解他那與眾不同的飄逸的想象、清奇的意象、魂飛天外的超拔冥思、以及那總是如夢初醒般的通透感悟和天真詩句,那總是恍若來自世外、恍若得自天授的晶瑩剔透、奇妙無比的語言——真的,我們就難以理解這一切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歷史老人似乎特別精通一種平衡哲學,最終定格的歷史情境才這樣有趣和圓滿:盡管唐朝儒道佛三教并存互融,但各有分工和職責,各有妙造和杰作。唐朝的詩人們,幾乎都是儒道佛兼修的修行者,但是,一生憂國憂民的杜甫終于把自己修成了一個大儒詩人,所以他成了詩圣;飽經(jīng)紅塵也終于放下紅塵的王維,隱遁于山水林泉,沉浸于禪修靜思,終于把自己的詩心提煉得鏡花水月般空濛悠遠,所以他成了詩佛;而有那么一個人,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煉丹不曾閑,他終于煉成了一身的道骨仙風,煉成了感通天人、思接幽冥的性靈之丹、情思之丹、語言之丹,他把自己煉成了不朽的詩仙……

      萬古心,天地眼

      李白的詩給我最強烈的印象就是狂與真??癫皇菑埧?,不是輕狂,不是狂妄,而是狂放、曠達、朗澈,是一種剔除了心理障礙、功利羈絆、文化垃圾等等名韁利鎖塵埃污垢,而達到的自由、奔放、清澈、通達的生命狀態(tài),他與萬物對話,與銀河碰杯,與宇宙談心,與神靈往來,與飛鳥交換天空,與瀑布交換血液,與明月交換鄉(xiāng)愁,無窮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交匯于他的心中,他的心遂成了“萬古心”。遙遠的、不可窮盡的宇宙幻象和身邊的生命景象都奔涌于他的眼前,他的眼遂成了“天地眼”。

      真正的詩人、藝術(shù)家都必須有這樣的萬古心和天地眼,否則,他就是蹩腳的、低劣的、冒牌的、淺陋的、輕薄的人,他就不是真的詩人、藝術(shù)家。

      當我們誦讀李白的詩篇,總能感到那飛揚的情思里,跳蕩著一顆連接著無窮渾茫時光的萬古心;那靈動的意象里,閃耀著一雙目擊了宇宙森羅萬象的天地眼。

      那么,什么是萬古心、天地眼呢?

      萬古心不同于凡俗之心、庸常之心,更不同于算計之心、得失之心。世俗社會的蕓蕓眾生,多數(shù)都沉迷于功利盤算、進退策略和得失計較,心智和趣味深陷于庸俗的泥沼池塘而不能自拔,對紅塵誘惑更難以超越和升華,當追名逐利患得患失成為一個人心智的常態(tài),其心智空間,也即靈的空間就變得很狹窄很低矮很昏暗,美國詩人惠特曼將此形容為“生命被鎖定在帽子和鞋子之間”,這樣的心智只為身體里的欲望去效勞和服役,這就是神為形役,心為物役,心只是肉身的奴仆,這與甲殼蟲的生命狀態(tài)很相近了,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寫的就是一個人一夜醒來變成甲殼蟲的故事,看似荒誕,實則是對人心扭曲變異、人性矮化蟲化的非人情狀做了深刻的表現(xiàn)和諷刺。

      庸俗之人多數(shù)都揣著一顆算計之心,這樣的心,只會熱衷于去追名逐利、拜權(quán)拜金,當然偶或也有善言善行,但不是生命的常態(tài)和主旋律,極少有高出利益算計的更高尚、更純粹的精神追求。

      有哲學家把人生分為三種:利己的人生,游戲的人生,求道的人生。世上多數(shù)人屬于第一種,世俗性的藝術(shù)家屬于第二種,卓越的思想家、哲學家、宗教家、詩人文學家屬于第三種。

      當然三種人生狀態(tài)并非完全涇渭分明互不搭界,而常常是交織在一起的,這樣分類主要是從其生命活動中各元素所占比重和主要傾向而言的。利己的人也有利他、合道的舉動;游戲的人生里不僅有樂趣,有利益,境界高的也有著問道、弘道的價值;而求道的人生里也有人間煙火(利益),也有嘔心瀝血、運思言說而達至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超越之境界而感受到的無上快樂,求道雖非游戲,卻有著類似于游戲的復(fù)雜、微妙過程,而且可以體驗到游戲者所不能體驗到的更深刻、崇高的快樂。

      只有極少數(shù)先知式、英雄式、圣徒式人物,才會把生命的過程視為朝圣、求道、殉道的過程,才會不計成本不求回報地虔誠熱烈地追尋真理,叩問妙道,擁抱善美,去為了追求一種終極關(guān)懷和崇高博大的精神境界而嘔心瀝血,而窮究天人,而上下求索。

      李白就是這種圣徒式的人物,他的身上有一種無限和永恒的東西,有一種接通了萬古、與萬古同頻共振的生命激情,也就是有一顆萬古心。

      這樣的萬古心,上連茫茫太古,下接冥冥未知,而當下之世、眼底之物,只是萬古時空汪洋中的一個剎那、一個碎片,是永恒的一次心跳、一次心跳時不經(jīng)意間灑落的一滴清淚。

      在這樣的萬古心里,洶涌著的是對蒼茫宇宙的驚詫與好奇、對萬物生靈的同情與憐惜、對生命快速逝滅的無限悲憫與嘆息。

      以這樣的“萬古心”去悟,他每時每刻都感知到時間的飛速流逝,都感到永恒對生命的壓力和召喚,他看一朵飛云、一只鳥兒、一粒螞蟻,或一個王朝、一匹奔馬、一個人影,都是萬古一遇的一個動人片段,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即逝。時光如白駒過隙,每時每刻的時光都很快流走,時間就這樣帶走了時間自己,也帶走了裹挾在時間皺褶里的一切,匯入了浩渺的無邊無際的那個名叫“萬古”的混沌汪洋。

      這樣的一顆“萬古心”,不甘于讓生命和萬物最終徹底歸零,而敗給這無情的“萬古”,不甘于讓那些美好的、體現(xiàn)造物者良苦用心和美善思路的高貴的、有價值的事物被時間無情粉碎和埋葬,而消泯于時間的茫茫洪荒。

      于是,從這顆萬古心的深處和更深處的蒼涼海底,涌流出那樣深摯、那樣憂傷、那樣懇切并且?guī)е5目酀瓪庀⒌奶咸蠠o已的激情和訴說,他要在孕育了又最終毀掉了、葬埋了一切的無情時光汪洋里,提煉一粒粒珍珠,提煉一些不容時間輕易否定的美好證據(jù),證明時間在毀滅一切之前,時間的深處和岸邊,曾經(jīng)有過美好的降臨,猶如白雪的降臨,在融化之前,白雪曾經(jīng)真的降臨過并且真的潔白過。

      一顆勢利心、渾濁心、輕薄心里,怎么可能綻開高潔的芝蘭香草?一個泥污腥臭的池塘里,怎么可能駛出一艘開往銀河的精神飛船?又怎么可能結(jié)晶出含淚的珍珠?只有在詩人李白那樣的萬古心里,我們才能看見人類精神的綺麗日出和悲壯日落。

      什么又是天地眼呢?

      古人發(fā)明的詞總是那樣的好,心眼,就是一個很好的詞。有怎樣的心,就有怎樣的眼。

      有了萬古心,也就有了天地眼。

      凡俗之人的眼睛,謂之凡眼、俗眼、塵眼、肉眼。俗心俗眼,也是般配。但不能過分苛責,人生在世,過日子難,多數(shù)人為了把日子過得安順一些,勞苦一生,卻未必如意,須知天下苦人多,古今皆如此。無論儒、佛、道,都是讓我們學會仁慈和體恤,有了仁慈和體恤的心意,就不會苛責為生存艱辛掙扎、甚至不得不匍匐在塵埃里的無數(shù)普通人。

      那么,凡眼、俗眼、肉眼之外,還有什么眼?

      那就是天眼、靈眼、詩眼,也就是能夠透過表面的、感官的現(xiàn)象界的物境、物象,透過存在的表象,看到背后的更深、更高的東西,看到或窺見更高的秘密,古人叫玄機或天意。也就是透過物境,而看到境外之境;透過物象,而看到象外之象。這樣的眼睛,就是天眼、靈眼,就是天地眼。

      看到境外之境,往深處看就看見了意境,往遠處、往極處看,就看見了化境,那是人的心意、感覺和宇宙幻象交融渾成的極境,恍兮惚兮若有若無,那是無境之境。

      看到象外之象,往深處看就看見了心象,往遠處、往極處看,就看見了幻象,如果把它放在無邊宇宙里去看,眼前境象就幻化成了恍兮惚兮若有若無的宇宙幻象,幻化成了神秘而不可知之的彼岸之象。

      我們?yōu)槭裁醋x不太懂那些精妙的古典詩詞,體會不了那種深遠雋永的意境?更寫不出有意境有深邃象征意味的詩?是因為我們失去了那顆萬古心,也沒有了那雙天地眼。

      用現(xiàn)代天文學和量子學說,來理解萬古心和天地眼,來理解李白等偉大詩人的詩心和詩歌境界,也許會更入心,更能心領(lǐng)神會。

      愛因斯坦以及其后的天文學家、宇宙學家認為,宇宙呈現(xiàn)的無邊景象其實是一種光速現(xiàn)象,萬物萬象都是以光速傳遞光譜和能量。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元素交融的漩渦和光譜飛速變幻的影像,也是量子不停糾纏不停遷移的幻影,幻影之外和幻象之內(nèi),其實并無實體,只有對幻影幻象的幻聽、幻視和幻覺。用曹雪芹的話說,宇宙是耿耿長夢,萬物是渺渺大幻。

      我們活著,意味著我們臨時寄存于宇宙的一個角落的一個泡沫上,但是限于我們的生物屬性所規(guī)定的有限性和渺小性,我們的身心感受會不適當?shù)胤糯笪覀冊谟钪嬷械淖晕殷w驗,放大我們在永恒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中的存在感,而我們所使用的語言,正是這種放大我們自我感覺的工具,也許正是為了放大我們的自我感覺,才發(fā)明了這種語言。這種有著放大功能的語言,在無限的使用過程中又更進一步助長了我們放大自己存在感的慣性和意圖。存在的真相、生命的真相,反而被淹沒了。所以,有哲學家說語言的最大功能不是揭示,而是遮蔽。一個人說得越多,寫得越多,卻正有可能走向反面:說得越多,揭示得越少;寫得越多,遮蔽得更多。

      假設(shè)在月夜里,在星空下,幾個庸俗的人喝一壺酒,他們也許會覺得這一壺酒是真的,宇宙中確有這一壺酒,他們是在為宇宙喝酒,他們是在宇宙里猜拳行令,他們是在成功地消費著宇宙,成功地消費著一壺酒。他們覺得在人群里,在類似于猴山部落的那個等級森嚴的世俗社會里,那個弱肉強食的食物鏈里,在那個被文化的飾物和道德的油彩裝飾著的食物鏈里,他們成功地占據(jù)了食物鏈的較高的位置,他們?yōu)榇烁械降靡夂万湴?,他們感到他們不僅成就了自身,而且光耀了祖宗。他們懷著這樣的得意的感覺,面對著這一壺酒。喝多了之后,自我感覺會膨脹得更厲害,為自己的官職、財富、名聲等等身外之物得意忘形,感到自己似乎取得了令宇宙俯仰、令日月增光的傲人成功和榮耀,于是醉話連連,一個似乎很成功的自我就要登上宇宙的峰巔。

      這就不是用天地眼在看這一壺酒,在面對這一壺酒。而是用俗心俗眼面對這一壺酒,他們的眼里和心里,其實并無宇宙的存在,更無永恒的存在。他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自己的渺小靈魂所占有的那短短的一瞬時間和小小的一隅空間。他們的參照物太小太小,他們無限膨脹著他們自己在微不足道的那一瞬時間、那一個角落里所處的位置和分量,于是他們成功著榮耀著得意著。于是那一壺酒,與宇宙無關(guān),與永恒無關(guān),也與生命和心靈無關(guān)。那一壺酒,只是等待被消費的發(fā)酵了的俗物和無聊的液體,它燃燒,卻不點燃靈光;它透明,卻不映照永恒。它毫無醉意,毫無隱喻,毫無神性,毫無仙氣,毫無超越性。他們即使喝醉了,即使吐了,只會吐出一堆難聞的垃圾,卻不會吐出半句詩。那一壺酒,是白喝了;他們生命的那一杯酒,也是白白浪費了。

      而假設(shè)宇宙的極遠處,有一雙圣哲的眼睛、詩人的眼睛,他會看見什么呢?他會看見無窮的星云,無窮的星河、無窮的星空,無邊無際奔騰著翻滾著飛旋著的時間時間時間時間時間空間空間空間空間空間泡沫泡沫泡沫泡沫泡沫泡沫……他的眼眸里心海里,奔騰著翻滾著飛旋著的全是幻象幻象幻象幻象幻象……

      又假設(shè)那雙圣哲的眼睛、詩人的眼睛,穿越無邊的幻象之海,看見了那一壺酒,那么,那一壺酒和那幾個喝酒的人似乎是存在的,在無邊的幻象之海里,在某一滴旋生旋滅的泡影里,確有那壺酒,確有那幾個人,以不可瞥見不可捕捉的光速一閃而逝,瞬間蒸發(fā),為霧,為云,為雨,為露,為原子,為粒子,為量子,為無形,頃刻化為虛無;但是,那一壺酒、那幾個人又是不存在的,在無邊的幻象之海里,沒有酒,也沒有喝酒的人,只有飛旋的元素,飛奔的光譜,只有不斷組合又不斷分解的原子粒子,只有飛速逝滅的幻象。是的,唯有幻滅,唯有幻象,除了層出不窮的幻滅和幻象,宇宙中并無別的什么。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醉時同交歡,醒后各分散。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愛是無情宇宙里的感情,詩是無情宇宙里的深情。

      但是,愛的方舟并不能將我們擺渡到永生的彼岸,我們終將永沉于時間的蒼涼海底。

      那么,我們就邀請月亮,在波濤滾滾的銀河深處去締結(jié)永恒的新約嗎?很遺憾,答案是否定的。

      看來,唯有詩的渡船,能載起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記憶,在時光的長河里去做一番飛渡。

      ——這就是有著萬古心、天地眼的詩仙李白,他眼里的酒,心里的酒,詩里的酒。

      以“天地眼”去看,萬物萬象都是時光海洋里旋生旋滅的幻象,都是宇宙那無邊旋渦里涌流沉浮的泡沫,也都是只能與我們相遇一次、一閃即逝的奇跡,是存在的“最高虛構(gòu)”的片刻顯現(xiàn)和幻影,一切都在快速呈現(xiàn)又快速消失,這“剎生剎滅”的情景,如激流奔注,灌溉著時間的虛無,填充著生命的空格,匯聚成意識盡頭、宇宙遠方那最后的、也是最初的混沌汪洋。

      李白的內(nèi)心簡直是天河奔騰群星飛舞的宇宙,有了這樣的內(nèi)心,不用喝酒也是醉的,何況他又嗜酒如命,酒力蒸騰和推動著一艘心靈的醉舟,在無邊的星空宇宙里遠航漂游。

      李白一生都處在生命的微醺狀態(tài),有時就沉浸于生命的醉態(tài),他時時刻刻都睜著那雙天地眼,敞開著那顆萬古心,敞開那博大空靈的胸懷,接納山川萬物入懷,接納清風明月入懷,接納人間情義入懷,接納星空銀河入懷,接納永恒和無限入懷。他的心成了萬物的碼頭,成了宇宙這艘巨船的港灣。宇宙,萬物,人間,都在這顆萬古心里、在這顆詩心里,匆匆???,又匆匆起航,于是,萬物萬象,都變成了詩的繽紛幻象……

      責任編輯:劉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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