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明洪
南京大學醫(yī)學院臨床學院教授、臨床營養(yǎng)支持奠基人、中國工程院院士黎介壽今年已是95歲的高齡,但依然忙碌在醫(yī)療戰(zhàn)線上,95歲時還親自救治斯里蘭卡爆炸事故中的中國傷員。黎老曾先后榮獲“何梁何利獎勵基金”醫(yī)學與藥學獎、國家科學大會獎等,面對榮譽,黎老始終認為:這是一個新的起點,醫(yī)學世界奧妙無窮,難以窮盡,我們的研究還要不斷地進行下去。有人問黎老:“您的長壽秘訣是什么?”黎老簡短地回答:“國強、民富、生活穩(wěn)定、不傷害自己?!逼鋵?,黎老的高壽和他淡泊明志、心胸豁達及不畏困難的堅韌性格都有著一定的關系。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向全世界宣布了“中國夢”。很多人都在談論國家的夢想以及個人心中的夢想,黎老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有年輕人問他:“您這輩子吃了那么多苦,經歷了那么多挫折,遇到了那么多挑戰(zhàn),為什么能一直堅持心中的夢想,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黎老回答:“我有一條很深的體會,有自尊的人,內心才能強大,耐力才能持久。誰不想有尊嚴地活著?可沒有國家的尊嚴,哪有個人的尊嚴?”2013年9月,一個主題為“弘揚大醫(yī)精神,抵制不正之風”的高峰論壇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舉行,89歲的黎老在臺上講了作為一名醫(yī)生所應做到的四點“要有堅定的為人類健康服務的理念,要有創(chuàng)新的勁頭,要有愛病人的仁心,要有傳授和教育的使命”,表達了一名大醫(yī)永遠堅守的理念。2002年9月14日,湯山發(fā)生食物中毒事件,由于檢驗結果沒有出來,治療方案難以確定。就在這關鍵時刻,黎老擔當了中流砥柱。“是毒鼠強中毒!”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學生提醒黎老:“檢驗結果還沒出來,這么早下結論,萬一判斷失誤,會對您的院士聲譽有影響。”黎老說:“我的院士頭銜是人民給予的,與群眾的生命相比,院士的牌子能值幾個錢?”硬氣的回答,來源于黎老對人民那份沉甸甸的愛。
黎老先后發(fā)表學術論文600余篇,而經他修改后所發(fā)表的論文則有2000多篇,有些論文雖然出自他手,也見不到“黎介壽”三個字。黎老提倡:誰執(zhí)筆的論文、誰主研的科研課題,誰的署名就排在第一。當學生們在他的指導下取得成績,要給他掛名時,黎老婉言謝絕:“我重視的是對患者有利的結果,至于榮譽是誰的,我并不關注。課題是你們做的,我沒有權力掛名?!庇龅揭恍碗s的、高難度的手術,他常常讓學生主刀,自己在一旁做助手;接到學術會議的邀請函,他盡量讓弟子參加;約他寫的書稿,他讓年輕人領銜……他還盡力將年輕的優(yōu)秀科技人員推薦到各級學術機構,以提高他們的知名度,讓想干事、能干事的人干成事。為了提高學生的知名度和業(yè)務水平,他全力籌措經費,甚至自己掏錢,幫助學生把論文寄往國外權威機構修改或出版。黎老還提出“三分治療,七分護理”的理念,倡導護理人員寫文章,搞科研,普通外科護士長倪元紅就是在黎老的鼓勵指導下,選定腸營養(yǎng)支持的護理作為研究課題的。一開始,她有點發(fā)虛,但在黎老“不敢第一個吃螃蟹,哪還有什么科研精神”的鼓勵下,經過不懈的努力,最終取得中華醫(yī)學科技獎二等獎,成為迄今為止全國護理科研獲得的最高榮譽。
1987年的一個深夜,一個13歲的女孩因腹腔大出血,小腸被切除,剩下的腸子兩端不能吻合,靠血管鉗夾著被抬進醫(yī)院。女孩的父親見到黎老就倒身下跪:“救救我的女兒,請您給她接一段腸子吧,要不,把我的腸子給她!”然而,小腸移植在當時是全世界都沒有攻克的難題,黎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姑娘的眼神漸漸黯淡……那天晚上,黎老下定決心,要求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小腸移植的難題攻克。由于人體小腸含有大量淋巴細胞及細菌,移植時有排斥反應和感染兩大難題,只能用豬做實驗。在“與豬為伍”的日子里,失敗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但他們屢敗屢戰(zhàn)。正當人們感到失望之際,世界第一例小腸移植在國外成功。黎老從中得到鼓舞,他安慰學生:“外國人能做成,我們也能做成?!痹诘?8頭豬移植失敗后,第19頭豬終于熬過了100天,“豬倌”們?yōu)榇伺d奮不已,被稱為“豬爺爺”的黎老也結束了4年多來對豬進行觀察實驗的日子。1994年3月12日,經過7個小時的組織切除、斷腸接續(xù)、末端吻合……一段2.5米長的異體小腸成功地接續(xù)在患者的斷腸上,當移植腸緩緩蠕動時,黎老長舒了一口氣,為了這一刻,他奮斗了多年,如今終于實現了亞洲小腸移植“零”的突破。
黎介壽
20世紀60年代末,黎老在國內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腸營養(yǎng)支持”療法,但在當時,國內尚未有人嘗試過這種療法。面對非議,黎老毫不退縮。1970年年底,黎老在閱讀一本外文雜志時,看到一篇有關“靜脈高營養(yǎng)”的報道,文章稱可以從靜脈輸送患者所需要的營養(yǎng)。他反復閱讀,琢磨如何應用這項技術。第二天,他和腸外瘺治療組的醫(yī)生進行了討論,在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后,就開始行動起來。沒有現成的醫(yī)療器械,就自己做。黎老喜歡敲敲打打做手工活的天性,此時得到了發(fā)揮。在他的辦公桌上,放滿了鉗子、銼子、錘子、注射器、尼龍管、水盆等,經過2000余次的試驗,終于制成了注射器穿刺射管等用具,并與有關工廠協作,制成了可用于臨床的深靜脈營養(yǎng)補充器械。此后,這一器械和方法還得到推廣應用,直到1985年,才被更好的“舶來品”所取代。1996年,黎老收治了一名只有4個月大的腸瘺患者,患者還伴有嚴重的并發(fā)感染。醫(yī)史記載:這是當時世界上年齡最小的腸瘺患者??剖裔t(yī)生無法使其好轉,黎老頂著巨大的壓力,每天查閱大量的資料直至深夜,最終得出營養(yǎng)液用于嬰兒的最佳劑量,成功地救治了這名嬰兒。直到晚年,黎老還堅持用腦學習,“現在主要是上網學習”,黎老說。
在黎老的心中,患者永遠是第一位的。有一位患者長年住院,因生活拮據,脾氣十分暴躁。一天,他埋怨自己的報告來晚了,沖著護士發(fā)起了火,罵聲越來越大,醫(yī)生也趕來勸他,他居然連醫(yī)生也一起罵,還捎帶著罵起了黎老。黎老聞訊趕來,他心平氣和地向患者說明了情況,患者的火慢慢平息了。事后,有醫(yī)生對黎老說:“這位患者對您這樣無禮,您還能忍受,真讓我們難以理解?!崩枥险f:“人得了病,心里煩躁,難免要發(fā)泄一下。當醫(yī)生的,不能計較這些。”又有一次,一位身患肺癌、肺氣腫、具有高度傳染性的患者突然窒息,黎老不顧危險,立即為患者吸痰,最終使患者轉危為安。事后有人問他:“病人的傳染性那么強,難道您不知道后果嗎?”黎老說:“我很清楚。但我是醫(yī)生,別無選擇。”年過九旬后,黎老仍然堅持每周指導兩到三臺手術。一次,他在為一名腸瘺患者做手術時,突然心律不齊,臉色蒼白,冷汗淋漓。黎老在心中默默命令自己:“為了患者的生命,你不能倒下,必須挺?。 本瓦@樣,他堅持站立了7個多小時,成功地為患者做完了手術。手術后,他一頭暈倒在手術臺上。醒來后,黎老的第一句話就是:“患者的情況怎么樣?”黎老對患者的仁愛之心,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