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喜悅起來

廖繼榮

進屋便看見正上方一塊紅木匾額，上面書寫三個大字“培根堂”。書法家羅永嵩名播川內(nèi)外，身上自然也有些文人的傲氣，一般不會給人書寫店堂招牌。他的書法作品大多留在風景名勝的亭臺樓閣，但他給這位鄉(xiāng)村醫(yī)生寫了招牌，且還落款具名，可見他對這位鄉(xiāng)村醫(yī)生是認可的，推崇的。

當然，病人更喜歡他更滿意他，“培根堂”內(nèi)那些滿盛著病人謝意的錦旗、條幅，是對他醫(yī)技及服務的最佳詮釋。即使不是他的治療對象，也會折服于他的熱情，他的快樂和責任感。

朋友聚會他遲到了幾分鐘，入坐后便連聲說對不起，舉起二兩的滿杯酒，豪爽地仰脖一口吞去大半，然后說大家久等了，自罰一杯，調(diào)整下大家的情緒。他說他是鄉(xiāng)村醫(yī)生，知道情緒會影響人的健康，他希望在座的人都開心快樂。話語未散，杯子已見底。滿70歲的人了，如此爽快利落，絲毫不遜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緊接著他掏出手機又說，酒要喝，事更要做，我先落實一些事，再和大家隨意喝酒。他開始一二三，井井有條地提醒“培根堂”的醫(yī)護人員，落實他走之前的安排。他說醫(yī)療服務要有時間觀念，該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他就必須出現(xiàn)，救治病人往往是要搶時間的，一些急性病就是幾分鐘的事，遲了那幾分鐘病人的心跳也許就永遠停止了。最后撥個號，說該扶老人家起來走幾步了。他的老母親98歲高齡，雙腳近乎癱瘓，長年坐輪椅，靠他跟他的女兒兩個人每天按摩和到時扶著老人家走走路，才沒有完全癱在床上。

頻繁的應酬并未讓他忘記自己的老母親，他守著做人的根本。這位樂觀、負責、孝道的鄉(xiāng)村醫(yī)生，便是廣漢市新豐鎮(zhèn)的繆培根。

繆培根開朗健碩，做事麻利，善于與人交流，給人快樂使者和義兄慈父的印象。他出生在一個本分地道的農(nóng)民家里，他記憶里最清晰的父親形象就是栽秧打谷，使牛掛耙，一旦認為子女做錯事，就會下手打人。這也是中國幾千年來農(nóng)村男人的集體形象。這給后來有了初中文化，廣泛與人接觸交流，并有一定藝術天賦，善于反思自我的繆培根一些人生啟示。父親是個拉車不抬頭、做事不明方向的人，一生的財富就是不盡的嘆息，活得不如人意。而人要活出模樣就得有夢想，才可能做更大的事更好的事。自己不能重復父輩的人生！繆培根經(jīng)常提醒自己。

1959年進入三年困難時期，吃口飽飯是人的最大奢望。五月的一天，父親在趕場回家的路上，看著地里快成熟的苞谷，想到一天到晚都在喊餓的子女，順手扳了7個玉米苞。不想讓人抓個正著，父親被關進公社黑房子，挨打挨批挨斗，以重罪被關進縣城班房，爾后被勞教被判刑，最后在雅安硫磺鄉(xiāng)死去。

頂梁柱折斷，家人的生活和生存處于嚴重危機，11歲的繆培根只好同二姐繆培蓮討口于向陽場、唐家寺、青白江、伍家梁子等地，“撿”回了一條命并救活家里多數(shù)人。但他的妹妹卻未等到他討回的百家飯，餓成“柴棍兒”不幸死去……

還是稚嫩兒童的繆培根，便跟大人一起參加集體勞動，干“熏土”、撬谷樁、撿狗屎、割艾草等體力活，掙工分幫全家維持生計。生活雖苦，但他始終抱著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的希望。

父親去世早，一家老小7口人由母親一個人艱難地撐著。那時，母親白天在生產(chǎn)隊出全勤，清晨出早工，9點至12點出上午工，下午2點至6點半出下午工，晚上還要編草鞋，縫補漿洗，經(jīng)常熬夜至凌晨3點后。又苦又累、又焦又愁的母親患上了膽囊炎，一犯病就痛得打滾，從床上滾到地上……一次次目睹母親的痛苦模樣，繆培根在心里直說：“我要是能治母親的病該多好！”

父親的遭遇，母親的無奈，妹妹的不幸，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也冶煉著他的靈魂。在社會環(huán)境和家庭生活的影響下，繆培根學會了承受與堅強，養(yǎng)成了堅忍執(zhí)著、樂觀豁達、重義守信的人格和脾氣。繆培根不愿沉在人生的谷底，他去練武學藝，強健體魄，他閱讀和寫作文藝作品，豐富情感安慰靈魂，他追隨杏林高手，拜師學醫(yī)，努力沉淀自己，用進取心編織著人生之夢。

雖生活在底層，他一直將自己當人看！

在他的人生路上，遇到過不少好心人。小學時，遇到了善于啟發(fā)式教育的陳家康老師。陳老師知道他家境困苦，不僅不嫌棄他，反而更多地關心他，除了教給他知識，還培養(yǎng)他的課外興趣，鼓勵他參加各種文體活動，使他的小學階段充滿快樂，充滿希望。他還主演過陳家康老師編導的歌劇《王二小》，在陳老師的指導下，他塑造的王二小形象非常成功，幾十年后在新豐鄉(xiāng)有人碰見他，仍會喊他“王二小”。

繆培根在學校得到全面發(fā)展，不只愛上了文學寫作，而且能歌善舞，把歡樂送給同學也留給自己，活潑浪漫是同學們對他的普遍印象。小學畢業(yè)時，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縣立三水中學（廣二中）。那時候只有十分之一的高小畢業(yè)生能考進中學校，中學生的身份有光環(huán)，讓人仰視，尤其在鄉(xiāng)里是很受尊敬的。

繆培根珍惜這份不易，進校后他特別認真，聽說聽講，規(guī)規(guī)矩矩，一學期下來，點名冊上全是“○”，沒有“×”和半勾，作業(yè)本上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紅勾。但是，一年后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學生和老師爭觀點分派別，老師被整得不像老師，學生瘋狂得不像學生。

繆培根還沉浸在一年前的日子里，他喜歡每天有規(guī)律的上下課，也喜歡聽早晚自習課同學們筆下的沙沙聲……但整天不絕于耳的口號聲，聲嘶力竭的批斗會，攪得人心煩意亂。他在自家屋后小溝邊閑逛，看見一簇簇的蘆竹，他知道蘆竹內(nèi)的膜可以做笛膜，竹笛貼上蘆竹膜，就能吹出各種悅耳的音調(diào)，吹出一首首美妙的樂曲。音樂可以讓紛亂的心歸于平靜，可以讓迷茫的目光清澈純粹。

繆培根就地取材，制作出一支支短竹笛和長竹笛。還做了幾把二胡和板胡，并在校醫(yī)張榮格老師的幫助下，用張老師送給他的一張羊皮，制作出一把大大的彈撥樂器——秦琴。秦琴音色低沉寬厚，是校文藝宣傳隊不可或缺的樂器，他被宣傳隊的人稱為“樂器王子”。小學時愛唱愛跳的他有音樂底子，很快就能學會并吹出完整的曲子，拉出美妙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