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潤清逸　古拙蒼勁

李艷紅

《富春歸棹圖》為山水手卷，紙本，淺絳設(shè)色，橫121、縱20.5厘米，是一幅送別之作，作者江士相是新安畫派后期的代表畫家。江士相字得祿，號景伯，清乾隆、嘉慶年間歙縣江村人，僑寓揚(yáng)州。善詩畫，精鑒別書畫古器。為諸生，嘗官刑部員外郎，著有《二分明月樓集》。其父江蕃，字君佑，一作君佐，號春圃，江家累世業(yè)鹽于揚(yáng)州，生活富足。江蕃好詩文書畫，嘗購揚(yáng)州黃氏容園，以為觴詠之地。出生于富裕的鹽商之家，又受徽商“賈而好儒”之風(fēng)影響，江士相自幼詩文書畫無不涉獵，自然成績卓著。

江士相為新安畫派第三代畫家，又稱之為“新安變派”，他一方面吸收新安畫派寄情自然、師法家山的傳統(tǒng)精髓，另一方面又積極借鑒其他畫派的技法和風(fēng)格，一改新安畫派枯筆淡墨、清冷孤寂之風(fēng)，創(chuàng)造出更加豐富多彩的山水畫作，面貌也隨之煥然一新，為新安畫派的生存發(fā)展注入新的活力。

江士相存世作品數(shù)量極少，筆者在國家文物局公布的全國館藏文物名錄里僅發(fā)現(xiàn)這一件《富春歸棹圖》山水手卷，現(xiàn)收藏于安徽博物院。

《富春歸棹圖》山水手卷分為引首、畫心和后跋三個部分，引首為灑金紙，上有許承堯（1874 - 1946）隸書“歸棹圖”三個大字，右邊小字書寫“也園吏部遺物”，左邊款題：康侯仁兄屬題，乙卯春許承堯，鈐“許承堯印”白文、 “檀干村人”朱文、 “玉堂青瑣”白文三枚方印。許承堯字際唐，號疑庵，晚號苞叟，安徽歙縣西鄉(xiāng)唐模村人，近代著名方志學(xué)家、詩人、書法家和文物鑒藏家，尤其精于古籍、書畫、碑拓的鑒賞。他一生致力于徽州文物的保護(hù)、收藏、整理和研究，對于新安畫派的作品收集比較齊全。為了保護(hù)其收藏的珍貴文物，先生筑“檀干書藏”以貯所得書畫典籍，并遺命子孫不得分散。 “檀干村人”之印即來源于此。許承堯詩文書法兼擅，其隸書具有漢魏風(fēng)骨，得力于漢代張遷碑，風(fēng)格近清代隸書名家伊秉綬，勁健古拙，金石意味濃厚。

江士相的這幅《富春歸棹圖》擬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筆意，寫新安江兩岸夏季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的欣欣向榮之景。作者以平遠(yuǎn)法構(gòu)圖，淺絳設(shè)色，淡施青綠，采用散點(diǎn)透視法，物隨景移，引人入勝。畫卷起首處江士相篆書“富春歸棹”四個大字，并楷書題跋： “黃子久富春山圖，余惜未之見，丁巳夏也園吏部假歸新安，途之所經(jīng)覽江山釣灘之勝。余因意為之以贈其行并系短章于后?！扁j“江士相”朱文、 “孟卿”白文二方印。也園吏部即程振甲（1759 - 1826）.字音田，號也園，歙縣人，清代書法家、制墨家，詞翰亦妙。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召試舉人，后入京為官，屢次隨同查辦事件， “雪冤卻賄，不附權(quán)勢”，后因與和珅不和告歸，時年39歲。程振甲家境富裕，因其樂善好施，家財(cái)散盡，老而為客，游歷天下。道光六年（1826），卒于廣東。嘉慶二年丁巳夏（1797），39歲的程振甲從京還鄉(xiāng)，同鄉(xiāng)友人江士相作《富春歸棹圖》為其送行。

隨著畫卷的徐徐展開，一幅優(yōu)美的新安江山圖赫然映入眼簾，峰回水轉(zhuǎn)，山清水秀，令人賞心悅目，心馳神往。起首處，一彎溪水將畫面分割成兩個部分。近處緩坡堤岸，林木叢生，姿態(tài)各異。湖面水平如鏡，波瀾不興，水面以大片留白來表示，僅在岸邊繪出水藻波紋。近處岸邊，水榭孤立。小舟揚(yáng)帆起航，舟人執(zhí)篙立于舟頭，紅衣高士獨(dú)坐船內(nèi)，欣賞兩岸世外桃源般的絕妙風(fēng)景。在作者心目中，這就是離京還鄉(xiāng)的程振甲，他獨(dú)坐舟頭，望著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想著即將回到分別已久、日夜思念的新安，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放眼望去，遠(yuǎn)處峰巒綿延，溪山無際，水天一色，漸行漸遠(yuǎn)。

中部繪兩岸奇峰聳立，怪石嶙峋，陡崖峭壁，岌岌可危。谷壑、峰尖處雜樹叢生，紅楓綠柳、蒼松翠柏交相輝映，千姿百態(tài)，生意盎然。兩岸水榭亭閣并立，遙相對望。卷尾空白處江士相楷書題七言詩一首并跋： “憶昨囅轅別玉京，春明煙樹不勝情。如蘭之臭誰能并，為寫同心贈我行。（甲寅余南旋，君寫墨蘭見贈。）九捧南還覲省時，隋堤小駐慰相思。富春江上人歸去，一路云山訪大癡。羨君搖艇入新安，疊疊層巒疊疊灘。如此溪山皆粉本，不須仍向畫中看。二分明月隔江關(guān)，千里云程一棹還。笑我欲歸歸未得，為君點(diǎn)筆寫家山。嘉慶二年六月望后一日，練溪學(xué)人江士相識?！扁j“江士相印”白文方印。江士相題詩楷書中帶有隸意，工整道勁，古拙質(zhì)樸。

從題跋可知，甲寅年（1794）江士相南旋時，程振甲曾作《墨蘭圖》相贈。三年后程振甲南歸，江士相作此《富春歸棹圖》并題詩相贈，題跋中有對新安山水的贊美以及友人旅途的期許與遙祝。其詩語言質(zhì)樸平實(shí)，無華麗辭藻，皆是作者真實(shí)情感的流露，與畫意十分契合。同時，大段題跋位于卷尾空白之處，也起到了平衡畫面構(gòu)圖的作用。

作者以蒼勁有力的線條勾勒山石輪廓，干筆皴擦，疏松清逸，淡施赭石花青，色不掩墨，明快透澈。山石邊緣點(diǎn)以淡墨小豎點(diǎn)，上細(xì)下粗，似點(diǎn)非點(diǎn)，似樹非樹，以示草木之蓊郁茂盛。喜用方形棱塊累積成山，與新安畫派領(lǐng)軍人物漸江一脈相承。大片留白以示水面，與山體相交接的淺水處用長線條皴擦表示。樹木造型各異，畫法也不盡相同，或雙鉤，或點(diǎn)染，筆法各異。人物則逸筆草草，信手拈來，意到即可。

卷尾另附紙，分別書許承堯和黃少牧（1879 - 1953）的題詩并跋。許承堯隸書五言詩一首： “竹窗歌吹太紛紛，餞別偏能駐墨芬。吏部寫蘭今未見，且留鄉(xiāng)里作珍聞。民國第一乙卯，歙許承堯題。”鈐“疑庵”朱文長方印。民國第一乙卯（1915）年春，許承堯在江士相《富春歸棹圖》山水卷前引題字后跋題詩，流露出其對干鄉(xiāng)賢前輩以文會友、以畫餞別的思慕與愛敬之意。

江士相和許承堯的題詩中都提到程振甲作墨蘭圖，安徽博物院藏程振甲《墨蘭圖》一幅，縱78.5、橫31.5厘米，紙本，墨筆繪蘭草文石，蘭草俯仰有致，婀娜多姿，文石巖巖，玲瓏剔透，款署： “竹樓大兄屬，弟振甲作”，鈐“也園”朱文方印。構(gòu)圖簡潔明快，恣意渲染，率性灑脫，頗具文人氣韻。

黃少牧楷書題七言絕句四首并跋： “當(dāng)日名流聚舊京，繪圖贈別志交情。富春江上風(fēng)濤靖，挾潯青山壓棹行。吏部官聲顯一時，名賢書札敘懷思。江君詩句言情切，山水清幽是大癡。片帆穩(wěn)順一篙安，撐上浙江十八灘。路轉(zhuǎn)峰回皆畫本，筆端收入尺圖看。宦游不出玉門關(guān)，鵬翮高飛倦自還。大好新安歸隱好，晚年頤養(yǎng)樂家山?？岛钕壬鏊匾矆@程吏部《富春歸棹圖》屬題，即用江士相畫家贈別原均成七絕四首并希瞼正，民國二十九年夏弟黃少牧題?！扁j“黃少牧”朱文印一枚。黃少牧一名榮廷，又名黃石，字少牧，以字行，安徽黟縣人，清代篆刻大師黃士陵（1849 - 1908）長子，精金石文字及書法篆刻，其書法也頗有金石篆籀之氣，筆力蒼勁，渾厚雋永。

江士相此幅《富春歸棹圖》以長卷的形式描繪了新安江兩岸夏季時優(yōu)美風(fēng)景，峰巒疊翠，松石挺秀，云山煙樹，沙汀亭閣，布局疏密有致，把浩渺連綿的江南山水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筆墨清潤，意境幽遠(yuǎn)。作者用禿筆干墨，邊皴邊擦，渴中見潤，點(diǎn)景人物逸筆草草，面目不清，略見身形，意到即可。樹的造型也不盡相同，近處雙鉤樹干，枝葉隨意點(diǎn)染，遠(yuǎn)處用墨筆苔點(diǎn)表示，點(diǎn)于山石邊緣，排列整齊，疏密有致。

《富春歸棹圖》山水卷是江士相為同鄉(xiāng)友人程振甲所畫的一幅送別之作，二人皆為乾隆、嘉慶時期徽州名人。圖中有江士相的題詩，蘊(yùn)含著對新安大好河山的贊嘆、對友人歸途的期許與遙祝。卷后又有徽州大收藏家許承堯和書法篆刻家黃少牧的題詩，也是對于此圖的補(bǔ)充說明，點(diǎn)明畫旨。這是新安畫派晚期的一幅詩、書、畫三絕的作品，其中涉及到的如程振甲、許承堯等皆是微州名士，它對于研究新安畫派的流變及徽州傳統(tǒng)文化都具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