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碧玉(貴州師范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在研究倪瓚山水畫時,他所處的時代背景、經歷的人物事跡、身邊的師承關系都是必須了解的,這是為了能更好地探究他畫風形成的原因。為了研究倪瓚山水畫的藝術語言,本文將從其繪畫的構圖特點、造型特點、畫面墨色、畫面意境等方面進行探尋,同時也將結合其典型作品進行分析解讀,其目的也是以古為師,從而更好地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
1279年,蒙古族結束了南宋的統(tǒng)治,為鞏固政權,元朝統(tǒng)治階級開始吸收中原文化,重用漢族文人,學習漢族文化,但民族歧視政策使得漢族文人寧可貧賤終生,也不愿為元朝統(tǒng)治者效力。為了方便統(tǒng)治,元朝統(tǒng)治者將不同的民族劃分為四個等級,其中最低的一個等級,便是“南人”。長江以南地區(qū)的“南人”最受歧視、壓迫和剝削,而恰恰這里的文化發(fā)展水平是最高的。不僅如此,元朝統(tǒng)治者還把人分為十等,比之過去的“三六九等”更為諷刺。即“一為官、二為吏、三為僧、四為道、五為醫(yī)、六為工、七為匠、八為娼、九為儒、十為丐”。知識分子的地位僅高于乞丐。所以當時的大部分文人都不愿為蒙古族效力,甘于流浪山野,貧賤終生,追求內心的自由自在。
正是在這樣不平等的時代背景下,各個階層的文人難以入仕,輾轉于山野之間,寄情山水,以畫抒情,也因此誕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文人畫家,如倪瓚、黃公望、吳鎮(zhèn)、王蒙、高克恭等畫家。
倪瓚,名泰宇,別號云林居士,出生于無錫(現(xiàn)江蘇無錫),元代畫家,是“元四家之一”。倪瓚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自幼便喜愛繪畫寫詩。在繪畫方面,他喜歡畫山水,擅長畫竹子、樹木和石頭,同時也精通書法。
倪瓚對于傳統(tǒng)的繼承,也對其繪畫風格的形成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他不斷研究前人的山水畫作品。倪瓚的繪畫方法并不局限于一人一家,而是師法古人,他曾向荊浩、關仝、董源和巨然學習。他在學習和借鑒前人的基礎上,結合自己對客觀世界的獨特感受,在主觀的基礎上加以概括,形成了新的構圖形式和筆墨意趣,從而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獨特藝術風格。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倪瓚并沒有形成自己的繪畫風格,他的山石用筆多學于董。后來,倪瓚根據山脈和石頭的特點獨創(chuàng)了“折帶皴”,畫樹的方法也借鑒了董源和巨然。
倪瓚繪畫風格的形成,離不開生活、精神、時代環(huán)境和傳統(tǒng)對他的影響①。他作品中的疏離感和孤獨感是他在被壓迫后身心的釋放和解放。畫面中的簡約、淡雅和干凈反映了他胸中的“逸”,他獨創(chuàng)的簡約畫風也非常符合當時元代文人畫家的審美意境。
從《六法論》中的經營位置來看,倪瓚的構圖技巧以平遠法為主,形成了“一江兩岸”式的構圖法,也可稱為構圖“三段式”,即“前景、中景、遠景”。倪瓚的畫面通常表現(xiàn)為近處岸邊的山石樹木和遠處的山脈以及中間用空白來代替的湖水,畫面中沒有一人一船,只是偶有一兩個茅草屋來進行畫面的點綴,這種構圖是倪瓚典型的繪畫風格,在繪畫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
“一江兩岸”式構圖是倪瓚繪畫語言中的一大特色,這也是倪瓚在長期的流浪生活中對自然景觀的獨特理解。一江兩岸式構圖的主要特點是“簡約”,即將近處的山石樹木與遠方的山脈借由中間的湖水融為一體。倪瓚通過其“簡約”的思想安排簡單多變的自然風景,畫面中的空白空間與畫面中的特定圖像形成鮮明的對比,使筆墨的雅致更加突出,從而更加有效地展現(xiàn)了畫面中幽靜寂寞的意境。
在作品《容膝齋圖》(圖一)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江兩岸”的布局—畫面分為三部分:前景、中景和遠景。前景主要是山石樹木,上有幾棵枯樹,下有一小亭子,線條的表現(xiàn)力極強,樹木的繪畫技法呈現(xiàn)了樹木干燥的外觀,其中一棵樹并沒有葉子,這更加呈現(xiàn)一種荒涼和孤獨的感覺;遠景處有幾處土山脈,與遙遠的天空相連,呈現(xiàn)朦朧而廣闊的景象,山脈上偶爾出現(xiàn)的濃墨給人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似乎告訴我們它是可以觸摸的。夾在遠景和近景之間的是江,山下兩部分用江水隔開,模擬自然山水縱深的感覺。雖然畫面被分為三部分,但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并沒有分開,從近到遠,三張畫面相當于三個層次。這種構圖的存在打破了畫紙平面的局限性,給人一種層次感與邏輯感,使得畫面不再單調,從而可以延伸到更深的地方。倪瓚對于這三處畫面的描繪采取同樣優(yōu)雅簡潔的筆觸,實際上創(chuàng)造了寧靜的畫面和氛圍,表現(xiàn)了寬廣的境界以及高雅的風格,給人一種孤寂的感覺。
圖一 《容膝齋圖》
縱觀整個畫面,我們看不到絲毫人跡,這恰是此畫的一個亮點,也是倪瓚繪畫中的一個特點,在他的繪畫作品中,都沒有人物。整幅作品清幽淡雅濃墨點綴,用筆剛勁灑脫,意境寂靜孤寂,是倪瓚山水畫風藝術精神的典型之作。
根據《六法論》中的應物象形以及倪瓚的《六君子圖》(圖二),將樹從左到右編號為1—6。第一棵樹為松樹,采用了雙勾的繪畫手法,左右樹枝大多用干筆描繪,樹木右側的線條厚重,左側的線條則相對淡雅,樹上的疤痕也很明顯。樹木上的樹葉采用“個”與“介”兩種繪畫技法相互結合,樹葉的前后空間關系則用墨水的濃淡變化來控制,樹葉的形狀整體趨勢向下垂落,仿佛可以看出樹葉很重,它作為一個整體在六棵樹中脫穎而出。第二棵樹為柏樹,位于六樹的最前方,其樹干以中鋒行筆為主,疤痕處的墨汁比其他部位的墨汁濃,左邊的墨汁比其他處較淡。苔蘚上點綴著厚厚的濃墨,樹木有兩條樹枝,主枝向右彎曲,次枝較短。樹干是六棵樹中最亮的,也突出了前面的位置。第三棵樹為樟樹,位于第二棵與第四棵之間,樹干的左側相對清晰,右側相對淡,右側線條比較厚重,有強烈的體積感,樹干似乎是用淺色墨染色的。葉子的畫法采用的是點葉法,樹葉有密有疏,使樹木透氣生動。第四棵樹為楠樹,葉子形狀多為介字和個字,葉子較厚,郁郁蔥蔥。第五棵樹為槐樹,也是六棵樹中最高的一棵,整棵樹看起來枝繁葉茂,把槐樹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第六棵樹為榆樹,是這六棵樹中最右邊的一棵,葉子主要由“個”字法和“介”字法繪畫組成。榆樹的葉子較為稀疏,在這幅畫里,樹干有一種扭曲的感覺,紋理松散而含蓄,它具有四面分支的含義,也許這就是古人所說的“樹分四枝”。
圖二 《六君子圖》
六棵樹矗立在湖岸上,面對復雜的世界和平靜的水面,它們似乎在低頭思考,在風中飄動,為自己感到惋惜,作者也正是以此樹表達自己的境遇。在《六君子圖》當中,可以看見中國畫講究的意境之美,倪瓚將具象的物體與留白的畫面或者“一河兩岸”式的構圖結合,使得整幅畫意境幽深,空寂悠遠。
倪贊在用墨上簡單、輕盈且變化豐富,他主要使用淺墨,不渲染大面積,也很少用濃墨繪畫,只是偶爾在樹枝、淺山和山上的苔蘚和石頭上使用一些。墨色變化控制著畫面整體節(jié)奏,或急或緩,或熱烈或清幽,而倪瓚的這種筆墨繪畫方式也充滿了“逸”的情趣。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逸”是一種疏淡而簡單的筆法,在本質上具有簡約的特點,也是他個人心境和率真氣質的直觀表達。
明代云翔認為,樸素是“意象的樸素而非意義的樸素”?!肮P墨的樸素”是筆墨在物質層面上的樸素,“意象的樸素”是審美意象在精神層面上的樸素①。倪瓚作品中的筆墨雖然“樸素”,但是從中可以看出,他追求自然,心無旁騖,與自然融為一體,表現(xiàn)了典雅的精神風貌。
他的畫作以淡墨為主,不見濃墨,濃墨只是在畫面中作為點綴,使得畫面感更強?!豆拍居捏驁D》(圖三)中,整幅畫作以淡墨為主、濃墨點綴,增加了畫面層次感。
圖三 《古木幽篁圖》
倪瓚的作品,總能給人一種寒氣蕭瑟的涼意。他的畫用筆輕而松,多用側鋒、燥筆,而少用潤筆,墨跡簡淡,世稱其作畫惜墨如金,但是畫面卻顯得厚重清新,絕無纖細浮薄之感②。他的字也好,畫也罷,那種清冷寂寥的氛圍撲面而來。他雖然只用淡淡的簡墨,卻可以精準地把握畫面的整體效果,在簡潔無比的畫面中體現(xiàn)深刻的思想品格。同時,他也善于將山水畫變?yōu)橐环N工具,從而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雖然他的畫面中從來不會出現(xiàn)人物,卻可以體現(xiàn)強烈的個人思想情感,進而達到山水畫的“有我之境”。
在元代,倪瓚的山水畫雖然并沒有得到重視,但是他的畫作將中國文人畫的隱逸風格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而且為明清時期的山水畫發(fā)展奠定了基礎,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從此奠定了他在山水畫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例如明代因董其昌對其的極力推崇,更被世人奉為至寶。時至今日,倪瓚的作品在中國山水畫歷史中仍有較高的地位,正如美學大師宗白華所言:“中國山水畫趨向簡淡,然而簡淡中包具無窮境界。倪云林畫一樹一石,千巖萬壑不能過之?!雹?/p>
對倪瓚山水畫藝術語言的探究,能使我們更加了解其繪畫方法與風格,有助于激發(fā)我們的繪畫創(chuàng)作思維,從而打開視野,獨立觀察和思考自然界中的事物,形成自己獨特的見解,從而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風格。
注釋
①徐聰:《倪瓚的“簡逸”畫風研究及對個人創(chuàng)作影響》,山東師范大學,2019 年。
②周雄平:《淺析倪瓚及其山水畫》,《美術教育研究》,2020 年第18 期第10-11 頁。
③逸山:《元代著名的道士畫家—黃公望、倪瓚、房從義》,《中國道教》,1991 年第4 期第17-2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