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為我擔(dān)心

作者簡介：左撇子，本名李顯民，1964年出生，現(xiàn)在吉林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duì)宣傳處工作。系吉林市電視臺《天天天說交通》欄目主持人、吉林市交通音樂臺《交警在線》欄目嘉賓主持人、吉林市公安文聯(lián)副主席、吉林市作協(xié)會員、吉林省作協(xié)會員。在《中國作家》《山花》《短篇小說》《文史精華》《吉林日報(bào)》《關(guān)東周報(bào)》等報(bào)刊發(fā)表過大量小說、散文、報(bào)告文學(xué)等作品。近年來嘗試劇本創(chuàng)作，先后完成40集電視連續(xù)劇本《紅鷹團(tuán)》、電影劇本《誰陪我終老》。

柳絮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屋里光線已經(jīng)黯淡下來。

她側(cè)過臉向門上方看去，石英鐘指向五點(diǎn)三十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睡了整整一個下午。若不是琪琪哼哼唧唧吵鬧不休，連拱帶刨扒被子，她還真不知自己會不會永遠(yuǎn)睡過去。眼睛一閉一睜，一天就過去了;眼睛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去了。想起小品中這句話，她自嘲地笑了。

琪琪見她醒來，高興得手舞足蹈，溫?zé)岬纳囝^在她臉上舔來舔去，癢癢的，莫名的快感迅速擴(kuò)散到全身每一個角落。她一把摟過琪琪，在它黑乎乎的小嘴上親了一口。

只有周末，才是柳絮最輕松的時候。她開了一家文化公司，在寫字樓租了一間四十平方米的辦公室。說是公司，其實(shí)連她自己才四個人，其中還有一人兼職，不來坐班。公司的業(yè)務(wù)就是編書，按李明星的說法，就是“做書”。 出版社有了選題，編輯便會在QQ上給她留言。談妥條件后，她就會接下這單生意，天昏地暗地忙起來。“做書”也沒什么神秘，無非先弄出一個詳細(xì)目錄，征求編輯的意見后，她再做一些調(diào)整。之后，她會劃出幾個部分，分別給員工落實(shí)任務(wù)，由他們上網(wǎng)搜集資料，一章一節(jié)地?cái)€出來。最后由她逐一調(diào)整、潤色，一本幾十萬字的書就算出籠了。當(dāng)然，在將電子版發(fā)給編輯前，她不會忘記在扉頁打上“天虹文化公司編著”字樣。這種書只能稱為“編著”，而且“編”多，著少。更有甚者，找不到一丁點(diǎn)“著”的東西，內(nèi)容全是七拼八湊來的。

上大學(xué)時，她學(xué)的是工藝美術(shù)設(shè)計(jì)，熟悉電腦和服裝設(shè)計(jì)。她的書，幾乎所有插圖都由自己親自操刀。有時不得不采用別人的插圖，她也會盡量做出許多改動，以免惹出麻煩。她之前編的好幾本書，都十分暢銷，讓出版社嘗盡甜頭，使得編輯更樂于跟她合作。不過，她所得甚少，有點(diǎn)可憐。有時，她編一本書獲得的稿酬，扣除費(fèi)用，也不過幾千元而已。還好她聯(lián)系的出版社不只一家，往往幾本書同時編寫，雖然每本收入都不算多，卻能細(xì)水長流，源源不斷。每月扣除發(fā)工資、房租、交稅等費(fèi)用，還是比較可觀的，打工與之相比，沒法同日而語?，F(xiàn)在，編書成為柳絮的事業(yè)，她興致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投入。

帶她入行的人，叫李明星——那個曾經(jīng)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大學(xué)時，她稀里糊涂地跟小自己三歲的李明星陷入一場姐弟戀。畢業(yè)后，他跟她一起來吉林市，很快同居到一起。那時，她認(rèn)定這個男人就是自己這輩子的唯一，死心塌地跟他蝸居在一間二十八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兩個人起早貪黑地忙著編書，巴望著攢夠錢，買一套房子，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誰料，在二人相依為命度過六年的幸福時光后，那個男人卻忽然拋棄了她，義無反顧地同另一個女人去了泰安。李明星留給她的，是痛不欲生，幾度割腕自殺，還有便是這項(xiàng)“做書”業(yè)務(wù)。

平時，柳絮難得有閑暇的時間。早晨一上班，她就牢牢焊在電腦前，忙一天下來，腰酸背疼，仿佛骨頭都要散了，回家連飯都不想吃，只想躺在床上睡覺。只有大禮拜，員工休息時，她才能放松一下。一早醒來，她不用匆匆忙忙地起床，可以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思緒如天馬行空，肆意飄蕩，她喜歡并享受這種感覺。她私下里把這稱作“思想的放飛”，索性就在QQ和微信上注冊了這么個網(wǎng)名。

在床上跟琪琪玩了一會兒，柳絮感覺小腹一陣憋脹，忙一轱轆爬起來，踢踢踏踏跑進(jìn)衛(wèi)生間，顧不上關(guān)門，就一屁股坐在馬桶上。這時，她看見琪琪也跟了過來，豎著耳朵站在門口，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看。如果琪琪不是一條母狗，會怎么樣？她不覺一陣臉紅。完事后，她笑著出來，伸手戳戳琪琪的腦門，想啥呢？

這時，她聞到一陣香味，下意識翕動幾下鼻翼，確定是肉香，是那種烀肉的鍋里散發(fā)出來的氣味。琪琪似乎也嗅到了，不時東張西望。她笑了，慢慢循著香味找去，一邊走一邊抽動鼻子，來到防盜門前，她站住了。香味來自樓道，不知誰家在燉肉呢？濃濃的肉香，喚醒了她沉睡的五臟六腑。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肉了。吞咽幾口唾液后，她轉(zhuǎn)身奔入臥室，一把抓起枕邊的手機(jī)，迫不及待按下一組早已爛熟于心的阿拉伯?dāng)?shù)字。

聽著不緊不慢的“嘟嘟”聲，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安致遠(yuǎn)我要吃肉安致遠(yuǎn)我要吃肉……”等著電話接通。一瞬間，她心底涌起一個大膽的念頭，如果哪個男人馬上過來，帶她去吃一頓紅燒肉，她會乖乖聽從他的任何安排，隨便做什么都成。安致遠(yuǎn)也是編輯，不過他不在出版社，而是在報(bào)社。去年國慶節(jié)，一位北京的編輯來吉林游玩，柳絮盡地主之誼，請他吃飯，對方邀請安致遠(yuǎn)一同去。之后，安致遠(yuǎn)便經(jīng)常單獨(dú)請她吃飯，二人也漸漸熟悉起來，走得越來越近。憑女人的直覺，柳絮知道，安致遠(yuǎn)對自己有意思?？伤欣掀牛€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她清楚，兩個人不會有結(jié)果，她不想做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好幾次，她都堅(jiān)決地阻止了他的凌厲攻勢，如同一個戰(zhàn)士般，成功地守住了一個女人最后的防線。

電話響了半天，無人接聽，便自動掛斷了。柳絮重新按鍵，繼續(xù)在心里喊著安致遠(yuǎn)，卻依然無人接聽，她猜想那個賊心不死的男人一定在家里。她知道，安致遠(yuǎn)不會在老婆面前接自己的電話，他沒有那膽量。想象著聽到電話聲，安致遠(yuǎn)猶豫不決的尷尬相，她狂熱的心陡然涼下來，重重將手機(jī)扔到床上。

柳絮決定自己去吃紅燒肉，不需要別人陪，自己盡情享受。她走進(jìn)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胡亂梳洗一下，出來對琪琪說：“自己在家好好玩吧，一會兒給你帶好吃的。”琪琪搖頭晃腦，看著她穿上外套，拿起包，打開防盜門，回頭做了鬼臉。直到防盜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它也沒有大呼小叫。

下樓后，柳絮走進(jìn)小區(qū)旁邊的一個家常菜館，在一個角落坐下來，要了一盤紅燒肉，一盤醬骨頭。服務(wù)員很快把菜端上來，她甩開筷子吃起來，一通風(fēng)卷殘?jiān)?。偶然抬頭，見鄰桌一個男人正好奇地注視她，眼神怪怪的。她在心里說了一句“我靠”，惡作劇般夾起一大塊肥肉塞進(jìn)嘴里，夸張地咀嚼著。見那個男人目瞪口呆，她好不愜意，淡淡一笑。吃完后，她故意大聲喊打包。服務(wù)員過來，麻利地將剩下的骨頭和肉分裝進(jìn)兩只方便袋，又在外面套上一只大方便袋。她拎起沉甸甸的方便袋大搖大擺往外走，挑釁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對方趕緊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來到外面，她終于忍俊不禁，彎腰大笑起來。

回到家，她舉著方便袋搖晃著，對琪琪說：“看看，這是什么？”琪琪躥過來，忽然立起來，一口叨住方便袋。

“急什么，都是你的?！彼鹧b揚(yáng)起巴掌，但落下來只是指尖輕輕掃了一下琪琪毛茸茸的小腦瓜。突然，她趁琪琪不注意，一把拽回方便袋快步離開。琪琪急了，竄蹦著跟過去，搶奪即將到嘴的美食。她嘻嘻笑著，扭動著身子，躲避著，彎腰在沙發(fā)下找出琪琪吃飯用的鋼精盆，將肉和骨頭倒在里面，看著它說：“慢慢吃吧，沒人跟你搶?！?/p>

琪琪悶頭吃起來，咔咔作響。她拿出手機(jī)看了看，安致遠(yuǎn)沒有回電話，也沒有發(fā)微信。她走進(jìn)臥室，打開筆記本電腦，見安致遠(yuǎn)的QQ頭像黑著，也沒有留言。許久，她呆立床頭，感覺空氣憋悶，心里堵得慌。百無聊賴中，她上床躺下，瀏覽新聞，消息大同小異，令人倒胃口。她關(guān)閉瀏覽器，開始寫東西，手指飛速在鍵盤間游弋。她目前在寫一部長篇小說，書名暫定《愛情無罪》，內(nèi)容是兩個相愛的男女在一起生活六年后，男人忽然愛上另一個女人，離家出走。女人痛不欲生，幾次割腕自殺。在一位醫(yī)生悉心照料下，她才慢慢走出感情的泥淖。后來，她嫁給了那個醫(yī)生。

半夜里，一陣手機(jī)鈴聲驚醒了柳絮，她睡眼蒙眬地拿起電話，里面?zhèn)鱽砟赣H驚慌失措的聲音：“你爸倒地下了，我扶不起來他！”

她忽悠一下坐起來，緊張地問道：“他糊涂了嗎？還能說話嗎？”

“這些都正常，他就是躺在地上，扶不動。”母親焦急萬分，快要急哭了。

“你別急，我馬上打車過去?！彼叞参磕赣H，邊手忙腳亂穿好衣服，蹬蹬跑下樓。在小區(qū)門口，她叫了一輛出租車，催司機(jī)快點(diǎn)開。司機(jī)坐在暗影中不答話，加大油門沖了出去。

路上，母親再次來電話催問：“你走沒走??？”她渾身一抖，以為父親又出了什么狀況，急問：“我爸又怎么啦？”母親告訴她：“沒事了，你不用來了。”

她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fù)，輕聲告訴母親，她已經(jīng)在路上了，快到家了。

母親小聲嘟囔一句，“也好，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媽也想你了。”

她聽到這話，心里頓時涌過一股暖流，眼睛不覺潮濕了。燈光暗淡，馬路昏黃。此時，她發(fā)現(xiàn)沖破夜色的，不是疾馳的汽車，而是正在行駛的路，無論前方是什么，多么不確定，都會義無反顧地向前延伸，延伸……

柳絮氣喘吁吁進(jìn)門后，見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愣神，她跑過去，迫不及待地問道：“我爸怎么啦？”

母親嘆口氣，委屈地抹起了眼淚，“你爸跟我鬧別扭，就跟個孩子似的喝酒賭氣?！?/p>

柳絮忍不住抿嘴笑，拉著母親的手說：“沒事就好，我爸歲數(shù)大了，脾氣不好，你就多讓著點(diǎn)?！?/p>

安慰完母親，她輕輕推開門，走進(jìn)南屋，見父親正栽歪在床上蒙頭大睡，躡手躡腳過去，拿起枕頭慢慢塞在他的頸下。

父親是個醫(yī)生，學(xué)的是中醫(yī)，工作卻落到精神病院，一輩子沒賺過大錢。退休后，他在一家大藥房當(dāng)坐堂醫(yī)生，每月收入遠(yuǎn)遠(yuǎn)超過他的養(yǎng)老金。近年，父母年紀(jì)越來越大，脾氣秉性似乎也變了許多，他們常莫名其妙吵架。柳絮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二老時日無多，可是自己卻不能留在身邊陪伴他們，一想起這些，她便內(nèi)疚不已。

李明星出走后，父母堅(jiān)持讓她搬回來，同他們住到一起。哥嫂不跟父母住，他們另外有地方，房子也比父母這里寬敞許多。柳絮原本可以跟父母一直住下去，可她發(fā)現(xiàn)，嫂子看自己的眼神里帶著尖銳的刺。有時，那個女人還借故指桑罵槐。嫂子是個護(hù)士，在醫(yī)院照顧病人無微不至，年年被評為先進(jìn)工作者，可在家里，她卻連自己丈夫的妹妹都容不下。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大反差？柳絮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嫂子每次發(fā)難，柳絮都采取息事寧人態(tài)度，任憑那個女人說什么，總是一言不發(fā)。這時，她便會盯著旁邊的哥哥看，希望他能暴跳如雷，制止自己的女人。可他卻無動于衷，屁都不放一個，這讓柳絮忍無可忍，痛苦不已。她在這個家里，與其說是厭惡嫂子，還不如說是痛恨哥哥。她知道，自己是潑出去的水，這個家已不再屬于自己。后來，她借口要住得離公司近一些，在大東門租了個兩居室，執(zhí)意搬了出來。搬家那天，母親難過得落了淚。父親倒沒說什么，只是嘆著氣，默默幫她布置房間。

為減少麻煩，她平時回家都盡量同哥嫂錯開時間，減少彼此見面機(jī)會。春節(jié)，她索性報(bào)了一個團(tuán)去海南玩。當(dāng)她將這個決定告訴母親時，老人驚訝得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母親知道她在逃避，拉著她的手哭了。后來，她也哭了。母親反過來安慰她：“你去吧，一年到頭也沒有時間休息，出去好好放松一下?！?/p>

在父親身邊默默站了一會兒，柳絮吐出一口氣，慢慢轉(zhuǎn)身往外走。這時，她聽見父親在叫自己，回頭見他已坐了起來，不禁驚訝地問：“爸，你沒睡?。俊?/p>

父親皺著眉頭說：“讓你媽氣的，哪睡得著啊?！?/p>

她挨著父親坐下來，“你別老跟我媽置氣了，看你把她嚇的！”

父親尷尬地笑了笑，眼睛忽然一亮，“丫頭，這回可真要動遷了?！?/p>

她不以為然地一笑，“是嗎？”

父母住在九龍山下，小區(qū)是當(dāng)年建立交橋時，政府為安置動遷居民還建的。柳絮在這里出生、長大，上學(xué)，直到考上大學(xué)離去。屈指算來，已三十五年了。房子老舊，供熱不好，至今連天然氣都未能用上。早就聽說，這里規(guī)劃了一個廣場，整個小區(qū)都要動遷。瘋傳好幾年，消息年年有，大家望眼欲穿，卻始終都是個傳說。每次聽父母說起這件事，她都一笑了之，就像聽到那個小男孩喊狼來了一樣，已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父親掩飾不住喜悅和激動，拉住她的手說，“丫頭，這回可是真的，通知都下來了，馬上要簽協(xié)議。這回咱家可以換個大房子了?！?/p>

父親曾經(jīng)許諾過她，等動遷了，就添上一筆錢，換個大一點(diǎn)的房子，以后他們?nèi)齻€人住一起。房子就寫她名，產(chǎn)權(quán)也算她的。這樣即便她不再成家，沒有子女，將來老了也會有一個安身立命之處。柳絮當(dāng)時聽了，眼圈立時紅了?？蓱z天下父母心啊。他們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記掛著女兒，操心都操到了她的將來。可她清楚，父親這個愿望難以實(shí)現(xiàn)。他們這點(diǎn)財(cái)產(chǎn)，嫂子一直虎視眈眈盯著呢。

現(xiàn)在，她是父母最大的心病。

安致遠(yuǎn)說，女人到一定年齡，要是沒有男人，爹媽都會寢食不安。她當(dāng)時沒有在意這話，而今想起來，還真是那么回事。女人這輩子就要找個好男人，為人妻，為人母……若偏離了軌跡，父母肯定著急上火，牽腸掛肚，卻又束手無策。

同父親說了一陣話出來，柳絮見北屋門亮起了燈，母親正忙著鋪床，她佝僂著身子，慢吞吞的，已失去了往日的麻利勁。她忙進(jìn)去，抓住床單說：“媽，讓我自己來吧?！?/p>

母親不放手，抬眼看看她說：“上次來客人，住這屋了，床單也沒換，怕你膈應(yīng)呢！”她示意柳絮拽住床單另一角，兩人一起鋪好，抻平。

從小到大，母親都是這樣照顧她的。燈光下，柳絮發(fā)現(xiàn)母親的白發(fā)又多了不少，一根根現(xiàn)出金屬般的質(zhì)感。再破有個家，好賴有個媽，想到這，她眼睛一熱，淚水差點(diǎn)涌出。

母親拿起刷子在床上掃了掃，叮囑她早點(diǎn)睡，轉(zhuǎn)身出去了。

望著鋪好的床鋪，柳絮已記不起有多久沒在這張床上睡覺了。呆愣一會兒，她才緩緩脫掉衣服，上床后，竟產(chǎn)生一種陌生感，仿佛自己是一個客人，住在了別人家里。她一遍遍念叨著自己的名字，感覺自己也如柳絮一般飛揚(yáng)在空中，永遠(yuǎn)漂泊不定，找不到歸宿。

這一夜，柳絮似睡非睡，天剛亮就起來了。她惦記著琪琪，不顧父母苦苦挽留，飯也沒吃，便匆匆趕了回來。

忙三火四打點(diǎn)完琪琪，她才懶懶地坐下來，打開電腦，登錄QQ，見有個頭像在閃動。急忙打開，是風(fēng)潮出版社的鄭老師留言，說臺灣一家文化公司購買了她編寫的那類服裝剪裁書籍的版權(quán)，而且一買就是兩本。盡管她不會因此獲得一分額外收入，但還是心潮起伏，屏幕上的文字也在快速淡入淡出。這些年來，她每天努力工作，默默耕耘，卻從未有過這樣的驚喜。閨蜜梁曼嬈多次勸她改行，或者找一些掙錢的工作來做，但她一直不肯放棄。雖然“做書”賺不來大錢，但她難以割舍。人生最快樂的事只有兩件，一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二是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對女人來說，這是魚和熊掌，必須兼而得之，生命才不會有缺憾?，F(xiàn)在，她好不容易做上了其中一件事，怎么會輕言放棄！

胡思亂想間，手機(jī)響起來。她一看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這些年，為不耽誤業(yè)務(wù)，她已習(xí)慣二十四小時開機(jī)。往往也會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有打錯的，有騷擾的，也有詐騙的，還有放高利貸的。無論如何，一旦有電話來，她都不能不理會。她不敢因噎廢食，害怕因?yàn)槁┙右粋€電話，丟掉一次編書的機(jī)會。

她拿起電話，清了清嗓子，禮貌地問：“你好，哪位？”

對方不說話，卻清晰地傳來一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她猜想，十有八九，又是一個騷擾電話。

“你好，哪位？”她又問了一遍，同時自己在心里說，再不說話，我可要掛斷了。

對方遲疑著，終于開了口，“你好嗎？”聲音低沉，磁性，穿透力極強(qiáng)。她猝不及防，臉上現(xiàn)出驚訝，卻又不敢相信，聲音顫抖地問：“你到底是誰？”

對方說：“我是李明星，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她顫抖一下，眼前現(xiàn)出那張熟悉的國字臉，心里有什么東西開始瘋長。那個男人已漸行漸遠(yuǎn)，形同陌路，沒人跟她提起李明星，她也懶得打聽他。對她來說，那個男人就像遺落在身后的一串腳印，已可有可無。

她做了幾下深呼吸，平復(fù)一下情緒說：“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

李明星狡黠地笑了笑，“你的電話，我怎么會不知道？”

她又抖了一下，臉上發(fā)起燒。無論如何，她同這個男人還有許多共同的關(guān)系，同學(xué)，朋友……他們之間無法徹底切割。沉吟一下，她禮貌地說：“我挺好的，你呢？”

“我……還……還好吧。”李明星說話有些拖泥帶水。

他好與不好，柳絮已不感興趣。自從李明星義無反顧地離開，她和他已不再命運(yùn)相連。人生就像一條線，你隨時可能跟一個人在某時某地產(chǎn)生交集，也許還會留下一段故事，卻注定會擦肩而過。現(xiàn)在，李明星已從她的生活中淡出。早晚有一天，她也會在自己的生活中淡出，沒必要再為一個不相干的男人撕心裂肺，痛斷肝腸。

見她無語，李明星干笑幾聲說：“我在吉林市呢，想看看你，你方便不？”柳絮遲疑一下，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竟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

與李明星約定的見面時間是十一點(diǎn)。上午，柳絮不時看石英鐘，一直捱到十點(diǎn)四十五分，她才準(zhǔn)備出門。她仔細(xì)算過，下樓，出小區(qū)，到馬路邊“打的”，再到那個香港麒麟餐廳，怎么也要十五分鐘。這會兒出發(fā)，到那兒會稍微晚一點(diǎn)，或許五分鐘，或許十分鐘，不長不短，恰到好處。她想，還是遲到一些好。既讓那個男人感覺到她對這種見面不怎么在意，又不失禮數(shù)。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了，在男人面前要保持矜持，拿捏適度。何況，那個男人還是一個負(fù)心漢。

柳絮走到門口時，琪琪尾隨過來，機(jī)靈地繞到前面搖頭擺尾，似乎對她不放心，要囑告幾句什么。她低頭看著它，柔聲說：“好好在家呆著，別為我擔(dān)心?！辩麋餮鲋樋粗?，閃動著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忽然舉著兩只前爪直立起來，一竄一竄地跳動著，嗚咽著，撒著嬌。每次出門，它都這樣糾纏一會兒，像個墜腳的孩子一樣依依不舍。柳絮嫣然一笑，將包挎在肩上，蹲下身去，撫摸著它毛茸茸的小腦瓜說：“乖，聽話，自己回屋玩去吧?！?/p>

琪琪聽話地撂下前爪，高興地看著主人。她邊跟它說話，邊托著它肉乎乎的屁股蛋，用力往屋里推，自己還佯作跟著挪了幾步。琪琪不知是計(jì)，乖乖地向臥室走去。她突然起身，飛速奔到門口，推門出去，“咣當(dāng)”一聲帶上了防盜門。走過緩臺時，她聽到屋里傳來琪琪憤怒的狂吠聲，下意識地停頓一下，馬上又執(zhí)拗地加快腳步，噔噔跑下樓。不狠下心，她真怕自己走不出去。

坐進(jìn)出租車后，她腦海里還縈繞著琪琪失望的樣子，感到一陣陣揪心，愧疚不已。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琪琪才會對她不離不棄，跟她相依為命。在她的生活中，那個小家伙早已成為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她越來越離不開它了。

走進(jìn)餐廳，柳絮老遠(yuǎn)看見一個男人從卡座站起來向她招手?？粗菑埵煜さ膰帜?，她有些凌亂，莫名其妙地踉蹌了一下。

“你好，柳絮，好久不見?！崩蠲餍俏⑿χ斐鍪謥恚瑒幼骱芗澥?。

柳絮嫣然一笑，剛剛伸出濕漉漉的手，馬上被李明星裹在掌心里。他的手還是那樣有力，攥得緊緊的，仿佛怕她跑了似的。她費(fèi)了好大勁，才抽出自己的手，歉意地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p>

“沒關(guān)系?！崩蠲餍俏⑿χ柫寺柤?，“你比原來更漂亮了?！绷蹩粗⑽⒙∑鸬亩亲樱蜃煨?，“你也更有風(fēng)度了?！薄鞍l(fā)福了。”李明星拍拍肚子說：“這里怎么樣？”柳絮環(huán)顧四周，點(diǎn)點(diǎn)頭說：“挺好的。”

李明星接過服務(wù)員拿來的菜單遞給柳絮，“你看看，喜歡吃什么?！?/p>

“還是你點(diǎn)吧，我什么都行?！绷踺p輕推回菜單。

李明星笑了笑，不再客氣，翻看著菜單，報(bào)出幾個菜名，隨后抬頭問柳絮：“喝什么酒？”

她說：“你決定吧，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李明星嘖嘖舌頭，幽默地說，你一點(diǎn)沒變，永遠(yuǎn)是個好養(yǎng)活的女人。

柳絮笑了笑，“你也沒變，還是那么貧嘴滑舌?！?/p>

李明星忍不住哈哈笑，扭頭看看服務(wù)員，“那就來瓶‘紫情人’吧。多喝點(diǎn)葡萄酒，軟化血管，還美容。”

點(diǎn)完東西，服務(wù)員快速掃視一遍菜單提醒道：“先生，我們這里最低消費(fèi)是五百元，現(xiàn)在還差三十元?！?/p>

李明星說：“那就加一個烤乳豬吧?！?/p>

難得他還記得自己喜歡吃什么。柳絮看著李明星，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幾年不見，他富態(tài)了許多，顯得更健壯，也更有男人味了。不過，他的眼角也現(xiàn)出一些皺紋，臉上隱隱地掛著一層陰影。她暗想，看來他過得也不怎么如意。

菜上齊后，李明星倒上酒，拿過一杯給柳絮，舉起杯子，與她碰了碰，“為我們兩個人的重逢，干杯。”說著，喝一口，卻只是象征性的一點(diǎn)點(diǎn)。

見柳絮也只抿了一下，李明星說：“你多喝點(diǎn)。我開車，只能嘗一點(diǎn)?！?/p>

兩杯酒下肚，柳絮有些燥熱，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見李明星正目光曖昧地盯著自己，一陣慌亂，低下頭去。

李明星說：“你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漂亮。”這話讓柳絮感覺很熨帖，但她還是說：“都老了?！?/p>

“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崩蠲餍锹曇纛澏?。

“你跟那個女人過得好嗎？”說這話時，柳絮目光轉(zhuǎn)到墻上那副油畫上，一個半裸的金發(fā)女郎正托著腮沖她微笑，目光熱辣，勾人魂魄。

李明星若有所思地說：“就那么回事吧。”

柳絮沒有說話，心里卻得意一下，夾了一塊烤乳豬放進(jìn)嘴里，慢慢咀嚼。她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同李明星已分開六年，也就是說，他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也這么多年了?？磥?，他們也難逃七年之癢。

時間能洗滌一切。她曾經(jīng)那樣痛恨這個男人，現(xiàn)在卻變得麻木，恨不起來了。有時，還因?yàn)樽鰰氖?，對他心存感激。她想，畢竟他曾愛過你，疼過你，給過你幸福。永遠(yuǎn)不要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好男人。在你眼里，他再壞也是好。她覺得這話好像就是對自己說的。

當(dāng)年，她傷心欲絕，一路追到泰安，在賓館里伏在李明星懷里像一個孩子似的祈求他，不讓他離開自己。他帶她登泰山，一路上走走停停，觀看途中的風(fēng)景，她也徘徊在猶豫與彷徨之間。登上南天門，氣溫驟然下降，李明星見她凍得直哆嗦，忙跑去租來一件軍用大衣為她披上。為了看日出，當(dāng)晚他們就住在了山上。她特別投入地跟他做愛，期望用女人的溫情喚醒他對過去的回憶。然而，他表情木訥，動作機(jī)械，明顯在應(yīng)付。她感覺兩人中間已豎起一堵無形的墻，再也無法靠近。事后，她扯著他的胳膊一直在追問：“你為什么要離開？”他坐在黑暗中沉默良久，咬了咬嘴唇，說她不夠溫柔，缺少女人味。翌日早，起來看日出，天空卻灰蒙蒙一片，也沒有一點(diǎn)晴朗跡象。她沒有看到心儀已久的日出，也沒有看到朝思暮想的云海。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同這個男人徹底結(jié)束了。

回來那天，柳絮含著眼淚，漫無目的地走在吉林大街上，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拽出一個男人來，跟他酣暢淋漓地做一次愛。對方不一定要多帥，也不一定要有錢，只要自己看著順眼就可以，完事就分手，連再見都不用說，從此形同路人，各不相干。這奇異的念頭，連她自己都大吃一驚，羞得耳熱臉紅，頓時像偷了東西似的驚慌失措，慌忙去看來來往往的人們，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注意自己，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飯后，在李明星的堅(jiān)持下，柳絮不情愿地上他了的車。

車子沿著松江路疾馳，魚一樣游走在車流中。她坐在副駕駛位上，風(fēng)擋熱辣辣地烤炙著臉，忙隨手按落車窗，清風(fēng)襲來，感覺涼爽了許多，也清醒了許多。

這時，她發(fā)覺包里的手機(jī)震動幾下，拿出來一看，安致遠(yuǎn)發(fā)來了微信。千呼萬喚，他總算有了動靜。安致遠(yuǎn)說自己昨晚不方便接電話，問她有什么事。柳絮氣急敗壞，把手機(jī)扔回包里，想了想，又拿出來，快速回復(fù)：沒事，我昨天打錯了。很快，安致遠(yuǎn)又打來電話，問她在哪里，要跟她一起吃飯。她想，肯定是他老婆沒在家。她冷冷地說，沒空，便掛斷了電話。她胸脯急速起伏，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李明星扭頭問：“你怎么啦？”柳絮搖搖頭，岔開話，“你新買車?yán)?？”李明星輕輕撥動著方向盤說：“代步用的，沒多少錢，你也買臺車吧，出門方便啊。”

柳絮沒吭聲，側(cè)過臉望向窗外。旁邊的松花江水浩浩蕩蕩，在陽光映照下白亮亮一片，銀光閃閃。她想脫掉鞋子，把腳翹到儀表盤上去。過去，坐在李明星的舊車上，她經(jīng)常這樣做。但她遲疑一下，沒有動。扭頭看著身邊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下巴上光溜溜的，泛著青光，兩道幾乎連在一起的濃眉，還是那樣令人怦然心動。

這時，李明星騰出右手悄悄抓住柳絮的手，用力攥住。她抖動一下，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車到樓下，柳絮下車，沖車?yán)飻[擺手。李明搖下風(fēng)擋玻璃，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說：“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柳絮猶豫一下，她知道李明星在想什么。這時，她心底涌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當(dāng)初，那個女人奪走了這個男人?，F(xiàn)在，她要讓他自己回來。然后，也像他一樣，義無反顧地離去，讓這個男人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于是，她故作嬌嗔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不動聲色地上樓了。

開門時，柳絮拿著鑰匙遲疑了一下，停頓了幾秒鐘。

李明星站她在身后，呼吸粗重、急促，溫?zé)岬臍庀⑸踔链颠M(jìn)了她的發(fā)絲，如一陣突如其來的熱風(fēng)。她感覺脖頸涼瓦瓦，麻酥酥。不用回頭，她就能感覺到男人貪婪的目光正蛇一樣在那里肆意亂爬，樂不思蜀。

柳絮的脖頸白皙、細(xì)膩，沒有一點(diǎn)瑕疵。李明星曾經(jīng)告訴她，之所以會狂熱地窮追她兩年不舍，是因?yàn)槟橙丈险n時在后面看見她的脖頸美麗無瑕。之后，他開始魂不守舍，每天都鬼使神差地靠近她，只為了多看一眼她的脖頸。當(dāng)時，她感覺后脖頸發(fā)癢，下意識摸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笑了。她沒見過自己的后脖頸，不知那里什么樣子，但男人是女人的鏡子，她心里美滋滋的，引以為自豪。李明星一直不讓她在脖子上圍紗巾，說別的女人戴紗巾是為裝飾，她戴那裝飾物卻是畫蛇添足，破壞天生麗質(zhì)。

短暫地猶豫后，柳絮繼續(xù)開門，鑰匙在鎖眼里轉(zhuǎn)動，卡啦卡啦一陣響。

“汪汪——汪汪——”

她聽見琪琪在叫，稚嫩的聲音清脆響亮，像個小女孩夾帶著童音。只要聽見鑰匙響，它就知道她回來了，馬上一路小跑過來，隔著門高興地叫個不停。

柳絮推開門，琪琪如同見到盼望已久的親人般，扒住她的腿站起來，手舞足蹈。她伸手撫摸它渾圓的小腦袋，捋來捋去，愛撫好一陣，小家伙才心滿意足地下去，圍著她歡蹦亂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因?yàn)椴缓靡馑即虬龥]給琪琪帶回好吃的了。她歉疚地拍拍它的小屁股，把包放到鞋柜上，甩掉鞋子，換上拖鞋，回頭瞥了一眼李明星，徑自進(jìn)去了。

這時，琪琪才發(fā)現(xiàn)來了位不速之客，不覺惱羞成怒，沖著李明星一通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李明星臉色煞白，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站住，膽怯看著憤怒的小狗，不敢輕舉妄動。

柳絮回頭笑了，趕緊過來，俯身撫摸琪琪，從頭到尾，一遍遍捋著它褐色的皮毛說：“琪琪，他是你李叔叔，不是壞人，別嚇唬他啊?！?/p>

琪琪不叫了，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著柳絮的手，但眼睛還是死死盯住入侵者，充滿戒備，仿佛隨時準(zhǔn)備撲上去。李明星小心翼翼地進(jìn)來，慢慢關(guān)上防盜門，脫掉鞋子，換上拖鞋，卻立在門口，不敢越雷池一步。

柳絮忍不住笑，“琪琪在跟你撒嬌呢，快哄哄它吧。”

李明星驚恐萬狀地看著小狗問：“它……它不會咬我吧？”

柳絮說：“不會的，我家琪琪很乖的，從來不輕易咬人。”

李明星猶豫不決，試探著往前走幾步，很快又停下了。柳絮摩挲著琪琪的腦袋，溫柔地對小家伙說：“這是你李叔，快去跟他親親，別怕?！?/p>

琪琪似乎聽懂了，目光溫和了許多，來到李明星跟前， 舉起兩只前爪，蹦蹦跳跳。李明星慌忙后退，咣當(dāng)一聲，貼在防盜門上，一動不敢動?？粗蓱z巴巴的樣子，柳絮“噗嗤”笑出了聲，“琪琪在向你問好呢，快摸摸它，要不它該不高興了?！?/p>

李明星咧咧嘴，俯下身子，伸出手，試探著摸琪琪的小腦袋。他生怕琪琪突然襲擊，一直小心翼翼，隨時準(zhǔn)備落荒而逃。柳絮抿嘴笑，“一定要哄好琪琪，不然，它不會讓你進(jìn)屋的?！?/p>

李明星摸琪琪的頭，又捋它的身子，從頭到尾反復(fù)摩挲著那一身滑溜溜的皮毛。琪琪享受到愛撫，敵意漸消，伸出溫?zé)岬纳囝^，舔舐他的褲子。

柳絮滿意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琪琪見了，馬上撒下那個男人，歡蹦亂跳跟了過去。李明星遲疑一下，也隨之進(jìn)去了。

臥室裝修簡單，只有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柜。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充溢著清香，沁人心脾。李明星嗅到一種熟悉的氣息，眼里閃過一道亮光。

柳絮去拉窗簾，“嘩啦”一聲，水粉色的窗簾從兩側(cè)靠攏過來，中間還剩一尺寬的縫隙時，卻拉不動了。她拉住窗簾用力往一起拽，強(qiáng)制它們貼到一起，但很快又分開了。幾經(jīng)努力，還是都無法拉嚴(yán)。李明星透過那道縫隙望去，對面樓上的窗子，猶如一雙雙黑色的眼睛，向這邊閃著詭異的光芒。

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窗簾桿上脫落了一個掛鉤，窗簾一個角耷拉下來，無法拉嚴(yán)了。李明星說：“我來吧。”柳絮看看他，默默閃開。李明星湊過去，踮起腳尖，努力向上伸手，卻夠不到那個金屬鉤。

柳絮見了，忙出去搬來一只木凳，放在窗臺下。李明星笑了一下，登上凳子，摘下掛鉤，拿在手中彎了一下，重新掛到窗簾桿上。

柳絮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兩個人過去的幸福時光，眼圈一陣發(fā)熱。她用力眨眨眼，沒有讓淚水流下來。她低頭看琪琪，發(fā)現(xiàn)它也同自己一樣，在仰望著那個男人。

很快，李明星跳下來，“嘩啦”一聲拉上窗簾，窗子遮得嚴(yán)絲合縫，屋里立時暗淡下來。他得意地回頭，見柳絮看著自己發(fā)愣，順勢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里，嘴不容置疑地貼在她的嘴上。柳絮無力地推了幾下，未能奏效，便放棄了努力。剎那間，她內(nèi)心深處燃起一團(tuán)火，仿佛燒著了自己，身子軟了下來，開始主動回應(yīng)，與那個男人糾纏在一起。

琪琪蹲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兩個人，愣愣地，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在李明星試圖解開柳絮的衣扣時，她用力推開了他，紅著臉跑了出去。她沖進(jìn)衛(wèi)生間，迅速脫掉衣服，打開淋浴，沖洗自己。她透過氤氳的霧氣，在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肌膚仍富有彈性，乳房依然堅(jiān)挺，還保持著少女般的粉紅色。看著鏡子里女人的裸體，她得意地笑了。

柳絮裹著浴巾出來，見李明星跟琪琪玩得正歡，他拉著它的兩只前爪，在教它作揖，鼓掌。她擦著頭發(fā)說：“怎么樣，琪琪可愛吧？”李明星嘿嘿一笑，“這只小狗還真挺好玩，像個孩子。”

李明星意味深長地盯著柳絮，見她面色潮紅，身上帶著肥皂的香味，臉上掠過一些異樣的表情。

“琪琪就是我的孩子啊?！绷蹑倘灰恍Γ瑳_李明星揚(yáng)揚(yáng)下巴，“你也去洗洗吧?！?/p>

李明星求之不得，趕緊去了浴室。不一會兒，他拎著上衣，光著膀子回來，見柳絮正躺在床上同琪琪親嘴，不覺皺起眉頭，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柳絮推著琪琪說：“自己去玩吧?！辩麋鞑宦牐瑩u晃著腦袋，挨著她躺下了。李明星脫下褲子，很快脫得一絲不掛，爬上床，在柳絮另一邊躺下，發(fā)現(xiàn)她胸罩上粘了許多狗毛，床單上也有許多褐色的毛。

柳絮坐起來，輕輕推琪琪，柔聲細(xì)語說：“去吧，聽話?！辩麋鞑磺樵傅叵麓?，站在地板上，仰頭眼巴巴看著兩個人。

柳絮甩下浴巾說：“別管它了。”她上床，扯過毛巾被蓋在身上。

李明星摟過她，正要親吻，琪琪突然竄上床來，一陣狂吠，“汪汪！汪汪！”

李明星嚇得慌忙滾到一邊，不知所措。琪琪趁機(jī)站到兩人中間，沖李明星繼續(xù)狂吠。柳絮忍不住笑，一邊向琪琪靠去，一邊對李明星說：“來，把它擠走！”李明星聽了，哭笑不得，卻也不得不同她做這個游戲，試探著向琪琪擠過去。小家伙受到擠壓，空間越來越狹窄，它左顧右盼，局促不安，卻依然努力堅(jiān)持著，不想逃離。直到失去了立足之地，它才立起來，伸出前爪搭在李明星胸脯上。李明星嚇壞了，慌忙坐起來說：“還是……把它弄走吧?！?/p>

看把你嚇的。柳絮忍不住笑，起身摩挲著琪琪，去吧，到外面玩去。李明星嫉妒地說：“你都把它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了?！绷鯘M臉幸福地說：“是啊，琪琪就是我女兒?。　?/p>

哄了半天，琪琪依然不肯離開，它鼻孔翕動著，不錯眼珠地緊緊盯著李明星。柳絮抿嘴笑，“你看，它把你當(dāng)成第三者了?！苯┏忠粫?，楊絮只好抱起琪琪下了床，連同在地上撿起的一根玩具骨頭，一起送到門外。琪琪低頭玩起骨頭，叼起來，扔來扔去。

柳絮說，你自己好好玩吧，別為我擔(dān)心。趁琪琪不備，她迅速關(guān)門，跑了回來。

李明星如釋重負(fù)，抹去額頭上的汗，繼續(xù)同柳絮親熱。突然，琪琪沖進(jìn)來，跳上床，大叫：“汪汪！汪汪！”

“它怎么回來啦？”李明星滾落一旁，盯著琪琪，臉色煞白。

柳絮恍然大悟，方才門沒上鎖，讓它鉆了空子。她趕緊抱起琪琪，一路哄著，把它放到門外，隨即帶上門，擰上鎖，才放心地回來。

“鎖好啦？”李明星不放心地看看那扇門。

柳絮臉上帶著惡作劇般的微笑，“放心，它這下進(jìn)不來了?！?/p>

李明星心有余悸地說：“這家伙好厲害，差點(diǎn)嚇?biāo)牢摇！绷跹诿驵袜托?，“家里突然來個第三者，擱你你樂意啊？”

李明星說：“它是男生，還是女生？”

柳絮忍不住笑，“琪琪要是個男生，它怎么能讓你上床！”

李明星嘆口氣說：“這只小狗都快成你保護(hù)神了?！?/p>

柳絮笑了，“琪琪就是我的保護(hù)神啊。它白天陪我玩，夜里還會鉆進(jìn)被窩，跟我一起睡覺呢！”

“什么？”李明星驚訝地張大了嘴，“你不嫌它臟嗎？”

柳絮說：“它每天都洗澡，比人還干凈呢?！?/p>

李明星搖搖頭，“真是不可思議?！?/p>

柳絮說：“怎么，你吃醋啦？”

李明星訕訕地說：“我是嫉妒，難道不怕它咬你嗎？”

柳絮自信地說：“你不招惹它，它怎么會咬你呢？”

“我不惹它，我只想惹你?！崩蠲餍且话褤н^柳絮，撫摸她的后背和乳房，手猶如蛇一般在她身上肆意游走。他喘著粗氣說：“你身上還是那么光滑，像美人魚。”

柳絮一陣燥熱，感覺自己在慢慢飄起來。一種透徹心扉的快感，促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咔咔——

咔咔——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李明星停下來，側(cè)耳警覺地傾聽，吃驚地說：“你聽，啥動靜？”柳絮輕輕咬著男人的耳垂，呢喃道：“不管它！”

咔咔——咔咔——

響聲越來越大，還夾雜著琪琪嗚嗚嗚的叫聲。李明星坐起來，用力搖晃柳絮圓潤的肩頭，大驚失色地說，那只小狗在用爪子撓門呢。

柳絮側(cè)過臉去看了看，不以為然地笑道，它進(jìn)不來，急不可耐了。

咔咔——

咔咔——咔咔——

李明星沉不住氣了，神色緊張地說，你還是去看看吧，要不，它快把門掏出窟窿啦！

柳絮嘆口氣，翻身下床，沒好氣地走到門前，擰開鎖，一把拽開門，琪琪像皮球一樣轱轆進(jìn)來，飛速沖到床前，縱身躍了上去，沖李明星一通狂吠。

李明星臉色慘白，連連后退，緊貼在床頭上，一動不敢動。僵持一陣，他稍微鎮(zhèn)定一些，試探著伸出手去，企圖還想像方才那樣安撫琪琪?？蓯佬叱膳傻溺麋鲄s不再買賬，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李明星大叫一聲，一下跳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柳絮始料不及。她看著李明星抖動著受傷的手指齜牙咧嘴，不知所措了。

李明星怒不可遏，狠狠一腳踢去，琪琪一聲慘叫跌落在地。它痛苦地翻滾著，哀鳴著，試圖爬起來，掙扎幾次，卻未能奏效。

柳絮呆若木雞。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驚叫一聲，沖過去，抱起琪琪，憤怒的目光射向李明星，“你混蛋！”

“它不該打嗎？”李明星扭曲著臉，伸出右手給她看，殷虹的血正在滲出。

琪琪緊緊依偎在柳絮懷中，嗚嗚咽咽地叫著，仿佛在訴說自己的委屈與憤懣。她心疼地?fù)u晃著它，像對孩子一般哄著，“琪琪乖，琪琪不哭，馬上帶你去醫(yī)院。”

李明星沮喪地說：“它把我咬了，你也不說關(guān)心一下，難道我還不如一只狗嗎？”柳絮眼里涌出淚來，嘴唇顫抖著說：“你怎么跟它一般見識呢？我給你出醫(yī)藥費(fèi)去打疫苗，行了吧？”李明星臉扭曲著說：“這是醫(yī)藥費(fèi)的事嗎？”柳絮說：“那你想怎么樣，難道還要我賠禮道歉嗎？” 李明星臉漲得通紅，喉結(jié)滾動著說：“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我都不認(rèn)識你了?！?/p>

“是我變了，還是你變啦？為一只小狗不依不饒，至于嗎！”柳絮捋著琪琪的腦瓜，淚水止不住流下來。

李明星使勁吞下一口吐沫，抓過衣服迅速穿上，沒好氣地瞪了柳絮一眼，轉(zhuǎn)身大踏步出去。柳絮張張嘴，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來。聽到防盜門“咣當(dāng)”一聲巨響，她也隨之震顫一下。

呆立一陣，柳絮抬手抹掉眼淚，也穿上衣服。見琪琪仍在顫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她心如刀絞，不覺又涌出了淚水。

我都干了些什么??！

柳絮忽然懊悔不已，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抱起琪琪快步?jīng)_出門去。她要趕緊找到醫(yī)生，看看琪琪是不是受了什么內(nèi)傷。

（責(zé)任編輯 徐文）